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蝸居(64)
陳寺福連連點頭,最後又忍不住問一句:“老大,這事就這麼容易過去了?”
“容易!我告訴你,我是把我的身家性命和前途都押在你這裏!我現在欠的,要整個後半輩子來還了!你回去吧!你那房子,這兩天去辦辦手續,過户給我指定的人。我收了。”
陳寺福高興地告退,好像被徵用是多大的福分。
宋思明回來陪海藻吃飯,新來的保姆手腳麻利,海藻的家煥然一新,並且,保姆做的飯菜還相當可口。宋思明邊吃邊問海藻:“開始反應了嗎?”
海藻懶洋洋地答:“一點反應都沒有,就是累,想睡,不想上班了。”
“現在還上什麼班?你就吃吃睡睡,多休息。”
“我在想,要不要告訴海萍。我怕她不同意。”
“等過3個月再告訴她。”
“我要不要告訴她你要離了?”
宋思明一愣,説:“再説吧!”
海藻丟下筷子,跑進房間躺着去了。宋思明吃完飯跟進來:“為什麼吃這麼點?孕婦要多吃些的。”
海藻睨了宋思明一眼説:“我早就知道,你就剩一張嘴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會離婚的。”
宋思明沉默,過了一會兒,轉頭不看海藻,傷感地説:“我不能離。我今天有的一切,已經不僅僅意味着我自己。我的身後揹負着一羣人,我的肩上,扛着千斤擔。我很想甩掉一切跟你一走了之,這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我已經看到自己的路在越走越窄,直到有一天奔向一條死衚衕。我只是不知道這條衚衕究竟有多深。我想抽身,可是已經抽不出來。”宋思明的話,無限悲涼。
他轉頭看着海藻説:“海藻,我是真的愛你,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我愛你,我不能跟你結婚。我保證,會讓你和孩子過得無憂無慮,我已經把你們未來的生活全部都安排好了。可是,我就是不能娶你。你在我心中,已經是珍寶了,與老婆並沒有任何區別。但我覺得,給你一個自由的身份,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好的事情。”
海藻捂上宋思明的嘴巴説:“我不想聽你的甜言蜜語了。你除了會哄我,什麼都不會做。我既然已經作了選擇,就與你無關係了。你娶也好,不娶也好,沒什麼要緊。其實,你連來不來,我都無所謂,我一個人就能把孩子帶大。要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決心。”
宋思明説:“你知道嗎?有個富翁,他很有名。他有一妻好幾妾。他把他所有的家產都交給妻子的孩子打理,而對妾的孩子,卻明令禁止他們涉及商業。做律師也行,做醫生也行,甚至教書,只是不許涉及家族產業。我們旁觀者都忍不住感嘆説,妻子在丈夫的眼裏,永遠是最珍貴的,他只把自己的事業交給妻子的孩子,他只認為那是他的骨血。前一陣,我與他有過一次長談,難得他談性很濃。他説,不是的。他愛每一個孩子,每一個孩子都是他的肋骨。但是,作為妻子,她在那個位子上,她就擔負着責任;那些孩子,無論多麼兇險,他們都得扛着。這就是使命。而其他的孩子,他要盡力保護他們,讓他們免於傷害,讓他們過正常人的生活,遠離是非和恩怨。別人如果尋仇,也只會尋到他的繼承人,放過其他的子孫。他説,我的良苦用心,你是不會懂的。”
宋思明説完,握着海藻的手説:“我的良苦用心,你也不會懂。”
海藻不再説話。
海萍問蘇淳:“最近你的網絡小店到底有生意嗎?”
蘇淳説:“有,非常多。那個宋思明的同學,還是很幫忙的,給我的折扣很大,書也是現在很難搞到的暢銷書。但目前我的小店並沒有盈利。我在做口碑,先把信譽做起來,衝上三鑽後,別的店與我無法競爭了,我就可以贏利了。”
海萍一撇嘴説:“看你整天忙忙碌碌的,鬧了半天原來在賠本賺吆喝。”
蘇淳説:“我把這個當成我後半生的事業去經營,不能光圖眼前利益。我已經輸不起了,不可能總是從頭開始,這是最後一次,所以,請你支持我。我不能跟那些網上閒來無事的家庭婦女比,她們可以賺一票是一票,開個店就圖個打發時間。我不行。我是有規劃的。”
海萍輕輕一笑説:“我只問你,別人提供你這麼好的條件,你又把價格做得這麼低,你真相信你能把其他同行都擠垮嗎?現在這社會本來就是無序的。你今天擠倒一個,明天又開一個。而且就像你説的,人家不指靠這個生活,賺一筆是一筆,你能跟這樣的人鬥智鬥勇嗎?我是覺得,你野心太大。越是野心大,越是不紮實。你還不如老老實實人家賣什麼價你賣什麼價,穩紮穩打呢!”
蘇淳搖搖頭説:“我只是現階段打價格戰,過一陣有顧客羣了,我就不這麼幹了。你別擔心我了,你自己如何?”
海頻:“形勢喜人。我在想,我應該利用這個大好時機,索性開個對外漢語學校。利用現在的口碑,專教外國人。”
“辦學,説起來賺錢,可啓動資金太大了。租房子,打廣告,萬一沒人來,那可真不是虧一點兩點了。還要請別的老師呢?目前對我們家的情形來説,還是負擔太重。你暫時先壓一壓,等我把生意做大了,我來支持你。目前你支持我好了。我本小。”
海頻:“不聊這些了,只要是錢,就總無止境的。馬上就要拿房鑰匙了。我還頭疼這裝修的錢呢!到底怎麼裝啊!”
“有多大錢辦多大事。簡單裝一下就行了。”
“也只能這樣了。奇怪,這一向海藻怎麼不來找我了。我忙難道她也忙?前一陣還老惦記着送面送黃魚的,現在不來了,我得給她去個電話。”
海萍給海藻去電話的時候,海藻正第一次產檢,旁邊陪伴的是保姆。海藻一看是姐姐的電話,嚇得趕緊説:“我現在忙着,等下回你。”
等從醫院出來,海藻猶豫了半天,才撥了海萍的電話:“姐,有事嗎?”
“我沒事,但你肯定有事,要不然你不可能這麼久不來一個電話。”海萍是隨口説的。海藻嚇得不輕。海萍繼續説:“我想見見你。你什麼時候有空?到我這來吃午飯?”
“晚飯吧!午飯……”
“晚上我有課,不能等你。現在就來吧!”
海藻只好帶着保姆,開着她的紅寶馬去了海萍的家。
一進門,海萍奇怪地問:“這是誰呀?”
海藻介紹説:“阿姨。新請的阿姨。”
“你請個阿姨,還帶出來做什麼?我這裏又不需要人打掃。”
“哎呀,他啊!他多事,讓她一步都不能離我身。”
“他是不是不相信你,找人監視你呢?”海萍拉過海藻輕聲耳語。海藻笑了,哈哈的,答:“有可能!怕我偷人。二奶總是不值得相信的。”海萍生氣地説:“你怎麼這麼自己説自己?多難聽!”“事實嘛!”海藻見姐姐真的開始懷疑宋的為人,便解釋了:“他不是這種人。他氣量大得很。找個人跟着我,是因為……我懷孕了。”海藻想半天,終於蹦出這一句話。
海萍驚得跳起來:“你説什麼!”
海藻只好再重複一遍:“我懷孕了。今天早上剛去查過,9周大小,一切正常。”
“啊!都9周啦!你怎麼不早説?這都已經很大了呀!等下做的時候你受苦!6周以內可以藥流的!”海萍生氣了,“你怎麼這麼糊塗呢?懷孕了都不知道?你早説我就陪你一起去了!”
海藻坐到牀上,淡定地答:“我要生的。不做。”
“你胡鬧!你怎麼生?他是一個有老婆的人,你生的孩子算什麼?大人糊塗,難道你讓小孩去承受你們的罪過?”
海藻不説話。
“你趕緊去給我打掉!我明天就陪你一起去!”
海藻嚇得捂住肚皮説:“胡説八道。我就當是被人(被禁止)了,意外懷孕了,當個未婚媽媽總可以吧?”
