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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立意破金湯 功成名立 温辭慰情侶 語出鴛驚

    王紫霜不知道小童是否還活着,見狀大驚,反而愣在當場,忽然間,那小童腹際微微一鼓,這才驚覺小童未死,忙取出一粒“歸魄丹”納入他的口中,靜待他服藥後的變化,趁機一瞥廚間,卻見灶冷爐殘,四壁蕭條,惟有灶上一口小鍋蓋着,敢情是煮有什麼吃的。

    王紫霜順手揭開鍋蓋一看,裏面還有小半鍋稀粥,敢情是小童正在煮粥的時候,猝然暈倒灶前,以致久病的老人復受飢餓的煎熬,只剩奄奄一息,如果不是自己為了問路,無意闖了進來,那老人在飢病交迫下,勢必喪失生命,而這小童暈倒之後,加上幾天沒有東西吃,縱能自己醒了過來,也無力爬起取食,終歸要餓死在灶旁,想到這裏,心裏不禁惻然,回頭望那小童一眼,重把鍋蓋蓋上。

    那知這小童原本沒有什麼大病,不過因為爹孃和姐姐哥哥被擄之後,只剩有祖孫兩人相依為命。小童為了服侍這個重病的爺爺,斬柴、挑水、煮飯,都已極盡辛勞,幾個月來沒有真正睡過一個好覺。

    那一天,這小童挑了一擔重達百斤的乾柴,爬過幾十里的山路,到小墟換得十多斤米回來,高興到了不得,連歇息都不歇息,就來廚房煮粥,不料因為失力過甚,再被煙火一薰,人已暈倒,這時得到王紫霜施救,靈丹入腹,人也醒了過來,還茫然不知是什麼一回事,待聽鍋蓋一響,猛睜眼見到一個白衣人影站在灶旁,急切間也不問青紅皂白,一躍而起,指着王紫霜喝一句:“敢動我的東西!”

    王紫霜見小童已醒了過來,心裏也自是高興,此時見他情急拚命的樣子,不禁好笑道:

    “娃兒,快拿粥給你爺爺吃罷!”

    提起爺爺,那小童倒是着急了,可是仍然“哼”一聲道:“你又多大了?”急步跑往竹樓。

    王紫霜在後面叱一聲:“快拿粥去!”但那小童心裏惦掛着爺爺,頭也不回,一直跑進竹樓。王紫霜只得退出廚房,剛一回到竹樓,就見那小童跪在老人的榻前。

    那老人一眼瞥見王紫霜的身影,急忙對小童道:“雷兒!你還不快拜謝仙姑?”

    休看那小童在廚房狠成那股勁兒,現在只要他爺爺一説,立即高高興興膝行過來拜道:

    “仙姑在上,雷兒給你磕頭!”

    王紫霜有生以來,只有她向別人磕頭的份兒,這時見有人向她磕頭,直樂得心花怒放,連呼:“不必多禮!”雙手作勢一攙,發出一股罡氣把小童憑空扶起。

    那小童眼見人家還未到達近前,自己就被一股氣流扶起,更相信面前這小姑娘真是仙姑無疑,被扶起之後,竟呆在當地不敢動彈,只剩有一對發亮的眼睛,凝視在王紫霜的臉上。

    王紫霜笑道:“你盡看我做什麼?還不快點把鍋裏的稀粥熱起來給你爺爺吃,和服侍你爺爺把髒衣服換掉?”

    那小童見説,“呀!”一聲,直跑回廚房。

    王紫霜趁機問起老人姓名家世,才知道老人姓許名飛鵬,本是書香之後,原籍大名府,避元禍遷居到大雪山紫石坪已歷五世,因為歷代單傳,到了老人這一代才兼習武藝,才生下四個兒子,各討一房媳婦,所以也有二十餘丁口,不料此地距離赤身魔教總壇太近,而且老人幾個兒孫又都有幾分力氣,竟被大雪山分堂知道,立刻派人前來強徵入教。

    幾個月前,魔教大雪山分堂轄下的金湯支堂堂主陰思恭忽然派入持了自己的名帖到來,強要老人的兒子和媳婦往金湯支堂供役,老人當然不肯接受,當下吧話説僵,那派來的人也就悻悻而去。

    許飛鵬固然知道赤身魔黨既然看上自己這一家,絕不會就這樣輕易放手,本想遷地為良,但二十幾口人扶老攜幼,行動不便,只得想出一個計策,準備待魔黨再來的時候,以個別較技的方法決一勝負,能勝固好,不能勝再叫幾個兒子去應應卯。

    到了第四天,金湯支堂副堂主雪裏螭螭薄夢一親率了十多名魔黨到來,許飛鵬還算機警,先請這羣魔進屋獻茶,前後把自己的意思説了。薄夢一卻説他自己不須動手,只要許飛鵬能勝他手下任何一名,就准許家安居樂業,互不侵犯,如果許飛鵬輸了,那麼,不但四對兒媳要隨往支堂,而且十二歲以上的丁口,也要聽支堂的差遣。

    許飛鵬當時也不加考慮,認為自己的藝業雖然不行,但自己一口腰刀,也已練有三四十年以上功力,山裏面的黑狼恁般狡猾,還不放在自己心上,難道連一個魔黨也打不過?再則比試的時候,還任由自己上前挑選一人,難道還不挑一個功力較差的來做對手?所以立即沒口答應,並且在魔黨裏面挑出一名瘦小的漢子來過招。

    那知那瘦小的漢子,名叫丁奉時,功力確是不高,而輕巧卻是卓越,還沒有打到十招,許飛鵬一個疏神,就被他施展擒拿法搶去腰刀。這麼一來,許飛鵬自知如要再叫兒子上前,也是白送性命,反不如納降服輸,暫時苟存下來,待有正派人士掃蕩魔窟的時候,一家人也得再見天日。因此、只好遵守諾言,讓兒子媳婦隨同魔黨回去,只留下這十二歲孫兒許武陪着自己。

    本來事已至此,應該是樂天安命,告一段落,無奈許飛鵬眼看融融樂樂一家人,轉眼之間,冰消雲散,待送得子媳出門,回頭一看,不禁悲自心湧,鬱抑在胸,沒有幾天就一病纏綿。

    王紫霜聽許飛鵬説出這一段往事,心裏已經明白幾分,忽又想起他已病了數月,為何不找個醫生診治,不禁問道:“老這這病,本屬易治,當初為什麼不找良醫診治,難道本地竟沒有個好醫生麼?”

