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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尹素貞在慌亂當頭,不暇深思,待劈出幾掌之後,才怕把對方打死,可是她把冰雪震得漫天飛舞,連她自己也無法看出對方是否受傷,那知風雪略停,又見對方發話嘲笑,還搖搖擺擺走了回來,不由得暗恨道:“難道你真想死?”

    但她旋又恐怕驚動了師尊,急叱道:“你別看不起人,要是你不怕死,就往峯下開闊的地方,接我三十招!”

    白剛嘻嘻笑道:“你若果能接我三招,已算天下第一!”

    尹素貞哼一口道:“當心把牛吹上天,養牛的人家要向你要,走吧!”

    她話聲一落,輕身一縱,立即瀉往峯下。

    白剛自是不甘示弱,一展鳥飛的輕功,翩然而落,但走到峯下的平地,見對方仍朝前走,忽然想起上了她調虎離山的當,立即反身就走。

    那知還沒走得幾步,風聲颯颯,綠影又擋在身前,叫道:“你怎麼不去啦?”

    白剛心想救人,冷笑一聲,閃身奪路急奔。

    尹素貞猛竄兩下,又擋在前面,問一聲:“你怕死了麼?”

    白剛俊目一瞪,哼一聲道:“你別在我面前施詭計,若再攔路,休怪我……”

    尹素貞也急了起來,恨道:“你敢再走一步,我就打你了!”

    白剛見她那付着急的樣子,更認定鐵膽狂客確在洞裏,厲喝一聲:“走開!”隨手一揮,發出一股勁風打去,同時輕身一縱,由她頭上飛縱過去。

    那知尹素貞比他更快,一個“平地青雲”也跟到身後,起手就是一招“寒鶴尋魚”疾點向白剛的“風府穴”。

    白剛身軀剛越過去。忽覺頸後生風,急一閃開數尺,回頭狠狠地瞪她一眼,又縱身疾走。

    但尹素貞此時已打定先把他擊暈,然後揹他出山的主意。一招落空,身隨臂上,又猛攻一招。

    白剛心懇鐵膽狂客的安危,不願和對方糾纏,滿以為狠狠瞪她一眼,她總該知道自己動了真火,那料她竟得寸進尺,第二招又由右側攻到,心想:“不給你幾分顏色,看你也不知進退……”

    他心念一動,上軀向前一側,左腳為軸,旋風似地向右一旋,繞過對方背後,右手向她腰間一拊,左手向她左腋下輕輕一按,便又飄然疾走。

    尹素貞吃他兩記呵吱,癢得幾乎笑出聲來,臉紅紅啐了一口,立即施出牟尼無相神功,飛撲而上。

    白剛正在疾向上爬,忽覺一股極大的潛力由腳下撞來,不禁大吃一驚,一聲長嘯,騰起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反身下瀉,以虎撲的奇功發掌,“呼”地一聲,萬鈞重力登時向尹素貞頭頂壓落。

    尹素貞以為自己的無相神功雖未到登峯造極,但已足以擊敗宇內第一流名手,對於這位又可愛,又可恨的少年,還捨不得傷他,所以只施用一半真力,試他一試,那知對方竟能在極危急之中,凌空翻身,疾如鷹隼地撲將下來,百忙中,只得雙掌向上一擋,身於沉落平地。

    但這事可又奇怪,她雙掌向上一託,認為多少總要和對方掌力相接才是,然而,這一託居然是個空檔,竟無半分可以着力之處,正在驚愕間,忽聽那少年在頭上笑道:“姑娘!我們不必打了,你那洞裏可是藏着有人?”

    其實,白剛也捨不得傷害這位姑娘,只希望她不阻擋自己救人,所以掌力一發即收,見對方因為失去着力處而慌里慌張,自覺好笑地問上一句。

    那知一來他不善詞令,二來也無暇雕琢文詞,尹素貞以為白剛故意説的雙關話,直羞得消臉紅到脖子,怒喝一聲:“姑娘不打死你這小子,也要教你再走不得!”

    她在怒喝聲中,但見身形疾走,玉掌翻飛,漫空掌影,把白剛身形罩在核心。

    白剛被她打得急了起來,一俯身軀,以驚蛇入穴的身法貼地一竄,身子由對方腳下直竄出十幾丈遠,心想:“她為何忽然暴怒起來?”

    見對方又轉過來要打,急叫道:“且慢!你我並無宿怨,又無近憂,何須拼個死活?若果你那洞裏沒藏有人……”

    尹素貞厲喝一聲:“胡説……”一股極其凌厲的掌風同時劈至,但見掌風后面,捲起一道極長的冰雪泥漿疾衝而去。

    白剛始終不知這位姑娘為何像失去虎子的母虎那樣發威,但又見她發起怒來,那付紅如桃花的臉蛋更加惹人憐愛,急一閃身子,躲開凌厲的一掌,隨即叫道:“你説明白了再打不遲!”

    尹素貞一掌劈出,接着喝道:“你自己説話自己明白!”

    白剛虛應一掌,又避過一邊,獨自茫然,暗忖:“我又説錯什麼了?”

    尹素貞見對方並不還手,卻自怔怔出神,也意念到他是無意,覺得這少年實心實眼,不失為正人君子,但若被他想出箇中道理,豈不更加羞煞?恨恨地連啐幾聲道:“反正不見死傷不散,休以為你要了人家,便算是本事!”

    白剛詫道:“我幾時耍了你?”

    尹素貞忽然自覺失言,反而諒解對方的失言,恨道:“你要不打也行,只要你依我一個條件!”

    白剛見對方語氣忽較和緩,也和顏悦色問道:“不知姑娘有什麼條件?”

    “條件十分簡單,就是請你立刻回去,鐵膽狂客已經在你來的地方等候你!”

    她這話本來是一句真話,但白剛怎相信,他認為這又是對方緩兵之計,説一聲:“誰相信你的鬼話?”轉身又走。

    尹素貞縱身攔在他面前,厲聲道:“你再上老爺嶺千歲峯,就得先留下命來!”

    白剛被她激得一頭怒火,冷笑道:‘什麼千歲峯萬歲峯,我偏要上去!”