海萍皺着眉頭説:“你,你知道當未婚媽媽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嗎?你這一輩子,基本上就搭進去了。你難道真打算跟這個男人糾纏一輩子?你一旦有了孩子,就甩鼎不掉了。你難道一輩子不嫁人?以後哪個男人願意接受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你不要跟着糊塗!他怎麼説?他什麼意見?”
“就是他叫生的。他喜歡得不行。”
“呸!自私!根本不為你考慮。海藻,你可不能跟着糊塗。我是建議你打掉,越快越好。”
海藻嘆口氣説:“我本來就不想過來。我都知道你要説什麼。但我又不能不來,因為以後,我還需要你在媽面前替我掩護。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姐姐,你放心,我的未來,我會自己把握。姐,現在社會開放了,大家的容忍度都高了,什麼樣的關係,什麼樣的人都有。如果有一天我想結婚,一定可以找到愛我的人的。你不必擔心。最壞的結局,就是我帶着孩子到國外去。我已經想過了。”
“你不要欺負大眾的容忍度。你以為,二奶是個光榮的名詞?誰説的時候不都帶着鄙視?道德標準都是在的,你好好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做什麼不好非要墮落到這個程度?你以為非婚生子大家都能接受?你知道你這種不負責的決定,對無辜的孩子有多大的傷害嗎?海藻,我還是勸你三思。”
“姐,我也想過。不過,宋説,他不會丟下我們母子不管,我想,有他在,我們會很安全的。只要他罩着,我不怕。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説吧,你不要勸我了。”
第二部分第65節:蝸居(65)
海藻嘆着氣對換了睡衣走進卧室的宋思明説:“你要不要(被禁止)我一下?”
宋思明嚇一跳説:“什麼意思?”
“我今天去看姐姐了。她強烈反對我當未婚媽媽。我最後把話説死了,説,你就當我是被(被禁止)的好了。我決定應個景,今天就嘗試一下被摧殘的滋味。”
宋思明倒在牀上,把頭放在海藻的肚子上説:“捨不得。我疼都疼不過來呢!對了,你今天怎麼去的?”
“我開車去的呀!”
“以後不許開車了。出門打車。我不要你思想高度緊張,也怕你出事。”
“你不覺得,你對我的生活安排太多了?不許這個不許那個。這是你對我用得最多的詞語。”
“通常有責任感的人,對別人的要求也會比較多。付出了就需要有回報。”
海萍在家獨自生氣。蘇淳説:“你彆氣了。海藻已經是成人了。你沒看見,現在那個宋思明對她的影響,比你比父母大得多嗎?你難道沒看見她開的車?那是寶馬,一輛上百萬的。像她這樣不能光享受不盡義務。生個孩子也是應當的。”
海萍更怒了,張口罵道:“愚蠢!一個孩子,寶馬就能換來了?海藻要是真愛這個男人,我就不發表意見了。她身陷其中根本看不清楚。這個宋思明,他要是一介布衣,海藻能看上他?年紀那麼大,其貌不揚。而他要是不在這個位置上,海藻會跟他?海藻那是愛嗎?她是被他頭上那頂光環給迷惑了!可是,那頂光環是他的嗎?那是別人給的。他要是世襲貴族,我就拉倒了。他有可能今天在位,明天就不在了。到時候海藻怎麼辦?!”
蘇淳嘆口氣説:“你一點都不糊塗。你也看得很明白。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跟他擺脱干係的原因。你這番話,該在海藻跟他以前説的。”
海頻:“許多事情趕一塊兒了,讓我沒辦法也來不及細想。我原本想,這次海藻再回去跟他,不過是小貝離去了她心頭空虛沒人填補。我若讓她馬上抽身,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一個人靠着走一段,等清醒了自然就離開了。哪裏想到她會這麼不懂事呢?!這下好了,徹底套牢!”海萍非常懊惱。
“那你能怎麼辦?你又不能拉她去流產。別管海藻是不是真愛他,目前來看,海藻是不願意抽身的。現在社會風潮就是這樣,笑貧不笑娼。像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算了。”
海萍眼眶都紅了:“我難受就難受在這裏。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這樣的人下場悲慘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怎麼都只看眼前一片呢!唉!海藻!”
蘇淳説:“管好自己吧!明天去拿鑰匙,交房子了。下一步就是裝修,事情多得很呢!很快兒子就要來了。你先把自己家顧顧好。”
“明天交房子是不是要驗房子啊?咱們自己會弄嗎?萬一有什麼問題,看不出毛病怎麼辦?”
“這原本就是運氣,從表面上大致看看就行了,不然怎麼辦?你扒開牆?”
“這可是我們一輩子的積蓄啊!哪能這麼隨便就算了。市場上買棵葱買塊姜還要挑呢!”
“問題就在這裏。這是沒法挑的。本來買的就是期房,只能當下賭注。現房也不是馬上就能看出好壞的,總要住個一兩年。可現在房子使用期限也就是70年,房子質量都在這放着,10年8年就舊得不行了。你怎麼選?算了吧!別給自己找堵。買房子跟找老婆一樣,那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就一輩子過去了。”
“你什麼意思?看樣子你對我很不滿啊!什麼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敢不敢,對你,我那是千挑萬選的。”蘇淳趕緊見風使舵。
第二天,海萍和蘇淳一大早就去了。
拿鑰匙現場人頭攢動,海萍意外發現了以前住的小屋樓下的老李一家,她忍不住大叫:“哎!老李師傅!你怎麼會在這裏?”老李看到海萍也是一陣驚喜,説:“哎呀!我是來拿鑰匙的呀!你呢?你也買這裏的房子嗎?”
“對呀!37棟608。”
“啊!哈哈!我們是37棟408!住你家樓下!太巧了!太巧了!老鄰居又成新鄰居啦!”
海萍一聽,愣住了,心裏不是個滋味兒,她忙説:“咦?你們怎麼會住到這麼好的房子裏?408面積很大的!比我們6樓多出一間呢!”
老李尷尬一笑,啊啊地説不出,最後擠一句,拆遷分的房。
海萍心裏更難受了,連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哦!那你們那間小房子,還真是合算啊!那麼一小間可以換這麼一大套!大約你們家是那裏換得最好的一户了!”
老李哼阿哈啊地不接下話。
蘇淳看看老李和他愛人還有兒子都在,獨缺老太太,臼:“李奶奶呢?她今天怎麼沒來?今天可是看新房啊!”
老李臉色更難看了,説:“她……她前一陣已經去世了。”
蘇淳連忙抱歉地説:“哎呀哎呀!實在是太不幸了。老太太半年前看着還特別硬朗呢!這上了年紀的人,真是説走就走啊!節哀節哀!”説完匆匆告辭,擠去排隊拿鑰匙。
海萍拿着鑰匙爬樓的時候就悶悶不樂,鬱悶地説:“奮鬥了半天,還搞不過一個拿低保的。他憑什麼住這麼好的房子?面積得一百多平米呢!他家以前不就十平米嗎?”
蘇淳前後看看,趕緊拉拉她手説:“你小聲點,現在都是鄰居了,隔牆有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福分。你不要去跟人家攀比。”
眼看着爬到四樓了,門居然是大開的,海萍伸頭進去一看,有幾個小工在房間裏做掃尾工作。海萍驚呆了,指着房子説:“蘇淳!快看!這套房子是精裝修過的!天哪!我們太划算了!買了一套原來是附送裝修的房子!哎呀!一下省我多少錢呀!這套房子的裝修我喜歡!簡潔實用!我趕緊去看看我們的!”海萍蹬蹬蹬直奔六樓,打開門一看,空空蕩蕩,連牆皮都沒刷。海藻突然由亢奮轉向失落,反差巨大。“憑什麼他們的房子有裝修,咱們的沒有啊!”
蘇淳也是奇怪,説:“沒有才是對的。你買的時候人家就沒説有。倒是他家,憑什麼就送裝修呢?真是奇怪。”
四樓,老李和愛人徐麗進門,兒子衝進去四下看,直接指一間屋子説:“這間是我的。我要這間。”老李的愛人已經像進皇宮一樣頭暈了,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家。“哎喲!天哪!哎喲!老天開眼啊!哎喲!我老徐這一輩子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啊!真是託老天的福!”
