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説到於志敏偕王紫霜兩人,在荒山雪地,情話綿綿中,忽聞有人嘲笑,急躍起一看,原來乃兩位妙齡少女,衣袂飄飄,站在身側十丈開外,於志敏見來的竟是少女,自己雖然感到臉上發熱,還不便説什麼,王紫霜正沉緬在心上人的懷裏,盡情享受温存的滋味,驟被外人驚醒,真個又羞又惱,霎時粉臉飛紅,秀自含怒,纖腰一挺,已飛躍到二女面前罵道:“那來的野丫頭…………”及至看到二女春山微蹙,妙目含情,風吹得破的臉龐兒,宜嗔宜喜,似驚似怯,真個是“我見猶憐豈獨卿”,又不忍再罵下去,只微含怒意道:“我們説話,幹你甚事?”
於志敏見王紫霜飛身上前,深恐她多生枝節,再看瑾姑已不知去向,心裏着急,也就跟了上去,那知到達近前,眼睛驟然一亮,只見面前二女美豔異常,清一色打扮,並肩站在雪地上,真個是飄飄欲仙。於志敏雖是一瞥間,已看出二女肩後露有一點點兒劍柄,再一端詳,已知道二女的武藝比起蟬兒,瑾姑幾人全高几分,一聽王紫霜開口就罵“野丫頭”,心裏暗喚一聲:“糟了!”
那知王紫霜忽然改變了口氣,這倒出乎於志敏意料之外,一雙朗星似的秀目,忍不住朝這個溜溜,朝那邊望望,似乎有點明白地,微笑着點頭。
就在這時候,對面兩名少女四隻眼珠也溜着過來,霎時六目交投,二女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
王紫霜話已説出,卻聽不到對方回答,心裏也有點詫異,側臉一看,卻見於志敏目光灼灼,凝視二女那邊,不由得鼻裏“哼”了一聲,嗔道:“你到底發什麼瘋?敢情真個痴了!”
於志敏忙陪笑道:“走罷,管這閒事怎的?”
二女耳聽王紫霜朝於志敏發威,又抬起頭來,朝於志敏嫣然一笑,更顯得温婉嬌麗,百媚叢生,左邊較高一個低聲道:“何止是痴了?要是看到玲師妹,還要入魔了哩!”較矮那一個,不禁“噗哧”一笑。
這幾句話,雖然聲音很低,但於、王兩人的耳力何等敏鋭?自從二女一開口,他兩已一字一句聽進耳裏,於志敏不禁望着王紫霜苦笑一聲。王紫霜把臉一別開,朝二女罵道:“你們説什麼,當我不知道不成?”
較高那少女也反唇相譏道:“也不知在那裏弄來一個漢子,説起話來就咄咄迫人,誠怕人家會把他吃了似的,你放心罷!我們還不致於像你這些赤身魔女門下,個個都是饞鬼,連到調情也不找個地方…………”
那少女恃着自己武藝高強,越罵越起勁,可是,王紫霜卻越聽越有氣,由口音上辨出正是先前嘲笑的人,聽到這裏更加忍耐不住,嬌叱一聲:“閉你那臭嘴!”立即人隨聲道,揚起纖掌就打。
雙力相距不滿一丈,王紫霜身法如風,那少女驟覺眼前一花,接着就是一暗,忙往側裏一閃,但粉臉上已捱了一掌,只痛得她半邊粉臉發麻,眼淚奪眶而出,不禁老羞成怒,反手一絞,就想進招。
那知王紫霜左掌一揚,“啪!”一聲,又打在她的右頰上,較矮那少女看勢頭不對,忙雙臂交叉一封,擋住王紫霜的右邊,同時叱道:“你這人怎麼毫不講理,一動手就打人?”
王紫霜被那少女這麼一封,覺得她的勁力不小,但她自己把人家打了,氣也消了,趁機退後數尺,叉手喝道:“誰叫她開口罵人?”接着又“哼”一聲道:“講打,你們兩個齊上,姑娘也不怕你!”
