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潔決定不把懷孕的事告訴她的三個狗頭軍師,因為她們知道了肯定會責怪她。崔靈早就説過,叫她不要跟烏鋼搞在一起;姐姐早就説過,玩火者必自焚;木亞華雖然曾經想把她跟烏鋼湊攏,但一旦發現她是喜歡DR.CANG的,就開始幫她迴避烏鋼了。她住院的時候,木亞華一見是烏鋼的電話,就避而不接,説明木亞華不想搞出一個三角來。再説,這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傳出去的危險,如果傳到DR.CANG耳朵裏去,就麻煩了,還是自己一個人扛了吧。
她不敢去打聽ABORTION的醫院,就讓烏鋼去打聽。烏鋼很快就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説這家醫院可以做ABORTION,但要她自己打電話去才能預約時間,她給那家醫院打了電話,結結巴巴地説了一通,預約了一個時間。
到了那一天,她就象做賊似的,偷偷摸摸開車去了醫院,先在前台簽到,然後填一個很複雜的表格,前三百年、後八百年的事都問到了,包括家族病史和藥物過敏史,大多數都是些她不認識的詞。她沒想到在美國醫院看個病也這麼學術化,填個表比考GRE還難,她事先沒把可能碰到的英語單詞查一查,現在簡直是兩眼一摸黑。
她找了個僻靜的座位坐下,象對付考試一樣填那張表。在是否SEXUALLYACTIVE一欄裏,她選了個YES,但覺得那個ACTIVE很刺眼,好像她一天到晚都在四處尋找做愛的機會一樣。
在“有過幾個性伴侶”一欄,她遲疑了很久,最後填上了“3”。在“避孕措施”一欄,她紅着臉填了一個NONE,心想肯定要被醫生批評了,聽説美國孩子很小就學會了避孕的方法,玩安全套象玩汽球一樣熟悉,而她一個堂堂的博士生,居然幼稚到讓自己UNPLANNED懷孕的地步,分明是個挨訓的樣。
還有一項是問性生活的方式,三個詞她就認識一個ORAL,另外兩個她就猜不出了,而且她也不明白怎麼還有兩個選擇,難道她身上還有兩個地方可以HAVESEX?她搞不太清楚,只好空那裏,等會問醫生。
填到“FIRSTDAYOFLASTMENSTRUALPERIOD”這一欄的時候,她被這個又是FIRST又是LAST的句子搞糊塗了,看了半天才估計是在問例假的事。她的例假不是那麼很準的,她也不怎麼記它是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就來了,走了就走了。所以她想了好一陣,也沒想出究竟是哪一天,只好約莫估計了一下,填了個日期。
很幸運,給她檢查的是個女醫生,DR.DUGAN,四十多歲的樣子,很温和,拿着她填的表格慢慢問她,不時地在表上改改寫寫,光一個表就花了幾十分鐘。她想如果這個醫生是在中國的醫院工作,恐怕一天看不了十個病人,肯定被醫院開除了。
後來醫生説因為她不是很SURE末次例假的時間,需要做個B超,以確定懷孕時間的長短,再根據時間長短確定ABORTION的方式。如果超過十六週,按A州法律規定就不能做ABORTION了。
B超約在第二天做,醫生叫她從今天晚上起就開始憋尿,一直憋到明天早上,因為子宮在膀胱的後面,只有讓膀胱充盈透明,才好看到後面的子宮。
她是個最怕憋尿的人,從小她媽媽就叫她不要憋尿,説憋久了會尿中毒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她從來就憋不住尿,有一點尿意就要去拉掉,不然就坐立不安。
她試着從晚上開始憋尿,但憋到半夜就憋不住了,只好跑洗手間拉掉了。後半夜又想拉尿了,她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經違反規定拉過了,再拉一次也不過就是錯上加錯,於是又拉掉了。
她從第二天早上才開始憋,但她喝了很多水,自己覺得膀胱脹得滿滿的,應該能達到醫生要求。她開車去醫院的路上遇到塞車,把她急死了,生怕忍不住尿褲子。後來總算忍到了醫院,醫生問她從什麼時候開始憋的,她撒謊説是從昨晚開始憋的。醫生給她做了B超,居然沒説她尿憋得不夠。
DR.DUGAN説她的胎兒有七週左右了,問她想用什麼方法ABORTION,可以選擇吃藥,也可以選擇做手術。她問這兩種方法各有什麼優缺點,DR.DUGAN説手術流產比較乾淨徹底,但因為要擴宮,會比藥物流產損傷大一些;藥物流產雖然對身體損傷比較小,但有可能流不乾淨,最後還得做手術。
這讓她想起她某個奶奶的話:條條蛇咬人。這兩種方法聽上去都有利弊,但她在國內時聽到過一些有關手術流產的恐怖故事,於是擔心地問,做手術痛不痛?