老李雖然笑着,但有些悽然,他説:“你該謝謝我媽,而不是老天。”老徐一撇嘴説:“媽我不必謝,她早就説過了,捨得捨得,不捨不得。有得就有失,犧牲了她一個,讓我們全家都幸福,原本就是她自己的心願。”
海萍鬱悶之極,鬧了半天,還是沒擺脱石庫門的命運,跟老李家做鄰居,人家的房子比自己的好,要是沒貓膩才怪呢!蘇淳四下打量房子説,看起來真不錯,簡單裝修一下就能住了。海萍生氣了説:“再寒酸也不能比老李家還不如吧?那我們成什麼了?”
蘇淳笑着説:“人各有命。他家的裝修已經很好了。我們還真整不到那水平。我看,地上鋪點複合地板,牆刷一刷,買些傢俱就能過了。以後等條件改善了,咱們再重新裝修。裝修這東西誰會一次到位啊!誰家不是隔三五年就重新來過?你見過有80年代裝修保持到現在的嗎?家裏孩子還小,東西太好給破壞了心疼,約束孩子也不好,簡單最好。”
海藻正指揮着工人把新訂的傢俱搬進來。現在屋子的户主換了,海藻可以隨心所欲地佈置房間。原本她是中意IKEA傢俱的,線條簡約,房屋明亮,卻被宋思明譏笑為不懂享受的新生代。宋思明指定海藻去DINCI訂一套歐洲風仿古傢俱回來。笨麼笨得要死,到處都是雕花,搬也搬不動,海藻一點也不喜歡。更不喜歡的是價錢,一套下來要幾十萬。海藻躺在紫紅色的帶四個高柱子的牀上嘆氣:“只有老頭子才會喜歡這種古董。”宋思明躺在牀上説:“只有小毛孩兒才去買IKEA。”海藻順手在宋思明腦袋上敲一下説:“代溝。”宋笑了,摟着海藻説:“品位。”
海萍和蘇淳逛遍各大裝修材料的商場,總是揀最便宜的東西往家搬。屋子在一天天成型。
海藻每天住在“達芬奇”傢俱的屋子裏,用着“雙立人”的鍋勺,慢慢就品嚐出滋味來,越看越欣賞。想來還是宋説得對,好東西用慣了,檔次就下不來了。以前覺得特有暴發户感覺的傢俱,現在倒覺得很典雅,與環境相協調。海藻坐在梳妝枱前,嘆了一口氣説:“我現在覺得,能配這張梳妝枱的瓶瓶罐罐,也只有SISLEY,LAMER了。消費的興趣,真是要靠培養的。”旁邊的保姆聽得莫名其妙。
海藻的肚子在一天天大起來,雖然從外觀上看不出。但到四個月上,褲腰都塞不進了。海萍在陪海藻產檢的時候還在嘟囔:“越大越不好做。現在都成型了。”海藻推了海萍一把:“説什麼呢?這是我的孩子。”海萍不放心地問海藻:“你自己喜歡嗎?”“我一般。不過宋喜歡。每天都要摸摸我肚子。人説老來得子會很寵慣。我看他就是。年輕的時候估計沒時間看他女兒的成長,或者説不知道疼,現在就特別渴望。”“他現在每天都住你那兒?”“也不是。但他每天都會來一趟,看看我才心安。”“你就不想讓他成為你丈夫?”“成為丈夫又如何?和你們一樣走婚姻的路,然後由喜歡到爭吵,再到厭倦,有別的女人來搶。我不是給自己找事兒嗎?”
“海藻!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這麼……消極?一個男人愛女人的表現,就是給她幸福,給她安全,給她婚姻。什麼承諾都沒有,算什麼愛情?你不過是他的玩物!”
“如今承諾算什麼?什麼承諾算數?婚姻算不算承諾?那離婚呢?他若跟他老婆離婚,承諾還在嗎?你和蘇淳結婚了,他給你幸福給你安全了嗎?”
海萍無話。過很久才説:“幸福是放心底的東西,是一種信任,願意生死與共。也許平時並不覺察,但到關鍵時刻就會跳出來,讓你感受。我一直以為我的愛已經被生活磨平了。直到蘇淳出事我才知道,我們倆此生就在一條船上了。同甘姑且不説,共苦一定可以。”
市委書記孫長興的辦公室。他在看一張紙,旁邊站着一個人。“這封舉報信,可信度有多少?你調查過沒有?”對方嚴肅認真地説:“我想可信度不低於90%。”
“我不要90%!我要100%!這涉及到一個官員的清名,涉及到一條人命!”
“我想是切實的。我去過那條巷子附近了解過。他們説,老太太當天晚上的慘叫讓人聽了害怕,傳出去很遠。這家人為了拆遷補償費,跟房地產公司已經碰撞了大半年了,而這個案子最終了結得很奇特。”
“再去了解。一定要證據。讓證據説話。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壞人。”
“可是……”
“可是什麼?”
“再往下了解,已經不是我們可以辦到的了。我去市公安局的時候,明顯感到有阻力。有一股勢力抱成團,水潑不進。即便有一兩個鬆動口兒,也因為種種原因不敢説。所以……”
“所以什麼?”
“所以,我看……還是請中央出面比較好。”
“死一個老太,請中央出面?你自己覺得可行嗎?”
“不光是老太的問題。我還聽説……這個房地產公司最近正緊鑼密鼓地忙上市。資金的來源和走向都很奇怪。”
“這個房地產公司有什麼背景?”
“怪就怪在這裏。沒背景。突然暴發的。但和張市長他們走得很近。最近剛批下的那塊地,和香港合作的,香港那邊指名要這家公司合作,而這邊張市長也是支持的。”
“嗯,我知道了。目前的材料還不足以上報中央,我看你還是要繼續搜索,看看受害者家屬怎麼説。”
“是。”
海萍和蘇淳正在收拾新裝修的屋子,突然有人來敲門,海萍開門一看,都是陌生人。“哎!你好!我們是這個小區的住户代表。我們今天來,是想跟你們商量個事,請你們在這份索賠書上簽名。”
“索賠?”海萍和蘇淳都愣住了。
“你們還不知道?你們這套房子,總面積比合同面積要小2.7個平方啊!2萬多塊錢被他們貪掉了。你想啊!1户2萬多,這小區有400多户呢!他們得貪掉多少錢啊!這都是我們的血汗錢,哪能就這麼拱手送人呢?”
海萍問:“400多户都恰巧少2.7平米嗎?”
“有的樓還要多些,也有些樓少些。具體到你們家,是2.7平米。我是住另一幢6樓的,跟你們家面積一樣大。現在我們要聯合維權,希望得到所有小區住户的支持。大家團結起來,才能打敗奸商。還有,我們也在抗議物業管理的費用。我們交了物業費,根本得不到應有的服務。你看看小區的建築垃圾,堆多少天都沒人清掃,整個小區到現在都是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隨便進入,遲早會出事情。很多家都有小孩的呢!萬一來個閒雜人等把孩子抱走呢?我們也同時提出加強小區管理的要求,請你簽字。”
海萍一聽説孩子給人抱走,頓時覺得情況嚴重了。仔細把索賠書和抗議書看一遍,迅速簽了字。
“對了,你們樓下四樓這家鄰居,真的很怪哦!我們跟他説房子面積少了,讓他加入索賠的行列,他們死都不肯,抗議書也不願意簽字,不曉得你們是否認識,有空能不能幫忙做做思想工作?”
海萍為難地搖了搖頭。
“有結果我們會告訴你們的。不行的話,我們已經打算聯合起來請律師告他們了。律師費大家攤攤,不會很貴的。
宋思明晚上回到家中,老婆以前那種每每聽到門響就會主動過去迎接的待遇早就沒有了。等宋思明自己換了鞋掛好包,走進廳裏,老婆跟塑像一樣坐着不動,不打招呼甚至不回頭。
宋思明只好主動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一邊脱襪子,一邊説:“看什麼電視,這麼精彩,都沒聽見我回來?”
老婆依舊不側目,冷冷丟過來一句:“臭襪子丟洗衣機裏。脱了就扔地上,我是你的保姆嗎?”宋思明見老婆情緒不好,趕緊拎了襪子乖乖丟進洗衣機再回來坐下。卻不知道跟老婆説什麼。
老婆過了許久嘆口氣説:“你打算拖到什麼時候?”
