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堂”三個斗大金字,在陽光閃耀下特別醒目。
高大的石獅左右分立,一級級石階平直而上,兩扇黑漆大門敞開着,四個身佩長劍的漢子分立兩旁。
雄武的宅院,雄武的排場。
但令人怪異的是這樣的場面,門前應當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才是,事實不然,在“快意堂”之前,居然是門可羅雀,半天沒有人上門。
更怪的是這半天之內,沒有人願往這裏走一步……
是晌午時分——
東街上的石板路上,突然響起一連串的蹄聲。
這陣蹄聲有點怪,在這時分,“快意堂”前不但不該有人敢在這裏溜蹄,但這陣啼聲清晰可聞,由遠而近,顯然是朝着這個方向行來。
頁久,東街口上出現了一點暗影。
行近了,馬上坐着一個青衫白褲的英俊少年。
他——腰懸長劍,杏黃創穗隨風而飄,臉上一片冷寞,雙目清冷有光,寒炯有神,目注前方的“快意堂”,一絲冷淡的笑意從他的嘴角溢出——
蹄聲戛然而止,這青年輕飄而落,身手不凡,那匹健騎希聿聿地跑開了。
他——在石階前佇立了片刻,抬頭打量了這座巍峨的屋宇一眼,鼻子哼了一聲,昂首闊步行去。
臨近了,那四個守門的漢子理都不理,威武無人的凝立不語,沒有一個人看這少年一眼。
那少年冷笑一聲,忖道:“他們仗着快意堂的勢力目中無人,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狂傲到什麼時候……”
他昂首直入,根本不理會那幾個背刀漢子。
“朋友,你留步——”
不知何時,從側旁行出一個頭戴小青皮帽,身穿寶藍大綢衫,手提玉嘴子大煙杆的老叟,吧答吧答的長吸了兩口煙,目光在這少年身上直打量。
他“嘿嘿”地説道:“朋友,你沒闖錯了門……”
那少年笑道:“我眼睛還沒瞎,不會摸錯了地方……”
那老頭“嘿嘿”地道:“閣下貴姓呀……”
那少年道:“在下石仁中,老丈怎麼稱呼……”
那老叟笑道:“老漢金管事……”
石仁中呵呵地道:“能在‘快意堂’當管事可不容易啊。”
金管事幹笑道:“在這兒老漢的位置最低,年輕人,你來這裏是找人呢,還是有事委託本堂……”
石仁中道:“在下來尋有鬼捕之稱的‘古董’先生……”
金管事道:“古先生已三個月沒回來了。”
石仁中道:“金管事,這‘快意堂’誰主其事——”
他單刀直入的挑明身分與來意,使金管事一愕,下覺打量起這眼前的少年來了,江湖上提起快意堂無不敬而畏之,遠之,而他居然硬往虎口闖,這倒是件新鮮的事。金管事“嘿嘿”地道:“本堂無固定人負責,每月有人輪值……”
石仁中道:“今天是誰?”
金管事道:“是紅頭……”
石仁中一楞道:“紅頭……”
金管事道:“石公子若有事託本堂,可直接與紅頭談談……”
石仁中道:“煩金管事帶路……”
金管事肅容,道:“請。”
他當先走去,石仁中尾隨而入。
一進門,大堂上一塊透明玉石屏風,上雕金彩龍形,蟠然破雲而去之姿,神態栩栩,巧奪天工。
轉過一條長閣,左右各有一條石柱,柱上雕刻着許多怪異圖案,其意甚玄,不易瞭解。
柱後正廳,兩排綠紋竹椅,每張椅上一個大紅綢褥坐墊,壁上山水字晝,淡雅飄逸,端是有書香之氣。
金管事道:“石朋友稍待一會兒,老漢立刻去請紅頭出來——”
石仁中拱手道:“請。”
金管事剛走,立刻有人獻上香茗,石仁中説了聲謝,金管事已陪同一個頭罩紅巾的漢子行來。
石仁中忙站起來,金管事已道:“石公子,這是今天的紅頭……”
所謂紅頭,原來是值更的人頭上罩上一塊大紅巾,面目不輕易示人,僅露二隻炯炯生光的眼睛在外,這是快意堂歷年的規矩,誰也不能輕易違規。
紅頭和石仁中見禮後,雙雙落座,紅頭道:“石公子蒞臨本堂有何指教……”
石仁中聞聲一震,這個面覆紅巾的漢子不僅步履間穩重無比,話音中猶見中氣,聲若宏鍾,鏗鏘有力,頓知對方雖然僅是個值守之人,功力卻非尋常。
石仁中道:“請問閣下是——”
紅頭搖手道:“石公子不必打聽在下是誰?這是本堂的規矩,你只要説出委託的事件,議定價錢,咱們雙方交易便算完成,斯時,我們辦妥了閣下委託的買賣,你再付錢——”
“常論天下恩怨事,有錢能買黑與白,這是本堂的信條,你只要委託下來定能替你辦到……”
石仁中道:“好,請閣下替在下找尋出殺害家父的兇手……”
紅頭道:“令尊是誰?”
