有“理由”買益哥人頭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只要益哥一踏出肅德,鬼道盟的版圖就要大地震。
光是説益哥自己的鬼道盟吧。
當年鬼道盟的老幫主身中十幾刀喪命,外頭都傳説是黑湖幫動的手。第二天,身為鬼道盟大老之一的益哥絲毫不眷戀原本極可能問鼎的新任幫主大位,帶了一羣小弟衝到黑湖幫地盤上的“絕代風華”酒店,大開殺戒,還把酒店燒個精光。
這一來,益哥不僅報了大仇,更大挫黑湖幫鋭氣。益哥扛着這黃金理由入獄,威風八面,鬼道盟更放話要益哥出來掌大旗,一統江湖。
物換星移。
鬼道盟裏的當權派,比如黑金立委琅鐺大仔,疑心病超重的白吊子,底下亡命之徒最多的薛哥,買毒賣毒的魔鬼凌少,以及擁有兩間豪華大酒店的肥佬張,都不樂見出獄的益哥出來分一杯羹。
別的幫派老大,也不爽益哥重踏江湖。
這二十年,除了不斷吸取鬼道盟入獄的血液,益哥在獄中培養了新的跨幫派勢力,益哥也不只一次在獄中提到……
“唉,看看你們,看看我,現在的幫派跟以前不一樣羅!我一個老頭子出去,怎麼好意思再去吃鬼道盟的飯?要吃,也想捧着自己的碗。”益哥喝着典獄長親手送來的紅酒,若有所思地説:“到時候你們出去了,找不到地方去,看得起我老益呢,就來看看我老益混得怎麼樣……”
每次益哥這麼一説,所有人都大聲叫好。
益哥出獄了,若真不回山頭林立的鬼道盟,一旦他登高一呼,説要組一個全新的大幫派,一大堆受過恩惠的小弟都會靠攏過去,許多小幫派都會瞬間崩解,原來的四大幫會也不免地震。
而這個新幫派,足以威脅到黑社會多年來的恐怖平衡,不想看見益哥崛起的黑幫大角頭,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理由將鈔票裝滿麻袋,送到殺手的手中。
問題是——只要益哥出獄,要殺他,衍生出的麻煩事會非常非常複雜。
一個幫會大老被做掉,往往意味着一場大火併。
一場大火併之後,就是延長加賽,跨幫會,跨派系,十幾二十場的大慘鬥。
即便是殺人如吃飯的冷麪佛,絕大部分時間也遵守着這個黑社會潛規則——儘管濫殺別的幫派的小堂口小嘍嘍,也不買對方老大的人頭。
要殺益哥,只有趁益哥還在監獄的時候動手,不能等他出來。
派遣殺手到監獄做事,聽也沒聽過。
主要的原因,有二。
一,殺手犯不着冒如此奇險。
二,是根本不需要這麼做。
牢籠裏的幫派文化甚至比牢籠外的世界還要森嚴、殘酷,彼此生氣相通,若外頭的幫派要一個犯人死,只要透過管道下達格殺令,裏面自有人會照着辦,甚至搶着辦。
不比外面,在鐵籠裏被盯上的人想逃也無處去,只有束手就死。
歷來在肅德監獄裏被殺死、再偽裝成承受不了壓力自殺的囚犯,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獄方在過程裏往往也扮演着重要的幫兇角色。
問題是,益哥恐怕是肅德里最難被動的人物——每個囚犯、獄方都擁護他,若是被監獄裏的任何人知道有人要殺益哥,要出賣益哥,還不如賣一個人情給益哥,逮出試圖行兇者,可以讓自己在獄中好過一百倍。
——唯殺之道,只有請無關肅德的殺手,想辦法摸進去宰了益哥。
這張單子,躺在殺手經紀人九十九的口袋裏,有好一陣子了。
而九十九,可不是拿到這張單子的第一個殺手經紀。在他之前已有兩個殺手經紀推掉這張燙得要命的大單,理由不外乎不想看到辛苦栽培的殺手送命、或完全看不見成功的機率。
最後只有鄒哥。
只有鄒哥打了電話。
“你真不會死?”
“不會。”
“一個小時後,去開信箱。”
“哈哈!”
“若能回來,以後你就……不必等。”
罕見的,那些看似聳動至極的新聞遠遠沒有實際發生的事情,還要離奇震撼。
新聞不斷更新又更新,加油添醋,復又快速修正。
到了晚上,警方終於確定了犯案的歹徒僅僅只一個人。
那個男人,單槍匹馬,從“正面”攻進全台灣最大的監獄。
雖然他背了一大袋威力驚人的手榴彈,誰都不能説他卑鄙。
透過監視器畫面可知,手榴彈在那男人的手中扔來扔去,既炸開前方的牆壁強行開路,也扔了好幾枚手榴彈到幾十公尺外的警衞室,直接炸掉好幾顆荷槍實彈的警衞腦袋,無論是臂力還是準度都十分驚人。
不只是關鍵的三間警衞室,餐廳,澡堂,五間大囚房,電牆,工場,全都捱了炸,就在獄方焦頭爛額之際,不曉得到底發生什麼事的囚犯也發狂暴動了,聞着腳邊燒焦的屍體,看着牆上破開的大洞,在傾盆大雨中嘶吼着要逃。
那些天殺的手榴彈不只幫歹徒開路,還幫他把退路統統炸開。
誰都不能説他卑鄙。
絕對無法説他卑鄙。
因為他只有區區一個人。
只這一天,區區這一個人,掠奪了所有台灣媒體的頭條與時段。
只這一天,一個無名的通緝犯,已跟最令政府頭痛的殺手,月,分庭抗禮。
“你那個瘋子,幹得真是驚天動地。”
九十九幹了手中啤酒,看着吧枱牆上的電視新聞。
SNG車塞滿了一半的畫面,剩下的畫面則拉滿了黃色封鎖線。
“據説他在計程車上用小刀跟鑷子,自己把子彈都挖出來了,還挖到昏倒。”
鄒哥也幹了手中啤酒,看着電視畫面中蜂擁而上的麥克風。
政府官員輪流在鏡頭前支支吾吾,漲紅着臉做出氣急敗壞的緝兇保證。
“哇,這樣也沒死?”九十九大笑。
“這樣也沒死。”鄒哥也笑了出來。
今天,星期五。
從此每個殺手都知道——不死的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