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聶宇舉着一張寫有“接E市來的安潔”字樣的白紙,安潔絕對不會想到那就是聶宇。名字叫“聶宇”,人卻那麼矮,幾乎只有她高,怎麼能叫“聶宇”呢?叫個“聶小平”還差不多。當然聶宇可能不止她那麼高,但她對那些她不用仰着臉看的人都是一個感覺,好像別人都只有她那麼高一樣。
她一直覺得從一個人的名字就能推測出一個人的長相、身材、甚至人品。象毛澤東,一聽就知道有潤澤東方世界的雄心,聽説毛澤東至少有一米八。而鄧小平呢,就真是又小又平。
她姐夫叫梁超,她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想象出一個高大英俊的男生形像來。後來姐姐帶着姐夫回國探親,姐夫果然不負她望,跟她的想象八九不離十。她還可以舉出很多例子來,所以她有點想當然地認為聶宇會是個高大威猛的男生,哪裏知道——
她對男人的外在美很有一些成見,總覺得最完美的是像她姐夫那樣,身材帥,臉像也帥。但如果這二者必居其一的話,那她寧願要身材。試想一下,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即便臉像不那麼出色,但穿幾套好衣服,走出去也能鎮住一大片。而一個五官端正的矮個子,除了照頭像,還有什麼機會顯得儀表堂堂?
安潔知道“機場奇遇”這出戏就算唱完了,她有點失落,但她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不是要在美國呆好幾年嗎?誰知道會遇上多少人?一個小小的挫折,不必介意。她熱情地走上前去,對舉着牌子的聶宇説:“我就是安潔,你是來接我的吧?謝謝你了。”
聶宇的反應令她有點開心,因為他似乎被她電了一下,目不轉睛地看了她一會才説:“啊?你就是安潔?那——你放在網上的照片太——虛偽了——我是説太謙虛了——”
她掩飾着心裏的得意,也不想透露自己查看過他的網頁,就開玩笑説:“哪裏有你們這些不放照片在網上的人虛偽?”
“我們虛偽不都是為了觀眾嗎?如果我們放照片在網上,嚇死人了誰抵命?”
她有點喜歡他的這點幽默,有膽量自嘲的人,應該不難相處。她順便打量了他一眼,覺得他的五官還挺不錯的,網頁上的照片基本沒美化他,只不過他的頭像給人的感覺是他應該很高。不是説正常比例的成年人,其身高應該是頭長的七倍嗎?聶宇可能沒按這個比例長,所以看他的頭像給她一種錯覺,覺得他至少應該有一米七五。
聶宇雖然個子小,但禮數倒不小,堅持不要她搬行李,自己磕磕絆絆地把她的兩個箱子搬到汽車後廂裏去了。她感激之餘,又給自己不喜歡矮個子男生找到了一個藉口:男生個子小了,還不光是個審美問題,直接關係到國計民生大問題:以後怎麼勝任家裏的重活?還有,怎麼抱着新娘子照相?
她姐姐的結婚照有好幾張都是身高一米八的姐夫輕鬆自如地橫抱着白衣新娘,給人的感覺是姐姐身輕如燕,就如天使一般,那個鏡頭真是美極了,她最喜歡的就是那幾張照片,經常拿出來看,百看不厭,邊看邊想象自己結婚的情景,她對自己許諾説:一定要讓我的“他”抱着我照幾張。
她記得有一個天,她又把那些照片拿出來看,結果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她穿着新娘的白色及地長裙,手裏捧着一束花,走在照片上的那種綠草地上,她的那個“他”從後面走過來,輕輕抱起了她。
她感到渾身發軟,幸福得無以復加,心裏唸叨着: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她在夢裏還記着自己許下的諾,於是對“他”説:“快讓攝影師為我們照像!”
“他”説:“慌什麼?等我吻夠了再叫攝影師。”
“你能抱那麼久?”
“我抱你一輩子都沒問題。”
她陶醉在“他”的親吻之中,突然發現“他”就是姐夫,她很驚慌,想掙脱:“你幹什麼呀?快放下,這是我姐姐設下的美人計,是為了考驗你的,你千萬不要上當!”
但姐夫不肯放下,在她耳邊説:“我知道你也愛我,我早看出來了——”
她呵斥道:“我愛你是我的自由,忠於我姐姐是你的責任,你對不起我姐姐——”
“是你姐姐叫我娶你的——”
她好像被姐夫説服了,又好像法律是允許娶兩個妻子的,好像是新婚姻法,説如果是兩姐妹,就可以嫁給同一個人,只要彼此沒意見就行。她有點迷惑,新中國怎麼會允許一夫多妻?這不是回到她爺爺那個年代去了嗎?
那個夢把她嚇醒了,不知自己怎麼會做那樣的夢,都説“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她覺得自己白天沒想過那種事啊,怎麼會做那樣的夢呢?居然還扯到什麼新婚姻法上去了,簡直是荒唐,跟自己的姐姐共一個丈夫——那不是——亂倫嗎?