石仁中道:“石龍君……”
紅頭身子一退,道:“是他……”
石仁中冷冶地道:“你認識他……”
紅頭冰冷的道:“閣下出去吧,本堂不做這檔買賣——”
石仁中道:“你們不是什麼事都接受託辦麼?”
紅頭冶冷地道:“此事除外!”
石仁中眉宇一鎖,道:“這是什麼話,開飯館的還怕大肚客?”
紅頭冷笑道:“石公子,閣下該明白,本堂也有本堂的規矩,一件買賣絕不敞兩次,令尊在十年以前已有人收買他那顆項上人頭……”
石仁中變色道:“那個人是誰?”
紅頭嘿嘿地道:“這也本堂的規矩,絕不泄漏委託人的底牌……”
石仁中道:“假如我一定要在貴堂打聽出來呢……”
紅頭冷聲道:“那你是寸心與本堂過不去……”
石仁中雖然看不見對方瞼上的變化,但從對方的話音裏,他已感覺出有着一股深沉的煞機,顯而易見,對方聽了自己的話後十分生氣。
石仁中道:“閣下未免言重了。”
紅頭“嘿嘿”地道:“石朋友,你可以請了。”
石仁中道:“在下還有事請教……”
紅頭冷嘿道:“本堂拒絕答覆任何問題。”
石仁中冷聲道:“貴堂不論是非曲直,胡亂殘殺良民俠士,這幾年來積下的罪惡已不知有多少……”
紅頭道:“請你別忘了我們做的是‘賣買’……”
石仁中道:“買賣人人可敞,但卻要憑良心……”
紅頭冷冷笑道:“閣下是十足的武林人物,不懂得以物易物的好處,本堂訂價頓高,誰出得起價錢,我們就替誰辦事,至於誰是誰非,卻不在我們考慮之列。”
石仁中搖頭道:“照閣下這樣説,天理何在?”
紅頭道:“天理報應全憑銀子,這是本堂一貫的作風……”
石仁中道:“那你就不對了,剛才在下也照樣願意付銀子,只求你們交出那個花銀子買那個殺害在下全家的人……”
紅頭道:“規矩在先,無法接受。”
石仁中道:“難道説在下的銀子是假的——”
紅頭笑道:“那倒不是,只不過有人出價在前,一件買賣不能做兩次生意,本堂堂規甚嚴,無人敢違背,否則本堂別想再在江湖上混了……”
石仁中道:“這麼説在下是白來了。”
紅頭道:“只怕是白來了。”
石仁中道:“貴堂總負責人可在?”
紅頭道:“本堂無總負責人,在下可管其事……”
石仁中冷笑一聲,道:“只怕你做不了主……”
紅頭冷聲道:“你也未免太小看在下了。”
石仁中哼聲道:“在下打開天窗説亮話,今天在下單人一騎敢來貴堂,就沒打算可以回去……”
紅頭霍地站起來道:“石朋友,快意堂在江湖上可是老字號了,打從開山以來,想捋虎鬚的人可不止你一個,多少人嘗試過了,結果又有幾個能好奸的活着,不用説別的,就拿本堂的幾位追魂使者,在江湖上早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話聲一頓又道:“石朋友,你認為自己行麼?”