    許飛鵬愴然道:“不瞞王仙姑説,此地的良醫怎樣沒有?只是寒舍遭遇魔劫之後,四壁懸罄,一切皆空,家貧地僻,有誰願意來此荒山為老朽診治?再則、不診治還能夠強捱幾天,萬一診治來是個絕症,一時又無錢醫治,豈不是連僅餘一分求生的念頭也消損淨盡?所以只好捱得一天算一天,明知道諱疾忌醫不是良策,但除了諱疾忌醫之外,更是一籌莫展,眼看武兒累出了大病老朽也説不出一句話使他安慰,要不是仙姑經過這裏,老朽爺孫兩人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一面説,一面流下淚來。

    王紫霜想不到這老人諱疾忌醫,竟是為了保持求生意思,一幕祖孫破家扶病圖像電光一閃,展現在自己的眼前,也不禁妙目孕淚,瑩瑩欲滴。

    忽然,後門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許武的身影剛一進門,就喊道:“爺爺!烯粥已經熱了,幸虧這幾天天氣寒冷,粥還沒有餿,爺爺和仙姑先吃一點暖暖身子,武兒再去煮來!”一路喊着來到榻前,把兩個陶碗放在榻前,另外放下一小碟醃酸的青菜,就要往鍋裏掏粥。

    王紫霜一看那粥,原來是青稞摻合小稻米煮成,連帶那醃菜都是黑黝黝地,尤其是那碟醃菜更透有一股説不出來的臭味,中人慾嘔,如果不是餓了三天五夜,那能吃得下去?忙道:“你陪你爺爺吃罷!”

    許飛鵬愕然道:“王仙姑!你能斷人間煙火了?”

    王紫霜不禁笑起來道:“我那是斷煙火?而是要趕辦一樁事情,附近的小鎮在何處,請老伯指點一個方向,我去去就來!”

    許飛鵬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事要辦,只得把方向説了。王紫霜走出門前,一聲:“回頭再見!”雙腳一跺,人已拔空而起,許武隨後送出門來,只見白影一閃,人已失蹤,更是疑神疑鬼唸佛不已。

    許飛鵬悽然笑道:“武兒!你也餓了,快點過來吃罷,真難為你那小小的年紀……”本待着實誇獎兩句,無奈説到這裏,心裏反覺淒涼,喉裏一哽咽,更加説不下去。

    許武見爺爺眼淚盈盈,自己心裏也是一慘,哭起來道:“爺爺別説了,武兒自當侍奉爺爺!”

    許飛鵬正在飲泣,見許武一哭,忙又止淚道:“爺爺不哭了,乖兒也別哭了,我們快吃了收拾收拾,洗一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王仙姑還要回來呢!”

    爺兒兩人互相慰藉,匆匆喝下幾碗稀粥,沐浴更衣,精神也煥發得多,不需多時,已經把樓上樓下打掃乾淨。

    許飛鵬憑欄遠眺,眼看山形依舊,人事已非,真個不勝今昔之感,忽然看到遠處白影一閃而逝,正疑自己眼花,身旁的許武已叫起來道:“那是王仙姑!”許飛鵬愕然道:“當真?”

    許武又叫道:“王仙姑又跑過來了!”

    許飛鵬果真又見白影一閃,不由得暗暗佩服小孫兒的眼力鋭敏過人,忙問道:“你看清仙姑做什麼不?”

    許武搖搖頭道:“看不清楚……”忽見一顆白點漸來漸大,忙改口道:“仙姑回來了,她兩手都拿有一個很大的東西!”,其實這回許飛鵬自己也看到了,眨眨眼,王紫霜已來到近前,還相隔十餘丈,只見她身軀微微一躬,身形已激射上樓,吃吃笑道:“這隻瘟鹿倒也夠刁的,害我追了許久,現在它的血還未冷去,你們兩人先喝幾口,補補弱了的身子!”

    許飛鵬在王紫霜説話的時候,已看到她一邊手攜着一頭死鹿,一邊手攜有一個大布包,此時見説生飲鹿血,心知這鹿一僵,就沒有血流出,忙遜謝幾句,立即吩咐許武取刀拿碗。

    王紫霜笑説一句:“那要這麼麻煩?”寒光一閃,短劍出鞘,朝鹿角根下剌進去,又道:“老丈見我找劍的時候,立即把嘴湊上去吮吸,別讓鹿血元茸走失了!”

    老人許飛鵬喏喏連聲,王紫霜把劍一拔,一縷血箭隨劍射出,許飛鵬連忙把嘴湊上,幸是事先有備,竟然涓滴不漏。王紫霜依法炮製,叫許武把另一隻鹿角的血吮吸了,才擲鹿笑道:“本來我可以用丹藥助你們兩人恢復元氣,無奈那些丹藥是師門至寶,此次下山,所帶不多,恐怕前途還有用處,所以沒有再給老丈服用,不料我往小墟買米買衣服回來,卻見這鹿獨自逡巡,我當時還想捉個活的,那知它刮刁滑的很,見人就往密林裏攢,我恐怕那些-棘勾破我的衣,只得在頂上叱它出來,不道一下子出手過重,竟把它打死了,現在老丈服用鹿血過後,身體上可覺得好一點麼?”

