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青趕着還要打,菊人卻躲到璧人背後去,笑道:“雞肋不足以當尊拳……你講我們怎麼樣串通怎麼樣捉弄?”
浣青道:“夜來嘛!盛畹愁眉淚眼的還抽着短劍,跑來樓上尋死覓活,哄我答應她的請求……
今見個一早嘛,這一位龍大人果然來了,當然他也必是受了人家強迫哪!否則還能夠紆尊降貴找我來嗎?
你大少奶和盛畹串通玉屏,乃至勾結哥哥大表哥,聳動老太太,大家聯合起來算計我,剛才你跟玉屏盛畹就躲在銀鈴兒屋裏聽隔壁戲。你們守着我和龍大人做這一盤情面婚姻,假使弄僵了,你們大夥兒出來要挾、轉圜。
我這一答應下來,盛畹第一個先溜走,你便過來取笑我們,玉屏卻到扶梯下打忽哨,報告老太太婚事成功……是不是呀?
大少奶……告訴你,我早看出了你們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麼勾當,只可憐人家龍大人糊里糊塗的被你們愚弄了。我這久病餘生,尸居餘氣無才無德的女人,你們何苦作孽哄騙他……再説,我也實在關顧着盛畹。
今天我要是不答應,説不定她真會幹出什麼好看的,恐怕你大少奶就要受不了。現在閒話都不必多説,只問你盛畹為什麼一定要在這時候走?”
浣青輕快的説完這一連串話,菊人由璧人背後鑽出來,搖着頭道:“厲害呀!姑老爺,姑奶奶這些話講給誰聽呀?怎麼是紆尊降貴,怎麼叫情面婚姻,怎麼又説無才無德……姑老爺,你別真的受了委曲了?”
璧人紅着臉很不自然的笑道:“怎麼好這樣講話,我完全滿意,我也決不受任何人強迫啊!”
菊人拍手笑道:“這像話,姑奶奶很可以放下一百個心了!”
浣青道:“不管別人會説!我認定我不過為人而嫁……”
璧人聽了這句話,臉上驀然變色。
菊人趕緊笑道:“你們別隻管閒磕牙,老太太等着呢!”
浣青眼看璧人神色不對,曉得自己話説重了,便也搶着道:“你還沒讓我們放心呢!告訴我們呀!盛畹為什麼要走?那兒去?”
菊人道:“姑奶奶又來了,這何必我説呢!她這次間關跋涉,費盡心機,還不是為着你們倆?
你們倆賞她面子,媒算做成功了,當然她該走了,天下薄命人她屬第一,少遭家難,生長亂離,好容易嫁了南枝……這數年來她過的是什麼樣日子?對人歡笑揹人啼,她還能忍心留在這兒看你們的熱鬧嗎?”
説到這兒,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璧人不禁慨然長嘆!
浣青竟是滴下眼淚了。
半晌,還是菊人搭訕着強笑道:“不管她啦!反正她是闖蕩飄零慣的,此去天涯海角,誰也都不必為她擔憂。”
璧人道:“到底到什麼地方去呢?”
菊人道:“大約先上北京,隨後帶賈得貴回去直隸,説不定還要陪她乾孃走一趟山東,黑龍江也是必去的。
她一心要替她父親報仇,所以必須出關調查當年出事真相,有很多她父親的舊部屬都是關外人。”
浣青道:“她父親的仇人據説就是豫親王,來頭不小,有什麼辦法……”
邊説,邊把眼看定璧人。
菊人急忙説:“這回事盛畹決不要璧人管,姑奶奶千萬胡鬧不得。”
璧人道:“嫂子,我不怕什麼豫親王,應該管的我還是要管。”
菊人道:“得啦!姑老爺,請吧,老太太跟前你還該有個表示才對呢!”
一句話剛講完,玉屏攙着老太太上樓來了。
查老太太一邊走,一邊嚷着:“怎麼啦!你們倆老躲着我嗎……”
浣青趕緊扯手帕拭乾淚痕。
璧人搶出去,迎在扶梯邊,彎腰陪笑着道:“您老人家倒上來了,我們正要下去請示您呢……”
老太太推開玉屏,一手便搭在璧人臂彎上,滿面堆歡説:“還請什麼示呀?你們不都講好了麼!”
嘴裏説着,一眼望見浣青登在門檻上,手中玩弄着手帕,垂頭含笑,嬌媚如花,便又嚷起來道:“羞呀,羞呀!寶寶……”
浣青道:“大媽,您還來取笑我,你們安排好牢籠好計謀。”
老太太趕一步,探身扯姑娘一隻手,回頭再看看璧人。
老婆子不禁心花怒放,一邊手一個,把他們倆拉進屋裏。
菊人向前攔着道喜。
老太太道:“喲!少奶奶,你還留在這兒偷閒,底下有多少事等你呀!”