石仁中豪氣干雲的道:“在下確有自信。”
紅頭“嘿嘿”一笑道:“現在咱們大夥的臉還沒撕破,閣下尚能全身來,全身的退,如果大家撕下臉來,嘿嘿,那後果你應當此找還清楚……”
他斜睨着石仁中,冷冷的,繼續道:“閣下好自為之,請吧。”
石仁中道:“在下不想走。”
紅頭高聲道:“金管事——”
金管事急忙道:“屬下在——”
紅頭朗聲道:“送客——”
金管事躬身道:“是。”
他朝石仁中一拱手,道:“石朋友,你不會令老漢為難吧?”
石仁中哈哈一笑道:“金管事,假如在下不願走呢……”
金管事笑道:“老漢先是好言相請,最後只好掃你出門……”
石仁中道:“金管事,那在下要等你掃我出門了……”
金管事面上依然帶着笑容,道:“石朋友,那樣就傷感情了……”
石仁中道:“你該知道,在下是存心生事的……”
金管事面上笑容一歙,道:“石朋友,你是找錯了地方,摸錯了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唉,年輕人,你這是找死啊。”
他搖頭嘆息了一會,伸手抓着石仁中的手腕又道:“待老漢送你一程吧。”
他手上加勁,十指有如鐵條一樣,火辣辣的抓着石仁中,石仁中坐着未動,面上笑容依舊,也不見掙扎,金管事扯了好幾下,居然扯不動對方分毫。
石仁中笑了笑,道:“金管事,你太客氣了……”
金管事瞼上冷冰的道:“閣下是存心跟在下過不去了。”
石仁中道:“金管事,在下只有得罪了。”
金管事“嘿嘿”一笑道:“老漢也只有不客氣了。”
語畢,突然一欺身,右腳以超人的速度,飛快的朝石仁中臂下踢了過去,這一腳又快又狠,又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誰也不易躲過。
金管事手指依然-着石仁中的手腕,無形中使石仁中的行動受到限制,這在制敵的功夫上,無異是最高的了。
但見石仁中微徽一笑道:“金管事,你好磊落的身手……”
他未等對方的腳尖觸及自己的臂下,左手迅快的一抓,準確無比的抓住了金管事的右腳,用勁一-,金管事哎呀一聲大叫叫,人已摔了出去。
他顫聲道:“你-碎我的腳踝——”
石仁中看也不看他一眼,冶聲説聲:“-碎了你的腳,讓你以後不敢再隨便欺負人……”
金管事憤憤的道:“姓石的,咱們的仇是結定了……”
他轉首道:“紅頭,屬下不敵……”
紅頭目睹石仁中-碎了金管事的腳踝,居然無動於衷,只是冷眼瞅着金管事,鼻了哼了一聲。
他沙啞的道:“石朋友,你今天惹禍了……”
石仁中道:“在下來這裏就是惹禍的,紅頭,我説過,你們快意堂不把我的殺父兇手説出來,今天我絕不離開……”
紅頭笑道:“你想離開,恐怕也走不了了。”
他陡然一抬手,伸指點了一下牆上的樞鈕,但聞咯地一聲,一張大綱由空中灑下,直朝石仁中全身罩下。
石仁中一震,道:“機關——”
那張網伸展開來,密集的籠罩而下,石仁中應變不及,一瞬間,整個身子全罩在網子裏。
紅頭“嘿嘿”地道:“石朋友,你不幸得很,我替你難過……”
金管事大叫道:“紅頭,老漢要血債血還……”
他迫不及待的拔出一柄匕首,對着石仁中射去。
此刻石仁中應付巨網已自顧不暇,那能再顧及突然而來的匕首,眼看那柄匕首即將剌入他的腰……
在驚險的攻擊下,石仁中腦海中靈光一閃,身子略退,陡地利用泄落的巨網,一絞一翻的將那匕首夾住,迅快無比的出手,隔着網子握住了匕首把柄,再利用匕首將那巨網劃破。
他動作奇速,幾乎是一氣呵成,人似靈巧的鯉魚,一剎那就鑽出來,登時使紅頭一楞,暗中驚駭不已。
石仁中哈哈笑道:“貴堂的機關設了不少嘛。”
紅頭沉聲道:“金管事,你是什麼意思?”