    許飛鵬靜靜地聽她説出捕鹿經過,才知道她在半個時辰來往二十餘里的小墟,並且為自己祖孫兩人身體復原的一事,擒來這隻鹿,真感激到不可名狀,這時聽她問起,忙躬身道:

    “仙姑在上,小老兒已經好得多了!”

    王紫霜笑道:“我不是仙姑,而且名字都告訴你了,還是仙姑長,仙姑短,多麼難聽!”順手把攜來的大布包遞給許武道:“這是你爺兒的衣服和被蓋,快拿去收藏好了!”

    許飛鵬忙又稱謝不已,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忙問道:“剛才聽女俠説起由山上下來,敬問女俠可是紅花婆婆門……”突又覺得自己猜想的不對,急忙把話嚥住,又搖搖頭道:“女俠必定不是!”

    但是,王紫霜已轉出老人話裏有話,忙道:“老丈説的紅花婆婆是誰?我並不認得她,請再説下去!”

    許飛鵬先前認為王紫霜必是紅花婆婆門下,後來又自覺不對,已是臉紅,此時被王紫霜追問下來,更是鈉訥不便出口,當不住一再追問,只得吞吞吐吐地説一個大概,一面留意王紫霜聽話的神情,最後還道:“因為紅花婆婆所居的丹達山距離這裏並不太遠,而且她門下女弟子又多,也不和赤身魔教同流合污,所以才疑心女俠也是她的門下,這是老朽的錯!”

    説畢又深施一禮。

    王紫霜起初聽説紅花婆婆的行徑時,確也羞不自勝,待老人施體時,反而笑道:“這倒沒有什麼,她是她,我是我,風馬牛不相及,那能混淆?我們先吃飽鹿肉,再尋魔教金湯支堂的晦氣,把府上各人救離魔窟如何?”

    許飛鵬聞言大吃一驚,連呼:“使不得!”

    王紫霜愕然道:“這是為什麼?難道老丈甘願讓你的子媳和孫兒,永居魔窟,隨同毀滅?”

    許飛鵬長嘆一聲,眼角噙着瑩瑩的淚珠道:“女俠有所不知,父子夫婦骨肉天性,誰不願意團聚在一起?誰願意永遠分離?誰甘心讓骨肉永淪魔窟?但是,要想救他們出來確也太難……”

    王紫霜奇道:“有什麼難的?憑着我一枝寶劍,不把它這小小的金湯支堂殺個落花流水才怪哩!”説時星目含威,神光四射,大有盡掃妖氛的氣概。

    許飛鵬見她説得豪氣凌雲,心裏大為感激道:“女俠誤會老朽的意思了,老朽並非不知女俠的藝業足以毀滅魔教的支堂,甚至於分堂總壇也找不到像女俠這樣的好手來……”

    許武本來聽得出神,這時卻打岔過來道:“爺爺説的是,剛才我還看到仙姑會飛,但上次魔教來的人沒一個會飛,光是會跳,就是跳也沒跳多高,就掉下來了!”

    王紫霜見這小童説得天真,不禁“噗哧”一笑。

    許飛鵬也被小孫兒引得笑意盎然,輕斥一句:“你連跳也不會哩!”接着又朝着王紫霜道:“雖然魔教裏找不到像女俠這樣的好手,但是魔黨太多,分怖密邇,外來人無法辨別誰是誰不是,再則毀去它一個處分堂支堂,也沒有多大用處,惟有連它岡底斯山的老巢毀去,才可以發生效果……”略一停,又看主紫霜一眼,接着道:“要想毀它的老巢,除非來一個武林大聯合之外,誰都沒有這個力量!”

    王紫霜由老人的話中,再記起下山時白衣姑對她説,赤身魔教雖屬可惡,但不可輕視,必須待和於志敏會合,綠虹白霓雙劍合璧,再利用各武林正派進攻的機會,才能夠一舉成功的話,不禁微微點頭,並且希望越早遇上於志敏越好。

    許飛鵬見王紫霜默默地點頭,心知她已同意自己這句話,又喟然道:“至於老朽的子媳,並不是不想託女俠把他們救出來,但是,救出雖易,安居卻難,魔教中對於叛教的人勢必追蹤到底,任憑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被他搜出,到那時,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不如讓他們暫時寄居魔窟,吃口苦命飯,半飢半飽捱一天算一天,還比較合適……”

    王紫霜想不到初次下山,就遇上這慘絕人寰的事,明知魔窟不能居,卻有人在無可奈何中,在魔窟裏痛苦地捱過日子,這種“飲鴆止渴”的心情,看來比直截了當的自殺還要痛苦幾萬倍,心裏一酸,又幾乎掉下淚來,忙道:“難道老丈在遠處竟沒有親友可供投奔麼?”

    許飛鵬愴然道:“過去的親友,那説沒有?只是老朽先世搬來這裏已是五代,上幾代的祖先長輩,物故已久,由家譜上未嘗不可查出,那知道他們的情形怎樣?遠的暫且不説,就説這幾個兒媳,也各有親人在近處,自從老朽一家遭此橫禍之後,他們也不敢再上門來,甚至於眼見武兒鶉衣垢面,也裝個不認識,這也難怪他們,因為魔黨猜忌本深,一見有人-濟,那-濟的人也就變成他第一個敵人!”