説着,急急又問璧人:“怎麼樣?你們是不是講好了?”
璧人笑道:“是,姑媽,我覺得十分榮幸……”
老太太趕快再看住浣青問:“你呢?寶寶。”
姑娘笑道:“我覺得非常快樂……”
老太太大喜道:“好呀,講的多好聽呀!謝謝老天爺,這下子我可放心了。唉!講起來天大的喜事都虧盛畹一個人,這孩子太好了,費盡苦心,牽合你們姻緣成功,她……”
説到“她”,老太太聲音就有點不很自然。
菊人急忙笑道:“老菩薩,請坐,您老人家話匣子打開,站着也講不完。”
老太太罵道:“你管我的,還不下去幫你老公的忙。”
菊人笑道:“老菩薩,您不講理,那一次那一回家裏有事,不都是我一個人賣傻勁,他何曾幫過我一點兒忙?這番嘛,難得他滿懷高興,願意為妹妹效勞,我還不得偷閒,您老人家講話不公道。”
老太太道:“你就少放屁!公道不公道我自個兒知道。”
説着,就在浣青梳妝枱邊坐下,一邊手兀自擒住璧人不放,口裏卻對浣青道:“真奇怪,自從盛畹提起你們倆的婚事,你大哥就十分起勁,一切他都打好譜兒了。
我告訴你,他準備即刻替你們辦理文定、納彩。岐西大表哥算是大媒,又算男家長輩,這也還是盛畹出的主意。
她説南枝和璧人不啻骨肉弟兄,岐西當然有資格替璧人主婚。昨兒晚上盛畹拿出一萬銀子交給岐西做聘禮,另外又是一付金鐲子,乃至婚書大帖許多應用物件,原來這孩子都給帶來了,她就把得住拿得穩這姻緣保準成功。
你大哥大概受了她的一番熱誠感動,所以他也就打起精神來!本來我預備給你三萬銀子置辦妝奩,你嫂子跟大哥,他們夫婦力爭非要十萬不可,他們倆笑我老婆子太小器。後來岐西也説十萬太多,因此決定了給你五萬。
我也不是捨不得,憑我的心,把全部財產都給你我也願意,不過我不能不顧慮到你哥嫂下半世吃的穿的,是不是呀?
再説,你父親也還有幾個錢留在北京給你,好的女婿不用岳家錢,你看璧人眼前已經一品大員了,底下封侯拜相還不是意中的事,也用得着我們拿錢去巴結他嗎?”
聽到這兒,浣青實在有點厭煩了,她笑着搖手兒説:“得啦!大媽,只管提到錢幹嘛呢?您老人家還沒講為什麼要讓盛畹離開我們呢?”
查老太太道:“姑娘,人家還不是為你們一對子奔走,她説她在北京鐵獅子衚衕買了一座好房子,這房子原是預備送給璧人的,現在她先趕回去看看,房子該修理修理,傢俱該添置的添置,等侯你們北上完婚使用。
我的意思要你們成婚後再進京,盛畹岐西和你大哥都反對這樣辦,他們説潘桂芳螟蛉璧人為子,為的是什麼?
而且還經過皇上一番賜姓恩典,假使璧人在外面不告而娶,於禮法、道理、人情上都講不過去。他們大夥兒反對我,道我胡鬧,教我怎麼辦呢?”
説着,竟又哽咽起來。
菊人道:“媽,別講啦,他們把帖子預備好,我們得下去祖宗前上供,你老人家不是説下午要請客麼?”
老太太放手推推璧人道:“你跟你嫂子下樓吧!我們孃兒還要談談話。”
菊人曉得老太太要對浣青談的是什麼話,笑了笑,便向璧人使個眼色。
他們兩人下樓去了,這裏老太太一把攬住浣姑娘説道:“寶寶,我有一樁事要求你,你得答應。”
姑娘笑道:“您有什麼事,我那能不答應。”
老太太道:“第一、我要你最少養四個男孩子……”
一句話嚇得姑娘一大跳,她又是害羞,又是驚奇的問道:“您老人家開玩笑呢?還是正經話?”
老太太道:“聽我講呀,你大嫂子恐怕不會生兒子了,你又沒有哥哥弟弟,那麼查家香煙靠誰承嗣呢?你也想到這一點麼?
我要你給古農夫婦一個兒子兼祧你父親那一房,甥立舅嗣,也還是我們查家的一半親骨血,這是一個。
再來潘桂芳是不是必須你夫妻為他生個孫兒呢?這又是一個。南枝岐西都無嗣,璧人算是石家異姓骨肉,我也要你一個男孩子給盛畹,這是第三個。還有龍氏本門呢?那可不是最少也要四個才夠分配?”
姑娘笑道:“我想養兒子如果像母雞生蛋那般容易呢!也許我能辦得到,否則您老人家還是另請高明!”