金管事聲音一顫,道:“老漢不懂紅頭的意思。”
“哼,”紅頭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聲,目光愈來愈冷,瞅着金管事一瞬不瞬,在那雙眼珠裏,他似乎想猜透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頁久,他冷冰冰的道:“還用我説明白麼?”
金管事嘿嘿地道:“你這樣沒頭沒腦的劈頭給我一頓,老漢倒要請教,你用這種態度對付老漢居心何在?”
紅頭怒道:“好,金管事,你一定要我掀出來,咱們乾脆抖出來就是了,我問你,在快意堂裏,你的身分是什麼?”
金管事略略一怔道:“管事呀……”
紅頭道:“我呢——”
金管事道:“當值輪班的紅頭……”
紅頭思了一聲,道:“咱們兩個誰最大?”
金管事道:“在這刻裏你最大。”
“嘿嘿,”紅頭冶笑道:“你還沒忘記堂上的規矩……”
金管事冷聲道:“老漢還不會糊塗到那個程度……”
紅頭道:“現在我要按規矩發落你了……”
金管事哼聲道:“老漢沒犯家規,有何……”
紅頭比道:“住嘴——”
金管事陡然色變,道:“愈説愈不像話了,你為什麼叫老漢住嘴——”
紅頭冷厲的道:“你破壞堂規,有通敵之賺……”
金管事愠道:“什麼話?老漢通什麼敵?什麼地方做不對了!”
紅頭道:“你剛才那一匕首是什麼意思?”
金管事冷笑道:“老漢的腳,給姓石的-碎了,這個仇結得可不小,老漢志在報仇,就用匕首打了他一下,也沒什麼地方不對……”
紅頭道:“你真想打他一匕首?”
金管事道:“難道老漢逗他玩?”
紅頭道:“在下卻不以為然——”
金管事道:“那你説,你是怎麼個看法?”
紅頭目光陰冷的道:“在下認為你是藉刺殺姓石的為名,暗中卻故意給姓石的一線機會,否則,姓石的早躺下了。”
石仁中間言笑道:“這麼説在下倒要感謝金管事了。”
紅頭道:“你是該謝謝他。”
金管事全身抖顫的道:“紅頭,你這是欲加之罪。”
紅頭冶冶地道:“難道我冤枉你?”
金管事點點頭道:“不錯。”
紅頭道:“呸,我跟你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你要這樣冤枉我……”
金管事道:“紅頭,你雖然面上覆着紅巾,我看不見你的瞼,但是從你的話音裏,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的熟人……”
紅頭叱道:“胡説,本堂的規矩你難道忘了,任何人的身分絕不輕易暴露,你故意探詢我,居心何在?”
金管事道:“我想看看你這人面獸心的傢伙到底是誰?”
説着身子有如拋在空中的小丸子,以快捷無匹的身法射了過去,伸手便往紅頭的臉上紅巾抓去。
紅頭吼道:“你敢——”
他目露殺機,嘴發狂笑,身形一移,揮起手掌兇厲無比的朝金管事的右肩上拍來。
雙方動作都是以快制快,瞬息的一合即分,金管事發動的攻勢雖快,卻未能將對方的紅巾揭下來,而紅頭的一記快掌也未傷着對方。
但是金管事卻藉這一分的機會,奸端端的凝立在地上,紅頭心神一震,目中幻化着難以描繪的變化。
他沉聲道:“你足踝不是碎了麼?”
金管事冶冶地道:“老漢如果那麼不中用,這管事還能再幹麼?”
石仁中訝異的道:“金管事,在下也被你瞞過了……”
金管事“嘿嘿”地冷聲道:“這是閣下留情……”
稍頓,金管事又道:“紅頭,你該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
紅頭一怔道:“什麼日子?”