    王紫霜聽完老人這些話,真是怒憤填膺,喝一聲:“看你橫行到幾時!”重重地跺一跺腳,卻把樓板跺成一個腳印,直透到下面,才驚覺自己失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力氣太大了,踩壞了老丈的樓板!”

    許飛鵬原已知道王紫霜的輕功出神入化,卻不道她的硬功也登峯造極,雖被她嚇了一跳,但也笑道:“這倒沒有什麼,女俠這一手,正好永留下來做個紀念哩!”

    王紫霜笑了一笑道:“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還有什麼值得紀念?現在天色已經不早,我們把鹿宰了,大吃它一頓,今夜就暫借老丈的竹樓往上一夜,明天要往湖廣走走,還得請老丈指個方向哩!”

    許武聽説要宰鹿,首先就叫起好來,一老兩小同時動手起來,王紫霜那枝白霓短劍大才小用,不消片刻,已將一頭幾十斤重的大鹿分成數不清的小塊,及至生起火來,待把鹿肉下鍋,許武卻“哎呀!”一聲,急得盡是搓手。

    許飛鵬微微道:“你大驚小怪什麼?”

    許武一臉着急的樣子,瞟了廚房外面的王紫霜一眼,悄悄道:“爺!我跟你説,我們沒有多少鹽了!”

    許飛鵬愕了一愕還沒有説話,卻聽到王紫霜在外面笑道:“什麼都在那布包裏,你自己找去!”

    許武本想低聲和爺爺商量,不料反被人家聽了去,自己小臉也就紅得發熱,沒奈何應了一聲,急步跑往樓下,解開布包,果然裏面油、鹽、醬、醋,樣樣俱全,另外還有幾套新衣,和兩牀被蓋,喜得他歡呼幾聲,含着感激的眼淚,把應用的油鹽醬醋,抱着跑回廚房裏,又轉回去搬來一袋子米和一小壇酒。

    許飛鵬看看孫兒搬出那麼多東西,不禁又老淚縱橫,啞聲道:“老朽生受女俠的了!”

    立刻又要下拜。

    王紫霜忙道:“老丈不必多禮!這倒不算什麼,可恨墟上的人,見我這套裝束,有東西也不肯賣,好容易才買到這一點點,臨走時還得從他們的頭上躍過,不然還無法走開哩!”

    許飛鵬由那話意聽來,心知她在小鎮上必然是露了一手,忙道:“那墟上的人原不是這樣,只緣魔教管轄下,一切都不得自由買賣,再看到女俠是外人,不知來歷,更加不敢賣給女俠了!”

    兩人隨意説了有關魔教的事情,和附近的人情風俗。王紫霜也趁這時候,問清了該走的路和附近墟鎮的情形。沒有多久,許武已經把鹿肉煮好,連同米飯一同搬了上來,各人説説笑笑,吃個酒盡肉飽,才各自安歇。

    這一夜,王紫霜獨自一人睡在竹樓的上層,星光映着雪光由竹隙射進,寒風也從牆穴裏吹來,旅館孤燈,最易引人遐思,她翻來覆去,不但是睡不着,而且前塵往事,一幕接一幕飛掠過眼前。

    她從離家之時想起,接着就是家人分散,自己學藝師門,和鷲猿雪人追逐,師公到來授藝,一直到這次奉命下山蕩魔行道,訪舊尋親。當地想到那未曾見面的師弟於志敏的時候,她由師公師傅口中描述的形狀在胸裏耽擱最久,時而耽心自己所描的輪廓,不知是抑不是?

    時而耽心將來和人並肩行道,不知合得來,合不來?

    所謂“荒村無鼓柝,夜盡不知更。”王紫霜撫枕長思,傾刻之間,已不知經歷了多少悲歡離合,展現了多少悲容笑靨。忽然,一陣強風吹過,把一大竹編成的樓頂吹得格格怪響。

    王紫霜心裏一動,暗忖:“這間竹樓幾乎四面透風,他們一家人如何睡得;敢情是因為魔黨騷擾過後,祖孫兩人住不了那麼多,日久失修,才落得這破敗的樣子……”一想到魔黨,再憶起晝間老人的話,不禁恨得牙癢癢地,心想一個小小的金湯支堂,能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反正路已問明白,倒不如連夜趕往金湯,把魔黨的支堂破了,替這地方除了大害,還省得明早要走,老人又要送行。

    小姑娘初出茅蘆,並沒有什麼懼忌,想到就做。當下悄悄起來,把自己應用的東西,帶在身上,把帶來的東西,打成原來那小包袱,背在身上。再跑往廚裏取了一段木炭,在樓上留下幾個字叫老人小心保重。上用寶劍切碎了幾兩金子留在牀上。這些工作做完了,輕輕一躍,已登上樓旁一株大樹,略一審視,就展開身法,朝西北方奔去,真個是輕如飛絮,翩若驚鴻,眨眨眼已去老遠。

    由紫石坪到金湯,不過是百多里遠近,以王紫霜這種超凡的輕功,只需半個更次,就可以到達。她是着走着,已見遠處有燈火閃爍,料想距離金湯不遠,忽然一陣清香撲鼻,沁入心脾。

    王紫霜停步一看,原來左側有一座梅林,盛開着紅的,白的花朵,在星月之下,相映成趣。

    這是多年來王紫霜沒有見到的景緻了,回憶小時和姐姐哥哥在星月下踏雪尋梅,偶然折得一兩枝插在瓶裏,已是清香滿室,這時見偌多的梅花,那肯輕易放過;只見她輕身一躍,進了花林,順手摺了一枝茂枝,又朝燈光的所在奔去。這一回,她邊走邊嗅,敢情心裏快活已極。