DR.DUGAN説不痛,可以打麻醉藥的。
她又問藥物流產痛不痛,醫生説不痛,就像來例假一樣。
她讓醫生為她決定,醫生説你很年輕,身體又很健康,胎兒也還在藥物流產的適應範圍之內,你可以先做藥物流產,如果不行的話,再做手術。
她問,那樣不是要受雙重的痛苦嗎?
醫生説不會,因為藥物流產可以讓你的身體做好準備,所以吃過藥後,做手術也會比較容易。
她聽醫生這樣説,就決定藥物流產。醫生給她開了一粒藥,叫她今天服,是為流產做準備的。明天還要吃一種藥,是促使她的身體排除胎兒的,所以她明天還得上醫院來。
她回到家,就服了那粒藥,身體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但她想到這樣就把一條生命弄死了,就覺得很難受很害怕,唯一支撐她把這個ABORTION做下去的,只有一個原因:這是烏鋼在她喝醉的情況下硬生生地種在她身體裏的,她不把它做掉就會失去她最愛的人。
她沒心思做功課做程序了,就躺在牀上,睡一會,哭一會,為她自己哭,也為這個無辜的小生命哭。到了晚上,她上洗手間的時候,發現手紙上有血跡,她吃了一驚,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趕快找了一片衞生巾貼在內褲上。然後她查着網上辭典仔細讀了一下那粒藥的説明書,發現上面有這樣一句話,説約有百分之三的女性在服這粒藥後就流產了。
她想,看來我就是這百分之三當中的一個了。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驚恐地等待着下面將要發生的事。
從那時起,她每次上廁所都會有血塊流出來,有點象例假,但出血量和血塊都比例假多。有一次她還看到一小團與眾不同的東西,周圍象雞蛋清一樣透明,中間有個不透明的核,象個眼睛或者很小的皮蛋,但又不完全象。她直覺地認為這就是那個所謂胎兒,又覺得那是胎兒的眼睛在瞪着她,好像要牢牢記住是誰把它害死了一樣。她覺得很害怕,連忙放水沖洗,連衝幾次,衝得什麼都看不見了,還覺得心頭亂跳。
第二天,她對醫生講了昨晚發生的事。醫生問是不是白白的、象MEAT一樣的東西?她説不是,是深色的、象EGG一樣的東西。她描繪了半天,醫生也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胎兒,但是醫生説現在不能給你吃第二種藥了,要做B超,確定胎兒是不是已經流掉了。
B超的結果是胎兒已經流掉了,醫生説你很幸運,連第二粒藥都不用吃了,現在就等剩下的一些殘餘部分隨着子宮的出血排出體外就行了。醫生叫她注意觀察,如果出血量太大,或者時間太長,就馬上來見醫生。
她回到家,就躺牀上休息。她想給DR.CANG打電話,説她這段時間不能到他那裏去,但她又覺得不用打這個電話,他從來沒邀請她去他那裏,他們也從來沒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都是她自己方便的時候就跑去了。而且她去之前也從來不預先告訴他,好像怕他拒絕或者躲起來了一樣,反正他每天晚上都會在家裏,她還從來沒有撲過空。
她覺得他是願意她去的,因為除了那兩次,他就沒再用過那個門內的小鏈子,這樣她自己就能把門打開,不用跑到他窗子那裏去扔泥巴。他也沒硬性叫她不去,他只説她的腿傷沒全好,最好不要開車,免得出事。
她決定暫時不給他打電話,看他有沒有心,會不會因為沒她的音信而着急。如果他一點也不着急,一點也不來打聽她怎麼啦,那就説明他不愛她,那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第二天,她照樣去上課,感覺身體上沒什麼太大的不舒服,但下面卻是川流不息,出血量好像有點大。上一節五十分鐘的課,她得墊上兩張ULTRALONGULTRATHICK的衞生巾,不然就有弄髒座椅的可能,所以每次下課她都得跑趟洗手間。
她上課的那棟樓比較舊,廁所裏沒安裝扔衞生巾的小鐵盒子,搞得她很尷尬,只好用手紙包上那些換下的衞生巾拿到洗手池旁邊的垃圾箱來扔,結果很快就被一起上廁所的木亞華看出了問題。
木亞華關心地問她:“嗨,你怎麼啦?好像不大對頭呢——”
她支吾着不肯説。木亞華又問:“你是不是小產了?”
“什麼小產?”
“就是MISCARRIAGE——”
她雖然不是很懂這個英語詞,但也猜到了。她嚇得瞪木亞華一眼,示意木亞華別用英語,免得廁所裏的老美聽見了。只要她們不説英語,她們可以如入無人之境一樣,肆無忌憚地講任何事,因為老美聽不懂。她掩飾説:“沒有啊,為什麼你這樣想?”
