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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就在此刻,忽聽角門邊傳來了小二的聲音:“老師父,這院子是人家包了的,住的是兩位坤道……”

    一個怪里怪氣的聲音道:“不管,老衲非找到那不爭氣的徒兒不可,老衲辛辛苦苦化來的銀子,不能讓他去胡天胡地。”

    小二苦着臉道:“敝店壓根就設和尚進過門,您老人家是出家人,恁地……”

    一個邋遢和尚,歪歪斜斜地走了進來,破僧帽朝天開了孔,一襲僧袍千補百衲,赤着雙腳,手裏拄了根禪杖,肋下掛了個大黃布袋,鼓繃繃地不知裝了什麼物事,臉上重重疊疊盡皺褶,兩道白眉彎垂眼角,看樣子至少也有八十以上年紀,眼皮低垂,只露出一條縫。

    小二哭喪着臉跟在後面。

    錦兒大聲道:“店家,這院子是包定了,怎麼放閒雜人進來騷擾?”

    小二揚聲道:“姑娘,你是看見的,小的説不聽……”

    邋遢和尚一路歪斜地走向偏房,逐間看了看,又轉來正屋。

    小二橫身一攔,道:“老師父,小的算求您,請您出去,成麼?”

    邋遢和尚一頓禪杖道:“你想打人命官司?找不到那孽徒,我和尚只有死路一條,看一看打什麼緊,我不偷不盜,也不礙人家的事!”

    一個踉蹌,到了正房明間的門外,小二攔了個空。

    錦兒臉上變了色,她看出這老和尚並非尋常人物。

    邋遢和尚眼皮微抬,兩縷極細的精芒一現而隱。

    “芙蓉女”站起身來道:“老師父,這裏沒您徒兒。”

    邋遢和尚回頭望着店小二道:“你説這院子裏住的坤道,怎會有男人?”

    小二道:“唉!”了一聲道:“人家是一路的,您老就別管這碼事了。”

    邋遢和尚毫不客氣地跨入房中,眯着眼朝田宏武一打量,道:“這位施主臉上有妖氣,八成是中了邪道。”

    “芙蓉女”粉腮一變,道:“老和尚,光棍眼裏不揉砂子,你到底目的何在?”

    邋遢和尚大聲道:“老衲找偷銀子的徒弟,聽不懂你説的是什麼?”

    “芙蓉女”道:“這兒沒您找的人,看在您年事已高,不便計較,請便吧!”

    邋遢和尚到左邊張張,又到右邊門望望,口裏嘀咕道:“這孽障別讓老衲找到,不然有他的好看!”

    説着,又望向田宏武,道:“這位施主好面善,哪裏見過?”

    田宏武站了起來,話是聽到了,但卻不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對方。

    “芙蓉女”冷笑了數聲,道:“老和尚,你是故意找茬來的麼?”

    邋遢和尚看來火氣不小,大聲道:“找徒弟的!”

    “芙蓉女”再次發出了一聲冷笑,道:“你不希望出事吧?”

    邋遢和尚一張眼,露出白眼道:“出事,出什麼事?”

    “芙蓉女”一揮手,道:“田護衞,用劍攆他出去!”

    田宏武可真聽話,手中劍一橫,便欺向邋遢和尚,他在心智不由自主之下,動作等於發自本能,橫劍便勒向對方。

    小二驚叫一聲:“媽呀!”

    邋遢和尚可相當滑溜,一歪,一斜,一眨眼換了三個位置,田宏武勒出的劍落了空,“追魂三式”出手落空,這是第一次。

    田宏武心智不由自主,他並未對這老和尚的步伐感到驚奇,一劍落空,本能地又出一劍,仍是第二式“投環飲刃”。

    邋遢和尚驚呼了一聲,身形一個踉蹌,手中禪杖就踉蹌之勢不成其招式地揮了出去,“鏗!”地一聲,劍杖交擊,冒出一溜火光,禪杖竟然是精鋼打造的。

    “芙蓉女”與錦兒粉腮大變,她倆看出這和尚功高莫測。

    邋遢和尚拿起禪杖看了看,跌腳道:“好端端一根禪杖,被你砍崩了個口,唉!今天日子不好!”

    説完,倒拖着退到院地中,眼縫裏那極細的精芒,又迸現了一次。

    店小二哭兮兮地道:“老師父,您可以走了!”

    他是真的怕出人命。

    邋遢和尚怪叫道:“我老人家要走時自然會走,你嘮叨個什麼勁?”