    約莫又走四五里,忽聽側方百十丈遠處有人大喝一聲:“朋友!留步!”王紫霜心裏一震,腳尖一點樹梢,身形已激射出二三十丈遠暗忖:“這廝眼力好生厲害。”那知朝那邊一看,卻見十幾條身形分成兩撥,正朝發話處走去,這才知道暗中發話的人並不是發現自己,不由得也暗自好笑起來。立刻把自己的身形藏好,旁觀那邊的動靜。

    王紫霜剛藏好身形,就聽到一箇中年人的聲音道:“煩下面的朋友傳報,説是水火溝舵主搏天雕楊人方率舵下弟兄拜山來了!”接着又聽有人道:“容待傳報!”一溜紅綠相間的火箭,由林裏升入半空。

    這邊的火箭發出不久,燈光閃爍那邊,也升起一道紅色的火箭,立即聽到有人道:“拜山的朋友跟我來罷!”十幾條身影緩緩地朝燈光的方向走去。

    王紫霜對於江湖上的稱謂,雖是不懂,但由那些人的口氣聽來,也知道雙方有什麼過不去的大事,需要當面解決,暗道:“這倒是好啊!我還找不到路,倒要謝謝你們哩!”立即躡手躡腳,遠遠地跟着。

    才走不到兩三里,十幾座大房子中驟然燈火通明,照得那塊寬廣十餘丈的廣場如同白晝廣場那一頭已有二十多個高矮不齊的漢子,列陣以待。前面一人看到拜山的人已到達,立即越眾而出,拱拱手道:“楊舵主真是信人,星夜前來,倒出兄弟意料之外,請先進裏面待茶!”

    王紫霜看得暗“呸”一聲道:“原來兩邊竟是朋友,有啥看頭?”那知心念未己,拜山這邊一名漢子一個騰步,躍進廣場中央,也拱一拱手道:“陰堂主請了!我楊某和舵下兄弟的來意,就是不説,諒你陰堂主也會明白,敝舵與貴堂一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三天前,敝舵不明不白走失了五位弟兄,幾經查問,才知道是貴堂把他們留了下來。照江湖上道義來説,貴堂已將人留下,縱然不把人解送敝舵處置,也應當把事實經過通知敝舵,求個合理解決才是,那知敝舵一連等了三天,貴堂不但不放人,而且一聲不響,我楊某今夜到來,就是要請問陰堂主對於這件事到底想如何解決?”説畢,回目四顧,等待答覆。

    當楊人芳越説越激昂的時候,王紫霜看看魔教那邊除了出來答話的陰堂主陰思恭外,其餘魔黨含有怒意,暗道:“這才好啊!這回有好戲看了!”只見陰思恭接下楊人芳的話尾,冷笑一聲道:“不錯!水火溝那五名小子確是我陰某叫留下了,誰叫他不開眼,胡闖亂闖,過了地界?”

    陰思恭這話一出,水火溝的來人全都驟然色變,在燈光下個個兇睛畢露,似乎就要出手。

    楊人芳敢情尚有顧慮,臉色微微一變,立又恢復正常,冷冷道:“陰堂主這意思,是陰堂主自己的呢,還是貴教的慣例呢?貴堂和敝舵多年來互不侵犯,別因些小事件,把親家變成冤家……”

    一語未畢,陰思恭身後一名中年的虯髯矮子已一躍而出,站在陰思恭的身旁喝道:“胡説!難道我赤身神教還怕你不成?”

    楊人芳動也不動,微笑道:“這位兄弟高姓?誰不知貴教手下,布遍川藏,但是,像老兄這種逞強欺人,難道就能夠使宇內武林心服麼?”

    虯髯矮子被楊人芳説得臉紅過耳,大喝一聲道:“姓楊的休得用話損人,能夠勝得我一對金槊,就放你的人回去!”

    楊人芳一聲長笑,接着道:“我以為閣下是誰?原來是雪裏蛟螭……”又望旁邊的陰思恭一眼道:“陰堂主!你這位姓薄的説話可算數麼?”

    原來那虯髯的矮子正是金湯支堂副堂主薄夢一,此時見楊人芳語含譏誚,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反而找陰思恭問訊,不由得氣往上衝,自恃他是分堂直接派下的人,也不待正堂主陰思恭答話,就搶着道:“你敢欺我?”一個箭步上前,雙掌一推,撲擊楊人芳的胸腹。

    楊人芳見他來勢洶洶,急忙一步躍開。

    陰思恭敢情因為薄夢一喧賓奪主,而有點怒意,也就一躍上前,揚聲喝道:“薄兄弟不可如此!”

    薄夢一見堂主親自出面,倒也不過份跋扈,進了一招,立即停下身形,氣憤憤道:“不教訓這姓楊的,諒他也不知道厲害!”

    因為薄夢一説話的聲音很大,全場都聽得真切,水火溝這邊的來人,聽他説話輕視,全都激怒了,一條身影疾如奔馬般躍到簿夢一的面前,喝一聲“你教訓誰?”一招“卧虎揚塵”朝他面門打去。

    薄夢一料不到竟有人比他還要不講理,此時聲到掌到,急切間無法應戰,只得倒躍丈餘,堪堪避過。

    那人見一招無功,突然身形一轉,一招“橫行撲兔”朝站在旁邊正堂主陰思恭的身上就打。

    本來那人這一招“橫行撲兔”又疾又狠,而且雙方距離又近,照説陰思恭萬難避免。那知陰思恭的藝業也非凡響,一聞身側掌風襲來,略一偏身子,一個“金絲纏腕”已反扣那人的右腕,再往後一帶,竟把來人摔一個踉蹌。

    就在這一瞬間,楊人芳揚聲喝道:“英兄弟不可無理,各位兄弟也不要亂了章法!”然後朝陰思恭拱一拱手道:“楊某固知今夜必無善休,但是敝舵來人統共只有十五位,貴堂卻有二十餘人,還請陰堂主劃出道來,敝駝這邊要是敗了,自然無話可説,聽從貴教指使,萬一幸勝,倘望堂主把我們的人釋放,楊某就拜領盛情了!”這一席話,説得合情合理,不亢不卑。

    陰思恭仰天大笑道:“好,好!我一發成全你們,要講以一對一,諒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你既然有十五人,我也就找十五人和你們對招好了,總之以一場為限,誰死傷得少,就算誰勝好了!”