    見對方仍擋在面前,立喝一聲:“讓開!”同時疾揮一掌。

    尹素貞這回已有準備,一見對方臉色沉下,也搶先發出一掌。

    兩股勁疾無儔的掌風猛可相接,但聞震天價一聲暴響,冰雪橫飛,地面陷落,山谷迴音,隆隆不絕。

    兩人各被掌勁反撞之力,震得一連倒翻幾個筋斗,然後跌個四腳朝天,勉強爬得起來,坐地喘息。

    白剛因方才以巧妙的身法,在尹素貞身上一拊一託,以為勝得十分容易,所以隨意揮出一掌,打算把她逐走就算了事,不料竟因此吃個大虧,暗裏好氣道:“這鬼丫頭這樣刁蠻非着實教訓她不可。”

    尹素貞不但是氣得緊,而且,還急得慌,她原想唬住白剛,令他火速離去,不料他竟是那樣固執,並且劈來一掌,情急之下,趕忙一掌揮去,萬沒想到對方掌力奇大,把她震得連翻筋斗。

    待她坐得起來,見白剛也才坐得起來,暗裏又好氣,又好笑道:“這冤家真是害人,要是驚動師傅,怎麼得了?”

    但她立又轉念既不能將白剛攆走,索性將他纏住再説,隨即一躍而起,叫一聲:“再打!”立即撲上。

    白剛靜思片刻,認為鐵膽狂客定被困在洞裏,又記起柳坤山曾説鐵膽狂客面貌難看,料想不會是被淫魔所掠,説不定那冰穴裏面,還有這少女的同夥,不如將她擒下,也好脅迫對方放人,但他經第二度交手,心知對方功力也不在自己之下,一見對方撲來,也即躍起迎戰。

    這一場廝鬥,彼此都不想將對方打死,又都想將對方擒下,一斗了起來,但見勁風四起,人影橫飛,也不知打了多少招,竟是勢均力敵,誰也沒有贏過半招。

    日影西斜,寒風更烈,廝打中的兩人雖然不覺得寒冷,但肚子卻是漸漸飢餓起來。

    尹素貞更是心急,暗想:“看這冤家恁地耐得住糾纏,鬥到幾時才了?累得人家要死,他兀自不敗,若不施辣手,他也不肯眼貼……”

    她急於結束這場狠鬥,忽然一個轉身,拔步就走。

    白剛見她以背示人,良機難得,暗道:“這回還不把你擒下?”一縱而上,相距五尺,即驕指如戟,疾點對方“笑腰穴”。

    那知尹素貞原是故意誘敵,雙掌已蓄勁待發,一聞身後風聲,不閃不避,驀地一個轉身,雙掌交互劈出。

    白剛見對方渾如不覺,還以為隔空點穴,定可手到擒來,正在大喜之時,忽見對方肩尖一沉,也就驚覺過分大意,急向左側閃開,已嫌太晚,但見一股狂飆,將他捲上半空。

    尹素貞情知這一招發出,定可教白剛吃個小虧,萬料不到對方竟是毫無所備,這一掌把他打飛,不覺驚叫一聲,縱起身軀,待去搶救。

    不料只見上空白影一晃,一股極大的氣勁壓將下來,竟被壓得落回地面,定睛一看,見是師尊淨空聖尼左手扶着白剛站在面前,驚得慌忙跪倒,叫道,“貞兒該死!沒有守好門户,被這毛頭野小子闖了進來!”

    淨空聖尼軒然一笑道:“你還罵他是毛頭野小子,幾乎還把人家劈死……”

    她偏頭一看,見白剛氣定神閒,分明無事,不禁帶着幾分詫異,轉向尹素貞道:“你起來,讓為師問問經過。”

    當時白剛閃讓不及,立即運功護體,所以雖被掌風掃得飛起,卻未受傷,正要施展“龍飛鳳舞”的身法脱離旋風,忽覺脅下一緊,一條臂膀已被人執緊,並即飄然落地,一瞥之下,見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白衣老尼,再見那綠衣少女跪倒,才知是對方的師尊,暗自佩服道:“怪不得有這樣高的藝業!”

    淨空聖尼鬆開握在白剛臂上的手,慈祥含笑道:“小檀越身手非凡,不知令師是哪一位高士?”

    白剛見老尼搭救自己,不好意思不答,拱手道:“晚輩並無師承,幾手拳腳,乃自己研習所得!此時因有要事趕往鏡泊湖,老師太接引之德,就此謝過了!”説罷,躬身一揖,拔步就走。

    淨空聖尼聞言一怔,暗想:“此子莫非就是楚兒朝夕思念之人?”

    立即叫一聲:“且慢走!”

    原來蕭楚君自遣走何通去陪伴白剛之後,獨守空房,自是惶惶難安,她為白剛獨走荒山而憂急,又因何通行事莽撞,生怕途中出了意外,再想起爹爹臨終那種悽慘景象,更是悲痛萬分。

    她不願讓王伯川家人過圭陪伴,以免被別人分去她的憂傷,終日以淚洗面,跑在後園她爹爹的墓前,祈禱她爹爹保佑這個,保佑那個,企望白剛能藝就歸來,便可替爹爹報仇雪恨。

    時光在她的心目中好比病牛拖破車,她天天屈指計時,好容易滿了一百八十天。

    這是白剛臨走的時候,説過要回來的時期,她從朝至暮,佇門倚閭,甚至於耗子走路的聲音,她也以為是心上人回來,然而,一直到了深夜,仍不見白剛的形影。

    由那一天起,一種不祥的念頭漸漸佔據她那脆弱的芳心;然而,另一個意念,又支持她那折磨得吹彈要破的身子。

    “他終是要回來的!”每當她因失望而悲傷,而流淚之後,便常常以這一句話來安慰自己,於是,她心湖上又掠過一絲不苦不甜,亦苦亦甜的氣息。

    在這種驚憂悲傷煎熬之下,她又度過三個多月。

    這一夜,她正在歌枕沉思,忽見燈影一搖,一位白臉書生已越窗而入。

    蕭楚君乍見之下,喜得一躍而起,歡呼一聲:“你真的回來了!我知道你一定回來的呀!”

