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後,小今和victor上樓去了,爹媽兩個留在樓下家居室裏看電視。
芷青吃飯時喝了點啤酒,臉有點紅,趁着酒意上來親熱,摟摟抱抱的。岑今拉開他的手,小聲説:“幹什麼呀,當心孩子看見!”
“又沒做什麼,只是抱抱,孩子看見怕什麼?”
“別忘了,我們是離了婚的。”
“你不説,我真的忘了,也許我從來就沒覺得跟你離了婚。”
“要不要我把離婚證書拿出來提醒你?”
“離了婚怕什麼?兩人都是單身,再談一場戀愛正好——”
“老都老了,還談什麼戀愛?”
“談戀愛還有年齡限制?你看人家楊振寧——”
她沒好氣地説:“你敢跟楊振寧比,我可不敢跟他那小媳婦比,人家多年輕——”
“你在我眼裏永遠年輕。”他甜言蜜語了幾句,突然向樓上努努嘴,“喂,你説他們倆在幹什麼?”
她小聲呵斥説:“別下流了!一個做爸爸的——”
“我又沒説什麼,怎麼你就説我下流?”
“你問這個意思不就是——”
“不就是什麼?我只是問他們在幹什麼——是在上網還是——在——看書——”剛狡辯完,芷青就問,“你説那個victor有沒有——侵犯我們的女兒?”
“我怎麼知道?再説這也不叫——侵犯——”
“你還是應該跟petal囑咐一下,不要過早地讓那小子——佔了便宜——”
“什麼叫做‘佔便宜’?怎麼你腦子裏那麼多封建思想?”
芷青辯白説:“這怎麼是封建思想呢?”
“難道你現在就是本着佔便宜的思想才——對我——這樣的?”
“我當然不是,但我們跟他們不同嘛,我們是——”
“是什麼?”
他不吭聲了,她緩和了一下口氣説:“你今天不是考核過他了嗎?他不是已經通過你的考核了嗎?”
“他考核通過的,只是他夠格跟我女兒date(約會,談戀愛),我沒説他夠格跟我的女兒——做愛——”
説到做愛,她的心情也是很矛盾的,知道不該干涉女兒的事,但又免不了擔心;知道兩個相愛的人做愛,是兩個人的幸福和享受,但又總覺得女兒吃了虧。她自己這個疙瘩解不開,就總是覺得芷青嘮叨得煩人。但她內心明白,其實她的心情跟芷青是一樣的。
她旁敲側擊地跟女兒説了説這個意思,當然是拿芷青當炮灰:“小今,你爸爸説——你對victor還不是很瞭解,最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不知道女兒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我沒跟他走太近啊,我們出去都是開車——”
“你爸爸的意思是——victor上我們家來玩的時候——你們——最好是在——familyroom(家居室)——看電視——”
“可是我不喜歡看電視,他也不喜歡看。”
“他喜歡幹什麼?”
“上網,聽音樂,打球什麼的。”
“那就——出去打球?”
女兒後來果然把victor叫出去打球,但也不能成天打球,球打完了回到家,兩人還是窩進小今的卧室裏,不知道在幹什麼。她也不好要求女兒把門開着,只好安慰自己:在老媽的眼皮子底下,這倆孩子應該不會幹出什麼來。
女兒上大學的第一天,芷青實現諾言,來送女兒上學了,他已經在l市附近的一個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不在同一個城市,但中間只隔100英里左右,開車不到兩小時。
出乎岑今意料之外,女兒對爸爸送去上學一點也不反感,開着自己的新車,讓爸爸坐在旁邊,像是個由車伕陪着的大小姐一樣去了學校。
過了一會,芷青打電話來,彙報女兒第一天上學的情況:“幸虧我跟去了,不然她今天根本沒法上課。你們學校完全沒停車的地方,轉來轉去都停不了車——”
“小今不是買了學校的停車牌嗎?”
“是買了,但都停滿了呀。”
“學校怎麼可以這樣?有多少車位,就賣多少個停車牌,怎麼能賣出多的來呢?”
“誰知道?可能因為是剛開學吧,學生特別多,大概過幾天,就有好些人不來了,那時就好停車了。”
“你現在在哪裏?”
“我回家來了,待會她上完課,我再去接她。”
她下午下班回家,見晚飯已經做好了,芷青坐在家居室的沙發上看電視。她問:“小今什麼時候回來?”
“我給她打過電話,她説還有晚上七點的課——”
“她叫你待會去接她?”
“她説不用接,有人送她回來。”
兩人吃了飯,就坐家居室裏等女兒,一直等到九點多了,女兒還沒回來。兩人慌了,急忙打電話去問,但只聽到女兒手機的留言。
芷青説:“完了,完了,肯定是那小子把petal拐跑了——”
“你送她去上學,怎麼不等着接她回來呢?”