老太太道:“告訴你,一個女人就怕不生養,這是説有內病的女人哪!像你大嫂子患的是天癸不調,假使沒有病就會養他十個八個……”
姑娘道:“那麼媽為什麼只養大哥一個人?”
老太太笑道:“這當然有理由,可是我不能説。”
姑娘道:“算了吧!我實在沒有做母雞的興趣,還是請您另想辦法。”
老太太笑道:“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怕你不能贊成。”
姑娘道:“您講呀!”
老太太道:“我想把玉屏給璧人做小……”
姑娘恍然失笑,風吹荷花亂點頭,不住的道:“贊成,贊成,這辦法好極了!”
老太太道:“不過,給你大哥的我還是要你親生的。”
説到這裏,樓梯上一片譁聲,古農岐西菊人璧人都上來了。小丫頭銀鈴兒笑嘻嘻地手中拖着大紅拜褥子,跟在後頭。
大家圍緊老太太站住,銀鈴兒鋪下拜褥,璧人向前跪下,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老太太忽起忽坐的,嘴裏直道:“不敢當……”
隨後大家依序給老人家道喜!
因為岐西代表男家,古農湊趣娛親,回頭向岐西作個長揖,一本正經的道:“高攀,高攀!”
岐西結結巴巴的連道:“委屈,委屈!”
菊人一旁拍手嚷起來道:“你們哥兒倆多會講話呀!高攀還可恕,委屈難饒。大表哥,你講清楚,到底誰委屈了誰?不要説一個九門提督,就是皇子阿哥娶了我們浣妹妹也不算委屈。”
岐西急了話又説錯了,也一手摸着腦門子,趕緊道:“那裏,那裏……”
老太太笑着罵菊人作弄表哥,菊人卻又忙着到處找浣青。
原來浣青聽了老太太一篇話,便留心到玉屏身上,但是這麼久時間就沒看見她的影子,心想:別也躲起來聽隔壁戲。
想着想着,趁大家忙亂着給老太太道喜,悄悄溜到銀鈴兒屋裏一看,可不是躺在牀上裝睡。
她們平常就像姊妹一般親熱,説年紀玉屏還比浣青大兩三歲,向來是什麼話都講的。
這會兒浣青輕輕的爬上牀沿,伏到玉屏耳朵邊,悄聲兒道:“屏姊姊,快起來,老太太要請你當母雞去呢!”
玉屏一伸臂彎勾住了浣青脖子,她卻還是緊閉着雙目道:“請放心,誰也不敢搶你的生意。在我看眼前離進京還有一些時間,你倒是趕快學養兒子而後嫁吧!”
浣青狠狠地擰了她一把,兩個人在牀上扭扯一陣,菊人就也進來了。
他們姑嫂主婢互相偎倚着,一邊咬耳朵説體己話,一邊聽外面老太太的話匣子又打開,牽棉拖絮似的纏住璧人岐西講個不了。
菊人看看時間不早,便約了玉屏一同下樓,預備上供去了。
這天舉辦的是文定儀式,下午古農下帖子請客,倒也是笙簫古樂、結綵燃燈鬧了一天。
第二天又忙着下聘,禮節更隆重,請的客人更多,那些太太小姐們誰不讚美姑娘一聲好福氣,配得好郎君。
姑娘也總是淡淡的,不露一點得意神色。
璧人橫了心充傀儡,他對人一味隨和,一味緘默,沒有人看得出他心裏難過。
百忙裏他詳細給義父潘桂芳具稟,提到訂婚經過,並説趕月內回去北京完婚,天一亮派李麻子送信走了。
時見過得真快,屈指假期已經差不多了。
璧人便請示過老太太,約好岐西帶了李大慶先行北上。
老太太和菊人夫妻隨後親送浣青進京,他們一家人都住在馬大人衚衕浣青家裏。
潘桂芳因為查家在南方也是有名兒的簪纓望族,所以對於乾兒子攀這一門親相當滿意,他老人家倒是鳴鑼開道先來拜會古農。
眼見古農那樣淡泊高潔的一個人,心裏越發歡喜。
第二天古農袖着通家子侄名帖,上潘公館回拜。
潘大人留茶留飯,談話中間才曉得人家還是自己的老盟兄石人龍的外甥,這下子不免又加添了幾分親熱。
於是談到南枝慘死詳情,談到盛畹報仇經過,璧人從旁乘機提到盛畹的父親華良謨死蒙不白之冤。
聽了這些話,潘桂芳不住的唏噓嘆息!
他説跟華良謨原是很要好的朋友,答應調查案情,為友反獄,但又誥誡璧人勿得多管閒事。
過了兩天,桂芳為璧人具折出奏,請旨賜婚。
道光帝覽奏很歡喜,立宣璧人便殿見駕,霽顏垂詢什麼人做的媒?什麼時候訂的婚?