她後來就不敢把那些照片老拿出來看了,總覺得自己心術不正。更令她害怕的是,她發現自己跟姐姐通電話的時候,也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想聽到有關姐夫的消息,哪怕是雞毛蒜皮的事,她也聽得很上心。有時姐夫在電話附近説話,被她聽見了,她會感到莫明其妙的興奮。
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她就儘量避免跟姐姐通電話。這次到美國留學,她姐姐姐夫都叫她申請姐夫任教的D大,但她説想到B大去,因為那裏有個教授的研究項目她很感興趣。她專門找了個D大電腦系沒有的研究方向,説服了姐姐姐夫,終於避開D大,來到了B大。
不過自從看了姐姐的結婚照之後,她就在自己的擇偶條件中又加了一條:要能輕輕鬆鬆地抱起她才行,不然的話,今生就別想照姐姐姐夫那樣美麗温馨的照片了。
她看了聶宇一眼,想像他穿着姐夫那樣的西服,打橫抱起她的情景,差點笑出聲來,他肯定是齜牙咧嘴抱不動的那種。她覺得自己這樣想有點無聊,不過她安慰自己説,瞎想想嘛,又不犯法,也不會説出來傷害他,怕什麼?
聶宇的車有點老,兩人坐進去後,打了好一會才打着。不過一旦發動了,開起來還是很平穩的。
聶宇邊開車邊跟安潔聊天,雖然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題,但看得出來,他還是很會跟女孩子打交道的,不象有的男生,跟女生單獨在一起,就手足無措,連話都不會説了。也不象有的男生,在女生面前天南地北,滔滔不絕,要麼是過分賣弄,要麼就是話都説得不得體,搞得人不痛快。
她覺得聶宇是那樣一類男生,你永遠都不會愛上他們,但你永遠都不會覺得他們討厭。如果選他們做丈夫,他們會是好丈夫,關心你,照顧你,生怕你跑掉。他們唯一的缺點就是“拿不出手”,或曰“帶不出去”,因為別人會在你耳邊嘀咕,説他配不上你,別人也會替你惋惜,説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了,別人還會幫你物色更好的人選。總之,就是一個很麻煩的事。如果生活在一個世外桃源,沒有人説三道四,跟聶宇這樣的人在一起生活應該是沒問題的。
車開到半路,他們進一家東方店去買了一些東西,出來之後,聶宇看見車燈沒關,懊惱地説:“糟了,剛才忘了關車燈,這下可能要發動不起來了。”
果不其然,車子怎麼也發動不起來了,聶宇説大概是電池裏的電跑光了,得找個人來幫忙JUMPSTART一下。聶宇跑去跟幾個剛從店裏出來的顧客商量,大概是在問他們能不能幫忙,但那幾個人都搖頭。
聶宇跑回到安潔身邊,大力抱歉:“對不起,對不起,剛才忘了關車燈了,怎麼搞的,我還從來沒犯過這種錯誤呢。”
她擔心地問:“那現在怎麼辦?還有多遠?”
“遠是不遠了,不過也不能走回去,得找個人幫忙把車發動起來,其實很簡單,只要有JUMPSTART的工具就行——”
安潔安慰他,叫他彆着急,但她在心裏感嘆,看來女孩子愛找有錢人也是有道理的,如果聶宇開的是輛新車,就不會落到這個尷尬的境地了。
聶宇説:“等我進店裏去看看有沒有人能幫忙,剛才我好像看見我們系的DR.KANG在裏面買東西,我躲着沒打招呼,現在只好硬着頭皮去找他了。”
聶宇説完就跑進店裏去了。安潔好奇地想,既然是DOCTOR,應該是系裏的老師了,我看過系裏老師的網頁,怎麼不記得有個姓康的老師?
過了一會,聶宇跟一個男人一起出來了,遠遠看去,那人非常像她姐夫。她使勁眨巴眨巴眼睛,生怕是自己鬼迷心竅,想入非非,看花了眼。夜色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臉,但那身材真是象極了,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下面好像是一條牛仔褲,都是她姐夫愛穿的行頭。
她覺得心跳加快,緊張地看着那兩個人向她走來。
兩個人走到她跟前了,她看出那不是她姐夫,偷偷舒了一口氣。聶宇向她介紹説:“這是DR.KANG,我們系的老師。”然後對DR.KANG説,“這是安潔,今年的新生,剛從機場接來的。”
DR.KANG對她揚了揚右手,簡單地説:“HI!”
她一慌,忘了該怎麼回答了,也機械地説:“HI!”
DR.KANG四面打量了一下,説:“我去把車開過來。”然後就往店子的左邊走去了。
聶宇説:“幸好DR.KANG有工具。只要車發動起來了,開回去就沒問題了。”
她問:“我怎麼沒看見系裏有個DR.KANG?”
“噢,其實是DR.CANG,不過老美不知道,都是叫他DR.KANG,叫習慣了,所以我們都跟着叫DR.KANG,老康。”
“他就是那個CANGJING?我看到過他的網頁——”她想他的名字可能是“蒼勁”。姓了這個“CANG”,她還真的想不出比“蒼勁”更好的名字了,總不能叫“蒼蠅”吧?
DR.CANG已經把車開來了,在聶宇的車對面停下,兩個人把各自的車前蓋打開,支了起來,然後DR.CANG就從後車箱裏拿出一根長管子一樣的東西,一頭帶着個鉗子,他把那個鉗子夾在了兩人車頭的什麼地方,跑回自己的車裏,鼓搗了一陣,聶宇的車就發動起來了。
DR.CANG收好工具,聶宇趕快送上幾張擦手紙,連聲感謝。DR.CANG邊擦手邊説:“我還要進去買點東西,你們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