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庵的靜室。
谷老太爺被安頓在牀上,穴道未解,所以他十分安靜。
谷老太爺的形貌與天龍谷強一模一樣,即使兩人站在一起,也難以分辨,所差的是他胸前沒刺紅龍。
冷一凡也坐在靜室裏。
他在想:照音音所説的天馬牧場的故事,江北三兇的罪行是人天共憤,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谷大公子一方之霸,惡行也不少,只谷老太爺不是江湖人,照理他不該被株連,不知道女殺手將如何對付她?
音音進入靜室,在冷-…凡對面坐下,嬌豔而略帶興奮的臉映着燈光。象-朵盛開的芍藥。
野性的目光此刻變得很柔和。投注在冷-凡的面上,目光裏似有千言萬語要傾吐。
冷-凡的心絃起了震顫。
“音音,你象有話想説?”他悠悠啓口。
“是的,我是有話想説,但還是不説的好!”
“為什麼?”
“我現在只想多看看你!”嬌豔的臉突然籠上一層霧,充分表現了少女的神秘和多變,眸光緊照不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冷-凡的確是不明白她説這句話的意思,多看看,意味着什麼?他想不透。
“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為什麼不爽快地説出來,這不象你平時的……”
“浪子!”她的臉象花瓣忽然斂合,浮起了-抹淡淡的幽悽,凝眸了片刻,忽然又張放開來。
乾咳‘了一聲,音音帶笑道:“我永遠感激你對我的協助,我不希望你卷連這場是非之中,現在起,你便就是局外人。”
冷一凡的眉鋒緊緊鎖了起來。
“音音,我並不在乎介入,因為我早巳介入了。”
“話雖是這樣説,但能抽身便抽身,因為你還要繼續在江湖亡混下去,愈少樹敵愈好!”音音説。
“音音,你最好直接了當的説!”
“浪子!”
“你真正的意思是什麼?”
音音的眸光凝成了兩道銀絲。
“浪子,一句話,我不要你直接參與我的復仇行動,從現在起,你是第三者,就這麼一句話,沒別的意思。”
“你想多看看我,什麼意思?”
“世事無常,誰能料得定未來會有什麼變化?”
音音又笑了笑,但笑容是苦澀的,頭一次。這種表情出現在她的臉上,再找不到野性的痕跡。
“你説得對!”冷一凡點點頭,他想到了自己,的確,世事是難料的,對未來,誰也沒有絕對把握。
他並不迷信命運,但相信有些事會超出入力所能的範圍之外,或是意料所不能及,在那種情形之下,就只好稱之為命運了。
他伸出手。
音音也伸出手。
四隻手緊握在一起。
兩顆心交融了!
驀地,一聲輕輕的嘆息傳來,很輕,但冷一凡卻清楚的聽到了,不由心中-刻,脱口道:
“外面是誰?”
音音接口道:“會是誰?”
冷一凡放開音音的手,站起身,步出靜室,佛堂裏不見人影,再望向院子,也是一樣空寂。
這可奇怪,是誰發出那聲嘆息?
音音也捱到冷一凡身邊,對剛才的那聲嘆至,她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驚奇。
冷-凡已感覺到音音的冷漠反應。
“音音,你好象並不在乎剛才那聲嘆息?”
“嘆息並無敵意,用不着在乎。”
“可是……”
“可是什麼?”
“這表示庵裏已經來了第三者,可以不在乎麼?”
“既然來了,到時候必然會現身。”
“你也不在乎將要面對的可怕敵人?”
“我在乎我的心。”
“冷一凡直覺的感到音音的態度有些暖味,這完全不象平常的作風,顯然她心裏有話不肯説出來。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梗在心頭的疑團……
“音音,現在敵情是不是完全明朗了?”
“對,可以這麼説。”
“可是我並不完全明白。”
“你想知道什麼?”
“先從谷老太公説起,怎麼回事?”
“靜室裏,是正牌的谷老太公谷峯,我化了極大的功夫才打聽出江北三兇之首的谷強是他的兄弟。
他來襄陽,就是想從他的身上迫出谷強的下落,好在天從人願,你的功夫不可沒。“音音認真的説。
冷一凡沒説話。
頓了頓,音音又道:“江北三兇十年前忽然從江湖上消失,要一一追出他們的下落相當不容易,因為他們都已隱姓埋名。”
“谷府豈非有了兩個主人?”冷一凡問。
“不,只有一個,谷強冒充谷峯,主宰谷府,為了怕被揭穿真面目,所以單獨秘居,除了親信,他兄長谷峯秘密隱居在桐柏鄉間,這謎底最近才被揭穿。”
“谷峯何以要回襄陽?”