璧人疑懼皇上嗔怪他當時違旨拒婚,只得謊奏,説當年在直隸結識石南枝時,承他介紹訂下的婚約。
提起南枝,璧人臉上有點慘悽神色。
因此道光帝又問石南枝是什麼人?
璧人巴不得有這一問,當即奏説石南枝為石總鎮人龍的次子,怎樣英雄了得,怎樣被趙岫雲所害,石岐西怎樣京控得直,沉冤幸蒙昭雪。
一篇話璧人只撿緊要的地方説,卻也費了好半晌工夫,説到傷心,不禁淚落如繩。
道光帝着實感動,沉吟了一下,説:“這案情我好像也曉得一點,那個知縣何文榮正法了麼?”
璧人碰頭奏道:“聽説還關在監牢裏。”
道光帝大怒道:“這種狗官還留着,刑部是幹什麼的!”
這時,諄親王、瑞親王和豫親王裕興都站在皇上背後。
豫王心懷叵測,從旁奏道:“這案子也有點可疑的地方,雖然説刑部定讖,可是潘桂芳和石人龍結拜兄弟,潘提督和南枝也是蘭譜之交,巧在潘提督恰又是潘桂芳的乾兒子,這案石家屢控不直,顯見必有虛情,桂芳遽予定識,對避嫌兩字似乎未加講究。
趙協鎮岫雲叛變情形,朝廷只據潘提督一面之辭。奴才聽説石南枝娶的罪臣華良謨之女,該女子伏匿太湖為匪,積案如山。
潘提督鬥殺趙岫雲,手刃三百餘眾,當時該華氏女匪就也在場,潘提督究竟有無感情用事,假公報怨之處,奴才不敢妄説……”
這幾句話好比晴天霹靂,震得璧人汗流浹背,肉跳心驚!
還好道光帝本來對豫王印象不太好,再來他也知道趙岫雲叛變屬實,因為李總督李如璽原有詳細報告,並不單靠璧人一面奏辭。
因此他沉着臉看住豫王説:“你知道的比我還清楚?我早告訴過宗人府,不准你們這些閒散王爺管什麼事!”
説着,卻又問璧人:“你對王爺所講的也有什麼解釋麼?”
璧人頓首奏道:“趙岫雲叛情顯著,現有偽制旗搖冠裳印信等為證,無可諱飾。臣奉詔誅逆,只知有我無敵,格殺何論?
石南枝確為微臣義弟,弱冠慘死,臣對趙岫雲實有銜恨之心。華氏女與臣不相認識,石南枝結璃時,臣遠在雲南,臣回朝蒙恩賜姓,華氏女更無所知。臣入太湖,聞有女俠,奉母食力,偕隱孤石崗,以系孝女,且不為賊,未忍加以拘捕。
及臣進兵雙龍鎮,格鬥叛臣,該華氏母女適於此時卒臨戰場,助臣掃蕩,經加慰勞,始知系臣弟媳……”
説到這兒,璧人哽咽再拜,又道:“華總鎮良謨身死二十年,沉冤莫白,弱息流離失所,不得歸宗,其情可慘,願乞聖恩,賜予昭雪。”
道光帝道:“華良謨早有剛直之名,頗有人説他死非其罪。準由刑部查案具奏,其女免予深究。”
璧人大喜謝恩,旁邊卻就氣壞了豫王裕興。
接着皇上又查問了一番查家門第家世,便即起駕回宮。
豫王捉空兒過去握住璧人一隻手,瞅睨着道:“潘大人,你也算極頂走運了,還不滿足麼?
華良謨扣發糧餉,迫反士卒,案情非輕,我勸你省事一點吧!當官不比當俠客專門抱不平管閒事過日子,像你這樣肆無忌憚,我恐怕連你幹老爺的頂戴都要保不住呢!”
説着,呵呵大笑!
璧人竟也絲毫不客氣,冷然笑道:“謝謝王爺關照,龍弼為官心存君國,不知其他,決不容豺狼當道殺人以逞。”
豫王勃然大怒,厲聲問道:“你是言官麼?”