    那人“晤”了一聲,反手滅燈。一手已將她摟緊。

    蕭楚君和白剛自幼一起長大,彼此親如兄妹,攜手同行同坐,但白剛對她從無貓褻的舉動,此時驚覺有異,猛然一掌拍在對方臉上,發出一聲脆響,但在這一瞬間,只覺腰間一麻,便已不醒人事。

    也不知經過多久時間,她彷彿聽到一個老婦的聲音嘆道:“這孩子委實可憐,身子已這樣在弱,還要遭受歹徒掠劫,若非遇上我經過,以後更不知要被糟踏成什麼樣子?唉!”

    另一個嬌嫩甜美的少女聲音接着道:“師傅!你老人家既是恁地可憐她,就把她收在門下吧!”

    蕭楚君神智尚未全清,聽有兩人説話,以為還是在夢中,盡力一掙,似覺未醒,朦朧中見有一白一黑兩條人影晃動;她連眨幾下眼皮,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張牀上,房裏有一張石几,几上放有幾卷書、几旁地上有個蒲團,端坐着一位白衣老尼,老尼的身旁,侍立有一位嬌豔絕色的綠衣少女。

    她一時記不起前事,不知怎會跑來這陌生的地方,正待掙扎起身,問個明白,那白衣老尼已搖搖手道:“孩子!你的身子已經十分虛脱,不要強自掙扎,先讓貞兒替你揉撫一時。”

    綠衣少女移步邁牀,甜甜笑道:“姐姐用不着擔心,我師傅的本領大得很哩,回頭包管你精神百倍。”

    白衣老尼微微一笑,輕叱道:“你盡瞎説什麼,還不快替她活動經絡?”

    綠衣少女向蕭楚君笑了一笑,立即着手揉摩。

    蕭楚君只覺綠衣少女掌心所及,即有一股熱流由身上透過,不一會,已覺心曠神情,舒適之極,這才憶起當夜的事,想是落在歹徒之手,被眼前這位白衣老尼救來,待那綠衣少女停手不摩,便翻身下牀,納頭拜泣道:“難女蕭楚君幸蒙搭救,此生此世,沒齒不忘,敬問大師法號,和這裏是什麼所在?”

    白衣老尼笑道:“你這孩子怎麼恁地悲悲切切?過了一場大難,理應喜歡才是,你先起來,有話好好地説!”

    綠衣少女順手挽起蕭楚君,勸道:“姐姐你別傷心,我師傅最不願見人流淚。”

    她隨即走往屋角,搬出兩個蒲團,放在白衣老尼膝前,拉了楚君,一同坐下。

    白衣老尼這才開言道:“貧尼法名淨空,此地是遼東老爺嶺西北,鏡泊湖濱……”

    她注視楚君半晌,又微嘆一聲道:“看你印堂陰暗,額紋未展,想是家運欠佳。”

    蕭楚君被觸起隱痛,禁不住又掩面痛哭。

    綠衣少女急撫她瘦肩道:“姐姐別哭!我師傅是救世大佛,你有話可直説嘛!”

    淨空聖尼笑着罵道:“你這刁妮子專會磨牙,佛豈是人做的?”

    蕭楚君抽搐了一會,強忍悲痛將自己的家世略説一遍。

    淨空聖尼聽她説是蕭星虎之女,立時笑容盡斂,壽眉緊皺,沉思良久,才道:“孩子!

    你要不要為父報仇?”

    蕭楚君毅然道:“父仇不報,犬馬不如,難女豈敢忘記?但時近一年,尚不知慈父是被何人所害,而且難女一無所長,只怕要飲恨終天。”

    淨空聖尼抬頭望上室頂,緩緩説出一句:“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綠衣少女急向楚君使個眼色,蕭楚君趕忙拜倒,泣道:“請師傅成全難女楚兒罷!”

    淨空聖尼將蕭楚君由江南帶來遼北,原是見她骨格清秀,認為慧根深厚,有意收她為衣缽傳人,但經過救醒之後,卻看出她眉宇之間,隱泛殺氣,眼角微翹,陣子晶瑩,知她不但是殺孽甚重,而且情孽也深,可説和現有的愛徒尹素貞無獨有偶。

    因此,又打算待她身體完全康復,便將她送了回去,但一聽她説是龍虎雙俠、撲風刀蕭星虎的遺孤,不禁由憫憐而起同情,嘆一聲道:“好吧!念你一片孝心,貧尼將你列於門下!”

    蕭楚君一聽允諾,喜得連磕了十幾個響頭。

    淨空聖尼待她拜畢,才喝一聲:“楚兒聽清!”

    接着又道:“習我牟尼大乘無相神功,首先要摒棄六情六妄,再接受伐髓洗筋之苦,你能受得了麼?”

    蕭楚君俯伏答道:“楚兒任何痛苦也能忍受!”

    淨空聖尼將六情六妄解釋了一遍,續道:“習武而望有大成,必須心正意減,澄清一切雜念,在一年之內,根基未扎穩固之前,尤其不可與男子交往,這一件事,你能否做到?”

    蕭楚君怔了一怔,但略一尋思,又是毅然道:“楚兒可以做到!”

    要知她懸念的人只有白剛和何通,想到自己遠在遼東,相去何止萬里,縱使白剛習藝功成,怎知自己棲身關外。但淨空聖尼何等精細?一見她遲疑之後,才決定答話,知她定有一些為難的事,又重重地再問一聲:“你是不是真可做到?”

    蕭楚君這回不再猶豫,隨口答了一聲:“可以!”

    淨空聖尼正色道:“你抬起頭來,對天立誓以證心口如一!”

    蕭楚君又是怔了一怔,抬頭望見聖尼神態肅穆,實相莊嚴,情知此舉非同小可,趕忙轉向洞口,向天朗聲道:“弟子蕭楚君立志習武,心正意誠,決不違背戒律,若有隕越之事,爾後不得善終!”她説到最後,忽又想起白剛,不覺心頭一酸,幾乎掉淚。

    淨空聖尼從她身後見她雙肩抽動一下,不覺暗歎一聲,站起身軀,撫摩她的秀髮,婉言宣慰道:“孩子!你要知道為師如不迫你立誓明心,堅定意志,要想在短短一年之內,練成牟尼大乘無相神功,那是比登天還難的事,若大習藝不成,或要待三幾十年後才習得成,仇人已自行老死,你這仇怎生報得?所以為師望你今後摒棄一切旁務,專心一意,勤苦練功為是!”