宋思明不解地問:“拖什麼?”
“離婚。”
“為什麼?”
“你從以前的躲躲閃閃,到後來的身分兩邊,到現在多少天不回。我想,你離我們這個家越來越遠了。縱使我不想離,你最終也會提的。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跟我坐下來談?”
宋思明有些煩躁:“你是不是一見到我就沒別的話了?我難得回來一趟,從沒見你有張好臉看。別説我到底有沒有什麼,就是沒有,天天對着你這張臉,我也不會想回來。你要真這麼想離,我隨你的便!”
老婆卻依舊冷靜,説:“終於等到這一刻了。而且你還要做出是我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樣子。宋思明,我跟你這麼多年,沒對不起你的地方。從你住在一間單人宿舍裏,我們有了萱萱,我自己一個人帶孩子,你出國進修一年,家裏裏裏外外全我包攬,每年大到你家需要貼補的用度,小到你父母生病需要寄的藥,甚至你侄女出生的禮錢,全都是我在忙。你知道你父母的生日是哪天嗎?在你最窮的時候,我是帶着萱萱回孃家蹭飯,把我媽當保姆使喚才度過到今天。説真話,我不記得這麼多年裏,你為這個家做出過什麼。孩子的功課,你輔導過幾次?你哪天在外面不喝酒能回來?你是我丈夫,我要的,不是你多麼風光顯要,多麼飛黃騰達。那都是給外面人看的。我要的,就是到老有個伴,孩子有個爸爸。不過,現在我知道了,我這十幾年的付出,得到的不是自己老了以後有個相互扶持着走向墓地的人,卻是在為別人做嫁衣裳。我度過了苦盡,把甘來留給後人。宋思明,你説你一回來,我就給你張臭臉看。是的。的確如此,因為,我沒辦法笑出來。我每天早上醒來,枕頭都是濕的,心裏都是涼的,屋裏都是空的,然後你要我在你回來的時候卑躬屈膝請求你,討好你,承歡你?我做不到。我們兩個,好聚好散。我不去指責你有多麼的無情,多麼的忘恩負義,多麼的朝三暮四,因為到我這個年紀的女人,早就該明白,男人都是一樣,年輕的時候需要墊腳石,中年的時候需要強心針,晚年的時候需要根枴棍。我活該自己做了墊腳石。沒什麼可抱怨的。但是,請你不要在無情上再加卑鄙,把分裂家庭的責任還推卸到我的頭上。不愛了就是不愛了,不談對錯,不談誰負了誰。但不要給自己貼上道德的標籤。”
第二部分第66節:蝸居(66)
宋半天不語,緩緩抓住老婆的手説:“我錯了。我不該對你發火。但這世界上,能夠忍受我的情緒的人,也只有你了。在外面,我要對每個人保持涵養,將自己最忍耐的一面展現出去。人是沒有形狀的,放在什麼樣的容器裏,就會是什麼樣的形狀,我可以是圓,可以是方。只有在家裏,在你面前,我沒有約束,像自由的水一樣四處流淌。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包容我,給我一個家。你不要誤解,我不是在説臨別感言,我是真心感謝你,並且,我不會和你離的。你就不要再動這個腦筋了。這段時間我不回來,是有原因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也沒時間兒女情長。今天難得我們兩個可以坐下來説話,我也就勢給你交個底,讓你有個數。目前,我碰到個大關卡,過得去,我就是一條龍,過不去……你最好有個思想準備。”
原本在個人情仇上激情震盪的宋太,突然一個激靈,馬上敏感地問:“出什麼事了?”
“出的不是一件事,而是一堆事。這其實是我早就預想到的局面。這麼多年織的這麼大一張網,觸一發而動全身。我的神經高度緊張,繃緊。以前只要注意某個點某個面不出差錯,現在是要不停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什麼漏洞破綻。百密總有一疏,而這一疏會要了我的命啊!”
“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兩天,有人告訴我,孫書記正在四處蒐集我的材料,不整倒我是不甘心啊!”
“整你?你有什麼可整的?還不是整你上頭的。”
“是的。可我就是上面的一個拳頭,一柄尖刀,要想跨過去,就必須先拔除我。所以,我現在正面臨一道坎,跨不跨得過去,全看上天。”
“那他們從哪下手?”
“我就是想知道這點。我現在渾身是刺兒,哪兒都不能碰了。我也不知道哪個環節會爆。地雷埋得太多。”
“你老實告訴我,你除了收人錢財,到底還做了什麼了?”
“不管做了什麼,光收人錢財這一項,都足夠我的後半生在監牢裏度過。”
老婆無話可説,思考了很久以後説:“我想跟你説件事。你的那些錢,我不知道放在哪裏好,就找可靠的人紛紛放出去借債了。我想收回來的話,加上利息,空缺不會很大的,應該不至於太嚴重。無論如何,我最近把錢都收回來,如果情勢不好,大不了我們補回去。所有送錢的人,我都記了一筆賬,一單一單原物歸還。”
“你以為,把錢送回去就撇清了?不説了,睡吧!”
老婆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過一會兒,終於在黑暗中吐出一句:“我睡不着。”宋思明從躺下起就沒動過,但他顯然也沒入睡,他説:“我也睡不着。”
老婆説:“我真後悔讓你走上這條路。如果當初你出去了不回來,過幾年把我們娘倆一起帶走,現在,大概在國外已經過得又平靜又踏實。我不必擔心你每天晚上睡在誰的牀上,也不必害怕有一天你會被抓。”
宋翻過身,輕輕摟着老婆對着夜空發呆説:“是啊!這麼多年,我錯過太多的東西了。我沒注意過萱萱是怎麼長大的,記憶裏的她老是停留在4歲的時候。我沒能陪你一起去看場電影,在情人節那天送你一朵花。在匆忙中,突然一回首,發現你我都老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會帶着你們過另一種生活,不要太多的錢,每天去菜場斤斤計較,為發論文、評職稱而與人爭得面紅耳赤,也為女兒考不上好學校而心焦。也許,這樣,才是一種幸福的生活,而我以前並沒有意識到。老婆,我想,此生,錯過的也就錯過了。但如果有來生,我會換一種活法,變成一隻笨鳥,牽着你的手,不飛得太遠,也不飛得太高。”説完,拉着老婆的手搖了搖。
宋太開始抹淚。
海萍頭上蒙着一塊布,腰上繫着圍裙在做最後的收拾,蘇淳把家裏的垃圾清理出去。屋子裝修得簡單明快,家具也是最便宜的組合,不過因為一切都是新的,看起來充滿了喜悦。海萍拍了拍手,摘下頭巾滿意地説:“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的心從來沒有現在這樣雀躍。”蘇淳攬着海萍的腰看老婆滿意的神情,在她臉龐上輕輕啄了一下説:“老婆,謝謝你。”
海萍不適應這種親暱,奇怪地問:“謝我什麼?”蘇淳直視着海萍,温柔細膩地説:“我要謝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對我不離不棄。犧牲自己為我生了個兒子,陪伴我身居陋室還很高興,我雖然沒有錢,卻擁有你。”海萍嗔怪地拍了蘇淳一巴掌:“嘴抹蜜啦?講這麼肉麻的話。我實在是不好意思挑生活的毛病。我向來把握自己的命運,沒一天受人主宰過。活成什麼樣,我都認了。這個城市,是我要留的,老公是我自己選的,兒子是我自己要的,房子是我自己買的,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按我的意志來的。你説,我還能説什麼?”
蘇淳趕緊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説:“是哦是哦,該抱怨的是我。我自從跟了你,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人家丈夫都有車,我沒有,人家丈夫都有小秘,我沒有,你這老婆是怎麼當的?”
海萍大笑,擺出一副女王寵幸小白臉的架勢拍了拍蘇淳的臉説:“你就娶(又鳥)隨(又鳥),娶狗隨狗吧!車啊小秘啊的,下輩子再説。車説不定還會有,小秘你就死心吧!”
海萍去廁所刷地,突然抬頭説:“對了,我們什麼時候把兒子接來?”蘇淳在廚房接一句:“任何時候,只要你準備好了。”海萍大喜,順口接一句:“那就下禮拜!”
