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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縣醫院不大,就那麼幾棟樓,靜秋很快就找到了志剛的病房。病房裡有四張床,她看見了第一張床上的號碼,就以此類推,斷定靠牆角的那張床就是志剛的病床。

    她向那張床望去,驚異地看見老三坐在床邊,正在一個本子裡寫什麼。雖然他穿著一件她從未見他穿過的黑呢子的衣服,但她一眼就認出他了。她想,他在這裡幹什麼?在照顧志剛?他不上班?是不是二隊就在附近,所以他調到這裡來好照顧志剛?

    有個病人家屬模樣的人問:“你找誰?”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老三,回答說:“找趙志剛——”

    老三抬起頭,向她這邊望過來,神情似乎有些錯愕,好一會,才放下手中的本子和筆,向她走過來。他沒叫她進病房去,站在走廊上跟她說話:“真的是——你?”

    她問:“志剛呢?”

    他一愣:“志剛?不是在西村坪嗎?”

    “秀芳說——-她哥在住院——”

    他笑了一下:“噢,我也是她哥嘛——”

    靜秋急了,辯駁說:“你——怎麼是她哥呢?她說的是她哥病了——,她沒說是你病了,你是在這裡照顧志剛的吧?是不是?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志剛在哪裡?”

    他好像有點失望:“你——是來看志剛的?不是志剛——你就不來看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不解地問,“秀芳說的‘我哥’就是你?但她為什麼說我——不要你了?她那樣說——我才以為是——志剛。”

    “噢,我——寫過幾封信到你們農場,都被——退回來了。我用的是她的地址,信就——退她那裡去了,所以她說你——不要我了。”

    她很詫異:“你寫信到我們農場了?我怎麼一封也沒收到?你用的什麼地址?”

    “我就用的‘K縣嚴家河公社付家衝大隊K市八中農場’,再加你的名字,不對嗎?”

    “我沒往那裡寫過信,但我想只能是這樣子寫——”

    “每封上都寫著‘查無此人,原址退回’——”

    靜秋想了想,覺得一定是姚主任搞的,因為他想把她跟陸老師湊攏,所以就來這一手,太卑鄙了。但是信封上用的是秀芳的名字和地址,姚主任怎麼會懷疑呢?難道他看出那是男人的字?或者他拆開看過了?

    她緊張地問:“你——信裡寫了些——什麼?沒——寫——要緊的東西吧?肯定是我們那裡的姚主任搞的,我怕他——拆開看過了——”

    他說:“應該沒拆開吧?拆開過我應該能看得出來——”

    她很有點生姚主任的氣:“他私自把別人的信退回,算不算犯法?我回去了要找他說說,看他還敢不敢這樣。”

    他懷疑地問:“你們那個——姚主任——怎麼會對你的信這麼感興趣?是不是——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

    她安慰他說:“不會的,他一把年紀了,又已經結了婚,他是在幫別人的忙——”

    “幫那個開——小拖的?”

    她詫異地看看他:“你怎麼知道——開小拖的?”

    他笑了一下:“看見過你們——,在嚴家河,下雨——,他把雨衣——讓給你——”

    “不是他,姚主任最討厭他了,是幫另一個老師,排球隊——那個。不過你放心,我對他——沒興趣。你——在嚴家河——幹什麼?”

    “二隊就在嚴家河附近,中午休息時經常去那裡逛逛,想——碰見你——”

    “你——到我們農場去過沒有?”

    他點點頭:“有次看見你赤著腳,在廚房做飯——”

    “那房子漏雨,一下雨,地上就有個把星期是泥漿子湯,只好打赤腳。”她怕他擔心,馬上補充一句,“不過天冷了,我就沒打赤腳了,穿著那雙膠鞋——,你沒看見?”

    他有點黯然:“我這一段——沒去——”

    她不敢看他:“你——生了什麼病?”她提心吊膽,怕他說出那幾個可怕的字。

    “沒什麼,感冒了——”

    她鬆了口氣,但不太相信:“感冒了要住院?”

    “感冒重了,也要住院的。”他輕聲笑了一下,“我是個‘布得兒’嘛,老在感冒。你——回家還是——回農場去?能在這兒呆——多久?”

    “我回家去,現在就得走,我——有個同事等在下面,我——要回去收錢買米。”她看見他很失望的樣子,就許諾說,“我後天來看你,我有兩天假,我可以提前一天離開K市——”

    他欣喜地睜大眼睛,然後又擔心地問:“你——不怕你媽媽發現?如果不方便的話——”

    “她不會發現的,”其實她自己也沒有把握,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你——這幾天不會——出院吧?”

    “我會在這裡等你的。”他很快跑到病房裡,拿了一個紙包出來,塞到她手裡,“好巧啊,昨天剛買的,看看喜歡不喜歡。”

    她打開一看,是一段山楂紅的燈芯絨布料,上面有小小的黑色暗花。她告訴他:“我最喜歡這種顏色和這種布料,你好像鑽到我心裡去看過一樣。”

    他很得意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喜歡這樣的,我昨天一看到就買下了,沒想到剛好你今天就來了,我先知先覺吧?你回去就做了,來的時候穿給我看,好不好?”

    她把布料捲了起來,說:“好,我回去就做,後天來的時候穿給你看。不過我現在得走了,要趕回去收錢。”

    他送她往醫院大門那裡走,遠遠地,就看見了小段和他的小拖,他說:“你同事在那邊等你,我不過去了,免得他看見——。他叫什麼名字?”