    這一番嚴正而婉轉的訓勉,使蕭楚君深深感動,立即頂禮下拜道:“師傅明察!楚兒確因有一在一起長大的少年,他對亡父敬如親父,去年年底往荒山尋藥救父,後來又回去研習武藝、好為亡父報仇雪恨,説過少則半載,多則一年,必定回家相見,因而想到今後一年內,彼此不能晤面,怕他心頭憂慮,所以怔忡不安,但現下楚兒已想過,父仇不能由別人代報,今後決不敢辜負師傅期望!”

    淨空聖尼聽她自表心跡,不免又喜、又急、又悔,想及楚君心地光明,能以孝道為重,自是可喜。但她所説的少年,因她的家事而遠方尋藥,運行習藝,雙方不相謀面,未必不可使她心緒平定,萬一對方循跡尋來,怎能教她無動於衷,何況還是於理有悖?因此,自是替她焦急起來,焦急之餘,又不禁後悔迫她立下重誓。

    然而,事已至此,後悔已遲,淨空聖尼忖度片刻,轉向尹素貞道:“你先給你師妹吃點東西,就遷往老爺嶺那間持戒室去,從今天起,不準任何人踏進風巖谷一步,最好是能把來老爺嶺的人攔在山外面,外間的事,完全由你量情處理,在二十一天裏面,不論任何事情,都不能驚動我!”

    山那一天起,淨空聖尼便以本身功力替蕭楚君洗筋代髓,看看已到功成的時刻,忽聞一陣狂笑之聲,自洞口傳入,蕭楚君心頭猛可一震,玉枕、會陰兩處也驟然一緊。淨空聖尼兩手正拊在她身上,頓覺反震之力沿臂而上,也同時一驚,急吸氣加力硬將抗力迫回。

    這一來,蕭楚君立即受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痛苦把她由半是裏震醒。耳邊似聽到十分熟悉的聲音,仔細聽去,果然是她夢寐難忘的音響,可惜忽又有一陣呼嘯的風聲把它淹沒。

    蕭楚君還以為是夢中的幻覺,待睜眼一看,即見淨空聖尼正以怒目瞪在自己臉上,心頭驀地一驚,即時憶起自己的重誓,不由得殊淚雙垂。

    大凡修仙煉道,學佛練功,每當最後一關,必定是百魔俱擾,這一類魔障,有的是心魔,有的是外魔,若能克服過去,功力自然精進,否則;走火入魔,重則畢命,輕則顛狂,所以,不論何等高人闖關苦修,必須請人守護。

    蕭楚君此時被外魔侵入,氣血登時洶湧,筋肉痙攣,奇痛鑽骨。

    淨空聖尼費了二十一個晝夜,替她易筋伐髓,怎肯讓她功虧一簣,忽然大吼一聲,重重一掌拍向楚君頂門的百匯穴,待見楚君安靜下來,才長長透出一口涼氣,暗自搖一搖頭。

    這還是楚君未曾習武,筋骨內力俱是軟弱,否則,縱使淨空聖尼功力再高,也難免被對方內力自然的反抗,而招致兩敗俱傷的危險。但這樣一來,淨空聖尼仍不免大費周章,趕忙施用外力在楚君身上拍打一陣,才能令她順氣昇華,送血歸位。

    “順為凡,逆為仙,只在中間顛倒顛。”淨空聖尼為了使她徒弟順氣昇華,逆血歸位,也累得自己心力交疲。

    淨空聖尼自行調息片刻,生怕楚君收攝不下心神,致使功虧一簣,又在她百匯穴上用力把她震醒,並即説道:“孩子!功行已到最後一個階程,你若是登不了峯,便要下谷,若果定不下心,那時氣血倒行,元陰盡失,為師再也無法救你!”

    蕭楚君聞言大驚,但聽方才的聲音,分明是白剛來到,不知他受了多少痛苦折磨,才找到這洞穴外邊,那知只一牆之隔,就判若天淵,不禁悲從中來,悽淚如長江下瀉。

    淨空聖尼眼見這般情景,也覺十分為難,忖度片刻,才一臉莊穆之色,沉聲道:“現下只剩一個時辰了,雖是最後一關,但你尚未接受武功傳授,此時反悔還來得及,貧尼還可以替你恢復本來面目。”

    蕭楚君聽説要恢復她本來面目,那還不是不要她當這個徒弟了?聖尼的自稱,已由“為師”而變為“貧尼”,她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雖想掙扎起來,怎奈全身筋骨已被拆散,渾身無由着力,只急得雙淚直流。

    淨空聖尼暗自嘆息一聲,卻又任重説道:“孩子!你先思慮清楚,躺着説,不要緊!”

    蕭楚君哀叫一聲:“師傅!”

    又哭道:“你怎麼不要楚兒了?”心酸咽塞,竟無法多説半字。

    淨空聖尼讓她便咽一陣,然後柔聲道:“你且莫傷悲,千萬想清之後,再下決定,萬不可因一時激動,結果是於你有害,於我也有損。……”

    蕭楚君不禁暗喚幾聲:“剛哥哥呀!你且忍耐些時吧!”

    狠狠地一咬牙齦,雙目精光暴長,叫一聲:“楚兒心如死灰,請你老人家盡力成全吧!”

    淨空聖尼審言觀色,不禁泛起一絲笑意,旋即一聲斷喝道:“本無靈台,無須拂拭,無色無相,還我空明。咄!無色無相,你還着什麼生?”用力一拍,蕭楚君又已半暈,直到一股極熟的氣流由脊髓通上腦門,下丹田,經會陰,轉回夙骨,周身登時起了一陣劇痛,耳邊似乎“嗡”一聲巨響,人又暈了過去。

    淨空聖尼費了二十一天的時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蕭楚君生死玄關打通,也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自行調息片刻,拖過一張貂皮裘將楚君蓋好,使踱步離開持戒室,用兩塊巨冰塞好室門,出得洞來,恰見尹素貞和一位少年書生廝鬥得天昏地暗。看那少年招式十分精妙,卻是從來未見,不覺暗暗稱奇,直到那少年一時大意,被尹素貞一招打飛,才現身援救,並即想到方才楚君幾乎入魔,敢情即因這少年而起。

    白剛聽那老尼喝阻,不兔有點氣惱,認為她師徒都不讓自己登峯,箇中定有溪蹺,腳步略停,又向前走。

    忽然綠衣一飄,尹素貞又攔路叱道:“我師傅叫你別走,你敢不聽?”