海萍的家裏好不熱鬧,孩子的歡笑,母親在廚房裏切菜的當噹噹,海萍在跟兒子玩手偶遊戲,兩個人嘻嘻哈哈笑着躺在地板上,蘇淳從房間裏錘完釘子跑出來咯吱他們孃兒倆,一派和睦家庭的景象。門鈴叮咚,打開一看,原來是海藻帶着保姆來了。
保姆拎着大包小袋,海藻指揮她放這放那。海萍的媽媽從廚房出來,看到海藻抱怨一句:“這孩子,這一向光顧吃了,長這麼胖,那腰都比你姐粗了。她可是生過孩子了。你小心結婚的時候穿不上婚紗。”
海藻海萍相互對望一眼,都不知道怎麼答好,海藻趕緊接一句:“到時候再減唄!沈嫂,麻煩你幫我把給我媽買的衣服拿出來掛上。”
海萍媽這才注意到家裏還多一個人:“咦?這位是……”海藻忙説:“這位是家裏的阿姨。今天帶的東西多,我拿不動,讓她幫我送來。”
海萍媽更看不懂了:“阿姨?什麼阿姨?”
阿姨在旁接口説:“小郭客氣了,我就是保姆。她一直隨孩子喊我阿姨。”
海藻海萍臉色煞變。
海萍媽還是不明白:“你是歡歡的保姆?海萍,你給歡歡請保姆了?”
保姆一聽不對勁,趕緊閉口。海藻想,遲早都要暴露的,索性就揭底了,她鼓起勇氣説:“不是,她説的,是我肚裏的孩子。”
海萍媽完全迷失了方向:“你説什麼?”
海藻説:“我肚子裏的孩子,4個月了。”
海萍媽意識到問題複雜了,再追問:“誰的孩子?你懷孕了?你不是跟小貝分了嗎?”
海藻説:“不是小貝的,是另一個人的。”
家裏的歡樂氣氛突然就冷下來了,歡歡一看外婆臉色陰沉的樣子,就有些害怕地跑過去,拉住外婆的腿説:“外婆,外婆,你不要生氣,歡歡跟你好。”
海萍媽吩咐蘇淳説:“你帶孩子和阿姨出去轉轉,我這裏要跟海藻説幾句話。”
蘇淳識相地迅速抱着兒子,領着保姆出去了。
海萍媽坐到桌前,海萍趕緊倒杯水放跟前,海藻依舊站着。
“你坐。”海萍媽冷冷地讓海藻坐下。海藻有些心虛地落座。“孩子是誰的?是不是那天晚上把你送來的那個人的?”
海藻點點頭。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還是怕家長反對,已經偷偷摸摸領過證了?”
“我們……暫時還不能結婚。”
“你什麼意思?”
“他……我們暫時不能結,得過一段。”
“他沒離婚是吧?他有老婆是吧?過多久?”
海藻不説話。
“到底過多久!”海萍媽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海萍嚇得趕緊擋在海藻面前。“媽!你坐下,坐下。別嚇着海藻。”
海萍媽上去一巴掌打在海萍的臉上,響亮而乾脆。海萍頓時懵了。“你乾的好事!我把海藻交給你!你就這樣還給我!出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説?你嘴巴呢!”海萍捂着臉不説話,依舊護着海藻。
海藻想往前擠,被海評死按住。“不關姐姐的事。她不同意,但我沒聽她的。”
海萍媽卸了圍裙四處亂找,終於找到一個竹衣架,走上前來劈頭劈臉照着海萍一頓猛抽:“要這個孽種也是你要的,留這個孽種在上海也是你留的。當年我要她回老家,你非攔着,到了今天,你竟然眼看着她成這樣也不拉她一把,你怎麼好意思來見我?嗯?你有什麼臉叫做姐姐!”
海萍開始哭,臉上被抽的一道馬上腫了出來,海萍拿手擋着妹妹,也顧不得遮擋,任媽打:“媽!媽!我錯了,你就放過海藻吧!她現在是不能氣不能哭的人了。你要打打我,我跟你去屋裏。”邊哭邊拉着媽遠離海藻。海藻的眼淚刷刷就掉下來,也哭起來,“媽!媽!是我自己決定的,你不要打姐姐了。要打,你打我吧!”
海萍的媽一陣眩暈,彷彿多年前的情景再現。小的時候海藻犯了錯誤,挨罰的永遠是海萍,永遠是海萍沒有教育好海藻,沒有管好海藻,沒有照顧好海藻。每次捱打,總是大的替小的承擔過錯,姐妹倆抱成一團地哭。
每次都是海萍的錯,每次。可我這個媽媽難道就沒錯嗎?
海萍媽將衣架丟在桌子上一坐下開始抹眼淚,越想越傷心,忍不住放聲哭起來。海藻在查看海萍臉上的青紫,海萍一看母親哭得傷心,趕緊跑過去跪在一邊替媽擦眼淚。“媽,你別哭啊,你別哭。都是我不好。媽!你別哭了啊!”海藻在一邊站着,光落淚不説話。
海萍媽哭完了,擦乾眼淚對海藻説:“明天,我就帶你去打胎。”
海藻嚇得趕緊抱住肚子往牆邊躲。“媽!你胡説什麼啊!我不打。”
“海藻,你是我女兒,我不能看着你越走越遠。阻止你以後走上錯誤的道路的唯一方法就是現在糾正。現在還來得及。千萬不能再拖了。我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幹什麼的,但是,海藻你聽我一句,你還小,年齡見識都比他淺,你不懂,他不會不懂,如何能忍心看你走到這步田地?他這不是愛你,這是在害你!到頭來受苦的是你自己。男人,説句難聽話,是隻管脱褲子,不管收種的。你還小,拖着個孩子怎麼辦?你拿什麼去養活他?我除了擔心你,更擔心這個孩子。將來,他以什麼身份,什麼面貌活在這個世界上?人家都有爸爸,他有什麼?他會幸福嗎?你又有勇氣承擔這種壓力嗎?媽媽是為你好。雖然受罪,但長痛不如短痛。明天,媽媽就帶你回家。咱們回去做。你肚子還沒大起來,沒人知道。很快,你就恢復了。咱堂堂正正再找。聽見沒?”
海藻搖搖頭説:“媽,我是成人了,我會自己處理。也許你覺得他跟我是玩玩不認真的,可我覺得他是愛我的。他會為我們負責到底。我決定了,你不要攔着。我走了。”
説完拔腿就往外跑,海萍媽想追,被海萍攔住了。
“這麼説,他是個秘書。”海萍媽和海萍並頭躺在牀上説話。海萍媽在問宋思明的情況。
海萍點頭:“他對我們家有恩,不止一次幫助過我們。我跟他打過幾次交道,人很有能力,穩重,靠得住,對海藻好。我想,他們兩個是真心相愛。媽媽,你就不要再幹涉了。”
海萍媽嘆口氣,摘下眼鏡説:“海萍啊!俗話説,男孩兒要窮養,女孩兒要富養,不是沒道理的。現在想來,我這一輩子吃虧就吃虧在沒錢,沒為你們姐妹倆提供好點的生活。但凡你們小時候經歷過富裕,都不會為眼前這些小恩小惠所迷惑,感激到把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你都30多了,難道還看不明白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一個人怎麼可能不求回報地對你們好?他一定是有所圖,圖你的身體,圖你的心。你和海藻是被他的表象迷惑了。沒錯,一個人能混到他那個位置上,一定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和手段。可是,無論他在什麼位置上,只要是公家的人,他就在替公家做事。他手裏的權力也好,方便也好,都是我們給他的。也就是説,你們享受的那部分幫助,其實原本就屬於你們自己。他為什麼喜歡海藻?他真的喜歡海藻嗎?不是的。與其説他喜歡海藻,不如説,他在享受手裏的權力帶給他的榮耀。一個人的榮耀如果壓抑久了不釋放會得病。他是一個當官的手下,他在單位裏,在自己家裏,都不能太招搖,都要俯首帖耳。那麼怎麼體現自己的成功呢?海藻不過是他藉以炫耀成功的手段而已,沒有海藻也會有水草、珊瑚。而海藻呢?她口口聲聲説愛他,這是真實的愛情嗎?她愛的不是宋本人,而是宋那個光環照耀下的一種對所欲所求無不點頭的暢快。你們姐妹倆,還是閲歷太淺,看不穿,看不透啊!我把話放這兒!海藻這一輩子,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雖然她是我的女兒,我希望她幸福。但看她執迷不悟,我卻無能為力。這是我做母親的失敗啊!”