璧人道:“這個王爺還管不着。”
説着,拂袖走了。
他回去潘公館卻不敢把這些話告訴桂芳,只説官家提到華良謨,頻頻嘆息,面諭準由刑部查案具奏,看樣子大有平反的可能。
桂芳聽了非常歡喜,胸中也就有了幾成把握。
第二天一早,宗人府隆格親王駕臨潘公館齎旨賜婚,還帶來許多賞賜。
璧人桂芳都知道隆格為人端正,父子恭迎恭送,執禮謙卑。
王爺倒也十分賞識璧人,臨走還牽着璧人手,説道:“好好的幹,沒有人敢欺負你的有事只管找我去,我總幫忙。”
璧人急忙拜謝,心裏暗暗決計走這一位親王門路為盛畹復仇,不怕扳不倒裕興,而且還可穩保桂芳不至牽累受虧。
查家回到京都,立即一面趕辦嫁妝。
菊人百忙裏兩次驅車鐵獅子衚衕查問盛畹消息,什麼也都沒查出來。
第一次去的時候,王氏老太太還在家,二度再去時,王氏和賈得貴率性都不見了。
岐西也在查家,他和古農都不怎樣注意到盛畹身上,只是璧人得到菊人口訊,不免難過,但一時也無法可想。
看看吉期到了,查家在京戚友無多,顯得冷淡寂寞。潘公館可就熱鬧得不得了,車水馬龍,文武鹹集。
隆格親王算是官家代表,諄王瑞王豫王同時光臨。
諄瑞兩王還不過為應酬而來,豫王可是另有心計。
第一,他想查探華盛畹是不是匿存潘家。
第二,他聽説浣青美貌絕倫,不能不見。
他原是有名兒的色鬼,眼前雖説一把年紀了,卻仍然未改老毛病。
除了這些宗室以外,頂特別尊貴的,要算五阿哥奕琮、四阿哥奕佇。他們兄弟年紀輕輕又都長得極漂亮。
奕佇皇后所出,也就是以後的咸豐皇帝,這位至尊可説是倒楣的一代,但他卻的確倜儻風流,而且相當聰明靈巧。
行禮時一對新夫婦拜過隆格親王,又給這一班皇親一一磕頭致謝,到了新娘脱妝時候,他們還都沒有走。
豫王呆在洞房裏,那一副嘴臉很難看。
隆格覺得太不順眼,便把他拉了出去。
潘桂芳急忙教重整杯盤,親自侍候王爺們喝酒。
滿族人大約都有幾杯酒量,就是隆格也不脱這一個嗜好,當時裕興帶着幾分醉意,恰好璧人上前敬酒,他拿杯兒一口喝乾,照杯説:“小潘,為着你的美貌新娘,我喝這一杯酒,娶了這樣一位美人,你該為她自愛自重好好的做官。
前些天你奏對時簡直有點胡鬧,我可是為你好,你曉得不曉得?你應該為你漂亮的新娘子自重……”
聽了裕興這些話,潘桂芳忽然變色,把眼盯住璧人。
璧人卻裝作沒有看見似的從容笑問道:“老王爺提的是那一回事?我倒記不起來!”
裕興圓睜着兩目,獰笑着道:“記不起了,不會吧?小潘,告訴你,一定要我敞開來説,於你的前程恐怕很不方便呢!”
璧人笑道:“龍弼願領三爺訓示。”
裕興霍地站起來,立刻又坐下去,握緊一對肥白的拳頭道:“你要聽?”
璧人道:“是,王爺。”
裕興道:“華良謨的女兒不是長得很動人嗎?有一次她打扮做漁家女,向你調情獻媚,不久你和她就認了親。
你們前後來京,鐵獅子衚衕置有藏嬌金屋。後來你們一道兒去直隸,轉山東,南下杭州尋幽攬勝。這些事,我沒有打聽錯誤吧?我説,你大概是為色所迷,所以想入非非,是不是呢?”
璧人對於這一席嚴重誣誑,竭力忍耐。他還是笑着説:“怎麼樣叫做“長得動人”,龍弼平生對於女色未加註意,無可奉告。
華小姐在太湖漁獵自贍,苦節堅貞,冥頑如湖匪也會奉為神明不敢侵犯,要説她調情獻媚,這恐怕除了老王爺以外沒有什麼人肯信。
她是石南枝結髮正室,與龍弼份屬至親,自應相認。鐵獅子衚衕置產,這是石家產業問題,與龍弼風馬牛不相及,謂為藏嬌金屋,未知何所見而云然?
直隸山東兩地掃墓,同行者頗多,其間就有石南枝的堂兄岐西在內,亦即華小姐之夫兄南下杭州,在龍弼為省嶽,在華小姐為探親,豈可目為噯味行動?龍弼少讀詩書,幼秉庭訓,立地頂天,決非衣冠禽獸。
前天奏對之事,龍弼激於正義不能緘默,聖上猶加矜恤,王爺難道一定要使忠貞亮節之臣沉冤不復嗎?”
幾句話頂得豫王面紅耳赤,一時老羞成怒,他猛的一拳擂在桌上,站起來正待大肆咆哮,潘桂芳急忙喝退璧人。
隆格王爺一擺手道:“不,龍弼,站住。”
回頭又看定豫王説:“怎麼樣?你是來給人家賀喜的是不是……”
隆格一講話,裕興便又坐了下去。
可是那一位四皇子奕佇他卻皺着眉頭,問璧人道:“你們到底吵的那回事?率性講出來咱們聽聽!”