    “芙蓉女”走到房門邊,示意田宏武住手,然後春花似的一笑道:“您老人家怎麼個稱呼呀?”

    邋遢和尚搖頭道:“佛説不可説,有了稱呼便是着相,世本無物,返我真如,女施主,別太率性而為,因果是可怕的。”

    這幾句話,充滿了佛理禪機。

    “芙蓉女”發了呆,被這幾句話驚呆了,對方似是位得道高僧。

    田宏武也發了呆,但他的發呆卻是因了失去了意志,腦海裏一片混沌之故。如果他人還清醒,定然震驚莫明,這當是他碰到的第一高手。

    錦兒向店小二一擺手,道:“設事了,你走吧!”

    小二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又望了老和尚,想説什麼卻不敢開口的樣子,轉身走了。

    “芙蓉女”臉上又綻開了笑容,大概她生來就喜歡笑,聲音變得很柔和地道:“老師父,您到底是要做什麼?”

    邋遢和尚偏頭想了想,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老衲忽然覺得與這位施主有緣……”

    説着,用手指了指田宏武。

    “芙蓉女”喲了一聲道:“您的意思是要收他當小和尚?”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是有這意思,他比老衲那拐銀潛逃的不肖徒強多了!”

    剛才他説那幾句佛理時,顯然法相莊嚴,現在又變了另一副樣子。

    “芙蓉女”道:“老師父,這恐怕辦不到,他是我的護衞,不能自主。”

    邋遢和尚白眉一軒,道:“是女施主使他不能自主的麼?”話中有話,暗示田宏武受了她的禁制。

    “芙蓉女”面色變了變,笑態不改地道:“老師父,他是我的人,當然受命於我!”

    邋遢和尚道:“那女施主一點頭,豈不就成了?”

    “芙蓉女”道:“可是我不想答應!”

    邋遢和尚又嘻嘻一笑道:“老衲精於風鑑之學,女施主與他無緣,任何事都得隨緣,不可強求。”

    “芙蓉女”粉臉上掠過一抹異樣的光影,嬌聲道:“他是我的人,扯不上什麼緣不緣的,是麼?”

    邋遢和尚搖搖頭道:“這不是女施主由衷之言,我和尚是照相而斷,信不信由你。”

    “芙蓉女”道:“大師父還是另找對象去渡化罷,話説到這裏為止。”

    邋遢和尚道:“不能打個商量麼?”

    “芙蓉女”道:“這倒有趣,這商量怎麼個打法?”

    邋遢和尚摸了摸耳朵,白眉一皺,道:“以條件交換!”

    “芙蓉女”露齒一笑道:“這更有趣了,什麼條件?如何交換法?”

    邋遢和尚道:“你雖貴為關外盟主千金,但並不快樂,相反地,你為了一件事日夜愁苦,對不對?”

    “芙蓉女”的笑容倏地消失了,驚民地道:“大師父怎麼知道的?”

    邋遢和尚淡淡地道:“老衲説過善風鑑,善觀氣色,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瞞不了老衲。”

    “芙蓉女”粉腮一變,再度下意識地向後挪了一步,道:“老師父能説得更明白些麼?”

    邋遢和尚道:“還要怎樣明白,響鼓不必重錘,聰明人一點即透,你表面上與平常人完全一樣,但實際上卻非常痛苦,對不對?”

    “芙蓉女”打了一個冷戰,面色更難看了,激動地道:“老師父能解決這問題?”

    邋遢和尚道:“老衲雖不能解訣,但可指引你一條明路。”

    “芙蓉女”轉動着眸光,迫切地道:“那就請老師父指引?”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這就是老衲所説的條件。”

    “芙蓉女”期期地道:“條件……老師父的意思是交換我這名護衞?”

    邋遢和尚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

    “芙蓉女”望了望田宏武,蹩眉想了一陣,突地搖頭道:“我不幹!”

    邋遢和尚道:“你願意痛苦一輩子?”

    芙蓉公道:“如果您能解訣,還可商量,如果説指引明路,路已經有了。”

    邋遢和尚閉了閉眼,道:“有路是假的,你捨不得放他是真的……”

    “芙蓉女”道:“這是我的事,老師父用不着多管閒事。”

    邋遢和尚宣了聲佛號,道:“女施主可不要後悔?”

    “芙蓉女”道:“我從來沒後悔過。”

    邋遢和尚把頭連點,道:“好,好,你不後悔,哈哈哈”

    狂笑聲中,轉過身去,口裏嘟噥道:“好徒弟收不成,還是去找那個不成材的吧,總強似沒有!”