    白剛怒火上衝,厲喝一聲:“走開!休要惹我發氣!”

    尹素貞見對方連她的師傅也不肯賣賬,氣得更緊,立即一掌劈山。那知手臂剛舉,淨空聖尼已飄身過來一把握緊她的手腕,叱一聲:“貞兒不可無禮!”

    隨即轉向白剛道:“鏡泊湖周圍三百里。除卻豺狼猛獸,僅有貧尼兩人居處,不知小檀樾何事往鏡泊湖,可否示知一二?”

    白剛聽對方説話極為和氣,只好照實道:“晚輩此來,乃因聽説鐵膽狂客被困在鏡泊湖,意欲往救。”

    淨空聖尼又道:“小檀越除此之外,並無他事麼?”

    白剛一心只想救出鐵膽狂客,並未審察活意,隨口答道:“只此一事!”

    淨空聖尼暗自心喜,轉問尹素貞道:“丁檀越幾時度過山脊?怎地不説一聲?”

    尹素貞向白剛瞪個白眼,才垂手答道:“鐵膽狂客沒得到師傅許可,怎敢過這山界?他這時正在山的南麓,等着這人回去哩!”

    白剛詫道:“那末,他為何説被困在鏡泊湖畔?”

    尹素貞見他這時神情,想起前事,覺得又好笑,又好氣,噘着嘴道:“可是他親口對你説的麼?”

    白剛被反問得無話可説,心想水屋留字可能是假的,然而老遠趕來,何不去看個究竟?

    接着又道:“請想晚輩冒昧,鏡泊湖雖是前輩隱居之地,晚輩前往瞻仰,亦無不可。”

    尹素貞“哼”一聲道:“你白日做夢!”

    白剛臉色一沉,即將發作,淨空聖尼已笑道:“小檀越莫非相信貧尼不過麼?”

    白剛確實是相信對方不過,但吃她這樣反問,卻又無從置答,若果直認不諱,未免表現自己多心,若要另用託辭,這話又如何説得?

    淨空老尼笑了一笑,續道:“丁檀越確是不在鏡泊湖,也不在此谷,小檀越如若不信,貧尼可着劣徒陪同去找,若説他已遇難,劣徒也可助小檀越一臂之力!”

    白剛想了一想,打算萬一受騙,總可將綠衣少女扣作人質,當下改示大方,説一聲:

    “晚輩遵命!”

    淨空聖尼這才對尹素貞道:“貞兒,你立即帶這位小檀越去尋丁檀越,尋到之後立即回未!”話聲一落,人亦無蹤。

    白剛但覺服前光影一閃,老尼便不知去向,急向峯頂着去,彷彿又見光影一閃,不禁暗訝道:“這老尼輕功之高,只怕是舉世無二了,若鐵膽狂容落在她師徒手中,憑自己一人之力,也無法將他救出,但願她師徒所説不假。……”

    他一心只想找到鐵膽狂客,暫時忘卻楚君的事,見老尼那樣的絕頂輕功,靈機一動,才説得“令師”兩字,恰遇上尹素貞“喂”中聲道:“走哇!”

    只好接口説一聲:“有勞姑娘了!”

    尹素貞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猛一跺腳,便起步疾奔。

    白剛不敢怠慢,隨後緊追。

    二人一前一後備以上乖輕功追逐,尹素貞更是有意暗較功勁,施展“凌空虛渡”的輕功,頭也不回地向前飛射,姿態美妙絕倫,一心以為這一程總把野小子走丟而暗自心喜。

    那知回頭一看,野小子仍是衣袂飄飄,面展微笑,半步不離跟在身後。尹素貞羞得心頭暗恨,香腮飛紅,銀牙一咬,越發加勁狂奔。

    這一程,直把尹素貞跑得嬌喘吁吁,香汗涔涔,正想回頭看看,忽覺輕風掠過身側,野小子又落在她的面前。

    白剛自是明白對方故意較勁,笑笑道:“雪地又滑又軟,真個不大好走,姑娘要不要歇一歇?”

    尹素貞氣得“哼”一聲道:“你這人別要神氣,我沒輸給你什麼!”

    她話聲一落,回頭就走。

    白剛笑笑跟着,又暗暗想道:“這姑娘也是性情中人,所説的事,想不會假,但不知她師徒兩人為何不讓我往鎮泊湖?”

    他邊走邊想,不覺步履稍緩,再抬起頭來,已失綠衣少女的身影,心下一急,立即加緊追趕。驀地一聲呻吟,由雪堆後傳出。

    白剛吃了一驚,走去一看,赫然是金翅大鵬柳坤山,渾身血跡躺着。看他前胸大衫破碎,左臂和肩窩之間,一股鮮血汨汨外湧,雙目緊閉,氣若游絲,雖是所傷不久,卻是十分嚴重。忙摸出一粒“迴天續命丹”納入金翅大鵬口中,並即以“金雞啄粟”的手法替他療治。

    神州醉丐的“迴天續命丹”靈驗異常,再得白剛以功力輔助,經過一陣點拍,金翅大鵬已悠悠醒轉,一見白剛在側,急道:“白小俠!老夫生受了!獨腳陽春被天龍幫擄走,鐵膽狂客已經追去,你趕緊去援手吧!”

    白剛聞言一驚,急道:“我何二哥在……”

    金翅大鵬翻身坐起,略一審視,即遙指前面道:“他也跟去了,敵人很強,遲了怕來不及了!”

    白剛心急如焚,但見金翅大鵬傷處血流未止,又是放心不下,忙道:“那麼,前輩你……”

    柳坤山苦笑道:“老朽另有止血良藥,傷勢無礙,你快去吧!”