璧人趕緊歙容正色,把那天奏請為華良謨申冤,道光帝怎麼樣面準由刑部查案辦理,豫王怎麼樣反對,因此,彼此引起一場爭執,一股腦子説個乾淨。
隆格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完了,他又看住豫王説:“你不要他管這碼事,有什麼道理呢?”
豫王道:“我是為他好,因為他不是言官。”
四皇子笑道:“他不是言官,王爺是言官嗎?再説,朝廷只有幾個言官能講話,這也有點兒説不通,我以為如果華良謨確實蒙冤,誰也都可講話,老王爺,您説是不是呀?”
隆格道:“四阿哥這話對,華良謨一案,很多人可疑有冤,皇上也聽見了一些閒話,華家沒有人上控,以後也就不提這回事了。皇上既然有話,桂芳,你就查查看吧!”
潘桂芳這邊站起來,答應一聲“是”。
那邊豫王也站了起來道:“我看,你們簡直好事,自找麻煩!”
説着,回頭對跟他的人使個眼色,轉過來又對桂芳一抱拳説:“咱們再見吧!”
諄王瑞王看他要走,他們跟着相率離席。
隆格和四五兩皇子也都起身告辭,上轎回府。
這班王爺都走了,外面那些文武大小官兒才敢走。
這一陣送客禮節,桂芳璧人父子忙了好一會工夫,直到戌時時光,潘公館才算漸漸清靜下來。
桂芳把璧人叫到書房裏,着實抱怨他不該公開觸犯豫王,説是這位王爺著名陰險,從此事事處處必須加意提防。
璧人卻説橫豎不免鬧翻,不如及早圖之。看看剛才隆格和四皇子一番神情,或可引為臂助。
桂芳又説平反冤獄,事非等閒,非有確鑿證據,豈可躁急用事?説時聲色俱厲,嚴訓不準重提此事。
璧人只得唯唯而退。
璧人回去屋裏時,卻還有一些女客未去,那都是潘家的至親戚屬,她們坐到更深,目的無非鬧洞房。
娘兒們鬧新房,對新郎總要來番磨難,璧人當然惟有忍耐了。
好容易哄走了這些人,又打發開了四個喜娘,天也就快亮了。
玉屏上前服侍璧人更衣,低低問道:“聽説剛才跟豫王鬧翻了,為什麼事呀?”
璧人趕緊使眼色,搖頭,怕的是讓那邊紅燭高燒下低頭弄帶的新娘聽見。
玉屏卻不管,她一邊就春凳上疊起袍褂,一邊又道:“你怎麼這樣急,假使出了岔,對華姑娘絲毫沒有好處,您也曉得嗎?”
説到這兒,那邊新娘站起來了。
她盈盈地一手按住桌沿,悄聲兒問:“你們講什麼……”
這時她已經脱了妝,身上只穿一件霞紅緞子上銀鼠皮的短襖,下面一條百折繡一百隻蝴蝶兒的紅裙,髮光可鑑,粉潤脂酥,燭光下美目橫睨,汪汪如秋水照人。
看得璧人一陣心癢難熬,這便走過去捉住她那一邊手,陪笑道:“你不覺得累嗎?先請安置吧!”
浣青不講話,也不躲閃,臉上一片笑,是冰雪一般聰明的笑,是曲邃深淵一般幽默的笑,笑得璧人十分不好意思。
他放了她的手,搭訕着道:“不要緊的事……裕興醉了胡説八道,我不能不分辯。”
玉屏那邊又輕輕的説:“你心裏事,你自己曉得,不過裕興是什麼樣聲勢的一位王爺,你還該打聽個明白,意氣用事,智者不為。
再説,華姑娘一身仇怨也太多,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要替她賣氣力,慢慢的搞不嫌遲,她已經忍了二十年了,還忙在一朝嗎?一時任性,恐怕華姑娘未克承情,我們一家卻要先蒙其禍……”
玉屏大約拿穩了姨太太身份,説話竟是這樣親密密的。
浣青胸中有數不以為奇,璧人可就覺得“你”呀、“我們”呀有點甜得難受,他兩眼瞅着浣青怔住了。
浣青微笑道:“發什麼呆嘛!屏姊姊講的是好話,你記着好了。請歇歇吧,我們還有事呢!”