較高那名少女,捱打那肯甘心,喝一聲:“臭丫頭,你敢動手!”肩膀微幌,欺身直上,雙掌一吐,竟有一股烈風,撲了過來。
王紫霜喝一聲:“四腳朝天!”身子往邊一閃,一推右掌,一股罡氣推出,看去無形,出手卻重,那少女劈空掌力本非小可,但被這股罡氣一迫,已經散過一邊,王紫霜順勢一撥,那少女驟感一股氣流像颶風般往她上軀壓來,果然站立不穩,跌個四腳朝天,滾在雪地。
這一手把旁立那較矮的少女也嚇呆了,那被跌的少女爬起來後,也怔在當地,不發一言。王紫霜笑笑道:“怎麼啦?還要不要打?”那少女被她這樣一説,竟然犯起兇性,霍地拔出背上的寶劍,怒喝一聲:“姑娘和你拚了!”縱步上前,刷,刷,刷,一連幾劍。
王紫霜見她那枝劍,寒-四射,倒也不敢輕視,連閃幾招,心裏倏然一動,忽地一步橫移丈餘,喝道:“你可是和閔丫頭一路的?”話一出口,那少女不禁一怔收劍道:“你也認得我閔師妹?”
於志敏也看出那少女的劍法,和閔小玲是同一路數,想起彼此無仇無怨,犯不着嘔這閒氣,此時一掠而前,到達王紫霜的身邊:“霜妹,饒她們去罷!我們追上瑾姑要緊!”
王紫霜朝瑾姑的去向一看,只見雪花飛舞,人影毫無,忙説一聲:“走!”理也不理捱打的少女,雙腳一蹬,一縷白影已穿入飛雪中,筆直追蹤下去,於志敏朝二女略一點首,身形一幌,也隨後追去。
於、王兩人奮步急追,也不知走了多遠,看看日影中天,雪花已霽,仍然沒有丁瑾姑的影子,卻見一條被白雪封迷的山徑,蜿蜒在自己的腳下。王紫霜不禁鄒眉道:“這丫頭走左還是走右,可恨雪掩腳印,看不出來?”
幹志敏往兩頭各走幾丈,略一審察,搖搖頭道:“她竟然沒有發現這條山徑,而是照直走了!”
王紫霜道:“你怎麼知道?”
於志敏道:“如果她發現這條山徑,而且循山徑走的話,不論如何也該在兩頭留下記號,可是現在卻沒有。”
王紫霜不信道:“萬一留下的記號,被雪埋掩了呢?”
於志敏解釋道:“以丁瑾姑這樣美慧的姑娘,不會連這一點也想不出,剛才雪確下得很大,但是路旁還有不少小樹沒有被雪湮埋,她如果折枝指向,我們不會找它不到,現在既然樹枝仍然是好好的,當然可説她不在路上走。”
王紫霜這回沒得説了,只好傍在於志敏身邊,踏雪行空,又走了一里,忽地問道:“敏哥!你説剛才那兩個女孩子美不美?”
於志敏被她沒頭沒腦一問,怔得不知所答。
王紫霜失笑道:“你説美不美嘛?我又不打你!”
於志敏這回聽出話意,知道這位頑皮姑娘又要搬弄醋罐子了,微微一笑道:“她美不美,與我何干?”
王紫霜竟然停步撒賴道:“不!我要你説美不美?”
於志敏笑道:“那就是美不美罷!”
王紫霜愕了一愕,旋而會過意來,狠狠地擰他一把,叱道:“你説,你壞不壞?”
痛得於志敏“喲!”一聲道:“壞!壞!”
王紫霜又叱道:“美不美?”
於志敏脱口道:“美!美!”
王紫霜“哼”一聲,把手放開道:“我當你真敢不説哩!”説畢,又“噗哧”地笑了。
於志敏苦着臉道:“其實,她美不美,與我何干?卻一定要人家説!”一隻手盡搓被擰的地方。
王紫霜笑起來,先問一聲:“痛麼?”舒開玉筍,也幫他搓着,接着又道:“我看那兩個女孩子,對你倒蠻有意思哪!”一雙秀目又緊盯在他的臉上,敢情是要套出於志敏心裏的話。
於志敏對於這位未婚妻的心裏,那會不明白,笑一笑道:“管她哩!你難道忘記我們是畫了臉的?”
王紫霜也失笑道:“要給她們看到你真面目,那怕不把你一口吃了!”
於志敏笑道:“我的肉是酸的,有什麼好吃?”
王紫霜詫道:“怎知道你的肉是酸的?”
於志敏嘻嘻笑道:“我的肉要是不酸,你又那來那麼多的酸話?”這話才説一半,立即拔步飛跑。
王紫霜一面追,一面笑着罵道:“看我這回可肯饒你!”
這“對情侶,竟把荒山當戲場,一走一追,替這荒山平添不少春色。走了一程,於志敏倏然停步道:“在這裏!”王紫霜本來落後不遠,於志敏一停,她已一掠而過,正待伸手去擰,被於志敏一呼,忙又縮手問道:“什麼在這裏了?”
於志敏朝一棵小樹上指着道:“你看這個!”