説完再嘆氣,轉頭摸着海萍的臉説:“還疼嗎?”海萍搖搖頭。
“我這一生,教書育人,門下弟子比孔夫子也少不了多少。可我教來教去,卻教不好自己的女兒。我省吃儉用,送你們上學,上好的大學,你們是我的驕傲,我希望你們這一生凍順利利,幸福美滿。可是,我真沒想到,把海藻就這樣給送進了火坑。當初,在她猶豫的時候,困難的時候,我這個當媽的,竟然任由孩子一個人苦苦掙扎,一點都不察覺,我的心好疼啊!”海萍媽開始又抹眼淚。
海萍趴在母親的懷裏,也難過地説不出話。
“海萍啊,媽媽只能拜託你,你的妹妹,請你,在她活不下去的時候,如果我們父母都不在了,你要拉她一把。”
海萍難過地點點頭。
孫書記對着卷宗一頁一頁翻看,越看越沉重。他抬頭問送材料的人:“這些材料,我猜想,你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吧?”對方説:“是的。因為事情涉及到上面的領導。説真話,調查的過程中,我都很迷惑,宋思明這個人,口碑很好。所有人對他的看法都是紮實、辦實事、穩當,找不到突破口。”
孫書記從胸腔中發出一聲嘆息説:“大奸似忠,大奸似忠啊!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的口碑那麼好?因為你問的人,都是他的圈子裏的人。的確,在這個小範圍裏,他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甚至以權換權,織起一張牢不可破的關係網。可是走出那個圈子以外呢?那麼好的一塊地,他們憑手中的權力放給自己的關係户做,以那麼低的價格,損害的是一大批沒權沒勢的草根百姓的利益。我想,你如果去問問那些人的看法,一定與現在不同!當官當官。官這一個字,是頭上一頂帽子,身後兩張口。你的帽子是人民給的,你的清名也是人民給的。你所做的事情,要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為大多數人民服務,才對得起這個官字!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幾十年來做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可再多的努力,再多的心血都有可能毀於螻蟻之蛀!這份材料,你親自送到中央去。我在這裏先電話裏跟中央通報一聲。要絕密,不能走漏一點消息。我就不信,沒人能收拾得了他!”
宋思明在辦公室裏若有所思,突然沈律師直衝進來説:“報告你一個不好的消息,央行突然下來查賬了。謝行長脱不開身,託人送的消息,讓你趕快想辦法把錢給挪回來,補平這個口。”
宋低頭不語,手裏不時轉動圓珠筆,半晌才説:“這個消息我已經知道了。有個更壞的消息你不知道——前一段時間你辦的那個案子,陳寺福的手下,原本被放了,今天又被抓了。”
沈大驚,問:“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是剛才。我想他們一定是有了什麼新的證據或新的突破才下的手。到底是什麼環節出了差錯呢?”
“你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不要。現在你我都是風口上的人物,任何輕舉妄動都會自投羅網。”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等着。沒辦法。這次出手的是中央,速度快,沒有反應的時間。我看,你不應該在我這裏出現,也趕快想想自己下一步怎麼打算吧!”
沈律師不再説話,沉默地轉身離去。
宋太太拎了一個旅行袋放在宋思明的眼前説:“這個,你留着。萬一遇到情況,一定不要貪圖這些錢財。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在,一切都會有的。一旦有任何情況,這些錢你全都供出去,錢的去向我也寫明白了,有些補不齊的,我是用收來的利息湊的。缺口不大。”
宋詫異地看着老婆説:“缺口不大?你能收這麼多利息?不可能啊!”
老婆沉默片刻説:“我把弟弟的房子賣了,爸媽的房子也賣了。反正父親已經不在了,以後媽就跟我們過。加上這些錢,差不多了。”
宋難過地別過身去,過一會兒無比憂傷地看着老婆説:“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根本不必這樣做!我已經是沒得救了,我的事,不是錢這麼簡單的問題。你怎麼不懂得丟車保帥呢!錢你拿回去,找個安全的地方放起來,不要留家裏,不要拿錢來買我的命。要確保即便我不在了,你,萱萱還有媽媽,都有好的生活。還有,我鄉下的父母弟弟,也都要靠你照顧。整個家,都拜託給你了。”
老婆的眼淚不爭氣地就流出來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你只要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宋緊緊摟着老婆不做聲,過了很久才説:“我有愧於你。這麼多年,沒有很好的照顧你,卻讓你為我擔驚受怕。如果有來生,我想好好地補償你。”
老婆捂住宋思明的嘴説:“你到現在都不明白你愧我愧在什麼地方。我可以照顧自己,我願意為你分擔。可是,我不能忍受你的心裏愛上別人。你知道,你不在我身邊的夜裏,我有多痛苦嗎?”
宋拍拍老婆的背,悶聲不語。
第二天一大早,宋沒去上班,直接去了海藻那裏。海藻還在睡覺。保姆在廳裏打掃衞生。宋思明進屋後對保姆説:“阿姨,麻煩你去附近超市給我買這些回來。”説完遞給保姆一張清單。保姆出去了。
宋思明悄悄走進卧室,用手指温柔地撫摸海藻的臉龐,海藻眯着眼開始笑了,睜開眼睛,忽閃忽閃長睫毛,吻了吻宋的手指。
宋思明説:“海藻,你躺着,聽我跟你説一件事。我可能要出個長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裏有一張存單和一張身份證,密碼是你的生日。你留着,任何時候有需要,就用這筆錢。”
海藻眯縫着眼,温柔地説:“你去哪兒?帶着我一塊兒。我不要一個人待著。”
宋用手指在她的臉蛋上划着弧線説:“我暫時不走,但説不定什麼時候就走了。所以,先放在你這裏交代清楚,免得你遇到問題抓瞎。你記着,這筆錢,是你和孩子未來生活的費用,你要保管好,不要亂花,要有計劃。無論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問你要這筆錢,你都不要拿出來。這筆錢,別人是追查不到的。這個身份證與我們都毫無瓜葛,會很安全。記住,任何人問你要,你都不要拿出來,聽見了嗎?”
海藻有些疑惑了,覺得這話聽得怪怪的。“你什麼意思?你不是説會照顧我們母子一輩子嗎?那現在幹嗎把未來的錢都給我們?”説完坐起來打開存摺一看,嚇得捂上嘴巴:“啊!這麼多!你!你!你肯定有事兒瞞着我!我不要!你要給我説清楚。”海藻把存摺塞回去。
宋依舊保持温柔到醉人的微笑,像説別人的故事一樣説着自己:“是的,海藻,我很抱歉。我説過我要照顧你們。這就是我照顧你們的方式之一。我只是怕萬一,也許哪天我出車禍了,也許哪天我突然發病了,沒給你留下任何東西,你們怎麼生活呢?這就算防患於未然吧!沒事最好,有事我也放心了。”
海藻聽了,抱着宋的胳膊説:“一大早的説這些,不吉利。你不會有事的。你這是新爸爸綜合徵,孕期緊張。”
宋不再跟她糾纏,説:“收好,不要放這裏,你最好交給海萍保管。我走了。”
“你去哪兒?”
“上班。”
Mark與海萍在上課。Mark説:“我下個星期要回美國一趟,辦一些事情,可能過一陣子才會回來。所以,我們的課要暫停一段。”
海萍笑笑説:“沒關係。我會等你。不會把你的時間排上其他課的。”
Mark趕緊搖搖手説:“Nono,我知道你現在是非常popular的老師,這個院子裏,你已經赫赫有名了,等着上課的人排隊。你沒必要等我。我回來會另找時間跟你學的。不必擔心。對了,你先生最近怎麼樣了?”
“他很好。他現在在做自己的生意,又可以在家帶孩子,又有收入,不過越來越忙了。”
“真高興看到你們能發展成為今天這樣。對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瞞着你,現在,我想應該可以説了。其實,當初你先生的事,我告訴了宋,他想辦法把你先生弄出來的。但當時他不允許我説,非要讓我説是我做的。我堅持不過他。”
海萍理解地笑了笑説:“是的,我已經知道了。但我還是感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一直幫助我,陪伴我。我想,在你走以前,請你吃頓晚飯。”
Mark笑着説:“你先生一起去嗎?”