“她不要我等她,説她中午一節課之後,要到晚上才有課,我不可能在學校等那麼久——”
“我們都被她涮了。”
兩人正要開車到學校去找女兒,女兒的電話來了:“媽媽,你剛才給我打電話了?”
“嗯,你怎麼不接?”
“上課時關了,忘了打開。”
“手機怎麼能不記得打開呢?給你買手機不就是為了方便聯絡的嗎?”
“好了,好了,我馬上就到家了。”
女兒果真一會就到了家,自然是victor送回來的,跟父母打個招呼,説已經吃過晚飯了,兩人就又到樓上小今卧室去了,自然把兩個老傢伙又急出一身汗來。
芷青第二天就開車回自己公司上班,接下來的日子,都是小今自己開車上學,放學之後倒是按時回家,但整個白天母女倆都見不到面,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她就不知道女兒究竟幹了些什麼了。
週末的時候,她抽空跟女兒談了一次,主要是safesex(安全性關係)之類。女兒笑着説:“媽媽,你是不是很怕做grandma(奶奶,姥姥)?”
她吃了一驚,支吾説:“你——你你們——已經——那個了?”
“哪個?”
“make——love(做愛)了?”
“didisaythat(我那麼説了嗎)?”
“那你怎麼説什麼——grandma(奶奶,姥姥)?”
“你給我講safesex(安全性關係)的事嘛,當然是因為你怕我——pregnant(懷孕)囉,那不就是你怕自己做grandma(奶奶,姥姥)嗎?”
“為什麼不是怕——std(性病)呢?”
“他沒std。”
“你怎麼知道?”
女兒沒回答,只扮個鬼臉。
她沮喪地説:“我覺得他不該——這麼心急——真正愛女孩子的男生——應該不這麼——急這回事的——”
“為什麼?”
她也説不出是為什麼,勉強找了個理論:“因為他——會等到女孩子——成熟——”
女兒似乎受到了傷害:“你覺得我不——成熟?”
“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是不是我——發育得不好?可我的bra(胸罩)是32c啊!我只比samantha差一點,她是d,但是我比grace和mellissa都好,她們都是b——”
她知道自己又在以中國的老觀念教育孩子,馬上改口説:“我知道,你發育得很好,是個非常sexy(性感)的女孩子,男生想跟你——makelove(做愛)是很正常的,不想就不正常了。但是你現在——還要讀書——也不是很瞭解——victor——所以還是——要把速度放慢一點——”
“但是如果我不跟他——-他會去找其他女孩子的——”
她驚呆了:“他——這麼説的?如果他以這個威脅你——”
女兒有點不耐煩:“他沒有這樣説,這是我的想法。”
她稍稍放了一點心:“你怎麼能這麼想呢?如果你不跟他——makelove(做愛),他就要去找別的女孩子makelove(做愛),那説明他——不是真心愛你——”
“為什麼?”
“因為——因為如果他——真心愛你——他會只希望跟你一個人——makelove(做愛)——絕對不會想到跟別人——”
“媽媽,你不懂men(男人),他愛你,所以想跟你makelove(做愛),如果你愛他,你也會願意跟他makelove(做愛)。如果你不願意跟他makelove(做愛),那就説明你不愛他,他為什麼不跟別的人makelove(做愛)呢?如果victor不願意跟我makelove(做愛),我也會去跟別的男生makelove(做愛)。”
她完全驚呆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勸説女兒,只結結巴巴地説:“小今,別——別這樣,這樣——這樣——不好——”
“為什麼不好?”
“愛情——愛情就應該是——專一的——你愛一個人——你就應該只跟這個人——makelove(做愛)——不應該跟別人——”
“我是這樣的呀,但是你又叫我別跟victormakelove(做愛)——”
“我不是叫你永遠不跟他,我只是説你還小——”
“我不小了,我已經十八歲了,讀大學了,我已經到了legal(法定的)結婚年齡了——”
她的腿都嚇軟了:“你們——要結婚?”
小今嫣然一笑:“哪裏呀,我才不結婚呢,我一輩子都不結婚,結婚太麻煩了,結了婚,就不能date(約會)別的人了,如果不喜歡他了,還得辦離婚,多麻煩啊。”
她黔驢技窮了,只好把safesex(安全性關係)的重要性又講了一遍。
小今嘻嘻笑着説:“媽媽,你給我講safesex(安全性關係),你自己做到了沒有?”
“我?”
“你和爸爸呀,你們用了condom(安全套,避孕套)沒有?”