    就着,禪杖點地,一歪一斜地走了。

    錦兒吐了口氣道:“這瘋和尚邪門,找徒弟是假的,八成兒是衝着咱們來。”

    “芙蓉女”蹩額道:“錦兒,我真的有些後悔了……”

    錦兒道:“後悔什麼?”

    “芙蓉女”道:“也許……他真的能指出一條明路,比我們盲目地摸索強。”

    錦兒道:“教主對最近發生的事,極為震怒,飛訊指示務必要除滅所有敵人,小姐總不成放了他,而且……”

    她沒説下去,只神秘地眨了眨眼。

    意在不言中,“芙蓉女”當然明白,迷惑的只有田宏武,她倆的對話他是聽到了,但卻無法去思索。

    “芙蓉女”低頭想了一會,道:“錦兒,東西失去了還可以再到手,機會失去了便沒有了,你懂我的意思……”

    錦兒沉吟着道:“婢子……不完全懂……”

    “芙蓉女”像突然下了決心似的一抬手道:“去追那老和尚回來!”

    錦兒吃驚地道:“小姐改變主意了?”

    “芙蓉女”大聲道:“少廢話,快去追回來!”

    錦兒調皮地打了一躬,道:“是,我的小姐!”轉過身,口裏喃喃道:“這一陣子,人家不知走到哪兒去了。”

    説着,人已到了院子裏。

    角門外突然傳來邋遢和尚的聲音:“不能追,不能追,我和尚六根清淨,被女人一追,讓人看見成何體統,我來了。”

    話聲中,人已從角門像醉漢似的走了進來。

    錦兒不由發了怔,這和尚太邪門了,人家在屋裏講話,他在院子外能聽見,實在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芙蓉女”再那也不能不吃驚,也立即來到院中,迎着邋遢和尚道:“老師父的耳朵可真靈。”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還好,年事雖然高了,但耳目還算勉強管用,女施主是想通了?”

    田宏武也移步到“芙蓉女”身後,他心裏只有一個最牢固的意念,便是跟定“芙蓉女”,其他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芙蓉女”點點頭,道:“我答應您的條件,把人交給您。”

    邋遢和尚從袍袖裏取出一個皺成一團的紙柬,道:“都寫在這上面了,女施主先解了他的禁制,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芙蓉女”道:“我得先過目!”

    邋遢和尚道:“出家人戒妄,我和尚怎會騙你。”

    “芙蓉女”眸光一轉,道;“不成,老師父這出家人不同於別的出家人”

    邋遢和尚目芒一現而隱,道:“怎麼會不同,我和尚一樣守三皈六戒,禮佛誦經,濟世渡人。”

    “芙蓉女”搖頭道:“不成,這事關係重大,我得謹慎些。”

    邋遢和尚呼了口氣,道:“好,好,依你,先過目吧!”

    説着,拋了過去。

    “芙蓉女”接在手裏,打開一看,面色連連變幻,突地翠袖一揚,道:“成交了!”一蓬牛毛似的芒影,罩向了對方。

    “阿彌陀佛!”邋遢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袍袖在身前劃了一個圓,又道:“這就是女施主的不是了,如此對付出家人,不怕罪過麼?”

    一抖袍袖,那些毒芒紛紛掉落地面。

    錦兒的臉色變了!

    “芙蓉女”的臉色也變了!

    只有田宏武對眼前的驚人現象,沒有任何反應,像白痴似的站着。

    邋遢和尚又道:“老人不計小人過,女施主該履行諾言了?”

    “芙蓉女”扭頭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後回過頭來,道:“我有個附帶條件。”

    邋遢和尚道:“什麼附帶條件?”

    “芙蓉女”道:“我把解藥交給老師父,老師父帶他離開此地之後,再替他解開,這中間發生的事,不要告訴他,可以嗎?”

    邋遢和尚“唔!”了一聲,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這有什麼不可以,看起來,女施主的棋一定下的很好,先施殺着,再留退步。不過,有句話説在前頭,和尚我也是個中高手,咱們最好直來直往,否則的話,女施主可能輸不起。”

    “芙蓉女”訕訕一笑,沒有説話,從身邊取出一個小小的蠟殼丸子,遞與邋遢和尚,然後向田宏武道:“你跟這位老師父走吧!”

    田宏武點了點頭。

    邋遢和尚偏了偏頭,道:“乖徒弟,咱們上路!”