    白剛循着柳老所指的方向,疾奔一住香之久,一片大森林已經在望,並隱聞吆喝之聲,趕往一看,即見一簇人在雪地拼鬥,綠衣少女獨力迎戰天佛掌於揚和一位身着灰佈道袍、臉孔半邊發紫半邊發白的老道。

    皓首蒼龍古堃和鐵膽狂客丁豪,相距十丈,各自盤膝跌坐,象是都已受傷。何通守在鐵膽狂客身旁,注視場裏面三人廝殺。

    在皓首蒼龍身後,站有一人身子特高,骨立肉削,兩眼深陷,眼珠碧綠,髮長過膝,正是碧眼鬼冷世才。

    白剛一認出碧眼鬼在場,心頭一震,即想撲將過去。何通卻高聲嚷道:“三弟!幫那女娃兒打!”

    灰袍道人哈哈笑道:“女嬌娃這一招神蛟翻海,果然有點門路,且看道爺這招海底撈月!”話聲未落,右掌向尹素貞面門一印,左掌卻向身下一撈。

    尹素貞羞得面紅耳赤,厲喝一聲:“找死!”身影略退,掌心紫氣暴長,正待施出牟尼大乘神功,劈死這輕薄老道。

    那知灰抱老道這一招“海底撈月”的用意,就是要使她羞急,這時見對方上當,在哈哈笑聲中雙掌交換劈山一回霧疾卷向前。

    尹素貞猛可嗅到一股惡臭,趕快向後一縱。盡力劈出兩掌。不料灰抱道人衣霧出手,身形也同時拔起,尹素貞一掌落空,又見一回灰霧當頭罩到,灰霧未落,臭氣先來,忍不住“嘔”地一聲。

    要知高手對招,全在能捕捉一瞬的事機,決定生死存亡,尹素貞因畏避薰天的臭氣,怎不失去先着?

    灰炮道人身形還在空中,一見尹素貞搖搖欲倒,一聲長笑,右臂一伸,疾向她頭頂抓落。

    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但聽一聲厲喝,白影一閃,灰袍道人立即驚叫一聲,退出五丈,捧着右腕,怒目而視。

    天佛掌於揚與灰袍道人雙戰一女,仍是無還手之力,若非灰袍道人不時發出臭霧,敢情已落敗多時,忽見白剛才一現身,灰袍道人已吃虧退下,不禁大吃一驚,也急躍身倒退。

    尹素貞本來並未受傷,只是受不了那股惡臭,此剛見白剛上來解救,不免又喜又氣,“呸”一聲道:“誰教你管?”恨恨地一跺腳,即奔向灰袍道人。

    白剛急一把拉住,並道:“那惡道周身腥臭,姑娘千萬不可和他糾纏。”

    在同一時間,天佛掌於揚已將白剛來歷告知灰袍道人。那灰袍愣了一愣,轉向碧眼鬼低聲道:“冷兄久未發市,這個頭彩讓你掛吧!”

    碧眼鬼拉開似哭似嘯的嗓門,大笑道:“雷開兄真不愧號稱陰陽道人,生死界限算得十分明白,但冷某倒要先看一場熱鬧!”

    白剛一聽碧眼鬼開聲,立即記起遠來遼東的用意,不再向尹素貞多費口舌,略一晃肩,飄近對方,叫一聲:“碧眼鬼!小爺有話問休。”

    一言未畢,陰陽道人斷喝一聲,上前一步,罵道:“你這小子偷襲道爺一拳,難道就想罷了?”

    原來陰陽道人聽到天佛掌轉告的話,對白剛存下幾分顧忌,想借重碧眼鬼的千毒芒蜂針,毀去眼前的大敵。

    那知光棍遇着沒皮柴,碧眼鬼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反唇相譏,陰陽道人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在武林上與四大煞星並駕齊驅,為了堡持名頭,怎肯人前示弱,因而一馬當先,一步上前。

    碧眼鬼冷世才老奸巨滑並不下於別人,前番在五梅嶺,險些被通天毒龍出賣,對於天龍幫人深存戒心。要不是陰陽道人前來遊説,把天龍幫新近的計劃誇得天花亂墜,並聽説淨空聖尼仍然健在,自己要在老爺嶺苦練寒毒陰功已經無望,決不會再和天龍幫羣魔合作。

    這時見陰陽道人竟打算利用他作擋箭牌,怎還肯上這個惡當?

    白剛見陰陽道人的怪像和放的臭氣,早就起了反感,這時又見他上來打岔,不禁冷笑一聲道:“閣下不想罷手,還要怎麼的?”

    陰陽道人喝道:“道爺要你立刻交出命來!”

    敢情地包厲內荏,生怕白剛突然給他一掌,立即退讓一步。

    白剛又是逼近一步,冷冷道:“小爺只有一條命,你有本事,儘管拿去!”

    碧眼鬼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一個要買,一個肯賣,價錢談妥,便可開始交易了!”

    陰陽道人見碧眼鬼硬拉鴨子上架,怨毒地瞪他一眼,隨即橫移五步,雙掌護胸,暗運功勁,喝道:“休得裝作老太婆撒尿,到這裏領死!”

    白剛環視一週,見皓首蒼龍已經站起,眼裏透出詫異的光芒,天佛掌於揚瑟縮在皓首蒼龍身後,碧眼鬼嘴角掛着幸災樂禍的笑意。

    自己這邊,鐵膽狂客也站了起來,守護在綠衣少女身側,投來關切而感激的眼光,綠衣少女悠然自得地翹望天邊,不知她想些什麼,但晶瑩如冰的眼珠,隱隱透出似憂似妒的光輝。

    惟有何通似是樂不可支,傻傻地瞪着場中發笑。

    白剛見幾位武林前輩都對自己寄予十分重視。不禁豪情大發,移步過去,縱容道:“閣下盡力施為吧!”腳下不丁不八,背手而立,傲視天空,似乎根本不把這件生死大事放在心上。

    陰陽道人見對方如此託大,不覺微微一怔,略一尋思,立時想出一條奸計,即又嘎嘎笑道:“且慢!聽説玄機秀士孔亮,曾以上賓之禮接待,並以鴆酒奉敬的,敢情就是閣下了!”

    白剛淡淡一笑,説一聲:“然也!”

    尹素貞暗詫道:“難道他懷有蛇寶,可解千毒?”她心裏將信就疑,向白剛瞟了一眼,見他神態自若,似有所恃,才放下芳心。

    碧眼鬼聽説白剛曾經飲鳩止渴,不禁暗驚道:“當今普天之下,只有我師叔千毒聖手能夠飲鴆解渴,不料這小子也有這手功夫,我這千毒芒蜂針怕要遇上剋星了!”