“谷強打算離開襄陽,所以換他回來。”
“另外二兇。‘地虎’李太山,已經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人豹’龍非的下落如何?”
冷一凡又問.“南陽王員外便是他的化身。”
“哦!這麼説,他已經付出了代價。”冷一凡想到了南陽王員外家被女殺手滅門的血案。想不到王員外便是江北三兇之末的人豹龍飛。
這,太不可思議了!
“對,而地虎李太山便是因為手下天狗畢鵬被殺而買職業殺手武林判官對付你的蒲青山,他已經招了供。”
冷一凡兩眼突然瞪大,想不到內情如此曲折。
“‘天龍’為什麼要殺‘地虎’。”
“為了一部武學秘笈。”
“噢!”這。“
“簡單地説一説,秘笈分為上下兩部,是天龍地虎共同得到的,兩人協議交互練習,天龍想獨吞……所以在派出大總管與天狗畢鵬交換之時,又差遣手下管家以蒙面客姿態劫物殺人,還不惜犧牲大總管。”
“明白了,天谷龍強便是練習練秘笈才走岔的!”
“正是如此!”
“現在你回答我一個重要的問題。”
“什麼重要問題?”
“你跟女殺手是什麼關係。”這的確是一個相當困惑人的問。
題,冷一凡便極想明白的便是這一點。
音音嘴唇一動,正要啓口。“
一條人影突然出現院子,冷一凡心頭一緊。
在目前的情形下,隨時都可能有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因為雙方劍撥弩張,已到最後的了斷關頭。
佛堂裏有燈,從亮處望黑處眼睛全不管用,只能發現來了人,看不真切。
基於必須的戒備,音音退到靜室門邊。
冷一凡出門進入院地,脱出燈光的照射範圍,反而可以利用燈光的餘輝,從體型和輪廊,他一下子便認出了來者赫然是江湖秘客。
“原來是閣下,有事麼?”
“有,而且是大事。”
“噢!與在下有關。”
“浪子!”江湖秘客上前兩步:“你和我立場一樣,不宜直接淌這渾水,而且人家也不希望第三者插手。
“可是,實際上我都已經參與了這件公案,所以在這最後的一刻,你我有權利在現場旁觀,現在你跟區區上路。
“跟閣下上路?”
“對。”
“上那兒去?”
“看這場戲的收場。”
“什麼地方?”
“谷家的別府,就是你去診病的地方。”
“哦!”冷一凡大感振奮。
“我們現在就上路。”
“好吧!”
冷一凡想到了鄉音,還有真正的上老太公,被控制在秘室,的“地虎”李太山,一直不見現身的中年婦人,這些都室戲裏角色。
“放心,一切都已經有安排。”
吆喝聲中,一輛馬車駛進了庵院,直到佛堂前的階沿才勒馬橫橫停下。
燈光餘輝所及,只見駕車的竟是谷府的丫環小菱。
冷一凡大惑不解,小菱到底是什麼身份,看樣子她是女手殺一路的,那她是潛伏在谷府的暗探了。
音音步了出來。
“一切都佈置好了!”
“全好了,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順利。”小菱回答。
“我們開始行動!”
“好!”
小菱跳下車座,動作相當利落。
江湖秘客揮手道:“浪子!走吧!”
冷一凡懷着複雜而迷離的心情,隨着江湖秘客出庵。“
天亮之前片刻。
冷一凡隨着江湖秘客繞過許多曲折的小街,然後越屋進入一個大院中藏起身來這裏他並不陌生,就是他上次坐黑轎來應診時下轎的地方。
一種凡武林高手特有的直覺感應,冷一凡意識到暗中伏着的不光只自己和江湖秘客兩個人。
而且,空氣中潛藴了濃重的殺機,血腥之前的死寂。
空寂的守候,時間似乎已停滯在某-點上。
兩條人影從大廟裏步了出來。
“叔叔,我不甘心!”年輕人的聲音。
“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叔叔我縱橫江湖何嘗甘心,識時務者為俊傑,目前仇家勢力太大,我們只有暫退一步!”
老人的聲音。
“可是爹已落在對方手上。”
“他不是江湖人,對方不會對他下毒手。”
“假使萬一。”
“孩子?要是萬一的話,總得留條討債的根,我們快走,遲就來不及了。”
冷一凡的心跳突然加速,從對話裏,他聽出這-老一少正是天龍谷強和谷大公子,叔侄倆準備逃走。
一個冷冷的女人聲音接話道:“谷強,遲了,現在想逃走已經來不及了,收債的人已在候駕!”
