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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上官無筵

    今夜,老算命仙預言禍星臨頭的第三夜,聖耀像往常一樣,穿上筆挺的制服,端着餐巾碗盤,穿梭在二十多個客人之間。

    今天是星期二,老闆兒子的四人吻別樂團,先來上一首鍛鍊再三卻無法進步的吻別後,大頭龍再來段沈悶的陰鬱低吼,接着,熱力四射的佳芸終於在大家的掌聲中登場。一切都照着多月來的節奏進行。

    黑衣客,也如同往常般,點了一杯黑咖啡,一杯又一杯,在角落的角落裏,看着他可愛的情人表演。

    但,今晚有兩個慕名而來的新客人。

    “聽説這裏的主唱很漂亮,歌聲也是一流!”一個新客人走下樓梯,男的,他穿着藍色襯衫,搭着土黃色的卡其外套。

    “是嗎?不漂亮我可是立刻走人。”另一個新客人也是男的,穿着高領羊毛衣,披着米色大衣,兩人走到位於地下室的光影美人裏,東張西望。

    “等會三星跟通臂也會來,再晚還有小李他們,希望他們找得到這個——”穿着外套的男人突然不説話了。

    聖耀迎了上去,問道:“先生,請問兩個人嗎?”

    那兩個男人卻不理會聖耀,只是盯着黑衣客的背影。

    黑衣客彷彿擁有敏鋭的動物直覺,他原本駝着的背脊突然挺直,極為緩慢地搖搖頭。

    “先生,請問兩個人嗎?”聖耀再次問道,他發現兩個男人的眼神很複雜,眼睛從未離開黑衣客。

    “怎辦?”穿着外套的男人的眼神這樣詢問着夥伴。

    “他只有一個人。”穿着大衣的男人説着無聲的唇語。

    “可他的警告?”穿着外套的男人有些不安,也是説着唇語。

    穿着外套的男人很少猶豫,但今晚的人太多了,而且對方的反應也很奇特。

    聖耀目瞪口呆地看着兩個不斷用唇語溝通的男人,心想:慘了,這兩個男人一定是黑道,他們是來向黑衣客尋仇的!

    “虛張聲勢。”穿着大衣的男人冷笑,唇語道:“一百萬啊。”

    於是,兩個男人微微點頭,默契地走向黑衣客,以一種互相搭配的節奏。

    台上的美人察覺到台下氣氛的微妙變化,歌聲急促了起來。

    “幹!要報警嗎?”聖耀心中喃喃自語,看着在櫃枱後的老闆。

    老闆也發覺了情況不對,卻想要觀察一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幾個坐在黑衣客附近的客人看到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男子走了過來,趕緊換了桌子坐,等着看好戲。

    兩個男人各自走向黑衣客的左邊跟右邊,站着。

    黑衣客恍若無事,拿起黑咖啡,把最後一口喝完。兩個看似尋仇的男人就站在兩旁,漠然地看着黑衣客的從容舉動。

    黑衣客舉起右手食指,遙遙向聖耀比了一個“一”,那是他還要一杯熱咖啡的老信號。

    聖耀覺得自己好像比黑衣客還要緊張,他一邊把咖啡豆磨碎,一邊流着汗。

    “你很悠閒。”穿着大衣的男人開口。

    黑衣客沒有回答,但聖耀好像看見他的眉頭緊緊鎖着起來。

    “要不要做個交易?放你一馬,大家都好辦。”穿着外套的男人比較小心,不知為什麼,他老覺得不對勁。

    “好。”黑衣客説話了,聖耀沒想到一向酷酷的黑衣客,向人低頭居然如此快速。

    “上官平常都在哪裏?飯館在哪裏?”穿着外套的男人問,左手插在口袋裏,好像緊握着什麼武器。

    “上官都在飯館裏,飯館在新興路22巷。”黑衣客爽快地説完。

    聖耀衝着黑咖啡,看見台上的佳芸臉色非常擔心,他心想:反正這幾天我就會死了,不如把命送在這裏。下定決心,聖耀要救黑衣客脱身!能替他擋幾顆子彈就幾顆吧!

