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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張曼君的這部片子是根據當紅

    小説改編的,有個動聽的名字,叫《踏歌行》。

    張導演對記者説:“我要採集遍祖國大好山河的迤儷風光。”於是,率領麾下眾將,全國各地採景。

    這時候泰然的前一部片子的宣傳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着。意料之中的,只在這片子裏演出一個小小配角的他,也和主角放在了一起。甚至海報上都有了他的頭像,就安在女主角的身後。

    只是一個側面,冷酷而俊逸的側面。但這已經足夠了。和他比起來,男主角簡直像一隻椰菜。

    他需要電影的宣傳,電影也需要他的宣傳。

    張曼君與他一夜花前月下,省去他至少一年的摸爬滾打,也省去我一年的苦心經營。你説説我何必要氣?

    我站在吹着寒風的街頭,望着巨大的廣告牌,望着泰然醒目的輪廓。我想,十年吧,現在他還太年輕了。十年、二十年後,他的魅力將會無人能抵擋的。

    他倒是不需要一直紅到那個時候。現在的藝人,活躍期是越來越短了,新人出來,個個都是天姿國色,七巧玲瓏,舊人一比就黯然失色。十多二十年後,他只要還依舊有自信,依舊能自然微笑,就已經很好很好。

    泰然隨着劇組去四川黃龍拍戲。這個時候的九寨黃龍,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池水是碧藍色的,山上的葉子開始有層次地紅起來。那頭頂的天,彷彿是寶石打造出來的罩子。

    我並沒有跟隨着一起去,我有工作上的事要忙,我還端着國家的飯碗。廣告商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忙着從製作組調到策劃部,做的是一分閒職業。

    我看這些廣告,飲料的,運動品的,西裝的,不少。拍廣告是好事,但要看拍什麼廣告。一個冷麪小生去拍牙膏廣告,笑得和一個二百五似的,簡直是砸自己招牌。

    然後我遇到了一個人。我都沒想過還會遇見她,那個在試鏡那天坐我們旁邊的女孩子。

    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那麼嬌小可愛,臉上又有種嚴肅的成熟。她當時正在電視台的接待廳門口打電話,看到我盯着她,也把我認出來,和我打招呼。

    “你是那天那個小姐。”她和善地笑。

    我問她:“等人嗎?我幫你去通知,保你立刻見到。”

    她搖搖頭,説:“等男朋友。”

    “我還記得他,叫唐彬是不是?”

    “就是他。”她有幾分感慨。

    “他也被選上了吧?”

    “是。不過,他在這部戲裏只得六句台詞,其中兩句還是‘遵命’。”

    我安慰她,“剛開始都是這樣的。”

    “也是。”她笑,“至少角色沒有不堪之處。他演一個捕快。”

    “我要上去了,你是跟我上去還是在這裏等?”

    女孩子擺擺手説:“都已經等了兩個小時,現在上去也沒意義。”

    “然後呢?”我問。

    她説:“等下去吧。從他給經紀人看中起就開始等了。等他下通告,等他應酬回來,等他約會回來。幸好我不是植物,我有腿,等的不耐煩了知道走。”

    就在這時,她的男朋友走出電梯,看到她,立刻大聲招呼。

    我打了招呼走進電梯裏,門合上前聽到他們的對話。

    他説:“她是姓泰那小子的經濟人,你怎麼會和她在一起?”

    “可是她人挺好的。”

    “是她指示藝人誘惑導演,不然泰然那角色就是我的了!”

    “噓!”她比較謹慎。

    我帶着選好的廣告合同去找泰然。他們已經把陣地轉移到了麗江。這也是個美麗的地方,現在凡是還保留着點淳樸的人文氣息的地方都是美的。我從飛機上往下望,滿眼賞心悦目的綠色,不由長長舒一口氣。

    這裏真是美,況且,我就要見到泰然了。

    沈暢來機場接我,跟我説:“劇組在一個很偏僻的鄉下紮了營,沒有旅館,住農民的房子。”

    這是張曼君的作風。她成功是有道理的,她非常專業,為追求完美不在乎犧牲。

    “我跟你們住一起。”我説,又問,“你家主子還適應得過來吧?”