王紫霜瞥眼看到那根橫枝,已被拗折往另一力向,心裏也就明白過來道:“瑾姑已朝那邊走了!”
於志敏點點頭道:“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正是一條大路哩!”
王紫霜俯首審視,果見腳下的積雪較平,兩旁樹木叢生,分明是一條官商大道的影子,忙道:“我們快一點走,瑾姑的腳程慢,我們一定可以追得上!”
於志敏失笑道:“我們追上她做什麼?”
王紫霜“咦”了一聲,腦子一轉念,自己也不禁失笑。
轉過了幾個山坳,立即看到十幾裏外,有一處不少的房屋,雖然屋頂上已被積雪掩成一片銀色,像一座一座大的雪堆,但仍可看出黑黝黝的牆壁,王紫霜喜道:“有了這個所在,我們不怕沒有地方住宿了,瑾姑一定是住在裏面!”一展身形,人已脱出十數丈。
於志敏忙叫起來道:“霜妹且等一等!”
王紫霜見他在後面忽喊,不由得停步回頭,惶惑不解道:“怎麼啦?你為什麼還不跟上來?”
於志敏略為加急步法,趨到近前道:“霜妹!這裏距那些房屋不過十多里,到底是一個市鎮,還是赤身教的堂會所在,無從知道,我們這樣飛跑過去,萬一被魔教的暗樁看到,豈不起疑,反而害了瑾姑。王紫霜蹶着嘴道:“誰像你想得那麼多?”説罷,又抿嘴一笑。
於志敏這時也知道她在故意撒嬌,朝着她温和一笑道:“我們慢慢走罷,走到那邊也該是投宿的時候了!”
王紫霜“唔”了一聲,傍在他的身旁,緩步下山。
這是一個名叫“王坪子”的小鎮,距白髮溪也不過是八九十里,只因夜裏走岔了路,所以八九十里的路程,不但走了大半夜,還要再走個大半天。這時進得鎮來,已是日影銜山,夕陽西照。
這一帶清靜的山間小鎮,居民本有晏起早眠的習慣,尤其是在這大雪飄飄的天氣裏,因為屋外朔風凜冽,侵膚如刀,一到夜間,更是虎嘯狼嗥,驚心動魄,所以家家户户,老早就關門閉户,圍爐取暖,任憑於王兩人巡遍街頭,也沒有人出來招呼,惟有一行腳跡,雖已被雪花捲埋,仍然清晰可辨。
於志敏人本細心,一見那行腳印,就聯想到可能是丁瑾姑所遺,循跡而尋,居然找到一家客棧,這家客棧的招牌上,彷彿有人用指甲畫了兩道交叉線,這正是和瑾姑約定的住宿暗號,當下敲門揚聲尋宿,不多時間,門開處,一個戴着風帽的店夥,露出半個臉兒,敢情是看到這一對外鄉打扮的少年男女,而有點驚愕。
但於志敏卻不待他開口,已發話問道:“夥計!你這裏還有空房間麼?”
那店夥見是來投宿的,忙喏喏連聲,開門請進,隨手就把大門關上,店裏面也有一位五十來歲的老頭子,過來招呼。
於志敏略一問訊,知道那老者姓呂,名家徵,是這店裏的管賬,自己也捏個假名並把投宿的意思説上一遍。
呂老者聞言,先朝於、王兩人身上打量一眼,捻着八字鬍,點點頭道:“空房倒還剩有一間,不過,隔壁卻有一位病人住着,客官如不嫌棄,儘可以住下,至於房租方面,小店也無定例,由客官酌量情形,隨意給多少便了。”
於志敏遜謝幾句,才和王紫霜隨那店夥直往後院,那知房門一被打開,那股黴氣直衝出來。
王紫霜不自禁地“唔”了一聲。
於志敏忙輕扯她的衣角。
但是,那店夥已經警覺,回頭笑道:“這房間確是不適合姑娘住宿,但小店只剩這一間了,客官要是來得早一個時辰,還有一間清靜的,現在已被另一位姑娘租下了,偏是這幾天小鎮來往的客人很多,別家客棧也都住得滿滿的,要不然,小的也還可以常客官去找!”
於志敏忙接口道:“不必找了,我們出門已不止一回,只要能蔽風雨,什麼地方都可以住!”
店夥裂嘴笑道:“公子既然這樣説,就請回前廳稍坐,待小的把房間打掃好了,再請進來罷!”