    聖耀看了老闆一眼,老闆已經蹲在櫃枱後,偷偷撥着警察局的電話。

    “放走了你,飯館還會在新興路22巷嗎?你未免太天真。”穿着大衣的男人冷笑道:“何況,你説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穿着大衣的男人非常自信,他的雙手都露在大衣外面。

    他可是中部第一快手。

    “到外面吧?”黑衣客説,他的目光突然尖鋭起來。

    “當我白痴?”穿着大衣的男人冷笑,對黑衣客的要求予以否決。

    “到外面吧?”黑衣客重複説道。

    “要我饒你,可以,留下一雙手,跟我到警局。”穿着大衣的男子説,他的右手撥弄着黏滿膠水的頭髮,這個舉動顯示他極為自負。

    到警局?難道這兩個人不是黑道,而是警察?這麼説,黑衣客真的是通緝犯?聖耀想着。

    左手在口袋裏抓着不明武器的男子,心中反而一直犯疙瘩,他真希望他的夥伴可以謹慎點。

    “不如我饒你。”黑衣客的語氣平緩,慢慢撥開長及人中的瀏海,露出額上的青色長疤。

    氣氛驟然改變。

    原本自負傲慢的大衣男子胸口劇烈起伏,他的手停在頭髮上,僵硬地掛着;偷握武器的外套男子更是面如死灰,雙腳發抖,褲子慢慢濕了。

    “把東西放桌上,走,會活着。”黑衣客平靜地説,但聽在兩尋釁男子的耳中,竟變成令人窒息的威脅。

    “聽説——聽説你——你説話算話?”外套男子咬牙。

    “我是。”黑衣客説,放下瀏海。但他的眼神已經鋭利地刺進兩人的胸口。

    “把東西放桌上,我們還有命走嗎?”大衣男子強笑道,但語氣已經很微弱。

    他的手不安分地靜止。

    黑衣客嘆口氣:“隨便你,走就是了。”

    這已是黑衣客從未有過的慈悲。

    因為這裏,站在台上的是他的愛人,坐在台下的,是他的朋友。

    “對不起。”外套男子緊張地説,拉着大衣男子,慢慢地、慢慢地倒着走,慢慢靠近光影美人通往樓上的樓梯,他們絲毫不敢鬆懈地看着黑衣客。

    “籲,好險。”聖耀鬆了一口氣,雖然他根本不知道情勢是怎麼逆轉的。也許黑衣客的疤痕説明了他的靠山很大條吧?

    但,就在危機解除的關鍵時刻,兩個男人大刺刺地走下樓梯,一個人高馬大,脖子上刺着三個綠星星,留着一把大鬍子,樣貌兇狠,另一個矮小精悍,臉上的浮腫皺紋代表他的經驗老道。

    “喂?這是幹嘛?”大鬍子粗聲笑道,他看見兩個夥伴倒着走路很是怪異。

    “小心。”矮老頭説,機警地摸着長衣袖中的雙刀。他看見黑衣客。

    約好一起聽歌吃飯的夥伴,在這個關鍵時刻趕來,穿着大衣的傲慢男子立刻恢復該死的態度,喜道:“來得正好!上官你死定了!”

    一高一矮的兩人聽到“上官”兩字,臉色大變,立刻躲在柱子後,大鬍子從腳上拿出掛着的短槍,矮老頭則掏出閃閃發亮的雙刀。

    “不要,他説過不會動手的,只要我們走。”穿着外套的男子緊張地説,他完全不戀戰。

    “嘿嘿,我們有四個人!上官能有多厲害?”大鬍子笑道,他的血液沸騰了。

    “是啊,上官的頭值上一億!”大衣男子,中部第一快手,得意地摸着腰上的雙槍。

    外套男子看着矮老頭子,矮老頭子是他一向敬重的前輩。他希望前輩拒絕對戰。

    “這樣的距離,可以。”矮老頭子慢慢説道,手中的雙刃露出噬血的晶芒,外套男子無奈,只得拿出口袋裏的短手槍。

    佳芸的心臟簡直快炸開了,她停下走調的歌聲,站在台上發抖。

    所有的客人一動也不敢動,大頭龍暗暗祈禱警察快點趕到,老闆則慶幸自己早就躲在櫃子下,十分安全。

    聖耀從咖啡台的角度看着黑衣客,黑衣客一動也不動,好像四個拿着傢伙前來尋釁的男人全都是死人。

    不。

    聖耀發覺黑衣客的眼神充滿了不安。

    “我跟你們回警局吧。”

    黑衣客突然説道,其他客人都鬆了一口氣,四個尋釁男子大感意外。

    “不行!”佳芸突然説,拿着麥克風。

    這一句“不行”,又讓現場的氣氛驟降道冰點。

    大衣男子盯着佳芸,問:“你跟上官一夥的?”