    “他沒問題。”沈暢説,“泰然能吃苦。倒是幾個女孩子,第一天去還覺得新鮮,結果晚上給跳蚤親密接觸後,第二天哭着鬧着要回去。張導説沒問題,要助理再去找演員來頂替她們。結果就沒聲音了。”

    我笑起來,“那個鐵娘子。”

    等到了拍攝現場,我還真的呆住了。張曼君太厲害了,居然可以找到這樣美的地方。

    茂密叢林,古老的榕樹,一汪碧綠的清潭,岸邊的草地上開着潔白的花,水氣氤氲。他們以榕樹為中心,搭建了許多樣式別緻的木頭房子,像森林公園的露營小屋。一黑一白兩匹拍戲用的馬正在樹下悠閒地吃着草,當地人的孩子在旁邊玩着。

    我一屁股坐下來就不想動了。這是桃園,這是聖地,我可以就在這株榕樹下坐禪悟點什麼佛理了。

    當地的女孩子跑過來,把手裏的花環遞給我。那是一種潔白芳香的花,我叫不出名字。

    我説:“對不起,我沒錢。”

    她們唧咕説了幾句,沈暢解釋給我聽,説這是送我的,不要錢。

    我很感動,急忙雙手接過來戴上。花那麼香,我笑着説:“這下要招蜂引蝶了。我就戴着這花環在這樹下睡覺,一會兒會有騎着黑馬的王子過來吻醒我。”

    沈暢撇撇嘴説:“看你穿襯衫褲子,他會以為你是男人。”

    我同他去了泰然住的地方。泰然不在,沈暢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這個年輕人,估計是耐不住寂寞。外面景色那麼宜人,姑娘那麼漂亮,他應該多出去一下。

    房子雖然破舊,但是並不髒,我看牀具都是新置的。牀邊還有張小書桌,有盞枱燈。劇本就攤在桌子上,看得出他有仔細閲讀研究。這讓我很放心,他一直是個用功勤奮的好孩子。

    沈暢轉了一圈,回來説:“都不知道他跑哪裏去了,我走的時候他正在睡午覺。”

    “算了。”我説,“他那麼大個人了,不會把自己弄丟。這附近又沒有獵頭族,出不了人命。”

    花環上的花真的很香,我才站了片刻,小小陋室已經是瀰漫滿了這股芳香。屋子外面有架主人自己架的小秋千,用的藤條。我坐上去,腳一瞪,蕩了起來。吱吱呀呀地響。

    房主人很熱情地招待我們,端來了米酒。一點都不烈,甜甜的,我喝水一樣喝了一杯又一杯。

    主人對我説:“小心,後勁很足的。”

    我都已經喝飽了,他才提醒我。

    天色有點晚了,天邊湧着玫瑰色的晚霞。玫瑰,馬可波羅旅行來中國,在田間發現了它們,於是把它們帶到了歐洲,於是它們成了愛情的語言。

    記得我教泰然這些知識的時候,他就手執一朵玫瑰,微笑着聞了一下。沒有比玫瑰更惡俗的花了,但他拿什麼花都無損形象。

    他是個相當好打磨的坯子。

    我靠在鞦韆上慢慢晃着。今晚沒有月亮,但是有滿天的繁星。閃着閃着,似乎是向我撲了過來,被子一般蓋了我一身。

    我打了個嗝,滿嘴香甜。

    這時沈暢跑來叫我吃飯。我肚子裏還全是酒,怎麼吃東西?

    他説:“你在等泰然?別等了,他好像是和張曼君出去選景了。”

    我睜開眼望過去。

    他給我的眼神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説:“也……不一定。他……他們説的。”

    我揮揮手,説:“你下去吧。”

    他就差沒給我打個千了。

    然後,然後我睡着了。我總算相信屋主人的話了,這酒後勁真不是一般地足,我暈暈乎乎雲裏霧裏的,倒在鞦韆裏,身有千斤重。

    我還有廣告的事要和泰然説呢,自然是要等他回來的。他總不可能和張曼君在這荒郊野外過夜吧?我想他們兩個人都是沒這個膽子的。

    等啊等,有一些人總是在無止盡地等另外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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