於志敏忙笑道:“不要緊!你儘管打掃,我們在這裏站上一回,也不要緊!”朝王紫霜瞟了一眼,敢情要徵求她的同意。
王紫霜自幼在雪山長大,雪山頂上,纖潔無塵,年來行走江湖,雖也遇上不少骯髒的地方,仍然受不了打掃房間時,那股烏煙瘴氣,把於志敏輕輕一拉道:“我們往前廳坐坐再來!”
於志敏因為來時,沒有把話想好,深恐在前廳聊天,被別人問起來歷,無法答覆,此時被王紫霜一鬧,不由得一陣猶豫,又因那夥計就站在身旁,不便施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加以解釋。
幸而那店夥十分伶俐,聽出王紫霜不願站在外面,忙接口道:“這裏也有小廳可坐,待小的帶路好了!”
於、王兩人都同時點一點頭,跟在店夥後面,七彎八拐,到達那座小廳。
這裏是另外一進房子,所説的小廳,就在房子的中間,也不過此起房間略為大一點。那夥計把門推開,廳內熊熊的火光,已映入各人的眼簾,於志敏眼力最尖,早見到爐邊生有幾個女人的身影,不禁愕然停步道:“夥計!這是內眷住的地方,我們方便進去麼?”
店夥笑道:“不打緊,這裏雖是老闆內眷住的地方,但廳裏任憑別人來坐,而且我們隨風易俗,學這裏苗人起居的習慣,對於男女也不十分忌諱,客官儘管隨我進去,烤火喝茶就是!”説畢,又招呼兩小進去。
至此,於志敏心中忽地一動,暗想,看這夥計説話倒斯文了一點,不知道店主又是什麼人物?雖然他在心裏起疑,腳下已經跟隨王紫霜跨進門檻,一眼瞥見小廳的中央,安有一個炭火盆,另外一張神抬上,點燃着一盞油燈,坐在盆側烤火的婦女,看到店夥帶有人客進來,都同時站起身形,招呼來客,惟有上首一名老婦,僅微微領首説一聲:“烤火!”
那店夥忙搬過兩張矮凳,請二小坐下,並給他倆各倒一杯茶,才告退出去,順手把門帶上。
於志敏和王紫霜此時也不客氣,告了一聲:“搔擾!”也就圍爐取暖,和室裏的人答訕着。
敢情“主人不問客人事”是這裏的規矩,室內各人説的都是些天氣,風雪的事,並沒有問起於王兩人的來歷,惟有那老婦一雙怒目,卻在二小的身上溜個不停,另外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也在二小身上不斷地打量,而且時時附耳低語。
她們這種舉動,當然早就被二小看在眼裏,而且還把她們説話的內容,聽得十分真切,只因那少女和小童所説的只是評論他倆帶有兵刃的事,再則,為了瑾姑作想,也不便炫露己能,反而假裝聽不到,由他們盡説下去。
過了一會,那店夥走了回來,於王兩人向女眷打個招呼,隨即出門,剛走未及幾步,於王兩人都清晰地聽到那小孩在問道:“奶奶!你看那兩人的武藝還行吧?”老婆低喝一聲:
“小聲一點,省得被人家聽了去!”二小心知他們在談論自己,料無惡意,也不置理。
原來那間黴氣薰天的房間,這時已被店夥收拾得窗明几淨,焚上一爐好香,木牀的前面也安置有一盆炭火,真個是“室暖如春”,王紫霜隨後進房,聞到那上好藏香的香味,心裏不由得暗暗贊好,可是,一眼瞥見只有一張木牀,和一牀棉被,又不禁芳心一跳,粉臉羞紅。
於志敏吩咐店夥準備晚餐,待店夥走了,立即關起房門,望望王紫霜,又望望牀上苦笑一聲道:“敏妹!我今夜就睡在地上罷!”
王紫霜被他這麼一説,臉兒更紅了,薄嗔道:“誰不讓你在牀上睡?先説這話,可見你沒安好心,要是睡得不老實,當心我把你推下火盆去……”又温婉一笑道:“把蛟肉放下歇一歇罷,今天你也夠累了!”
於志敏深情地望她一眼,順手把蛟肉放在几上,笑道:“還是妹妹提醒我,不然,我還忘記手上還有東西哩!”
王紫霜“噗”一聲笑道:“你終日失魂落魄似的,那得不忘記?”瞟他一眼,逕自走往牀邊,卸下披風。
於志敏也把身上的包袱和“金霞劍”卸下,放在牀頭,坐在椅上暫歇,默默地盤算如何與瑾姑連絡的方法。
王紫霜卸裝甫畢;倏然柔聲喚一聲:“敏哥!”