另一個女人聲音接道:“欠債遲早是要還的。”
“走!”
天龍谷強栗叫了一聲。
兩條人影疾掠而起,飛向屋面。
身形未穩,“啊!啊”兩聲,倒瀉回院中,略一停滯,身形再度彈起,卻向另一方向。
但是,同樣被暗中人逼回院中。
冷一凡已判出暗中人之一是那中年婦人,也就是音音的師姑辣手仙孃的傳人金嬋,另一個就是化解音音與女殺手爭執的女人,不知是誰?“
此際,灰色的天空已在發矇。
天快亮了!
冷一凡往場中凝目看去。
叔侄突圍不成,雙雙向廳堂回奔,到了廳門口,又連連倒退,廳門口已出現了人,谷大公子栗叫了一聲:“女殺手!”
冷一凡的心絃隨着這聲栗叫而,一顫,隱約中可以看出廳門邊站的正是女殺手,還是罩着面巾。
她也來湊熱鬧了?
“谷強,老狗,今天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女殺手的聲音相當刺耳,森冷,充滿了恨毒。
“呀!”谷大公子揮劍撲擊。
“嗆!”地一聲,他倒縱下階沿,天龍谷強也隨着進入院地,女殺手離開廳門,站到了階沿旁。
天色已開始放亮。
人和物的輪廊逐漸清晰。
輾輾聲中,馬車駛進了院地。
車門打開,人被拋了出去,一共是三個,死狗般躺在地上,漠漠的晨光裏,可以看出這三個分別是地虎李太山,谷老太爺,還有那管家。
馬車被拉到院角。
直立在三人身邊的是音音。
“爹!”
谷大公子撲上前去。
音音利剪一揮,把谷大公子逼回到原地去。
“哈哈哈哈……”天龍谷強發出一陣刺耳狂笑,冷厲地道:“好極了,都出來吧!看你們有多大能耐討債。
長劍在手中,亮出了一個極其古怪的架勢。
谷大公子立即佔了犄角位置。
女殺手步人院地,直迫兩人身前。
“谷強,老匹夫,你應該死得象條狗!”
“你是範介山的什麼人?”
“遺孤。”
冷一凡心中一震,音音是姓範,女殺手自稱遺孤,那她倆應該是姐妹了,心念之中,忍不住問江湖秘客道:“她倆是什麼關係?”
“姐妹,女殺手是姐姐。”
“可是……她倆先前互不認識。”
“對!女殺手自幼跟隨她姨媽龍女,逃過了一劫,音音卻是幸運的被她的師姑金嬋所救,各自在不同的環境中長大所以互不相識,但目標是一樣。”
“啊!”冷一凡深深地點頭。
天色業已大亮,若大的庭院,只叔侄兩個人,不見半個手下,想來是怕多所死傷。
“姐,還等什麼?”音音揚起了利剪.“動手!”女殺手欺身,對象是天龍谷強。
天龍谷強臉上盡是陰殘之色。
谷大公子的臉孔卻已經扭歪了。
刀光乍閃,劍芒暑伸,驚心動魄的場面疊了出來。
音音以利剪對谷大公子的長劍,女殺手用短刃對天龍的別兵,誰是長短互異,但招式的奇詭厲辣令人叫絕。“
刀剪太短,全靠奇妙的身法配合。
寶劍雖長,卻佔不了便宜。
搏命的打法,致命的招式,生死隨時可見。
冷一凡的心絃隨着搏擊的進行而振顫。
谷大公子的劍法非同凡響,音音有不敵之勢。
天龍谷強的劍在大開大磕之中滲以巧技,每一劍都有把女殺手活劈之勢。
“啊!”
突地-聲喊叫,音音打了個踉蹌,谷大公子的劍趁勢疾刺,快逾電閃,音音疾旋,退了五尺之多。
冷-凡不自禁地按劍欲出。
江湖秘客用手一拉,道:“不能插手!”