她羞紅了臉,支吾説:“我們——我們——”
“媽媽,你要注意哦,一定要使用condom(安全套,避孕套),你跟爸爸這麼久不在一起,誰知道他——幹過些什麼?你可別染上std(性病)。不過,如果你們還想要小孩子,那就不同了。你們想不想要個小孩子?我是很想有個小弟弟的,我的同學joan,就有一個小妹妹,是她媽媽來美國後生的,好可愛哦!不過我想要個弟弟,我可以幫你帶他——”
她教育女兒,反被女兒教育一通,慚愧萬分,草草收場。
但她慢慢的,也就放開了些,不再操那麼多心,着那麼多急了,一是知道操心着急沒用,二是知道女兒比她想像的要成熟得多,智慧得多。再説,很可能女兒已經跟victor有過那種關係了,按照她根深蒂固的中國式處女情結,最擔心的是第一次,能阻攔就阻攔,能防範就防範,如果已經有了第一次,那麼後面再有多少次,就沒什麼區別了,防範也沒用了,只要別搞出孩子別染上性病就行。
也許是因為有愛情的滋潤,女兒好像越長越漂亮,也很喜歡大學生活,覺得比高中生活自由多了,早上不用那麼早就起來,晚上可以很晚才睡,又有自己的車,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真是像插上了翅膀的小鳥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
芷青每個週末都回來,星期五的晚上就開車回來了,星期一早上才趕早開車回去上班。她也不扭扭捏捏了,兩個人公開地住在了一間卧室裏。
女兒很開心,總把他們兩個往一個沙發上拉,拉到一起了,就跑到沙發後面,一手摟着一個人的脖子,在爸爸臉上嘬一下,又在媽媽臉上嘬一下,然後拍拍他們的頭,説:“你們兩個,乖乖的啊!不調皮,不吵架,我待會再來看你們”,然後就上樓去忙自己的。
芷青説:“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不由得微笑起來。
芷青問:“怎麼不把爸爸媽媽接到美國來呢?”
“他們來過,每次住半年就回去了。”
“怎麼不給他們辦移民呢?”
“他們不肯,説語言不通——”她知道芷青的父母都去世了,她還想起軍代表也去世了,不禁感慨説,“唉,人啊,老得真快,我跟我媽媽到鄉下去看爸爸,他們倆坐在旅館的牀上,我像小今一樣,從背後摟着他們兩個,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樣。怎麼一晃,就是我們坐在這裏,小今從後面摟我們了——”
“以前覺得爸爸媽媽很虧,那麼老了才團聚,現在想來,也不虧啊,團聚了幾十年了,整個算起來,還是團聚時間多啊。”
他不説,她還沒想到這點上去呢。
他又説:“小乖,我們也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在一起生活,像爸爸媽媽一樣——”
他的話,像有一種催眠的作用,她聽得暈暈乎乎的,呆呆地問:“你真的不——回她那裏去了?”
“不回去了。”
“為什麼你跟她——過不好?”
“也不是什麼過不好——”
“那是什麼原因?”
他沉默了好一會,才字斟句酌地説:“她——不能生孩子,思想負擔很重,總愛為這事想七想八,念念叨叨,人又特別敏感,我一提到petal,她就不高興,説我——不愛她,老是在想你們——”
她默然了,過了一會才説:“她經歷了那麼多可怕的事,可能總怕你嫌棄她——你要——體諒她——”
“我是很體諒她啊!難道我這些年嫌棄過她嗎?但一個人不能總把過去當個包袱背在身上,自己累,把別人也搞得很累。”
“所以我説你不夠體諒她,你沒那些可怕的經歷,你當然覺得可以把過去當雙破襪子一樣甩掉——”
“我沒經歷過嗎?我不也是——被噩夢糾纏過嗎?但是我早就放下了,她怎麼可以過了這麼多年還——”
“你這是站着説話腰不疼。你最可怕的經歷,就是失去了她,你那時不也年年——鬧病嗎?後來你找到了她,你心裏那塊石頭就掀開了,也不鬧病了。而她呢?受了那麼多苦,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還落下一身的病,這些都是無法挽回的,她心上的石頭永遠都無法掀開,你怎麼能要求她像你一樣,完全放下呢?”
他眼裏浮起一層淚光。
她知道自己一席話把他啓蒙了,心裏有點自豪,但也很失落,知道他還是很愛他的楓兒的,只不過無力面對,就以逃避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男人的通病,但至少衞國和芷青都是這樣的。無法面對或者無法得到一個女人,就逃到另一個女人懷裏去,但很可能到了另一個女人懷裏,又牽掛着前一個女人,結果搞得所有的人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