於志敏不禁一驚,猛一抬頭,見她水溶溶一雙秀目在注視自己,因為猜不透姑娘心裏想的是什麼,也就柔和地還她一句:“霜妹!”
這一對愛侶,款款深情,竟四目交投,怔了半晌,王紫霜才開口問道:“看來瑾姑也住在店裏,我們怎樣能夠找到她?”
於志敏被她一問,反而把適才未想通的事解決了,喜道:“過一會,我們裝着往各處走走,一面説些無關重要的事,順便看她留下來的暗號,她聽出我們的口音,必然在房裏有所舉動!”
王紫霜見自己一句尋常的問話,也使心上人喜溢眉梢,不禁詫道:“看你喜洋洋地,又想到什麼了?”
於志敏又是一驚,旋而會過意來,嘻嘻笑着,把原來苦思莫展,被她一問而覺的事説了,最後還笑説幾句:“霜妹!我單獨走動的時候,什麼事也可以想出來,現在可不行了,惟有你的暗示,才使我獲得靈機!”
王紫霜深深感動,幽幽道:“敏哥!我能算做什麼值得你那樣遐想,現在不是天天都在見面麼?只要你將來不拋棄我就心滿意足了,目前還有很多重要的事,你要運用你的聰明去想,別因為我害得你靈機阻塞了!”
這一番話,説得於志敏又感激,又心驚,待她吧話説完,立即柔聲道:“霜妹!你儘管放心,我倆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話未説畢,王紫霜一雙柔夷玉掌,急掩住他的嘴巴,反而泫然欲淚道:“別再念下去了,你念這兩句,已不是好兆!”
於志敏驟然一驚,仍然莫解。
王紫霜悽然道:“説穿了,也許惡兆就破了!敏哥!你怎麼恁般痴駘?在地願為連理枝下面兩句,豈不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盡期’麼?古今多少有情人,以善起,以兇終;以愛始,以恨終,還不是隻懂得前面兩句,害得他們沉淪孽海?”又長嘆一聲道:
“反正自古紅顏多薄命,將來變化如何,只要你有幾分良心,我縱是死了也不怨你!”説到末後,兩行清淚竟隨聲下滴。
於志敏雖然心思玲瓏,但對於女孩子這兩把眼淚,仍然無法應付,尤其聽她自怨自艾,更使人傷心,自覺鼻尖一酸,一縷涼氣直透腦門,也不禁陪同灑淚,擁抱對泣。敢情他倆説話與及哭聲,都被鄰房的人聽去,鄰房裏“咳!”一聲,接着聽到一個老人的聲音道:“我這麼老了,還不想立即死去,年輕人怎麼恁般沒出息,死呀,活呀,亂説一陣,也不先問問看,死得了還是死不了?”
那人雖是在隔壁説話,看不到這邊的情形,但女孩子到底怕羞,王紫霜一躍離開於志敏,坐回牀沿。
於志敏反而跑過去,傍着她身邊坐下,俯耳道:“霜妹!難道我們像那老兒説的,真個想死不成?”
王紫霜輕“啐”一聲道:“誰想死了?你好沒良心!”心裏一羞,索性往牀上一倒,側身向內。
於志敏趁機躺在她的身旁,輕撫她的柔發,温詞慰藉,經了好一陣子,才輕扳她的身子過來。
王紫霜“噗”地一笑道:“休得纏我!”
此時,兩人臉兒相對,吹氣如蘭,於志敏那還由得她賣弄嬌痴?索性把她的粉頸,搬上自己的臂彎,喁喁私語,在這種蜜意如絲,柔情似水的温馨美夢中,兩人盡情享受,也不知經過多少時候,門外忽然“篤,篤!”兩聲輕敵,王紫霜半展星眸,就想爬起,急把於志敏一堆道:“你壓縐我的衣服了,還賴着哩,快點起來,送飯的人已經來了!”
於志敏剛一下牀,就聽到店夥在門外揚聲道:“公子!你們的飯菜來了!”急忙開門讓進,待夥計把飯菜擺在小桌上,然後給他五兩銀子道:“這算做一天的食宿用度,夠了沒有?”
那夥計睜大眼珠,“哎呀!”一聲道:“公子爺太花費了,一天食宿,那用得完幾兩銀子?”
於志敏笑道:“多餘的就給你罷!”
那店夥笑道:“這雖是公子好意,但敝店老闆管轄很嚴,我們絕不敢領受客人的銀錢!”
於志敏笑道:“不是你問我要的,有什麼打緊?”