    要在此刻,角門邊突然出現一個白髮無須,目突似金魚的黑衫老者,以刺耳的聲音發話道:“卑使柳林求見小姐!”

    來的,赫然是使者“突眼無常”。

    “芙蓉女”眉頭微微一皺,道:“什麼事?”

    “突眼無常”進入院邊,道:“聽説‘追魂劍’已朝這方……”

    一眼看見田宏武正站在“芙蓉女”身後,下面的話頓時噎住了,看看邋遢和尚,又看看田宏武,一張白沙沙的臉,皺成了風乾橘子。

    邋遢和尚大聲道:“徒弟,你還留戀什麼?咱們走……”

    “突眼無常”瞪大了突眼,道:“小姐,怎麼回事?”

    “芙蓉女”道:“讓他們走!”

    “突眼無常”栗聲道:“小姐,這……這是為什麼?”

    田宏武已大步走到老和尚身邊。

    “芙蓉女”道:“為什麼你不必管,我自有主見。”

    “突眼無常”道:“小姐,你,難道……”

    邋遢和尚歪歪偏偏地向角門走去,田宏武緊緊跟隨。

    “突眼無常”狠盯了田宏武一眼,他立即看出田宏武業已被制,大聲又道:“小姐,不能縱虎歸山!”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養虎必遭反噬!”

    話聲中,已到了門邊。

    這句話,只有“芙蓉女”與錦兒兩人心裏明白。

    口口口口口口

    曠野,月白風清,一株大樹下,兩條人影相對站立。一個是“追魂劍”田宏武,另一個邋遢和尚,旁邊拴了匹坐騎。

    田宏武低着頭苦想了一陣,道:“晚輩只記得離開那客房,走沒幾步,心頭便糊塗起來,以後……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邋遢和尚笑笑道:“記不起便算了,反正已經脱離了那妖女的手掌。”

    田宏武微晃着腦袋,想,還是想不起來,期期地道:“仙師大德,晚輩銘感內腑,還沒請教仙師法號?”

    邋遢和尚道:“野和尚,參的野狐禪,什麼法號不法號,沒有。”

    田宏武輕輕吁了口氣,道:“仙師……”

    邋遢和尚立即打斷他的話頭道:“我和尚討厭這個稱呼!”

    田宏武面上一熱,改口道:“我請老前輩指示法號?”

    邋遢和尚用手指推了推頭上的破僧帽,臉色一怔,低垂的眼簾陡地張了開來,兩道精芒,逼射而出,有如兩道電炬,使人望而生畏,沉緩地開口道:“少施主,老衲有句話奉勸,江湖恩怨,無了無休,因果循環,十分可怕,得放手時且放手,免幹天和,天心印人心,望小施主能記住老衲這幾句話,老衲先走一步了,有緣時再見!”

    説完,提杖飄然而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朦朧月色中。

    田宏武呆在現場,暗忖:“自己並沒濫造殺孽,老和尚這幾句話是因何而發?”

    想來想去,總是想不透。

    他又想:“老和尚是何許人物,他把自己從‘化身教’的人手中救出來,難道不怕結這強仇?”

    心念未已,忽見一條人影悄然移近,定睛一望,赫然是“化身教”護法之一的“仙猿公”,他立即記起在藥王廟中,雙方正在拼生死之際,“影子人”突然現身,阻止自己不下殺手,又拉“仙猿公”到一旁,不知説了幾句什麼,“仙猿公”頓時消失了敵意,呆呆地望着自己……

    “仙猿公”站住了身形,開口道:“田宏武,速回‘風堡’,記住,夜晚上路,見紅燈立即繞道,天亮之後,便設事了,抵堡之後,沒事不要外出。”

    田宏武登時驚詫冥名,“仙猿公”是“化身教”的護法,位份極高,而自己是該教的敵人,他如此警告自己,豈非等同叛教?他與自己可以説毫無瓜葛,什麼關係也扯不上,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那天在藥王廟,“影子人”到底對他説了些什麼話,而使他起了這大的轉變。

    “仙猿公”説完話,電閃彈身而去。

    田宏武室住了,他連問話的機會都沒有。

    江湖道上為什麼盡多這些神秘人物?“影子人”、“復仇者”、邋遢和尚,現在又加個“仙猿公”……

    這中間必然有某些原因存在的,但卻無法想象。

    有些事,極想知道,又無法知道,這是相當悶人的事。

    溶溶月色中,他上馬登程,目的地是“風堡”。

    心裏的懸疑太多了,一團亂麻,他紊上什麼也不想,以免傷神。

    奔了一程,遠遠現出一顆紅星,光線很黯淡,他不由心中一動,判斷那就是“仙猿公”