    佳芸不理會傲慢的大衣男子,只是看着黑衣客,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黑衣客微笑。

    聖耀的心怦怦怦怦地跳着,佳芸這個笑容的意思是——

    “Let-sRock!”佳芸突然尖聲歌唱,令人抓狂的噪音在台上引爆,釋放出排山倒海的不良能量!

    這一尖叫奪敵之先,縱然是老手中的老手,在噪音核子彈的奇襲下,四個男子霎那間居然恍神了,這絕對是要命的間隙!

    “咚。”

    聖耀無法相信,在一眨眼的瞬間,大衣男子的額頭上插了一柄餐刀,中部第一快手慢慢倒下,他居然在飛刀與槍的優勢決鬥中輸了,輸了自己的腦袋。

    槍火猛然飛射,但全撲了空,他們沒想到傳説是真的!

    黑衣客的身法比起他射出去的餐刀要快!

    矮老頭子撟捷的身手並非浪得虛名,第一時間看見黑衣客衝近,雙手立刻銀刃飛舞——在空中飛舞!

    矮老頭子錯愕地看着自己最自豪的雙手釘在天花板上,然後,聽着身旁共夥二十年的大鬍子“三星王”發出慘叫,跪倒在地。

    三星王的臉被黑衣客從中削去,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肉面,痛苦地在地上打滾;矮老頭子想解除三星王的痛苦,卻無奈自己的手已經被斬離。

    外套男子躺在地上,後悔着沒有相信自己的直覺。他早知道會出事的,自從出道以來,他的直覺救過他不少次,但,這次——。他開始想些別的事情,例如今天報紙的頭條、股市的漲跌、哪個明星又戀愛了——以及,小女兒下個星期就週歲了。

    他必須這麼想,因為他要忘記身上的痛楚。

    黑衣客衝向四人組的時候,一邊跑、一邊颳起路經餐桌的餐刀,除了快手額上的那把,其餘六把都猛插在自己的胸上。

    黑衣客沒有欣賞對手慘敗的興致,轉過身來,竟看見佳芸驚魂未定地坐在聖耀的身邊,佳芸驚惶説:“快叫救護車!”

    聖耀倒在血泊中,虛弱地半閉眼睛。

    此刻,所有的客人全都嚇呆了,老闆跟大頭龍等人也害怕地發抖,黑衣客對這些人的反應再熟悉不過,嘆道:“對不起,我不會再出現了。走吧。”

    所有人像接到特赦令般,發軟的雙腳頓時勇氣百倍,爭先恐後地奪門而逃,黑衣客則趕緊走到聖耀與佳芸身旁。

    “我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老闆戰戰兢兢地站在黑衣客身後,拿着電話。

    大頭龍跟阿忠也沒逃走,他們關切地看着臉色蒼白的聖耀。

    黑衣客知道,這是人類的温情,可以超越恐懼的感情。

    “剛剛他們開槍的時候,聖耀突然擋在我前面,他——”佳芸哭着,握緊聖耀的手,她看見聖耀的心口不斷湧出濃稠的血液,又急又內疚。

    “怎辦?喂!撐着點,救護車馬上來了!”大頭龍蹲在一旁,鼓勵着聖耀,但他心裏知道,聖耀離死神的召喚只剩幾分鐘時間。

    此時,警車的汽笛聲嗡嗡趕到,但卻沒有衝進地下室,想必是聽到衝出的客人驚慌的恐怖説詞。

    “救救他!”佳芸哭着,眼淚不斷滴在聖耀的胸口。

    聖耀卻感到一陣喜慰,他知道,解脱的時刻終於來臨,老算命仙真是鐵口直斷。

    終於,可以擺脱莫名其妙的悲哀命運。

    他彷彿看見媽媽温暖的手正在撫慰着他;到了天堂,他可以開心地告訴媽媽,他這輩子活着的目的,説不定,説不定就是為了這一刻,解救自己喜歡的女孩。

    “我總算還有些用處。”聖耀滿足地閉上眼睛。

    再見了,孤獨的世界。

    再見了。

    再見了?