金管事道:“本堂十大高手全去堂主那兒聽命去了。”
紅頭道:“這個,誰不知道,還用你説。”
金管事冷冷地道:“你的命運也就在今天決定……”
紅頭道:“憑你……”
金管事斜睨了石仁中一眼,道:“還有這位石朋友……”
紅頭一震,略略一退,道:“姓石的會幫你?”
金管事頓自信的道:“你該問問他來此為的是什麼?”
石仁中朗聲道:“為尋求家父的被殺經過……”
金管事道:“對啦,除非跟我合作,不然這條線索很難找……”
石仁中道:“在下並不想借重閣下力量——”
金管事道:“那你就錯了,快意堂罪滿天下,死在他們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今天老漢不顧生命危險和紅頭鬧翻,主要是為了幫你……”
石仁中一怔道:“幫我?”
金管事道:“不錯,基於雙方的需要,你須先幫我……”
紅頭冷冷地一哼,道:“你想利用那姓石的——”
金管事道:“這話多難聽,是互相合作……”
紅頭道:“金管事,你該曉得,這後果——”
金管事帶笑道:“五馬分屍,還有比這更殘酷的麼?”
紅頭道:“你知道厲害就好,趁當家的還不知道這回事,請你立刻回頭,否則,只怕你想再回頭也不可能了……”
金管事道:“你當我是小孩,哄哄就行了,嘿,紅頭,別花言巧語了,你的鬼心思只怕連小孩都看得出來……”
紅頭哼道:“不上路的東西,我先收拾你。”
他突然拿出一個鹿皮長筒手套,戴在右手上,金管事看得一震,蹬足倒退了好幾步。
他變色道:“五毒返魂沙——”
紅頭嘿嘿地道:“不錯。”
伸手懸在腰下的皮袋,抓了一把五毒返魂沙,握在掌心裏直朝金管事逼來。
金管事駭然直退,道:“五毒返魂沙,沙毒人絕,紅頭,你是五毒門的……”
紅頭嗯聲道:“你知道我的身分了,該殺——”
但見他的大手一揚,一蓬黑霧樣的毒沙彌空而起,顆顆沙粒無情至極的罩向金管事全身。
金管事叫道:“紅頭,五毒門的東西天理不容……”
話音一落,人似飄浮在空中的幽靈,一下子鑽了入桌子下面,嘶嘶一陣輕響,那一蓬毒沙全落在桌面上。
紫檀木的桌面上,嵌滿顆顆碧藍的沙子,璀璨奪目,散放着一種令人寒懼的流光,一見便知是極毒之物。
紅頭跟進一步道:“你躲在桌子匠下,就能逃過了麼?”
他方將毒沙抓出來,金管事已將那張護身的桌子摔了過來,這一招頓為意外,紅頭竟被桌子打得一個蹌踉,而那張桌子登時碎裂而毀。
猛地一個搶身,金管事已先衝了過來,迎空劈了一掌,只聽轟地一聲,紅頭哇地一聲吐了一口鮮血。
紅頭吼道:“你也嚐嚐這個——”
滿天都是沙霧,此沙最毒,稍沾即死,金管事不敢大意,順手撕了一塊窗簾,在空中揮舞不已,僥倖之極的沒傷在對方的手中。
但他的身子已落在牆角里,紅頭獰厲的一笑,手裏已扣了一把毒沙,冷漠無情的笑了一笑道:“你還能跑到那裏去?”