    楊人芳明知自己的功力,還不及陰思恭深厚,可是人有臉,樹有皮,見他當眾説不是他的對手,心裏也已怒極,待他吧話説完,也就冷笑一聲道:“楊某是捨命陪君子,倒要見識見識陰堂主幾招絕學!”

    陰思恭又是一陣桀桀怪笑,笑聲難聽之極。薄夢一又躍到楊人芳的面前,喝道:“我金湯支堂那一位不比你強,憑你也配和陰堂主過招?”雙槊往楊人芳面門一幌,又喝一聲:

    “亮兵器罷!”

    楊人芳這回可被他激得無名火衝起三丈,仍然強按怒火道:“楊某誠意拜山,照例不帶兵刀!”

    薄夢一微微一愕,濃眉往上一聳道…“好!就是空掌也要把你擒下!”雙槊往肩後一掛,説聲:“來罷!”

    陰思恭趁着薄夢兩人應答的時候,已逕回自己陣上,挑了十四名,魚貫出場,分立在薄夢一兩旁。

    楊人芳見對方俱已準備完成,已沒有轉圜的餘地,回頭説一句:“兄弟們守着武林道義!”見薄夢一仍然蓄勢未發,心知他要等候自己先發招,略一拱手,説聲:“有僭!”身形一坐,一招“碧海揚波”打往丹田。

    薄夢一人雖暴戾,武藝卻是不弱,還沒等楊人芳掌風打到,略一偏身形,已避開來勢,順手一招“博浪淘金”只聽“咯”一聲,兩人下臂已自碰上。

    雙方這一接觸,功力已分高低,薄夢一不過感到手骨微微一震,楊人芳卻是骨痛欲折,忙一步躍開。

    薄夢一一招得勢,追上來問一聲:“如何?”

    這一句在楊人芳聽來,真比殺他還要難受,大吼一聲道:“且休得意!”舞動雙掌,反撲上前。

    薄夢一見他居然存心拚命,也不敢過份輕視,連環拆招,只聞“咯!咯!……”骨骼交擊的聲音。

    在此時間,水火溝剩下的十四人,也和魔教的黨徒捉對兒廝殺,只人影追逐,積雪飛揚,那些飛起的雪花雪塊被場外的燈光火把一照,竟幻出五光十彩,恍如萬點流螢滿空飛舞,瑰麗無比。

    王紫霜藏身在距廣場十幾丈遠一株蠟梅樹上,仗着衣白、雪白、花白,隱遁身形,看那人為的奇景,幾乎要拍掌贊好。

    但是、水火溝這邊的人雖也存心拚命,無奈武勢太劣,沒有一頓飯的時光,已被魔黨打得落花流水,連到身為舵主的楊人芳也被薄夢一打到難以發招,而魔黨一方,不過只有少數幾個受了輕傷。

    陰思恭一聲朗笑道:“楊舵主!你們已經失敗了,還不投降,要想怎的?”

    楊人芳怒道:“剩下一個還要打!”

    薄夢一隨聲道:“我決不饒你!”乘着楊人芳説話分神,一招“黑虎偷心”朝對方心坎抓去。

    楊人芳一招稍緩,瞥見對方五爪箕張已到胸前,驚得“哎呀!”一聲,自分必死。那知錯眼間,半空中一聲嬌叱,場內各人耳膜都像有芒針猛剌,隱隱作痛。接着又聽到一聲“滾!”只見白影一閃,薄夢一已像斷線風箏直被拋出十幾丈外,撞在莊牆上發出“蓬!”

    一聲巨響。

    雙方遇上這突然的意外,全都被嚇呆了,定睛一看,原來場內已多出一名披着銀白色披風的少女,由身形上看,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但是,儀態萬方,容光照人,美豔清純,最奇的是;若無其事地捻着一枝盛開的紅梅,還在嗅那梅花的清香,望着幾對廝拚中的人,微展笑靨,任憑場裏場外幾十對眼睛,既不知這少女由何處飛來,也不知薄夢一如何跌出去。

    原來王紫霜聽陰、楊、兩人對答,早知雙方不但沒有什麼交情,而且還因為金湯支堂抓了水火溝的人,以致引起紛爭。同時也看出兩方都不是什麼好路數,打算讓他們廝拚個彼此不活,自己要毀滅赤身教這處支堂也省點力氣,但是薄夢一一現身就盛氣凌人,騎橫兇狠,再加上楊人芳一再謙遜,更顯得兩方作為上不大調和,所以小姑娘改變了初衷,決定出手。

    恰巧王紫霜心意一決,楊人芳已性命垂危,小姑娘毫不猶豫,一掠而下,人未到,掌先發,薄夢一不過是有兼人的武功,那能抵得住王紫霜神奇的絕學?而且小姑娘心急救人,初次出手又不知輕重,這一掌已用出七八成功力,竟把一個副堂主打出十幾丈的牆上,撞得腦漿裂出。

    守院門的兩名魔黨只聽到牆上“蓬”聲怪響,急趕過去一看,認出是副堂主曲做一團,死在當前,不由得驚呼一聲:“副堂主死了!”