“因為你臉色這麼白,衞生巾又換得這麼勤——,有時小產了自己不知道,當成——例假了。”木亞華提醒説,“如果出血太多,就可能不是例假,而是小產。如果是小產,你得多休息,這個時候累了會落下一身的病的——”
她嚇壞了,連忙承認是小產了。木亞華説:“快別逞能了,回去休息吧,也不要沾冷水,這事跟生孩子一樣的,要坐月子的——”
“醫生説不用休息——”
“你聽老美的話?她們都是吃漢堡包長大的,壯得很,我們中國人不同,我們非得坐月子不可的。其實很多老美年紀大了也是這裏疼那裏疼的,只不過她們不知道那是月子病,以為是風濕——”
木亞華當即就把安潔押回家去了,然後把她按在牀上休息,自己跑去買了烏雞、紅糖、雞蛋什麼的,在安潔的爐子上燒湯做飯,邊做邊給她講各種注意事項。
安潔感激不盡,不知道説什麼好,心裏一感動,就把這事的來龍去脈都講出來了。
木亞華建議説:“那你還是別把這事告訴老康,男人的心胸只有那麼寬,遇到這種事,很少有不暴跳如雷的。就算他暫時不爆發,這事也會成為他心裏的一個陰影,遲早會影響你們的感情。你不告訴他,他什麼都不知道,就跟沒發生過一樣。”
她見木亞華沒批評她腳踏兩隻船,心裏很感激,連忙叫木亞華別對任何人講這事。
木亞華説:“我嘴緊得很,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什麼時候見我傳過話了?我看你不如就叫烏鋼來照顧你幾天,反正這事是他的責任——”
安潔連忙説:“不要,不要,我不想見到他——”
“那你至少也應該讓他為你出手術費營養費什麼的,這個——手術挺貴的吧?你肯定沒用學校的保險計劃,自費的吧?”
“算我花錢買教訓吧。”
“那你真是便宜他了。”
安潔怕落下月子病,再不敢跑去上課了,就躺家裏休息,反正有木亞華幫她拿HANDOUT什麼的,又能給她講課,她不會拉下什麼,大多數老師也不查出勤。
她堅持了兩天,沒跟DR.CANG打電話,而他也沒打電話來。她心裏很難受,總覺得他已經知道這事了,再不會愛她了,但她還是盼望着他的電話,希望他不知道這事,希望她自己很快好起來,又能到他那裏去。她覺得只要又能跟他做愛了,她就能把他的心贏回來。
烏鋼倒是每天都打電話來,一天打好幾個,打得安潔很不耐煩,氣沖沖地説:“已經解決了,你不用打電話了!”
想不到烏鋼一下就坐飛機跑到B市來了,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還有什麼黨蔘、當歸之類的中藥,説是活血的,對她有好處。然後也不管她如何反對,就在爐子上燒起湯來。她沒力氣跟他爭吵,只叫他趕快回去,説她不想見到他。烏鋼照顧了她兩天,看看自己實在是不受歡迎,課程又很忙,就飛回去了。
烏鋼回到D大之後打了個電話過來,説他留了一張一千美元的支票給她,放在她冰箱上面,叫她一定拿去轉存。如果不夠的話,他再寄些錢過來。
她咬牙切齒地説:“我已經説過了,我不需要你的錢,我只要你從我面前消失,你怎麼不懂呢?”然後她摔了電話,到冰箱上拿到那張支票,劈頭蓋腦地撕掉了。
崔靈一回來,看見安潔沒去上課,家裏又是烏雞湯,又是藥材湯的,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開玩笑説:“怎麼樣?我猜的沒錯吧?中標了吧?誰叫你們説人家ANDY不育的?人家給你們一點厲害瞧瞧。”
安潔怕崔靈在DR.CANG面前也開這種玩笑,只好説:“不是他——”
“啊?不是他?”崔靈睜圓了眼睛,“看不出來呀,你還挺——厲害呢,真的是悶頭雞,啄白米!我們這種大聲嚷嚷的,也只是老老實實跟人家做二奶;你這種不聲不響的,才真正勇敢,都包下二爺了?”
“什麼二爺,是喝醉了——”她把事情經過講了一下。
崔靈拍案而起:“告他,NND,這樣的混蛋可不能讓他逍遙法外,一定得把烏鋼整進號子裏去——”
安潔不解:“不是你自己説最聰明的辦法就是把孩子做掉,然後忘記這事,過自己的生活的嗎?”
“這是哪跟哪呀?我那是兩相情願,失誤之後一方不肯承擔責任,你這是被人強暴——最少是被人迷姦——,性質完全不同的嘛!告,非把他告進局子裏去不可,這口氣可不能就這麼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