金管事寒悸的道:“紅頭,你別逼人太甚……”
眼前的形勢十分明顯,他縱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再躲過對方這把毒沙,在這種情況下,金管事心中的焦慮之色,利時從瞼上表露出來。
紅頭冷冷地道:“有你沒有我,有我沒有你。”
緩緩抬起手來,並不立刻揮灑那一把毒沙,此刻沒有人知道紅頭心中打什麼主意,但金管事可慘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和對方的功夫在伯仲之間,動起手來不分軒輊,尚可放手一搏,但是紅頭手裏握的是絕命毒沙,稍沾即死的絕毒之物,金管事縱有一死之心,也不禁涼了半截,利時,金管事的額頭上汗珠直落,驚駭不已。
金管事顫聲道:“紅頭,咱們有話好説——”
紅頭嘿嘿地一哼,道:“呸,別來這一套……”
他正要灑出那一把絕命毒沙,石仁中冷冶地道:“朋友,把你的手放下來……”
紅頭心中一震,道:“姓石的,少管閒事……”
石仁中道:“五毒返魂沙——天下絕毒,不知為害江湖毒傷多少條人命,在下今天要將你的毒沙毀掉……”
紅頭冷哼一聲,道:“只怕你還沒有這個本事——”
他猛地一回身,手臂方動,毒沙尚未及出手,石仁中已如電光石火樣的躍身直上,用劍鞘重重拍了紅頭的右腕一下。
紅頭啊聲道:“你……”
底下的話未能説出來,手上那一大把毒沙已往自己頭上灑了下來,只見那一顆顆毒沙一沾在他的頭巾上,立刻發出燒焦之色,且惡味難聞。
紅頭大叫一聲,急忙將罩在頭上的紅巾扯了下來,露出他本來的面目,饒是他扯落得快,瞼上還是有幾顆毒沙沾在上面。
金管事驚道:“五毒門的杜邪……”
杜邪——長得虯髯濃眉,大厚嘴唇,一雙眼珠子突出眼眶子之外,那副兇惡的面孔誰看了都會不寒而慄。
提起杜邪,江湖上九門三派無不痛惡疾首,此人心邪絕毒,與其名字一樣的令人嫌惡,他不僅利用其五毒門的絕技毒傷江湖高手,在女色方面,幾乎夜夜春宵,夜夜姦淫良家婦女,為白道惡絕、黑道嗤鼻的罪惡之首——
傳説此人已被一江湖異人除去,誰想到他竟藏身在快意堂裏,若非毒沙誤傷自己,只怕無人知道他活在世上……
杜邪狂笑一聲,道:“金管事,你也別想活……”
自從他自己傷在自己的毒沙上後,人似瘋狂一樣,不住仰天大笑,隨着那高亢的笑聲,瞼色由白變青,一陣白沫從他嘴裏湧出來,吐了滿地……
他猙獰地朝金管事撲去,十指箕張,快速至極的攻了過去,金管事不敢與其硬接,劈了一掌迅快的溜向一邊。
金管事道:“五毒返魂沙的毒發作了……”
果然,杜邪的臉已變成紫黑色,一雙眼珠子突出眶外,驚恐厲怖,此刻的杜邪,全身充滿了劇毒,沾上任何生物都難倖免,金管事深知厲害,故躲得遠遠的。
石仁中嘆道:“他是作惡多端,死在自己手裏——”
杜邪顫聲叫道:“姓石的,我饒不了你……”
蹌踉蹌踉的跑了幾步,人已支撐不住,他忽然從懷拿出一個青竹圓筒,啓開筒蓋,一道綠光電射般的飛了出來,停留在杜邪的眼前。
金管事大驚道:“青靈子……”
石仁中一震道:“什麼青靈子……”
金管事顫聲道:“天下有七毒——毒黃蜂,鶴頂紅,還有這青靈子……”
石仁中道:“你只説了三毒……”
金管事道:“這三樣是七毒三絕。”
“武林中人一聽見這三樣毒物,無不鉅變,尤其青靈子屬陰,毒烈十分,一滴即可穿腸,十滴即化骨……”
話語間,青靈子繞着杜邪全身直轉,杜邪痛苦十分,踞在地上直打哆嗦,滿瞼希冀之色,似乎一切希望全寄託這條絕毒的青靈子身上。
石仁中詫異的道:“他要幹什麼?”