那店夥只是搖頭不肯,彼此推讓再三,才迫不得已道:“本來在敝店的規矩,是待客人離開的時候,才收賬的,公子既是如此,待小的替公子拿這錠銀子給呂先生當作按金罷!”
説完話,微微一躬,逕自走了。
於志敏不禁愕然,待那夥計去遠了,才想起還有事情要問,此時已來不及,只得關門一嘆道:“古人説:‘禮失求諸野。’真個非虛,如果是在中原及江南一帶,這一錠銀子那怕不令店小二諂媚帶笑,跪地磕頭,稱個千恩萬謝?那知在苗蠻之地,竟有這種昂藏的漢子,視金銀若糞土,看他自甘屈居廝養,這店主人必也非常人所及了!”
王紫霜不由得笑道:“幾兩銀子就要人家磕頭稱謝,也未免太過了吧?”
於志敏正色道:“休説幾兩銀子,連一兩分銀也有人為他磕頭哩!”心裏一動,又抑低聲音道:“霜妹!我看這店裏一家人俱非比尋常,連到那些女眷孩童,都有武藝的底子,住店的人客,個個關起房門,雖説是天氣很冷,但終覺有點出乎常理之外,我們得快點找到瑾姑才好!”
王紫霜也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着,不料反被你先説了,我們快點吃飯,一齊找瑾姑去!”
於志敏道:“你先吃罷!我寫一張字條就來!”
王紫霜那肯單獨進餐?只挨在於志敏的肩頭,看他把字條寫完,才一同進食,不多時候,兩人用畢晚餐,跨了寶劍,輕掩房門,裝着飯後散步,走過每一房間的前面,並且恣意説話,靜聽房裏面的動靜。
這家客棧,前後共計分為四進,進與進間,隔有一個天井。後面一進,住的是店東的家屬;前面一進,分出一段作為客廳以及賬房,其餘都是租給客人歇息的房間,房門相對,留出當中一條過道,倒有三四十間。
敢情那些房裏的客人,因為聽到過道上有少年男女説話,所以二小經過的時候,都發覺那些房門輕輕打開一線,旋即關閉。於王兩人都是身懷絕藝,尤其是處處留神,房裏人諸般做作,都一一收入眼底,於志敏更看到靠他這邊一扇房門微開之後,竟不立即關回,一瞥間,又見那門上有那指甲畫成的叉線,同時見到綠影子在燈下一閃,知是瑾姑所居,手掌微一用力,那紙團已如箭般射進門隙。
王紫霜因為走在另一側,對於於志敏的動作,並無所見,直到打個轉身,走回頭路,才詫道:“敏哥!看來這店裏沒有我們的熟人吧?”這話的意思就是説,瑾姑並未住在店裏。
於志敏挽着她走過幾個房門,才悄悄道:“我已見到她了!”就在此時,後面的房門忽然打開,王紫霜聞聲回頭,恰巧和瑾姑打個照面,但是,於志敏卻見甬道的盡頭,人影一閃,忙揚聲道:“是呂老先生麼?”
那人正是老賬房呂家徵,敢情他在臨睡之前,要查察各處燈火,所以走過甬道外面,被於志敏眼尖看到,發言問訊,只得停步現身,把掛在鼻樑上眼鏡,推了兩推,陪笑道:“王公子!夜深了還未歇息?”
於志敏忙趨前幾步,鄒着肩頭道:“拙荊一時內急,卻找不到地方,老丈能否指示小可一下?”
呂老者“哎呀”一聲道:“沙廣田真豈有此理!這麼重要的事,也不告知公子,請跟老朽過去罷!”
於志敏忙道:“待小可招呼拙荊一聲!”回頭揚聲道:“大妹!快點過來!廁所有了!”
王紫霜見於志敏上前跟呂老者説話,自己還要察看這邊動靜,所以背轉身軀,這時聽他招呼,又説廁所有了,不知道他搗什麼鬼,只得急步走來,呂老者已先走幾步,於志敏在他的耳邊把話説了,恨得她狠狠地在於志敏臂膀上擰了一把,沒奈何,只得跟他們走往廁所,還得把寶劍交給於志敏拿了,自己跑上那又臭又髒的毛坑蹲上片刻,算是替於志敏圓了謊言。
於志敏完成了他的傑作,回房時笑個不已,惟有王紫霜恨死他叫自己去蹲臭毛坑,關起房門,給他一陣亂扭。於志敏恐怕驚動鄰房的病人,再則愛侶扭來,又不便運功抵禦,只好逆來順受,嘖嘖呼痛。
當夜,二小就和衣同睡一牀,可是,兩人都心潮起伏,轉側牀第,連眼皮也未曾真正合過一下。
於志敏見無法成眠,打算起來靜坐運功,卻見愛侶鼻息均勻,以為她以熟睡,輕嘆一聲:“你到底太累了!”情不自禁,探起上半身軀,親一親她的臉頰,卻聞“噗”地一聲輕笑,這才知愛侶也未能成眠,不由得憐恤地道:“霜妹!不要想了,好好地睡罷!”