    王紫霜反而愕然道:“死了?兔子都不那麼容易死呀!”

    守院門的這麼一喊,把場內各人驚醒過來,陰思恭一縱而出,罵聲:“好賤婢敢逞兇傷人?”一個“猛虎離山”迎着王紫霜面門就是一拳。

    王紫霜身形一晃,已離開兩步,吃吃笑道:“你想打我,那還早哩!”手中梅枝一拂,萬縷勁風挾着清香直奔陰思恭身上。

    陰思恭倒也識貨,見小姑娘身形一晃就逝,身旁已有勁風襲來,急忙就地一滾,避開丈餘,翻身躍起,就背上拔出一把薄刃鋼刀,喝一聲:“這是硬點子,兄弟們一起上!”一舞刀花,縱躍上前,羣魔也各拔兵刃一擁上前。

    王紫霜嬌笑道:“一齊上來也好,省得姑娘費手腳!”

    就在這一句話的時候,魔黨已擁到近前,刀劍槍棍齊施,還分出一部份,迫近驚魂甫定水火溝的來人。

    王紫霜一聲嬌笑道:“不給你吃點小苦,諒也不知道厲害!”把梅枝往地面一插,竟然空手上前,一抓一摔,鶴氅盤飛,那些魔黨不是被她摔出數丈,就是被她那披風捲飛半空,被摔的,被跌的,個個頭破血流,手斷腳折,還有幾個跌在自己人掉在地面的兵刃上送命。

    轉眼間,這羣魔黨被她摔傷了幾十個,只剩下陰思恭和三幾個快腿的魔黨,拔步就跑。

    王紫霜正想跟蹤追進莊裏,看看裏面的情形,忽聽身後還有兵刃撞擊的聲音,不由得回頭一望,卻見水火溝的人個個拔出兵刃,和幾個殘餘魔黨打做一團,氣得她鼻裏“哼”一聲,咕嚕一句:“不要臉,還説不帶兵刃哩!”

    就在她這一回頭,腦後卻聞“吱”一絲風聲,王紫霜知是敵人暗器襲來,此時正氣在頭上,沒處發泄,順手一接,也不看是什麼東西,立刻朝來路一摔,喝聲:“還你!”話音未落,那邊已“哎呀”一聲,有人倒地。

    王紫霜趕往一看,原來是陰思恭被一枝袖箭穿進他的心坎,心知必然是陰思恭趁着自己回頭的時候,想撿個便宜,反被送命,不禁罵聲:“該死!”追進莊門,卻是寂靜異常,恍如鬼城,一連走了幾間房子,都找不到人影,料是魔黨恐怕被殺,統統跑光鬆起來了。

    這時,她想到一個耀武揚威的金湯支堂,竟是恁般不堪一擊,心裏只覺得一陣輕躲,猛又記起水火溝的舵主,暗藏兵刃還要騙人,不由得又有點氣,嘟嚕一聲:“我不管啦!”輕輕一躍上了院牆,又看到水火溝的人正在殺害那些受傷的魔黨,忙大喝一聲:“給我住手!”立刻飛掠下去。水火溝的人憤恨赤身魔黨驕橫已非一日,這時正殺得快意,忽聞一聲嬌叱,急忙停手,一條白影已隨聲飄落。

    楊人芳認出正是救自已的性命,使自己轉敗為勝的少女,忙上前一揖道:“恩人在上,這些都是該殺的兇徒!”

    王紫霜“哼”一聲道:“你們也不是好人,帶了兵刃,謊説不帶,現在還要殺這些殘廢的人,你看他們手斷腳折已是多麼可憐,難道殺這毫無抵抗的人也算做英雄麼?你口口聲聲説要救你的同伴,剛才我進莊裏一看,鬼都沒有一個,你們為什麼不進去找找看?”

    楊人芳被小姑娘罵得又羞又愧,半晌不敢做聲。

    王紫霜見偌大一個人,被自己罵得又誠惶誠恐,其餘同黨也悚然低頭,不禁“噗哧”笑道:“趁着我在這裏,快去找你的同伴罷,省得我一走開,你們遇上赤身黨徒,就輪到你們該死!”

    楊人芳心裏一驚,連説幾個“是”字,帶了手下進入莊裏,一直尋到馬廄,才找到五位同伴被捆得四蹄倒懸,人已暈了過去,急忙把他們解救下來,經了不少時候,才緩緩甦醒,看到是舵主親來,急忙拜倒。

    楊人芳嘆一口氣道:“罷了!我自救的能力還不夠,那能夠救你們,外面有一位女俠,我們一齊去拜謝便了!”那知顛顛蹶蹶出到廣場,那還有女俠的影子?連到原插在地上的梅花,也不知去向,楊人芳大驚道:“女俠已經離開,我們得快一點走,省得再遇上魔黨!”

    這夥人扶着負傷的同伴,急急忙忙走了一程,剛一出了金湯支堂地界,其中一人就嘆一聲道:“今夜要不是女俠及時趕到,我們這些人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奇怪她人那麼小,武功卻那麼高………”

    另一人道:“她敢情就是芙蓉女俠?”又一個口音道:“我敢包管她不是芙蓉女俠,據説芙蓉女俠已是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那有這麼小?”

    原先發話那人道:“果然不是芙蓉女俠,你看這小女俠來的時候,手上還拿有一枝盛開的紅梅,臨走的時候,還重把它帶走,敢情她是梅花女俠吧?”