説着,她走到妝台上坐下,讓玉屏上前替她卸下頭上首飾,拿紅綢子把髻兒包上,然後盥手抹脖,重勾脂粉,再往牀後去了一會,出來時身上就只剩了緊身紅綢子襖兒、紅綢子褲子。
一身輕佻,滿面嬌羞,細步伶仃,欲前又卻。
這時候玉屏驀地趨前,顫聲兒給璧人道了喜,又去浣青耳朵旁説了一句什麼話,嫣然一笑,翩若驚鴻,逕往後房去了。
一對新夫妻也不過並頭兒躺了一會兒工夫,璧人便起來忙着隨桂芳上朝謝恩。
卯時光景,浣青也換了命婦服色,入宮給皇后磕頭。
回家稍事休息,又雙雙偕往隆格王府請安謝恩。
隆格設宴款待,他的福晉已經五十歲以上的人了,卻還打扮得花枝招展,粉膩脂香。
她十分愛惜浣青,百靈鳥兒叫似的,直説浣青長得好、風度好、禮節好、這好、那好……説着,又扯手帕兒擦着眼眶兒,説她是個苦命兒,就養不出這樣好女兒。
原來這位福晉就會燒磚,不會弄瓦,娘兒們年紀到了,總喜歡有個女兒,沒有女兒就好像不夠風光,雖然夫婦齊肩,兒孫滿堂,到底美中不足。
這會兒福晉旁邊有幾位專門承歡色笑的官眷,一些有頭臉的老媽們,大家都曉得她老人家心裏在想的是什麼,口裏不便説出來的是什麼。立刻便有人湊趣兒,提議拜乾孃。
那年頭的王公大臣內眷都有這些乾的濕的嗜好,這提議馬上滿屋子通過了。浣青心裏縱是一千個不願意,面子上怎麼好違拗呢?
外面請進來了老王爺,聽説認乾女兒,老頭子卻也非常起勁。
浣青拜過乾爸乾媽,便算是幹郡主身份,誰又不想巴結她、奉承她呢?一時熱鬧情形就也不必細説。
□□□□□□□□隆格親王由裏面出來時,兀自滿面笑容,他指點着告訴璧人説:“小潘,福晉收了你的夫人做女兒,你不覺得受委屈嗎?”
璧人聞言,嚇了一個大跳,但他倒是立給王爺打銓兒謝恩。
隆格又是一擺手説:“得啦!娘兒們愛熱鬧取樂,讓她們吵去吧!”
一句話剛講完,外面報説:“四皇子駕到。”
隆格急忙帶了璧人出去迎接。
四皇子穿着一身便衣,跳下車望見璧人,便説:“好呀,你也在這兒,我還想一兩天看你去呀。”
璧人趕緊請安。
隆格卻笑道:“你今天又逃塾了。”
邊説,邊讓他走進客廳坐定。
四阿哥茶也不及喝,又問璧人:“你準備什麼時候接任履新呢?”
璧人回説皇上只准十天婚假。
四阿哥笑道:“近來京中很不安靜,有你這樣一個人來當步兵統領,我們都很放心。”隆格搶着問:“你大約長在外面跑,得到什麼消息嗎?”
四阿哥道:“我知道的你也總知道,也還沒有什麼。”
説着,又對璧人道:“我聽説你當標統時所帶的親勇都是有法術的,真的嗎?”
璧人微笑道:“沒這回事。”
四阿哥道:“那麼,你本人總會的吧?”
璧人道:“法術,我想還不過有這個名辭罷了,什麼叫做法術,我根本就不知道。世間如果真有法術,也無非是一種邪怪,絕對靠不住的。在軍中假使説法術,那就是左道惑眾,應該要受嚴重製裁。”
四阿哥笑道:“你是這樣講?”
璧人道:“至少,我治軍是奉守這一個信條的。”
四阿哥道:“世界之大何奇不有,假定説你偏碰着有法術的敵人,該怎麼辦呢?”
璧人笑道:“我決不怕,我相信一切法術都是假的。”
四阿哥笑道:“成,你明天有空嗎?下午我在阿哥所等你。”
璧人微微一怔,問道:“上青宮嗎?”
四阿哥點點頭。
隆格親王趕緊道:“四阿哥話要説明白,到底是那一回事?”
四阿哥笑道:“豫王爺過去告訴過我許多關於潘提督的瑣事,他説他有兩下子邪術,我倒是不大理會。今天一早他派一個很奇怪的人,帶一枝小洋槍來見我,那枝槍短短的非常小。
那帶槍的人説,槍雖小,威力很大,在三十步以內可以打死人,而且還可以聯發。他説現在不怕這種槍的只有兩個有法術的人,一個是他,一個是潘提督。他説着,拿槍往自己胸口上‘砰’、‘砰’開了兩槍,果然沒有躺下去。於是,再裝彈藥向牆上開槍,牆可不行,打陷了一個窟窿。
他説,他願意拿這枝槍跟潘提督比較法術,讓潘提督先開他兩槍,他再回敬兩槍,看誰沒受傷,誰就算法術高強。他問我有沒有興趣看這一場熱鬧。”
隆格道:“這是裕興在搗鬼,別理好了!”