王紫霜輕聲道:“敏哥!你呢?”一手攬上他的脖子。
於志敏道:“我想起來做一會功課!”
王紫霜也探起半個身軀道:“我也陪你!”
於志敏微吟一句:“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接着道:“天涯海角長相聚,我們起來罷,別擾醒鄰房的客人!”兩人都同時爬起,各在牀的一頭盤膝打坐,調勻呼吸,引氣歸元,霎時百骸酣暢,疲勞盡失。
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隔壁的病人房裏,忽傳來輕微而悠長的噓聲,接着又是幾聲短噓夾着一聲長噓,週而復始,往復無間,於志敏不禁愕然,自己試行調息相應,卻發現那人竟是行“洞玄子”九淺一深之數,深知此類調息方法,如果不是練習採補,就是藉以療傷。
驀地記起呂老者曾説那人是個病人,那麼,他行這洞玄子的功夫,自然為的是療傷了。
心知這種九淺一深的方法,非內功外功均臻上乘,決不可輕用,否則一旦走火入魔,必致不可收拾。
再想起自己與愛侶擁抱對泣的時候,那人雖然發言示警,但不含有惡意,有心幫他的忙,又無從起齒,而且那人已經開始練功,也不便逞能打擾,只好暗地盤算一番,仍覺毫無良策。
這時,王紫霜也發覺到了,伸直粉腿輕觸於志敏兩下,即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問道:
“敏哥!那人練的,是不是洞玄經?”
於志敏嚅嚅説一聲:“是啊!”
王紫霜敢情是粉臉羞紅了,氣憤憤説一聲:“該死!”接着又道:“看我用隔山打牛的功夫,取他狗命!”
於志敏忙道:“不可…他是為了治自己的傷啊!”
王紫霜只得默然,停一會又道:“什麼方法不好用?偏要學這種不能見人的功夫!”顯然在心裏仍然氣憤。
於志敏只得婉勸道:“功夫倒不論邪正。用之為善,雖邪亦正;用之行惡,雖正亦邪。
這人用以療疾,非專事採補的淫魔可比,待明天查出他的底藴,如果是淫魔一類,我們再下手把他除去不遲!”
王紫霜是明白人,只因身為女子,最恨採補的淫魔,這時經過於志敏的解説,心知愛侶必已成竹在胸,只説一句:“要查知確是壞蛋,你得讓我打發他!”説畢,又盤膝枯坐,獨自運氣。
於志敏默計那人調息將有半個時辰,才輕嘆一句:“要給我還有一口氣在,七煞魔君也休想活命!”由那人的口氣聽出,他和七煞魔君仇深似海,敢情那人就是傷在七煞魔君的手裏,雖然不知道七煞魔君是什麼人物,但由那綽號看來,必定是個十惡不赦的兇徒,不由得對那受傷的人起了幾分好感,正要籌思如何和那人交談,忽又聽到一個老年人的口音道:
“師兄,今夜打通九竅了麼?”
老人嘆一口氣道:“打通九竅,談何容易,半個月來,我盡力虔修,仍然是一竅不通,本來洞玄經另有捷徑,但需求美質爐鼎,傷害多少無辜的少女,也非我修道人所應為,七煞魔君的功力高深,他那七煞透陰掌專破陽機,受傷的人,多半在七天之內喪命,我幸有師弟給我這間靜室療傷,仗本身功力護住一點元陽,才能夠捱過這些曰子,能夠遲幾天死,已算萬幸,更不敢妄想復原了!”
於志敏任俠成性,此時聽得血脈僨張,滿眼裏盡是一個垂死老人的影子,正待揚聲答話,卻覺得王紫霜輕踢他一腳道:“敏哥!這老人的傷,你能不能救?”嗓音裏顯然有點嘶啞,敢情他也認為那老人值得憐憫了。
於志敏答一聲:“可以去試試看!”立即揚聲道:“隔鄰的老前輩何人?小子頗知醫理,能讓小子過去看看麼?”
出乎意外地,鄰室竟然緘默片刻,才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道:“是王公子麼?段前輩的傷恐怕不易救哩!”
