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是一個隨處都被便利商店淹沒的城市。
回到飯店前我在大街上的便利商店買了一手金牌啤酒上樓。
事實上當我隔着冷飲櫃玻璃一看到金牌啤酒,尤其是玻璃瓶裝的金牌啤酒的時候,舌頭上就生出了那啤酒獨特的清爽滋味,我猜“上一世的我”肯定到過台北這地方,喝過不少瓶這個牌子的啤酒,搞得“這一世的我”非得再續前緣不可。
回到房間,等待着我的是門縫底下的蟬堡。
我深呼吸,不禁笑了,抱着“最好吃的部分要留待最後一口才吃”的慶祝心態,將它好好放在電視機前面。這種壓抑可是我反覆練習了好幾次才勉強鍛煉出來的意志力。然後去洗澡。
雖然我心理沒病,但看看心理醫生的結果還是讓我心情意外的好,於是我一邊喝酒一邊沖澡慶祝。等我喝到第三瓶啤酒的時候,我忽然被重重揍了一拳。
肯定是水聲太大才讓我沒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哈哈哈,幸好心情愉快的我手裏拿着玻璃酒瓶,這點連我也沒料到會派上用場,於是那個正在狂揍我的男人也吃了一點苦頭。
遺憾的是我畢竟不是一個擅長肉體格鬥的殺手,我的身手至多拿去凌虐路人跟一些措手不及的大老粗,面對我的同行——是的,我聞到了濃烈的專家氣息,我只有任憑宰割的份。肋骨肯定被打斷了幾根,下顎大概也快裂開來了,最後我被反手扣上了手銬,濕淋淋又赤裸裸地給扔在牀上。
“真行啊,這一下我真沒料到。一邊喝酒一邊洗澡?哈。”
那個年輕的同行笑笑,輕易將毛巾扯開,緊緊綁住了自己的右上手臂。是的我剛剛用碎開的玻璃酒瓶劃傷了他的手,這個意外的掙扎應該贏得了這位同行一點點的尊敬吧。
“接下來?該不會是雞姦我吧?”我故作輕鬆。
“抱歉我沒有那種嗜好。”他笑笑,輕輕揮動手臂,確認傷勢。
“我就不問誰想殺我了。”我扭動身子改變姿勢,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可斷掉的肋骨讓我連呼吸都隱隱作痛:“不過你哪位啊?名字至少可以告訴我吧。”
“還是別了吧,萍水相逢罷了。”無視我的狼狽,那正是他的傑作。
這位優秀的年輕同行很快就在電視機前面發現那隻僅屬於我的牛皮紙袋,不用打開他也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他笑了笑,將它扔進了放在地上的一個薄背袋。那是他額外的戰利品,猶如我血淋淋的頭皮。
隨後發生的事我也不算意外,還有點發噱。
那年輕的同行拿出一台很不起眼的手機,用轉接線將它連結電視,一邊説道:“同行就是有這個好處,接下來我要做的事你也做過,所以你就果斷放棄掙扎吧。”
“同意。”
“沒有意外,在你死之前,僱主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如果你好好回答的話,就有機會死得輕鬆點。”他頓了頓,微笑:“我就不騙你有機會活下去了。”
“怎麼有這種毛病的人那麼多啊?真是報應啊報應。”我覺得非常好笑。
飯店的五十吋電視同步出現了手機上的屏幕,只是我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在畫面裏。不過我認出電視裏的畫面肯定也是在這間飯店的某個房間,不管是裝潢風格與擺設的細節都如出一轍,説不定還是在同一個樓層。
也就是説,僱主對我的恨意不是一般般啊。
“第一個問題,你猜猜看,是誰買了你的人頭?”同行拿起一瓶我買的金牌啤酒,直接用手指扭開瓶蓋就喝:“猜對了,僱主就會親自問你問題,那樣的話你就可以同步看見僱主了。”
“愛蓮娜?”我笑了出來,該不會愛蓮娜也認為我跟她有過一段情吧?
同行隨意一腳踢向我的臉,我的鼻子立刻給踢斷。
我不恨他,我知道這一腳也是合約的一部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痛得眼淚直流,卻還是大笑:“竟然不是愛蓮娜啊?”