    她說:“他跟你同名,不過姓段。”

    “同名不要緊,只要不同命——”

    她一愣,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解釋說:“沒什麼,有點——吃醋,怕他跟我一樣——也在——追求你。”

    回家的路上,靜秋的耳邊一直響著老三那句話:“同名不要緊,只要不同命”,雖然他解釋過去了,但她覺得他那話不是吃醋的意思,而是——別的意思。

    秀芳說老三得了絕症,老三的臉色也的確不大好,有點蒼白,但那也許是因為他穿著黑呢子上裝的關係。老三自己說他得的是感冒,好像也有可能,如果得了絕症,他還會這麼鎮定,象沒事人一樣?最最重要的一點,如果是絕症,醫生怎麼會告訴他呢?

    只能是秀芳搞錯了,或者故意這樣說了,好讓她來看老三的,因為秀芳那時以為她不要老三了,於是編出“絕症”的故事誑她到醫院來看他。

    現在她就抓住這兩根救命稻草,一是醫生不會告訴病人得了絕症,二是老三自己說了他只是感冒。說老三得絕症的只有秀芳一個人,一票對兩票,老三應該沒有得絕症。

    但是他那句話怎麼解釋?

    回到K市,小段把小拖開到一家餐館前,說先吃點東西,等別人下班了,好去學生家裡去收錢。她點點頭,茫然地看著小段去買東西,幾次都把小段當老三了,很想問他:先別慌著吃飯,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是得的什麼病?

    吃過飯,小段就把小拖開回江心島,帶著她到學生家去收錢。他叫她把寫著學生地址的條子給他,他一家一家找。她就象個夢遊的人一樣,糊里糊塗地跟著小段這裡走,那裡走,小段叫她記帳就記帳,叫她找錢就找錢,見了學生家長都是小段在說話,她只站在一邊,象個傻子一樣。後來小段乾脆把她手裡的單子和錢袋都拿去了,自己收錢,自己找錢。

    一直搞到九點多了,才大致收齊了,小段把她送到她家附近,說:“我明天早上來叫你去買米。你莫想太多了,一個縣醫院,懂什麼白血病黑血病?”

    她一驚,小段看得出她在為老三的病擔心?她警告自己,不要哭喪著臉,當心媽媽看出來。

    媽媽見她回來了,很驚訝也很高興,趕快來弄東西她吃。她說不餓,在路上吃了的。然後她就忙忙碌碌地把那段布拿出來縮水,用冷水搓一遍,又用熱水搓一遍,使勁擰乾了,晾在通風的地方,讓布快快乾了好做衣服。

    第二天一早,小段就來叫她去買米。媽媽很不放心地看著她坐上小拖去,可能恨不得自己也跳上車去監督他們兩個。靜秋特別跟小段熱火朝天地講幾句,因為她現在不怕媽媽懷疑她跟小段有什麼事,越懷疑越好,既然媽媽一心防著小段,那她明天去看老三的時候,媽媽就不會起疑心。

    買了米,小段把她送回家,把發票交給她,叫她收好,就開車送米麵到農場去了。媽媽見這個禍害走了,總算放了心,又交待靜鞦韆萬不要跟小段來往。

    下午靜秋到學校去彙報農場工作情況,又到陳老師王老師家裡去拿他們家屬給他們帶的私菜。都弄好了,就到江老師家去借縫紉機做衣服。做到吃晚飯的時候,她跑回家吃了晚飯,又跑回江老師家接著做。江老師過來問她農場的情況,她哼哼哈哈地應付了一下。

    衣服做好了,她還捨不得走,總覺得有點什麼事沒辦,是她想辦又不敢辦的事。想了好久,才想起是要問成醫生有關白血病的事。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他的臥室門口,門沒關,她看見江老師坐在被子裡看書,成醫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兒子玩耍。

    江老師看見了她,問:“小秋,衣服做好了?”

    靜秋怔怔地點點頭,鼓足勇氣問:“成醫生,你聽說過白血病沒有?”

    成醫生把兒子交給江老師,自己坐在床邊,一邊穿鞋一邊問:“誰得了白血病?”

    “一個——熟人。”

    “在哪裡診斷出來的?”

    “K縣醫院——”

    “K縣醫院很小的,未必能——檢查得——對,”成醫生讓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安慰說,“先彆著急,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靜秋也講不出是怎麼回事,她只是聽秀芳那樣說了一下,她說:“我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我只想知道,一個很年青的人會得——這種病嗎?”

    “得——這種病的人多半是——很年青的——,青少年——居多,可能男的更多一些。”

    “那——是不是得了——就——一定會——死?”

    成醫生字斟句酌地說:“死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是——你不是說只在縣醫院檢查了一下嗎?縣醫院設備什麼的——很有限,應該儘快到——市裡或者省裡——去檢查。還沒確診的事,不要先就把自己急壞了。”

    江老師也說:“我們學校不是有一個嗎?醫院說人家是癌症,把人家嚇得要死,結果根本不是癌症——。這些事,沒有三、四家醫院拿出同樣的診斷,是信不得的。”

    靜秋默默地坐了一會,江老師和成醫生還在列舉誤診的例子,但她不知道那些例子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問:“如果——真是得了——這種病,還能活——多久?”

    她見成醫生緊閉著嘴,好像怕嘴邊的答案自己飛出去了一樣,她又問了一遍,成醫生說:“你不是說只在縣醫院——”

    她急得要哭出來了,有點生氣地說:“我是問‘如果是的話’,我說如果——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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