    後來發話那人道:“怪不得你姓胡,原來竟是滿口胡謅,我蕭二麻子走遍了江湖,還沒有聽誰説過梅花女俠的名號,就是你會謅得出來!”

    那姓胡的笑道:“蕭二麻子也不害羞,你連下江都沒到過,還説走遍江湖哩,説起綽號,本來就是別人給起的,難道是自己封的?要不相信,請你問問我們舵主大哥,看到底是抑不是?”

    楊人芳受了這一次挫敗,雖幸得王紫霜協助,在生死關頭,轉敗為勝,終覺得愧對舵下兄弟,所以默默無言地壓在後面,這時聽胡霖竟用自己來做擋箭牌,不由得笑道:“你們抬你們的槓子,怎麼又扯我來?梅花雖然超絕凡塵,女俠當然消受得起,但是,知道人家願不願意?再則那女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那容得你胡謅一通,給她聽到了不惱才怪!”

    那知話聲未畢,樹帽上一聲嬌笑,越去越遠。

    楊人芳不禁愕然,忙呼:“女俠留步!”聲過寂然,只有宿鳥驚飛,煽得雪花灑落,知道人已遠去,不由得埋怨道:“你們什麼不好説,偏偏説到女俠身上,誰知道她竟是一路跟來,還好沒説什麼壞話,不然、我們就是死路!”

    説話那幾人被埋怨得不敢做聲,惟有被俘去那五人不明底細,忙追問起來。各人只得七嘴八舌地説上一遍,順着大道走回水火溝。

    再説王紫霜原是恐怕楊人芳進莊之後,還要放火毀莊,所以暗中跟隨進去,及至看到人家在馬廄裏把人救出,自己反而感到一種無名的慚愧,急忙回到廣場,拔起插在地上的梅花,一連幾縱,隱身在水火溝的來路近處,一面是暗中保護楊人芳諸人撤出,一面還打算偷聽水火溝到底是什麼所在,那知聽來聽去,人家説的全是關於自己的話,聽了又開心又煩惱,只得現身示警,趁着晨光微曦,直朝東去,沿途又鋤誅幾處奸惡,“梅花女俠”這個盛名,也就由水火溝傳出,一而二,二而三,不出幾個月的時光,已傳遍了江湖。

    但是、她對於女俠不女俠並不在意,想起湖廣一帶是富庶的地方,並且聽得師傅説過於志敏不久也要出山行道,湖廣一帶正是南北交通要衝,也許可以遇上,同時暗示她和於志敏將來功成身退,共隱名山,所以她就暫時流連在湖廣首善之區,果然冤家聚首,宿願已償。

    這時被於志敏擁在懷中,吟着杜牧“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的詩句,還要説“這時的親熱纏綿,正是他年的甜美回憶………”本來人共患難之中,最易增進情感,於志敏雖然短短幾句,但情深義重,蕩氣迴腸,王紫霜情不自禁地伏在個郎懷裏,感激得流下兩行熱淚。

    於志敏見自已把話説了半天,她盡不肯答話,心裏又驚又急,輕輕扳過她的肩頭,卻見她一雙妙目孕着淚珠,自己的胸前也濕了一大塊,更是焦急無狀道:“霜姐!你別惱,敏弟不敢再説了!”

    王紫霜見他急成那樣子,不由得“噗”一笑道:“誰惱你啦?”又一蹶嘴道:“一會兒喊妹妹,一會兒喊姐姐,將來還不知道要喊出個什麼………”心裏一羞,粉臉上飛起兩朵紅霞,又把頭埋進於志敏的懷裏。

    於志敏擁着自己心上最愛的人,卻見她臉色陰晴不定,不禁呆了半晌,才俯下頭去,輕輕親她的臉頰。

    此時的王紫霜,身若柔綿,嬌慵無力,一任於志敏恣意温存、撫慰。

    良久、良久,王紫霜忽然星眸半展,柔聲喊一聲:“敏哥!………”於志敏妙目含情,俯首凝視,把她的身子更摟緊一點,輕呼一聲:“霜妹………”自覺心如鹿撞,卜卜跳個不停,竟説不下去。王紫霜流波送媚道:“説呀!”於志敏搖一搖頭,又給她一個熱吻。

    王紫霜待他吻得粉頰發熱,才籲一口氣道:“敏哥!你待我這麼好,但………我終覺不是一個好預兆……”望着於志敏惶惑的眼光,又道:“我這時總覺得你好像不僅是我的………”猛然把頭往於志敏懷裏一攢,同時“唔”了一聲。

    於志敏詫道:“我不是你的,難道是誰的?”

    王紫霜仰臉看他那堅定的臉色,心裏更是十分感動,幽幽道:“還有多着哩!蟬姐姐就是一個,還有姓閔的丫頭………”

    於志敏忙打斷她的話頭道:“蟬姐是強哥哥的師姐,閔小玲對我雖然有一點恩惠,可是已被她自私的心遮蓋了,我對她等於陌路,怎會找到我身上來?而且我倆經了婆婆作主,已是名正言順的一對,下山的時候,師父還説過,我們兩人一在天之巔,一在海之涯,海天一色,地久天長,你還要耽心這個,難道還不知道我的心麼?”

    王紫霜道:“你的心我是知道,但你不找別人,別人偏要來找你,而且又有大援在後,不像我這樣孤苦無依,你又怎樣呢?”

    於志敏嘆一口氣道:“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真遇上那種事,我倆難道不能………”一語未畢,忽有一銀鈴似的笑聲道:“你看這人在冰天雪地裏調情,竟然不怕得傷寒夾色的絕症!”

    兩人驟然一驚,同時躍起,回眸一看,兩位妙齡少女,衣袂飄飄,站在十丈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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