“疽們倆。他要在家帶孩子。”
“哦?他不會懷疑?我看上次我送你回家的時候,他的眼睛像會噴火的龍一樣。”
“怕什麼?一起吃晚飯,又不是一起吃早飯。”海萍詭秘一笑。
Mark哈哈大笑説:“是的,要是他看見那時候咱們一起吃早飯的樣子,我就更説不清了。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要背個壞名聲。”
海萍也大笑起來,過後認真地握住Mark的手説:“Mark,你是正人君子,非常少見。”
海萍陪着母親來到海藻的家。海藻一開門,看見母親,嚇得差點把門又關上。海萍媽自己推門進來,在整套房子裏轉了一遍,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這個自己曾經住過的房子,感慨萬千地説:“房子,這房子啊!”
海藻跟在後面不敢出聲。
海萍媽看了一圈,連廚房的冰箱都打開看過了,然後對海藻説:“要自己多保重。任何時候,你都是媽的女兒,只要媽還在,天就不會塌下來。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們姐妹倆,要互相多照應點。尤其是海萍,海藻我就交給你了。”説完嘆口氣邁出門去。
海萍把一包東西遞給海藻説:“媽這兩天做的。你收好。”
海藻趕緊進卧室,把存摺拿出來,身份證也夾進去,交給海頻:“這個,你替我保管着。有需要我會去找你。一定要保管好。”海萍低頭看一眼,神色大變,但還是沒説話,收進口袋裏。想想覺得不踏實,又掏出來塞進衣服裏面的口袋裏。
“我走了,有事情給我打電話。”海萍轉身去追母親。
海藻打開包一看,是一件母親親手縫的肚兜和嬰兒小褂兒。
Mark和海萍在一家中餐廳的落地窗前共進晚餐。Mark説:“你不知道我現在已經veryChina了嗎?我喜歡吃中國菜,喜歡在非常喧鬧的餐廳裏,燈火通明,提高音量説話還聽不清,那種感覺,讓我覺得很真誠,有一種熱情。”海萍笑着搖搖頭説:“Mark,你是門外漢,不知其間的機密暗道。你只看到表面的繁榮卻不能體會內裏的辛酸。你看他們在桌上舉杯換盞,談笑風生,其實不一定就是好夥伴。你看那桌,那個女人,笑得很勉強,卻又不得不敬酒,這就是中國的商場文化。你要做的生意,其實都是在飯桌上解決。辦公室走的是形式而已。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功夫在詩外’。你要做的事情,要經過千迴百轉最終才能達成心願。”
Mark笑着衝海萍一舉杯説:“中國有許多玄妙的東西都是我們不懂的。比方説針灸,比方説謙虛。但很多東西又是世界共通的。你所説的這種商場文化,在美國也許不以吃飯喝酒的形式出現,但卻也存在。和你學習這麼久,我總覺得你太悲觀了,你總在説自己的國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與我這個門外漢的體會完全不同。你説,你們國家雖然發展很快,但缺點和不足明顯,而我卻説,這個國家雖然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卻充滿了希望。我想,這就是東西方人的表述方法的不同。同一個意思,你們會吝於讚美,而我們會比較奔放。”
海萍笑笑説:“你不懂。中國有句話叫愛之深,責之切。這個國家因為是我的,我覺得自己對一切都負有責任,我期望她更好。我可以批評她,你不可以。如果你在我面前説,你的國家如何如何糟糕,我會掉頭就走並將你拉進黑名單。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在你面前説我的祖國這樣那樣的缺點,我就真的覺得她不好。幸虧你不附閡,否則我們會吵起來。我們現在這樣的狀況,就叫統一的和諧。對了,你怎麼突然要回去?”
“哦!一個朋友託我回去辦點事情,另外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處理。”
“大約回去多久?”
“看情況,長則半年,短則兩三個月。”
“這麼久!我會想念你。”
Mark大笑説:“你現在已經很美國風格了!在中國,通常女人不會説想念男人。”
海萍靦腆一笑説:“我是純潔的想念。”
“海萍,你打算這一輩子就當中文老師嗎?”
“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長遠的規劃?”
“我是想,等過一段時間,能不能找個投資人開一所中文學校?專門教老外中文的學校?我看目前這樣的學校在中國還沒有。應該是有市場的。”
“這個想法很好啊!我是建議你,要做就做個大的學校,不僅教中文,英文也教。我看,以中國這樣的發展速度,很快就會與美國的大學接軌了。不久的將來,這裏的高中生可以通過考試,報考美國的大學。我想,教育這塊大蛋糕,利潤非凡,美國沒道理不賺這筆錢。以前中國的高收入階層不多,能負擔起美國大學學費的人少,出去的大多是拿獎學金,現在,我想應該有不少中國人可以負擔起美國的學費了。而且,中國又是每家都一個孩子,捨得往教育裏花錢。這條路,我看好!你的投資人裏,算我一個!”
“啊?投資人裏?我沒想搞個集團啊!我就想開個以我名義命名的教室,先從小的做起。”
“呵呵,現在的生意,都要求集團化,規模化。如果能做大,還是儘量大些。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我這次回去也多方尋求一下,看有沒有人願意投資,如果有的話,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把這件事情運轉起來了。”
“哎呀!太謝謝你了!這頓飯請的,原來最終是我收穫呀!”
“你是我的老師,中國最講究尊師了,我怎麼可能讓你請客?你能夠賞光與我共進晚餐,不是早餐,我就已經很榮幸了,你不要與我爭,等你的學校開辦起來的那天,你再請我吃飯。”説完,Mark招來服務員,從錢包裏抽出幾張鈔票遞上。
陳寺福敲門進了宋思明的辦公室。
“你現在到這裏來幹什麼?沒事你老實待著。”宋思明有些惱怒。
“就是……就是有事。”
“哦?什麼事?”
“呃……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重不重要,想問一下你的意見。”
“什麼事?”
“那個那個,火災的當晚,放火的那小子把打火機落在火場了,沒找到。後來案子平了,他告訴過我,但我看他都出來了,想沒什麼大事,就沒告訴你。現在他又進去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
宋思明大怒:“你乾的好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連犯罪的天賦都沒有,我當初怎麼選上你這個二百五!為什麼不早説?!”説完立刻打電話給沈大律師:“你去打聽打聽關於縱火工具的事情,看當時發案的時候,公安局那邊有沒有找到什麼。”
沈大律師果斷答覆:“沒有。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我才做意外案件辯護的。如果有,當時我就把那東西給解決了。”
“可我現在懷疑,他們大約是找到什麼新的物證了,否則怎麼可能放了又抓?你能不能……”
“我這就去。”
宋思明抱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吩咐陳寺福:“你去老李那裏探探話,看看有沒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裏,要跑在公安局的前面。”
“可是大哥,你不是把公安那邊擺平了嗎?”
“那是和平時期。現在人人自危的時候,誰都想撇清干係。還有,現在辦這個案子的一組,不是我們線上的了,我完全不可能介入。今天這個局面,都是你這個蠢材害的!”
“如果……如果老李那裏真有什麼的話,我怎麼辦?”
“現在你來問我怎麼辦?你早這麼聽話就好了!不惜一切代價搞到手。”
“不惜一切代價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否則你我以後就在牢裏會面了。”
海藻給宋思明打電話:“你已經有好幾天沒來了。不要我們母子了嗎?”
宋思明壓低聲音説:“我在開會。等會兒給你打過去。”
海藻鬱悶地放下電話。
那邊,市長問:“謝行長那裏需要多少錢?”
“缺口大。他不僅僅是我們調的這些。他還挪了一大筆在美股市場上做股票,在聽到風聲以後平倉套現了,一個大缺口沒補上。”
“到底多大的缺口?”
“聽説,得上20億。”
市長一拍桌子:“膽子太大了!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我就是替他補上我們這邊的3億,那個窟窿也抹不平的。到時候一出事,他肯定得把這邊給咬出來!”
宋不説話。
“你再去打探消息,看他那邊情況如何?”