    所説的紅燈。

    於是他立即勒住馬。

    很可能,那是“化身教”的人布的陷阱,目的在對付自己。

    他有一種窺個究竟的衝動,但想到“仙猿公”冒叛教的風險,特來警告自己,如果為了一念好奇,出了意外,自己遭殃,還辜負了他的好意。

    想着,他強抑住內心的衝動,勒轉馬頭,從側方繞出。

    馳行了不到十里,眼前又現紅燈,他再繞道。

    由於一再繞道,離官道越來越遠,他只好認定方向,沿小路疾馳,月兒偏西,照里程計算,應該是在候師郊外,時辰當已四更。

    紅燈再現,這是第三次發現紅燈,他真的憋不住了,到底這紅燈藏了什麼秘密?有多兇險?

    身為武士,難道就一直逃避,隱藏?

    説不定有一天對方會找上“風堡”,難道縮着不現身,由別人去應付麼?

    猶豫了一陣,忽然觸動靈機。

    於是,他取出面具、紫衫,改扮起來,把馬尋個隱蔽處拴好,為了怕被識破,長劍改為懸掛腰間,停當之後,彈身便朝紅燈奔去。

    奔到距紅燈約莫十丈距離時,他剎住身形,藉林木掩護,小心翼翼地迫了過去,目光掃處,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只見一口白木薄棺,平擺在地上,那盞紅燈放在棺材頭上,棺材旁邊,坐着個身披重學的少女。

    邪門,十足的邪門。

    若非先得“仙猿公”的警告,他早已毫不躊躇地過去問個究竟。但現在,他已存了戒心,不會魯莽從事。

    看了片刻,什麼也看不出來,還是女人、棺材、紅燈。

    那穿着孝服的少女,不時轉動目光,望向遠處。田宏武知道,如果這邪門玩意,專為自己而設,那她是在等自己上鈎。

    田宏武又轉念頭,是悄然離開,還是現身問個明白?

    正在猶豫之際,突見兩條人影,遙遙奔來,田宏武心中一動,趕緊把身形縮到兩方巨石夾縫裏。

    來人之一,打了一聲口哨,那少女忙站起身來。

    人影雙雙來到,田宏武又是一震,兩個他都認得,一個是“化身教”使者“突眼無常”。

    另一個赫然是“雲堡”總管呂文煥。

    奇怪,雙方怎會搭上線的呢?

    呂文煥開口道:“這是什麼佈署?”

    他口裏説,腳步卻未停。

    “突眼無常”伸手一攔,道:“呂總管,不能接近燈光!”

    呂文煥止步,道:“奧妙在這燈光上?”

    “突眼無常”道:“不錯,這是‘攝魂燈’,修為再好的人,只要被燈光照上那麼一忽兒,便會昏倒,棺材是現成的,一裝了事。”

    呂文煥連連點頭道:“妙,的確妙,這位貴門下大概……”

    “突眼無常”接口道:“她身上帶有解藥,不怕燈光。

    呂文煥“哦!”了一聲,道:“如果這燈熄滅了呢?”

    “突眼無常”道:“熄滅了當然失效。

    那少女躬身道:“使者有何吩咐?”

    “突眼無常”道:“如果你見到一個紫衫冷麪的中年人,照樣行事。”

    田宏武心頭一動,這不是指的自己麼?原來四大堡是想藉‘化身教”之力,對付“復仇者”,真是不擇手段。

    那少女恭應了一聲:“敬遵使者吩咐!”

    “突眼無常”轉對呂文煥道:“呂總管,話就這麼説定了,本教抓到‘復仇者’,貴方便交出‘追魂劍”,彼此交換,另加赤金二千兩……”

    呂文煥沒口子地應道:“當然,當然!”

    “突眼無常”又道:“如果‘追魂劍’被本教捉到,四大堡不得有異言?”

    呂文煥道:“這是自然的!”

    “突眼無常”一擺手,道:“我們離開待訊吧!”