金管事茫然的搖搖頭,説道:“我也不知道……”
良久,杜邪似乎是忍耐不住身體內五毒穿心的痛苦,在自己的手臂上咬下一大塊肉來,一滴滴紅中帶黑的血流了下來,滴在地上,利時凝固成一個大血球。
青靈子仰頭在空中嗅了嗅,彷佛聞見血液的腥味,突然一搖尾巴,朝杜邪用口咬傷血肉模糊的傷處射了過去,張開小咀,毒牙深深嵌在那肉裏。
杜邪痛叫道:“呵呵——”
金管事一震道:“他在解毒……”
石仁中一楞,説道:“青靈子能夠解毒——”
金管事道:“杜邪中了自己研製的五毒返魂沙,連他自己都沒有解藥,眼下能夠救他生命的,只有利用青靈子,以毒玫毒……”
石仁中嘆氣道:“杜邪當初不該練這種害人的功夫……”
金管事嗯聲道:“可惜——”
石仁中一怔道:“可惜什麼?”
金管事道:“杜邪縱能利用青靈子解去了身上的五毒,他那一身武功卻全要報廢了,唉,當初他要是知道有今天,只怕不會淬鍊這樣絕毒的武功……”
石仁中微一點頭道:“自作孽,不可活……”
杜邪尖叫道:“姓石的,五毒門饒不了你。”
石仁中叉道:“在下隨時候教……”
金管事撞了撞石仁中道:“走吧。”
石仁中一怔道:“去那裏?”
金管事道:“你來的目的是什麼?”
石仁中道:“有勞金管事指示……”
金管事道:“乘今天那些當家的全不在……”
杜邪怒聲叫道:“金管事,你不要命了……”
金管事大笑道:“我早不要命了,這鬼地方誰願意再待下去……”
杜邪獰笑道:“快意堂的高手遍及天下,你只怕逃不出去……”
金管事道:“那要看我的命長不長了,如果我的命長,快意堂就是想找到我,也不會那麼容易……”
他朝石仁中一施眼色道:“咱們去吧。”
説着當先向左側躍去。
石仁中隨金管事直進,耳裏尚繚繞杜邪的吼叫,杜邪不甘心地從地上站起來,呵呵大叫……
他東倒西歪的靠在石壁,大聲叫嚷道:“姓金的,百密也有一疏,你忘了一着呀……?”
揮手把牆上的一個凸出的按鈕擊下,只聽卜卜之聲不絕於耳,頭頂上,一個小鐵門一開,數十隻鴿子湧了出來,往外直飛而去……
杜邪大笑道:“本堂的傳命鴿一放,所有十里內的高手全都要在二個時辰內趕回來,只要姓金的和姓石的不走,他們插翅也難飛出去……”
笑聲悲涼,有如狼嗥,震得大廳嗡嗡之響當那震耳的笑聲歇下後,他像是病人膏盲的老人,一絲力氣也沒有,緩緩靠着牆壁倒下來,靜靜躺在地上。
而那條毒性劇烈的青靈子,在他手臂上始終不肯鬆口,把那毒血一口口的吸飲着,它的肚子漸漸鼓起來,身子也不似先前那麼靈活,眼看它就支持不住了
當杜邪的怪聲寂沈以後,金管事終於在一道石門前停下身來,他回身朝跟來的石仁中一指,道:“姓石的,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石仁中搖頭道:“不知道。”
金管事:“藏秘洞……”
石仁中一呆道:“藏秘洞……”
金管事凝重的道:“不瞞你説,快意堂自創始至今,所接辦的案子每一件都是極隱密的事體,堂主為了怕秘密外泄,把有關重要的事項全記載在一本簿子上,這本簿子正是你我所想得到的東西……”
石仁中嗯聲道:“金朋友,有件事我們也要談談——”
金管事嘿嘿地道:“直説無妨——”
石仁中沈聲説道:“你為了什麼要幫助我……”
金管事微怔道:“幫助你?那你就錯了。”
石仁中道:“怎麼錯了?”