谷大公子再進,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瞬間,音音突然以一式古怪的身法,扭到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去。
象是特別為她留的空隙裏,斜擠到谷大公子的身側一“呀!”地一聲慘叫,谷大公子暴風雨般的劍勢驟歇,劍停在半空,雙目暴睜,身體一陣強直,音音的身體緊貼在他的側腰後。
同一時間,悶哼傳出,天龍谷強的胸衣裂開,露出了紅龍,噴血的龍。
女殺手暴退。
天龍谷強的老臉扭曲,狂叫一聲,手中劍以雷霆之勢掃出,女殺手旋身,側進,森寒的刀光一閃,天龍谷強身形一滯,肩背立即冒紅,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刀光再閃,脅下又開了口,標誌的血柱灑落,象一片紅雨。
“砰!”谷大公子載了下去。
“啊!”象野魯負創時的吼叫。
天龍谷強竟然棄劍撲抱女殺手,拚命,真正的拚命,女殺手身如鬼魅,變換了角度,手中刀又是一閃。
天龍谷強一撲落空,又捱了一刀,但他仍能殺勢扭轉,伸手疾抓。
女殺手閃到了他身後,刀光連閃。
天龍谷強已成了血人,象一頭被活剝皮的野獸,狂撕亂抓,人已進入瘋狂狀態。
“砰”地一聲,他終於撲了下去,只剩下抽搐。
音音奔向地上的三人,利剪朝地虎李太山身上亂戴,李太山除了慘哼,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不久,慘哼停止,象一條亂刀下的死狗。
音音也近似瘋狂,利剪一轉方向,指向谷老太爺。
“不要殺他!”
冷一凡大叫一聲,撲進場中,手中連鞘劍格住音音的利剪。
可怕的血眼,瞪着冷一凡。
“音音,夠了,谷峯不是江湖人!”
“……”音音在喘息。
那名管家不知何時已斷了氣,睜着一雙死魚眼,本來就是半條命,經過這麼大的激震,當然活不了,省了音音的-剪。
“孩子,到此為止!”中年婦人現身走近。
音音緩緩放下剪刀,厲叫道:“爹!娘!女兒為您們討回血債了,啊!”淚水奪眶而出。
女殺手也步了過來。
“音音!”冷一凡喚了一聲,心裏有許多話要説,但卻説不出來。
“浪子,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人情,你幫助我的太多,我……”
“音音……”
“浪子,不……浪公子,我會永遠記得你!”女殺手突然開口了,聲音與以前大不一樣.聽這頗不陌生的聲音,冷一凡心中一動。
“浪公子!”女殺手又開口説道:“音音是我的妹妹,我愛她,希望……希望你能給她幸福。”
“……”冷一凡不知所對,他聽出女殺手話中有意,給她幸福,自己能夠給她幸福麼?
女殺手輕輕揭下面巾。
“呀!”冷一凡驚呼出聲。
女殺手,赫然就是看上去柔弱嬌滴的巧姐兒,這的確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巧姐兒會是神秘可怖的女殺手?
不象,説什麼也不能讓人相信。
這麼美,這麼嬌的人兒,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然而事實卻不容否認,她會就是女殺手?
“浪公子,咱們後會有期了!”巧姐兒深深地望了冷一凡一眼,幽幽一笑,轉身向外行去。
“巧姑娘!”等冷一凡叫出聲,巧姐兒已消失在院門之外,她真的走了。
緊接着,一個婦人現身,是巧姐兒的娘。
冷一凡曾經替這婦人看過病,實際上她並沒有病,也不是巧姐兒的娘,是她的姨媽,鼎鼎大名的“龍女”。
輕輕一聲嘆息,龍女也走了。
冷一凡呆在當場。
音音望向中年婦人。
“師姑,我們也該走了!”
冷一凡的目光投到音音臉上。
“音音,你……”他不知道該怎麼説,巧姐兒的聲音似乎還響在耳畔:“……希望……你能給她幸福……”
“浪子,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音音幽悽地一笑,眸子裏已沒有慣常的野性,聲音也出奇地柔和。
“浪子!”她又道:“我很喜歡你,可是我不能……記得我曾向你説過,我們無緣,因為……唉!算了,説起來徒亂人意!”
“我們無緣?”冷一凡精聲音是空空的。
“對,我們曾經很親近,但那已經過份,我曾痛苦過,幾乎做出我不該做的事,現在我是想通了,情感上的自我解脱。”
“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好,這樣比較容易忘卻!”搖搖頭,又道:“巧姐兒是我胞姐。你我都明白她為什麼匆匆離開,其實她錯了,她不瞭解我…”。
“……”
冷一凡有些心亂,巧姐兒是喜歡自己的,但為了成全妹妹,她走了,甚至沒顧到應有的禮數。她走得很痛苦。
“浪公子,你該去找她,她心裏早有你。”
“我……該去找她麼?”冷一凡象在對自己説話。
“當然應該!”
“不!”
“什麼?你説不……”
“音音,夫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比如我,也是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隱衷,算了,恭喜你姐妹大願已了,咱後會有期!”説完轉身舉步。
上了大街,晨風撲面生寒。
冷一凡的心是空空的,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感。
浪子,他還是浪子。
腳步加快,似乎要拋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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