    “我沒有把握。”黑衣客躊躇地看着聖耀的心口。

    佳芸沒有説話,只是一直掉淚。

    “小子,不知道這對你公不公平。”黑衣客嘆口氣,露出尖鋭的犬齒,咬上聖耀的脖子,吸吮着逐漸失去活力的生命精華。

    老闆呆呆地站在一旁,大頭龍嚇得一動也不動,阿忠開始懷疑留下來是不是明智的選擇。

    只有佳芸,沒有恐懼,沒有疑惑,好像早就知道黑衣客的真實身分似的。

    樓上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騷動,警察隨時都會蜂擁下來的樣子。

    黑衣客不停地吸吮着聖耀的鮮血,就像着魔似的,佳芸害怕地拉開黑衣客,忙問:“怎麼了,聖耀有沒有救?”

    黑衣客一臉的迷惘,説道:“不知道。”

    突然,黑衣客的眉頭緊皺,站了起來,雙拳咯咯作響,説:“不對。樓上來了好幾個獵人,我沒辦法帶這小子走。”

    佳芸哭道:“那怎辦?”

    黑衣客冷靜道:“如果他不被發現,我會找到他的。如果他被警察抓走了,我也會救他出來。我保證。”

    説完,黑衣客快速收集了幾把餐刀,抓在手上,説:“老闆,真對不起。”

    老闆傻傻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説什麼。今晚是他畢生難忘的血腥夜。

    “芸,老地方。”黑衣客説,全身散發出一股驚人的氣焰。

    黑衣客大吼一聲,吼聲連綿不止,激烈震動空氣,老闆等人耳朵刺痛得要命,這吼聲使得樓上的氣氛更加緊張了,打算立刻衝進光影美人來上一陣亂槍,因為黑衣客發出的吼聲是用來呼喚同伴的!務必在黑衣客同伴來到前結果他!

    但,黑衣客開始他的心理戰。

    瞬間,樓上的警方、獵人看見四個獵人的身體被一一拋出,沒有臉孔的三星王,斷了雙臂的通臂佬,眉心上晃着柄刀子的中部第一快手,被當成活靶的陳東,個個觸目驚心。

    警方跟獵人遲疑了,他們手中的槍炮突然變成不被信任的玩具。畢竟,被拋出來的四個獵人,都是頂尖的行家,全是號稱中部獵人十煞的成員!

    深深黑黑的地下室走道,傳來低沈又有磁性的聲音:“我是上官。”

    有些搞不清狀況的警察一愣,但獵人馬上暗罵:“操你孃的!這麼倒楣!”

    這個名字,足足拖延了警方與獵人半分鐘之久。

    “怎辦?”鼻子上有條長疤的獵人終於問道。

    “這麼多獵人,一起把他給轟了吧!”西裝筆挺的獵人説道,這次碰巧趕來赴約的獵人,不算倒在地上的,共有十一個大傢伙。這可是極怕人的陣仗!

    突然,一輛黑色轎車衝向布好陣勢的獵人羣,獵人機警地往旁跳開,對着黑轎車與轎車下來上一陣掃射!黑轎車的玻璃迸裂,車板被擊穿,車底下也是子彈飛梭,車裏面或躲在車下的人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但獵人很快便發現他們被誤導了。

    車子裏面、下面,都沒有人。

    不過,光影美人的出口處,倒了兩名大量出血的刑警。

    “幹!被跑了!”一名獵人罵道,摸着自己的脖子;幸好,“上官”兔脱前沒隨興摘下自己的腦袋。

    警察們衝進光影美人,抬着重傷的聖耀奔出,送上醫護車,而獵人們審視四名太過自負的獵殺專家,發覺只有通臂佬還活着。

    “給我一槍吧,老傢伙沒了雙手,不如死了。”通臂佬嘴唇發白,他失血過多。

    “得了吧,老大,是該享清福的時候了。”一個獵人安慰道,將通臂送上救護車。

    夜色,暗巷,迷惘的鬼魅。

    “這孩子的血液有種魔力,讓我越吸越着迷,竟無法罷手——”

    黑衣客急步潛行,不斷想着剛剛吸血的奇異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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