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四個經紀人,但我收到的單子越來越少。
事實上我有兩個月都沒接到他們的電話。我竟然有一點點懷念鬼子挖苦我的尖酸刻薄。我知道為什麼,他們都開始害怕我。害怕我越來越瘋狂的子彈一顆接一顆穿越了職業道德的界線,射入那些殺人魔肆虐的精神異常世界。
我無所謂。
最近我也提不起勁殺人了。
有時候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也覺得很陌生,鏡子裏的男人像具屍體,他唯一的功能就是製造更多的屍體,而這個功能他也漸漸不感興趣了。唯一確認我還活着的證據,就是在胸口隱隱起伏的那條拼命燃燒的金魚。
今天的雨很大。風更大。
在我看來那其實已經不是颱風了,而是一頭失控的怪獸。
明明是白天,天空卻污濁混沌,好像這城市所有的醜陋邪惡都在天頂聚集起來彼此較量彼此的憤怒。黑壓壓的呼嘯聲讓萬物都喘不過氣,滂沱的雨水扛不住歇斯底里的風勢,被狠狠地摔過來又潑過去。
這糟糕的天氣很適合糟糕的我。
我在這天旋地轉的城市裏慢慢前進。脱離地心引力挾持的雨水撲面射來,一顆顆像子彈一樣射進我的皮膚裏,打穿底下的血管。沿路都是倒下的行道樹,吹落的招牌與燈管,在地上打滾的溢滿垃圾的塑膠桶。
當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接近那間我完全不想再接近一次的精神科診所的時候,我心裏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事實上我遺失這種相似的情緒很久了。倒是我的胃還在,它又開始翻滾刺痛,逼我別再前進一步。
我停下,見鬼了我還是停下來了。
“……不要再前進了吧。”我緊抓着肚子,五指幾乎要掐進去。
依稀我聽見了詛咒的聲音。
於是我抬起頭,用快被我遺失了的憤怒眼神回敬所有人都懼怕的天頂之頂。
在那裏,回應我的是一個快速墜落的小小黑點。
那一瞬間天空亮了。
天空它整個亮了,亮到連時間之神都無法直視。
狂風戛然驟止,聲音也消失了,整個撲打過來的水珠都被迫在眾生的視線中凝結,在我無法移動的視線中存在的莫名黑點也於墜落的半空中硬生生鎖住。
唯有強烈的白光崩落了時間之殼,在巨大的沉默中漲滿了億兆顆懸浮在半空中的雨滴,漲滿漲滿漲滿——強光不斷在每一顆雨滴中漲滿漲滿漲滿——直到水的結構再不能支撐它的激情亮度,才在一聲霹靂巨響中破裂開來。
轟!
雷電劈落,雨滴碎裂。時間重新計算。
我視線中那一個黑色的物體繼續它的高空墜落,墜落,墜落到底下一台凱迪拉克轎車上,然後發出肉塊與金屬激烈碰撞的爆裂。
長鳴的車笛聲在暴雨中依舊刺耳,那是命運的聲音。
命運的聲音喚醒我重新移動腳步。
移動到,那一個可以讓我改變命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