    陰陽道人見白剛昂然自若,又一拱手道:“失敬,失敬!閣下豪飲鴆酒,竟然安然無恙,對於毒功一道,可稱得上天下第一了!”

    又轉向碧眼鬼笑道:“冷兄身懷千毒芒蜂針,今日欣逢對手,何不與這位兄台印證一番?使貧道開開眼界!”

    碧眼鬼見他又來要弄圈套,也暗罵一聲:“該死的牛鼻子!”

    但他明知對方施用好計,卻又不能不理,隨即嘎嘎笑道:“要看冷某獻醜,定會讓雷道爺滿意就是,但雷道爺現已講好價錢,怎麼忽然相讓,難道怕這貨色有刺麼?”

    陰陽道人有意把碧眼鬼拉下水,偏又受不了碧眼鬼冷嘲熱諷,再見碧眼鬼閃着碧綠的兇睛,心底下不由冒起一股寒意,只好硬着頭皮,笑道:“既是如此,貧道承讓了!”

    當下轉對白剛拱手道:“貧道有兩套不見經傳的小玩意兒,一是‘太乙怡神散’,方才已經獻過醜,二是‘太乙通心刺’,尚未敢班門弄斧,閣下既有毒功的修為,貧道即以通心刺討教,不知尊意如何?”

    白剛看這道人花樣疊出,又好笑,又好氣,冷冷道:“悉聽尊便!”

    他答覆對方的請求,立又環顧各人一眼,只見鐵膽狂客滿臉焦急,向自己眨眨眼,再指指袖管示意,心下頓悟道:“原來太乙通心刺就藏在抽中!但這又有什麼了不起?”他不知陰陽道長太乙通心刺能夠循血運行,攻向心臟,頃刻斃命;歹毒的程度,並不亞於千毒芒蜂計,是以毫不經意。

    陰陽道人見白剛已經上當,還恐怕他不死,接着又道:“彼此印證武功,還是交代明白為是,不知閣下意欲文打,還是想來個武打?”

    打暗器還分出文打武打,白剛大惑不解,問道:“怎樣叫做文打?怎樣叫做武打?”

    陰陽道人笑道:“武打,是對陣過招的時候,互相較量暗器,文打,是互相以暗器打進對方體內,至於誰先誰後,彼此儘可商量。不過,貧道得把話説在前面,因為貧道這太乙通心刺中人必死,閣下苦果先吃我一刺,便永無報復的機會,不如閣下先用暗器刺貧道一下,再由貧道刺你一下,如何?”

    白剛見對方嘮嘮叨叨,意在激將,不由冷笑一聲道:“別嚕嗦了,我從來不用暗器,你儘可先向我發通心刺,然後吃我一拳就是!”

    何通喜得大叫一聲:“妙極了!”並即鼓起掌來。

    雙方掠陣的人聽白剛居然願受對方的通心刺,全是大感意外,尹素貞更急得星眸含淚意欲上前制止,卻被何通一叫才又止步不前。

    陰陽道人喜得格格大笑,説一聲:“一言為定!”旋即左手一沉,深深吸進一口長氣,然後導入氣海,力聚單臂,一震衣袖,將一枚小銅管扣入掌心。

    白剛由對方那付形象看來,心知他要以內勁發射通心刺,因不知對方功力深淺,不敢過分大意,也暗運氣功護定前胸。

    掠陣各人的視線,全集中在白剛那英俊的臉上。敵對者自是隔岸觀火,等着看驚險的好戲,這一邊卻是擔心不盡,生怕白剛大意有失。

    這時陰陽道人左腕一翻,猛喝一聲:“着!”

    但見黑刺閃閃生光,飛射而出,風圈極小,卻是凌厲無比。

    白剛但覺胸肌一震,即感到鋭風裂膚而入,暗自驚異道:“這妖道的暗器委實歹毒,若不是早有準備,提了七成罡氣護胸。那怕不被穿胸破腹?”

    太乙通心制的功效如何,陰陽道人自己有數。

    他這一掌拍出,太乙通心刺分明刺中對方心窩,按説對方應該立時斃命,為何還是屹立不倒?

    他正在納悶的時候,忽見日剛雙眉一皺,臉部的肌肉也痙攣起來,不由得哈哈大笑道:

    “你這小子,還敢冒充好漢不?本道爺這……”

    那知話還未了,白剛眉峯一聳,笑道:“閣下的太乙通心刺果然厲害無比,這回該輪到吃我一拳吧!”

    何通鼓掌大叫道:“妙極了!三弟要捨不得打,就讓我撿個便宜!”

    尹素貞和丁豪喜得對望一眼。

    太乙通心刺和千毒芒蜂針,乃武林上最歹毒的暗器,不知多少成名人物喪生在這一“刺”,一“針”之下,今見白剛以體受“刺”,並且若無其事,羣魔俱驚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陰陽道人更是驚慌不已,情知對方既有受“刺”的能耐,自己必定受不了對方一拳,正打算如何才能夠逃走,見對方緩緩走來,不覺面容慘變。

    何通眼見白剛恁般威武,在大讚聲中忽見黑影一閃,不覺又驚叫一聲:“不好!那鬼東西走了!”

    白剛聽得一怔,急側目瞥去,果見碧眼鬼冷世才已不在原地,卻有一道黑影在樹頂上疾掠而去。

    要知碧眼鬼才是白剛真正要找的人,這時見他逃走,也顧不得先打陰陽道人一拳,一聲長嘯,已掠上樹梢。

    陰陽道人一行,見碧眼鬼忽然逃走,那還不是拒絕與天龍幫合作?各知這碧眼鬼心狠手辣,只要不是朋友,即是仇敵,今後還得防他暗算,急互相招呼一聲,立即縱身逃去。

    尹素貞本想追趕白剛,助他一臂之力,但又因守山失職一事未了,生怕被師傅譴責,遲疑半晌,轉把鐵膽狂客大罵一頓,徑自奔向風巖谷。

    鐵膽狂客想起老友為了自己的事,邀約好友遠道趕來,結果一個受傷,一個被劫,還有一個古道熱腸的少年英俠白剛,也險些誤害在老爺嶺,不禁長嘆一聲,轉向愣在一旁的何通,問道:“老弟台!這時我們該往哪裏走?”