於志敏一聽那人口音,竟是店夥沙廣田,毅然道:“讓我過去看看!”立即燃起油燈,由衣袋取出一瓶“七寶除毒治傷丹”對王紫霜道:“霜妹!我去去就來!”
王紫霜忙道:“連我的歸魂丹也帶兩粒去!”
於志敏忙又討了兩粒“歸魂丹”開門出去,一看鄰室還未開門,不由得怒道:“你們怎麼攪的?難道由你師兄死去,竟無動於衷麼?”輕輕一拍那門扇,竟“卡!”地一聲,震斷門內的橫木閂,立即大步跨進。
這一手隔山打牛的內勁,震駭了室內幾名高手。
於志敏一瞥間,看到側面一張短榻上,端坐着一位白髮長髯的老道,臉色已變得青黑,距魂遊太虛的期間,已是不遠。旁邊站有兩位五十來歲的老者,老者的後面,各站有兩名精壯的漢子,其中一名正是店夥沙廣田,各捧着手中兵刃,敢情是為那老道人練功時的護法,見自己進屋,個個都驚疑滿面,不禁好笑道:“沙兄!你去把門關起來,段老前輩的病,我敢説是包醫復原!”
那老道聞言,失神的眼珠不禁一亮,朝來人略一打量,只見這少年人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除了一雙秀目閃閃生光之外,毫無出奇之處,幾乎使人連到震斷門閂那一手武功,也要懷疑起來。但人家既然敢於毛遂自薦,敢情真有一兩手好戲,略一沉吟道:“小英雄肯為貧道治傷,固是感銘五內,無奈貧道三台已絕,六府俱傷,而且元陽之氣,散而不聚,恐非藥石能療,小英雄適間那一手隔山打牛,雖已出神入化,但要用來驅除透陰掌的藴毒,締造體內的生機,恐怕仍有未能把?”説畢,一雙迴光返照的眼睛,又復下視,旁立各人,個個耽憂。
於志敏慨然道:“老前輩的傷勢固非小可,但靈津未絕,心氣猶温,事尚可為,請先服下靈丹,晚輩再用三花聚頂的方法,幫助老前輩五氣朝元,便無妨了!”立即倒出兩粒“除毒治傷丹”連同兩粒“歸魂丹”遞了過去。
那老道先聽於志敏説出一番治傷的道理,雙目又大放光彩,立即接過靈丹,正待服用。
邊立一位老者忙道:“師兄!他這些不知道是什麼藥,能夠服食麼?”那老道丹藥到手,早聞清香入鼻,忙道:“服得!服得!相信小友不會騙我!”張口仰吞,四粒丹藥同時下嚥。
旁立兩名老者,見老道服下丹藥,全都又喜又憂,既希望丹藥有靈,又恐怕丹藥出了亂子,因為每一人對於這少年,俱不知道他的來歷,更莫測其高深,不得不全神戒備着。
於志敏也懶得理他們,只淡然一笑。
老道服下丹藥,瞑目片刻,忽然睜目問道:“小友適才説起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這一類功夫,俱是道家性命雙修的絕學,除了全真派的重陽子與及本派張道陵祖師,曾修到這種絕學之外,至今尚無一人,因為這門絕學,修為非易,沒有百幾十年的功夫,實難望其有成。令師何人,竟使小友練成這種絕學,能否告知貧道俾能景仰?”這名道説話時,雙目大放光彩,與前回異。
於志敏知道藥力已行,老人暫時並無大礙,見老道問起,略一欠身道:“照老前輩這樣説來,竟是天師派西支掌門段化鵬老前輩了,晚輩雖受恩師紫虛上人幾年教導,無奈資質愚魯,三花聚頂的功夫僅學得一點皮毛,為了情急療傷,不惜班門弄斧,反惹老前輩見笑了!”
老道被於志敏一口説出他的來歷,已不勝驚訝,及聽到這少年自稱為紫虛上人門徒,更是十分景仰,呵呵大笑道:“好説!好説!令師絕代奇人,恨我無由拜識,傳聞他兼修儒釋道三家之長,已是道證仙班,小友藝出仙傳,豈能有錯?就請施展妙手罷!”立即後移幾尺,讓出空位。
於志敏登榻笑道:“晚輩施術,頗需時刻,請着人在房裏四周,嚴密護衞才好!”
右邊一位老者忙道:“小俠儘管安心施救我掌門師兄,小店裏的客人全是本門弟子,只有中院一名少女是外人,早經着人看着,不會有人打擾了!”
於志敏點頭道:“是不是一位穿綠色衣裳,身背雙劍,手裏拿着一枝龍頭杖的少女?”
那位老者訝道:“小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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