    兩人轉身雙雙馳離。

    田宏武本想現身戳殺,轉念一想,殺了他們無濟於大事,呂文煥黑榜無名,毋須要他的命。

    心念之中,穩住不動,又想,今夜幸虧好奇查探,否則被四大堡出賣了還不知道,這決定不知是否徵得朱媛媛的同意?不過,對付公敵“復仇者”,茲事體大,她在各堡主的壓力下,不同意也得同意。

    這秘密協定既然被自己聽到了,便可作防備,倒是回堡探探朱媛媛的意向,倒也是件有意義的事。

    那女子又坐回棺邊,也許是累了,斜倚在棺材上閉目假寐。

    待了一陣,田宏武預料“突眼無常”與呂文隨已經去遠,揀了塊舉大的石頭捏在手中,一長身飄了出去,站在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故意假咳了一聲。

    女子猛地驚覺,抬起了頭,夜月光輝中,當然看得很清楚,紫衫、冷麪,正是剛才使者交代的人。

    當下嘶啞着聲音道:“是哪位爺……”

    田宏武冷冷地道:“過路的!”

    那女子顯得可憐兮兮地道:“大爺能行行好麼?”

    田宏武心中暗笑,淡漠地道:“行什麼好?”

    女子站起身來,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姓魯,叫迎兒,與家父從關外來這裏投親,不幸投親不遇,家父染了風寒,撒手西去,小女子舉目無親,幸得附近村裏好心人給了口薄棺,因為天色太晚,要到明天才肯來幫着落土,天知道他們來不來,大爺如果肯行行好,幫着掘個坑掩埋家父,小女子來生變犬馬報答。”

    説着竟然嗚咽起來。

    如果田宏武剛才沒聽到“突眼無常”交待的話,這一番説詞他一定相信,非着道兒不可了。

    現在,他只覺好笑,口裏漫應道:“好是好,不過……我一生從沒做過好事。”

    女子竟然跪了下去,帶哭的道:“大爺肯行好,小女子願為奴婢侍候爺您一輩子。”

    田宏武冷陰陰地道:“我是個江湖浪子,沒有家,用不着奴婢,倒是我死了缺少個披麻戴孝人,你願意替我服孝麼?”

    女子驚異地望着田宏武道:“小女子什麼都願意,不過大爺好端端的,怎會死呢?”

    田宏武道:“很難説,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尤其江湖路上,到處都是陷阱,誰知道什麼時候掉落陷阱裏。”

    女子緩緩地站起身來,手扶棺木,道:“小女子不懂什麼江湖路,大爺您就發發慈心吧!”

    田宏武冷笑了一聲,道:“天下最難做的是好人,善更行不得,俗語説得好,好心設好報,行善遭雷打。”

    打字聲中,一揚手,打落了那盞紅燈。

    女子尖叫一聲,彈身便走……

    田宏武快逾電閃地劃到她的前頭,順手一掌,把她迫落原地。

    女子眸中突射稜芒,栗聲道:“你……你準備做什麼?”

    田宏武領教過“化身教”的邪門作風,不敢大意,飛快地戳出一指。

    那女子可不賴,竟然閃身避開了這迅疾地一指,田宏武暗吃一驚,他不能讓她有施展邪門玩意的機會,一指落空,左掌跟看揮出。

    尖叫聲中,女子被凌厲的掌風劈得連連踉蹌,田宏武右手沒收回,指風再度射出,女子應聲而倒。

    田宏武寒聲道:“念你是個女子,本人不忍心殺你,記住,轉告你們教中人,如果妄想與‘復仇者”為敵,將遭到可怕的報復,乖乖滾回關外去吧!”

    那女子面如死灰,不能開口,也不能動彈。

    田宏武又道:“躺着伴這口棺材吧,天決亮了,有人會真正行好的。

    身形一轉,電閃馳離,到了藏馬的地方又換回原來的裝束。

    一聲悠長的嘆息,傳入耳鼓,田宏武大吃一驚,急喝道:“什麼人?”

    沒有反應,也不見人影,那聲輕嘆也不知發自何方。

    田宏武驚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自己的行藏已被人識破了,這倒是件麻煩事,他一咬牙,在附近繞了一匝,什麼也不曾發現,這使他心頭打了一個結,現在沒有風,不會有天籟之聲發出,那聲嘆息,分明發自人口中,自份絕不是聽錯或是耳鳴,有月光,視線也不受阻,對方竟然發聲不現形,未免太可怕了?

    對方是誰?是敵還是友?

    發了一陣愣,只好上馬奔程。

    邑然他知道四大堡要出賣他,把他來交換“復仇者”,但他無意改變行程,仍奔向“風堡”,他相信,對方要抓到“復仇者”,可能性極微,到現在為止,連自己也不知道“復仇者”是誰,對方只認定了自己這個假的“復仇者”,另方面自己心理上已經有了準備,事情臨頭,不難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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