金管事不徐不疾,目光凌厲的盯着石仁中緩緩道:“咱們這是互相利用——”
石仁中一瞼茫然的説道:“在下難以瞭解——”
金管事“嘿嘿”地道:“道理太簡單了,老漢冒着生命危險設法混進快意堂裏做一名管事,並不是在貪圖快意堂豐厚的給予,主要是想解開這藏秘洞的秘密……”
石仁中道:“不會這麼單純吧……”
金管事嘿嘿地道:“你果然十分的精明,當然不會這麼單純,但那是我心中的隱密,老漢不想公諸外人……”
石仁中道:“在下也不想知道,不過……”
金管事冶冷地道:“放心好了,你我雙方基於同一個目的,兩者合作是屬必然的,老漢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石仁中正色道:“不,在下與人合作,必須先弄清楚對方……”
金管事道:“成,你只管叫我金管事就行了,咱倆現在是集雙方之力,與快意堂決一勝負……”
石仁中道:“假如在下不與閣下合作呢……”
金管事面色一變,道:“姓石的,別他媽的拿蹺,老實對你説,你我已上了賊船,進去也是死,出去也是死,現在,你想撒手不管已經不行了……”
石仁中冷冶地一哼,道:“在下不受威脅……”
金管事凝神道:“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石仁中淡淡地道:“鳥羣……”
金管事面色陡現驚恐之色,道:“不好,我一時疏忽……”
石仁中道:“怎麼啦?”
金管事道:“我真糊塗了,剛才應該殺了杜邪……”
石仁中道:“他中毒已深,功力已失,殺與不殺,俱形同廢人……”
金管事道:“話是不錯,可是杜邪是個恩怨必報的人,他武功雖失,智慧猶在,剛才觸動傳命鴿,十里之內,快意堂的人俱會在二個時辰內趕來,那時,你我縱有三頭六臂,也難應付這麼多高手……”
石仁中點頭道:“不錯。”
金管事凝重的道:“目前,咱倆已不能遲疑了,必須速打開藏秘洞……”
石仁中咬牙道:“藏秘洞裏有無高手把守……”
金管事道:“堂主派一名番憎……”
石仁中一震道:“番僧?”
金管事道:“老漢也是偶而聽人説起,傳説此僧一身武功怪異,尤擅角力,與人對敵,全不按規行事……”
石仁中道:“在下倒要見識見識。”
金管事道:“你且退後,老漢要敲門了……”
石仁中道:“你知道暗號——”
金管事道:“老漢隱姓埋名多年,暗中查訪這裏每一處地方,雖不能把每個地方都摸透,倒也八九不離十。”
他在那壁上運起手掌,重重的敲了三掌,這三掌掌力均勻,只聽“咚咚咚”三聲過後,緩緩露出一個洞來。
金管事望着那露出的洞口一楞,道:“洞裏怎麼還有一扇門……”
果然,這扇門是用鐵皮打就的,堅固異常,無環無鈎,金管事和石仁中雖然走進洞裏,卻不知該如何開啓,而身後那道大石門又緩緩閉起來了。
石仁中望着這扇鐵門道:“金管事,這扇門怎麼開法?”
金管事焦急的道:“糟了,我暗中只顧留意外面那扇大石門的開啓方法,不知裏面還有一扇門,這扇門要怎麼個開法,就要大傷腦筋了……”
他在這扇鐵門前佇立甚久,始終不知何聞這扇門,他無意中向上一望,只見一個銅製的虎頭高高掛在門頂上,那張開的虎咀,挺直的鼻樑,豐厚的舌頭,獠牙厚唇,雖得栩栩如生,好像活的一樣。
金管事嘿嘿一笑道:“竅門總算找到了。”
他身形朝上微微一縱,伸手在那虎頭的鼻子上敲了一下,隨着那扇鐵門格格直響,緩緩開啓。
洞裏水聲淙淙,涼風侵體,潮濕中卻是清涼一片,一座寬大的石室呈現在兩人眼前。
只聽一聲大叫道:“是誰?”
一名頂門光禿,油光閃亮的僧人躍了出來,這名僧人穿着大紅袈裟,僧袍上繪着梵文,雙目瞪得像個銅鈴一樣,兇光畢露,一看便知不是善類。
金管事呵呵笑道:“老漢姓金……”
那僧人道:“哦,原來是金管事。”
金管事道:“想必堂主曾經跟聖僧説過……”
僧人呵呵地道:“是提過,咦,你身後那個人是誰?”
他漢語雖説得十分生硬,卻句句入耳,字字清楚,他目光如炬,緊緊的盯着石仁中不住打量。逍遙谷掃描齊名OCR逍遙谷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