四阿哥笑道:“不然,我倒是頗有興趣看熱鬧,現在這個人還留在我那兒,潘提督假使願意的話……”
説着,把眼看定璧人。
璧人笑道:“我相信這個拿槍的人和我一樣沒有什麼法術,有法術的大約還是豫王爺自己。”
四阿哥點頭笑道:“這句話講得很有意思,怎麼解釋呢?”
璧人笑道:“我開槍打死那個人,我可不犯了殺人罪?豫王爺當然立刻出奏,至不濟也要弄掉我的前程。假使我讓那個人開死了,那就更妙,他老人家從此高枕無憂。
這是陰謀也就是最厲害的法術,不過他還沒想到青宮裏發生命案,這事對各位阿哥恐怕也有點不便!”
四阿哥拍掌笑起來道:“他只是放不過我,五阿哥和他要好,六阿哥還小呢!”
隆格道:“你們既然明白人家使的什麼解數,不理他可不就完了。”
四阿哥道:“潘軍門以為如何呢?”
璧人道:“我對洋槍頗為熟悉,因為我統帶過三百名洋槍手。那個人説讓我先開他兩槍,這話就有破綻,他一定先上藥把槍交給我的,槍也一定是雙管連發。可是這上好的兩響槍都沒有裝上鉛丸,我當然打不死他。打我的時候須再上藥,用的卻是加鉛丸的,我還能夠不死嗎?”
璧人停了停,又解釋道:“簡單説,洋槍所以能殺人,就都在彈上講究,這彈是用一種鉛丸裝上去的,含有毒質。
不裝鉛丸一樣會響,但是打不死人。眼前大家都不大懂得洋槍作用,很容易上當的,其實一點不見奇特。老王爺要是高興,我想把那人叫來,讓我點破他,滾他回去銷差,了卻一樁事。”
隆格道:“也好,在我這兒還不妨事,你可千萬別上阿哥所。”
四阿哥道:“我看那個人鬼頭鬼腦,倒真像有點神通,若是他一定要跟你比呢?”
璧人笑道:“我決不怕。”
四阿哥點點頭,便打發他的跟隨回去傳人。
轉眼工夫,那人來了,腰帶上就插着那一枝小洋槍,還掛着一隻用牛角制的火藥瓶。
璧人細看他生得短小精悍,年紀不過四十歲,倒是個練過武功的人,一看就曉得必是一名稔匪。
稔匪流竄天下,來去飄忽,與官兵交鋒,打了就跑,官兵窮於應付,其中確是有不少人才。
不但人才中有武功高強的人,據説也有許多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妖人混跡其間。
璧人掌過兵符,相當瞭解稔匪的底細,因此就不敢大意了。再一看那枝小洋槍,更不敢掉以輕心。
他一看那人的像貌,再一看那人的眼睛不住在王爺和四阿哥身上轉,更是提高警覺,心中已有點明白。
他獨自上前,逼近那人身邊,問道:“你叫什麼?隨豫王爺當差?”
那人也十分機警,説:“不,我不在豫王府當差。我叫林明,我在教,山東人。我師傅李四娘娘,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算出你大人也會法術,派我來向你大人領教。”
璧人笑道:“你會什麼法術?”
林明大聲道:“我會念咒。”
璧人追問:“念什麼樣的咒?咒死?咒病?”
林明道:“能避水火刀兵,法力通神。”
璧人笑道:“很好。你帶的這枝槍是那兒來的?”
林明挪了挪槍説:“我師傅娘娘的。”
璧人道:“你要和我比法術?”
林明道:“是的。”
璧人道:“你説要讓我先開你兩槍,你再回敬我兩槍是不是?”
林明點頭説:“是的,我念起咒來,槍開不死我。”
璧人説:“也許真的開不死你,但我倒不想佔你的便宜,現在你的槍膛裏不是已經裝好兩個嗎?我教人拿個碗,裝滿水放在地下,這兩響槍向碗裏開,讓大家看個清楚明白。我也不用唸咒,保證碗一定破不了。隨後再裝藥,我開你兩傖,你也開我兩槍……”
他説得很慢,一邊説,一邊留心察看林明臉上的神色反應。
果然不錯,林明已經嚇得目定口呆,冷汗直流。
璧人笑了笑又道:“這樣吧,開過碗,讓你先裝藥向我開兩槍。”
林明一聽,又樂了,立刻點頭道:“好,我答應了,一切依大人的安排。”
這時有人從後面捧出一大碗水,放在走廊上。
璧人本來是逼近林明面對面站立的,霍地手一伸,就在林明一怔神間,已將對方插在腰帶上的槍拔在手上了。
林明惱羞成怒,猛地伸手奪槍,下面攻出一腿,手腳齊來。
可是璧人已晃身到了走廊,扳開槍機,往那隻盛水的碗連開兩槍。響聲過處,煙霧裏可以看清碗完好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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