“繼續猜,努力點。”同行一臉抱歉,不過我比較介意的是他喝了我的酒。
“看在同行的分上,你也開一瓶啤酒餵我喝,讓我好好喝完再上路吧。”
“辦不到啊。”同行聳聳肩,瞬間就將手中那瓶啤酒給喝光。
想殺我,我無所謂。
但喝了我的酒又不讓我喝,就衝着這一點我決定等一下就殺了他。
“猜啊,繼續。”他扔掉酒瓶。
“我猜不到。”
然後又是一腳踢過來,我的臉有種瞬間炸掉的劇痛感。
是啊,誰會想殺我?每一個被我殺掉的人都有殺掉我的理由,但他們又都確實下了地獄或飛到天堂,我可是見鬼了從未失手。
我一邊將快令我無法呼吸的濃鹹鼻血用力噴出鼻孔,一邊隨便回想我這短暫的人生到底招惹過誰。很快就湧出一大堆新答案。
“鬼子?她看我不爽很久了。”我冷笑:“她大概覺得用我常常殺死別人的方法反過來殺死我,非常有諷刺性吧,那個臭三八賤女人。”
“不是喔!”同行又旋開了一瓶啤酒,笑笑:“開始動腦了喔前輩,繼續。”
這次他還是一腳踢了過來。大概是我開始認真回答問題,他這一腳只是象徵性輕輕戳了我斷掉的鼻子一下就收回去,意思意思滿足僱主設定的條件而已。
“劉錚哥?”我狐疑:“就只有劉錚哥跟鬼子知道我的行蹤,不是鬼子,肯定就是劉錚哥了……”此時我抬頭看了那位同行的年輕人一眼,笑了出來:“不,不是劉錚哥。”
“喔?”
“劉錚哥沒有殺我的動機,不過從你聽到劉錚哥的表情看來,你認識劉錚哥沒錯,也就是説,大概是僱主對我下了單,正好被劉錚哥給接到,基於生意就是生意的硬道理,劉錚哥還是下給了某個殺手要他處理我,哈哈哈哈鬼子説有個在台灣的單子可能要請我順便殺一下,肯定就是這張單了,不過她沒説的是,單子上面的目標,就是我。今天我死,鬼子跟劉錚哥都有一份。”
“要你猜的是僱主,你猜經紀人做什麼?哈哈哈來,這一腳還是要給你。”
那同行這一腳踹向我的肚子,揍得我差點在牀上吐了出來。
“沒錯,我的經紀人也是劉錚哥,我的年紀比你小,但説起來我算是你的前輩。劉錚哥特別交代我,如果你死前猜出他有份,要我一定要跟你説聲……算了吧,你也公事公辦宰了那麼多人,當然也會輪到你被公事公辦的一天,所以我們之間就省下對不起了,對了,如果你竟然能僥倖不死,我劉錚哥還是會繼續跟你合作下去。講完。”這位同行仔細複述完劉錚哥的話,聳聳肩。
“我當然是不會怪他。”我對那樣的想法完全嗤之以鼻。
不過這位年輕的同行嘲弄地説:“如果你今天僥倖不死,那就代表我死定了。放心吧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接下來你儘管集中精神猜僱主是誰吧。”
“米老鼠?”我噗哧。
“認真點啊前輩!”他一腳招呼過來,好痛。
“見鬼了……泰緬邊境的黑幫?”我勉強擠出這個答案。
“錯!”一腳踢過來,我的下顎好像給踢飛了。
“緬甸軍閥?”我連自己都不信。
“哈!錯!”又是一腳,踢得我眼冒金星。
“北韓的垃圾?”我越想越遠。
“錯!”這沉重的一腳讓我胸口翻騰不已。
到這裏,我已經非常肯定我不可能知道是誰買了我的人頭。
十之八九那個僱主所買的人頭,應該是“上一世的我”的人頭吧。
到底“上一世的我”跟誰結過樑子跟誰上過牀我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他造的業由我來擔我可是一點沒有抱怨的意思,反正我對現在的自己唯一的遺憾,就只有那一卷來不及寄出的搖滾錄音帶而已……這樣好像也不錯?
一個只差一步就能成真的搖滾夢,一卷充滿傳奇色彩的未發表搖滾錄音帶,一個……
“夠了。”
從手機即時轉接出來的電視屏幕上,同步出現了神色不耐煩的僱主身影。
僱主説的並不是華語,而是一種帶有某村落特有口音的柬埔寨方言。
是跳跳。
臉上帶着一條刀疤的,妓女跳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