正説着,宋的手機響了,宋接聽後一言不發,很快掛機:“謝行長被雙規了。”
市長皺着眉頭一副天即將塌的表情。“你的那個陳寺福那邊怎麼樣?”
“完全沒消息。但我想,沒消息就意味着壞消息。否則,應該是有消息才對。”
“呼啦啦大廈將傾啊!一步走錯,全盤皆輸。唉!”
“那我們現在……”
“現在……只有等着。”
“您要不給老領導打個電話,問候一聲,順便探聽一下有什麼風聲。”
市長拿起電話撥過去,光有鈴聲響,沒有接。
“不接。不妙啊!”
海萍給海藻去電話:“我今天有事情,不能陪你去產檢,你一個人行嗎?要不要改天?”
海藻説:“不用了,我自己去。”
“你為什麼從不叫那個宋思明陪你?他要的孩子,他口口聲聲説負責,為什麼從沒見他的人影?甚至沒跟我們父母有個交代?”
“姐,他這段時間很忙,沒空。”
“海藻,我真替你擔憂。你今天先去,我明天一早去看你。”
海藻一個人在婦幼醫院的貴賓室等候產檢。這裏等候的人並不多,個個都挺着驕傲的大肚子,旁邊有丈夫貼身呵護,只有海藻是由保姆跟着。“這是我自作自受。”海藻內心裏想。她也很渴望有個男人在這種時刻特別關愛自己,每天噓寒問暖,關心孩子的成長,並分享所有的快樂時光。可是,這個男人這段時間簡直像空氣一樣看不見摸不着,連聲音都吝嗇給予。海藻心裏打鼓,他是不是反悔了?開始在找機會脱身呢?我得跟他好好談談。
海藻在產檢過後,撥通了宋思明的電話:“檢查過了,醫生説,是個男孩兒,非常清楚的小(又鳥)(又鳥),像個小海螺一樣豎着。你高興嗎?”
電話那頭的宋思明答:“高興。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一會兒給你去電話。”
“我不要你一會兒!我完全聽不出你的高興。你在敷衍我。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請你告訴我,現在還來得及!”
“別胡思亂想了,我現在有事,等會兒聯絡你。”
“你今天晚上,能陪陪我嗎?我好孤獨啊!”
“我掛了。”宋思明果斷掛了電話,他的對面,坐着沈大律師,“這個案子,我接不了了,你換個人。我自己已經身陷其中。”
宋思明沉吟:“他們……對你……”
“我能感覺出。所有的角度都插不進,都是閉門羹。情況很糟糕。陳寺福那邊有沒有消息?”
宋點燃一支煙,像癮君子那樣命幾口,半晌才回:“沒動靜。我都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兒,怕他要是在局子裏我給他電話是自找麻煩。我隨他去了。”
海藻等到夜裏,都沒有消息。宋思明並沒有打電話來。
第二天早上,海萍帶着歡歡過來,歡歡直往海藻身上撲,海藻和海萍都趕緊攔着。海萍觀察着海藻説:“你臉色不好,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還腫着,是哭了還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海藻把頭轉過去逗歡歡,然後説了一句:“孕期荷爾蒙作怪,情緒波動。”
“人家懷孕都高高興興的,你波動什麼?是不是宋對你不好?”
“他怎麼可能對我不好,把下半輩子要用的錢都交給我了。”
“給你錢就是對你好?他這兩天來看過你沒有?”
“他這段時間非常忙。”
“哼,海藻,如果我沒猜錯,他這是拿錢在買他後半生官路的清白。他與你是人錢兩清了。你呀,不要再有什麼幻想了。你有什麼打算?”
海藻低頭看自己已經鼓鼓的肚皮説:“我能有什麼打算?我也不知道。”
海萍坐過來,抱住海藻的肩膀説:“海藻啊!你依舊很堅決地要生下這個孩子嗎?儘管孩子的父親已經打算把你們拋棄了?你不再考慮考慮?”
海藻的眼眶紅了,她説:“孩子都動了,踢我呢!”
“你如果一時心慈,搞不好就把自己的一生葬送了。以後,你的眼前,每一分每一秒,你所犯下的錯誤都會在你眼前晃動,逃不開,掙不脱。到時候就麻煩了。”
“我再等等,等到他親口説出他不要我的時候,我再決定。”
宋思明回到家裏,家裏冷清得很,妻子連電視機都沒開,就坐在沙發上發呆。宋思明把包放下,轉身到女兒房間裏去看看。
“萱萱啊,你最近學習如何?”
“爸爸,你一張口就是我學習如何學習如何,你難道沒話跟我説了嗎?”
“是啊!你這麼一説,我也才覺察到,我與你平時溝通得太少了,以至於和你的談話只有寥寥幾句,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該説些什麼。不知道什麼是你感興趣的,什麼是你愛聽的。那麼,你願意跟爸爸説説,你喜歡什麼嗎?”
萱萱人精似的嘆口氣説:“我也覺得跟你溝通有障礙。你要麼不跟我説話,一説就得袒露心扉。要説我的興趣愛好呢,過程非常漫長而複雜,你肯定坐不下來聽。要説我感興趣的呢,你又不感興趣。何必勉強我們倆在這硬坐着呢?你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吧!”
宋思明有些難過,女兒已經離自己這麼遠了,而自己竟沒有發現。
“萱萱呀,爸爸的失誤,工作太忙了,忽略了你的成長。而時間一旦過去了,是無法彌補的。爸爸希望你,無論將來是順境還是逆境,都要堅強。無論周圍的人説什麼,怎麼看你,你都要相信自己。沒什麼困難是過不去的。也許,爸爸不能帶給你榮耀,但是憑你自己的努力,你可以爭取到榮耀。你這一生道路還很漫長。爸爸希望你不要迷失了自己,要把握自己,不受外界干擾,走自己選擇的道路,並堅持到底。明白嗎?”
“爸爸,你這話説的,怎麼像臨別贈言啊!等以後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你再教導我也不遲。”
“我是怕,也許以後等你需要爸爸幫助的時候,爸爸幫不了你。所以……”
“我不會運氣這麼差吧?你幫人辦事都幫一輩子了,輪到自己女兒的時候,你就幫不了了?去睡吧你!我還要做功課呢!”女兒開始把宋思明往外轟。
陳寺福突然給宋思明打了個電話:“如果我猜得沒錯,打火機應該在老李手裏。我問他話的時候,他心虛到不敢看我的眼。TNND,所有的好處他都得到了,還留這一手,想以後訛詐?大哥,看樣子,他是不會主動交給我們了,怎麼辦?”
宋思明正在某會議廳,原本是不該接電話的,一看是陳,忍不住就打開了,聽完陳的話,答非所問地説:“我時間很緊,不能送你,你就自己去吧!注意安全。”
陳寺福掐了手裏的煙,站在小區的拐角盯着四樓老李家的陽台看:“他媽的,早知道今天要穿牆入室,把那套一樓的給他就好了!”
夜裏,陳寺福爬上六樓,掀開頂樓的蓋子,爬上去,找到老李家的位置,下腳試探了一下,覺得不穩妥,又輕輕敲了敲下水管,惡狠狠地嘀咕一句:“房子啊,真不能自己造。要是不是自己選的材料,也不至於這麼後怕了。早知道今天要爬這管子,當初選個最結實的該多好!TNND,沒害上別人卻害了自己。希望明天早上不要被人發現自己冰冷地躺在一樓的地面上。”拴了根繩子在七樓頂的鈎子上和自己的腰間,輕輕蹭着水管往下爬。
海萍推推蘇淳説:“什麼聲音,你聽見沒有?北邊兒。”
“睡吧,有什麼聲音啊,頂多是隻貓。兒子就在旁邊,你有什麼可擔心的。”
陳寺福輕輕一縱跳到四樓的北陽台,用事先準備好的黑把頭套起來,想想覺得不安全,又掏出塊手絹把鼻子以下紮起來,然後用手中的鑰匙打開陽台,輕輕翻進去,又穿過廚房,客廳,猶豫了半天,用鑰匙打開了主卧室的門。透過窗外的月光,依稀可辨牀上躺着兩個人。陳寺福隨手拔出刀子,架在其中一個人的脖子間,低聲暗喝:“你老實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大家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