    何通怔了一怔,説一聲:“我尋白剛去!”呼來黑馬,一躍而上,徑自走往密林深處。

    鐵膽狂客見獨腳陽春被清虛道人擄走已久,情知追他不上,金翅大鵬傷倒在遠處,應該先去尋找,獨自施展輕功,走轉回頭。

    叢林裏面,濃霧深鎖,而且已到黃昏,日色更暗,由得白剛明察秋毫,但要在偌大一座樹林尋找藏匿起來的碧眼鬼,也好比大海撈針同樣困難。

    他盲目尋找多時,不見碧眼鬼的蹤跡,不禁暗悔不該只顧鬥狠,誤了正事,獨腳陽春已被擄走,自己又不知碧眼鬼落腳的地方,知道往哪裏去找?

    他旋又想到何通幾個還在原地,鐵膽狂客可能知道碧眼鬼藏身的所在,急又走轉回頭。

    才走一程,即聽到何通在密林裏面呼喚,兩下見面,不禁詫道:“他們幾個呢?”

    “那女娃娃把鐵膽狂客罵了一頓,便自己走了,我也就騎馬來找你!”

    “那麼,鐵膽狂客呢?”

    “誰知道?”

    白剛苦笑一聲,走出叢林,當夜獵得一隻小狼,烤起來當作晚餐。從這時候起,兩人一騎,踏遍老爺嶺的地面,不但沒有找到碧眼鬼和淨空聖尼,連尹素貞,鐵膽狂客,金翅大鵬也不見蹤影。

    因為何通練不成輕功,駿馬走不上老爺嶺絕頂,白剛雖想再往曾經和尹素貞廝打的谷中察看,又放不下何通單獨行走。想起蕭楚君失蹤已久,若合該命短,則已身死多時;若合該命薄,也早被惡魔蹂躪;若是被淨空聖尼救去,也毋須擔心,日後總可相見。看看與金鞭玉龍約定的日期已近,只好留下這筆新債,等待將來再算。

    當下打道回南,不多幾天,即回到江南地界。

    這一夜,兩人在鎮上一家客錢的廂房裏閒話家常,忽聞一陣大笑的聲音響起,白剛凝神一聽,辨出是火睛豹明衝的口音,不禁微微一怔,隨即吩咐何通休得驚動,獨自悄悄出房,循聲過去一看,即窗扉白紙上,清晰地顯出兩個人影。再輕躍登瓦,由檐隙向下望去,果見火睛豹明沖和一位額削嘴尖,身材削小,兩臂特長的瘦老者,據案對酌。

    那瘦老者嘿嘿笑道:“這一下,明兄偷食朱藤翠果的冤屈得以洗清,今後便可揚眉吐氣,兄弟理當敬賀一杯!”説罷舉杯,一飲而盡。

    火睛豹喝了一杯,接着道:“本來兄弟和過鏢早就發現九尾抓吃裏扒外,按照幫規,早該處以極刑,無奈幫主顧忌太多,遲遲不肯答應,直到今天證據齊全,人也抓了起來,幫主才算同意執行……”

    白剛聽來大吃一驚,暗道:“莫非胡豔娘已經被害?”

    但他正在擔心,那瘦老者又問道:“明兄可知胡豔娘現下幽禁何處?”

    火睛豹笑道:“熊兄難道還不能忘情麼?”

    那瘦老者也打起兩聲哈哈,笑道:“和尚莫笑禿子,還不是彼此彼此?若是明兄嘗過胡豔娘一點甜頭,縱使她犯了幫規,敢情還可以逍遙法外,小弟這話可有幾分道理?”説畢,又是幾聲哈哈。

    火睛豹驚得面容失色,先向四下一瞥,才低聲道:“這事怎可拿來開玩笑?若是被人聽去,傳進幫主耳朵,以後兄弟還能立足在幫裏麼?”

    那瘦老者臉色微沉,高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拿我開玩笑,為何我就不能開你玩笑?你且自己説,是不是存過那樣的心事?”

    要知白剛起先還恨九尾狐淫賤,但經過黑蟒堂的事之後,對於她的處境已深表同情,聽説她被囚禁,正喜那位瘦老者問得適當,只要明衝一説出囚禁的地方,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把她救出。

    那知話到中途,忽又説住岔路上去,不免心頭暗恨。卻聽明衝苦笑一聲道:“熊兄何必爭論?拿那婆娘吊吊口味,也不過是送場作戲而已,咱們都是臂膀上跑得馬的人物,難道還當真吃這份飛醋不成?”

    瘦老者被火睛豹説得笑了起來,呷下一口酒,又道:“咱們説句真的,那婆娘在江湖上打滾這麼多年,只聽到她兇狠,卻從未聽過她有相好的,莫非她竟是此路不通?明兄和她同是一殿之臣,羊肉沒有吃到,敢情也喝着一點羊湯,你説是也不是?”

    火眼豹見他這位同伴説話已帶有幾分醉,忙道:“咱們跑了一整天,也該歇息了吧!”

    那人忽又嚷道:“不行!你得回答我方才的話!”

    火睛豹笑笑道:“就準她是此路不通用!熊兄該滿足了吧!”

    那人擦擦他那血紅的醉眼,搖頭道:“誰問你這個?你以為兄弟真個醉了不成?”

    火睛豹思索半晌,竟記不起對方所問何事,詫道:“方才熊兄曾經問我什麼?”

    那人笑道:“好一個堂主大人也別再裝蒜了,兄弟不是請問那狐狸精囚禁在哪裏麼?”

    白則暗道:“幸虧有你這麼一問,才省卻小爺不少手腳。”

    那知火睛豹沉吟半晌,忽然反問道:“熊兄要打聽這一往事,不知有何用意?”

    那人眉毛一聳,變色道:“難道明兄對兄弟很不放心?”

    火睛豹見對方又要發怒,忙道:“你我為了這點小事,毀損十幾年的交情,這是何苦?”

    那人冷漠道:“你既然不肯見告,要説不顧交情,那並不在我!”

    火睛豹被對方逼得只好苦笑一聲道:“不是兄弟不願奉告,實因這一樁事關係本幫聲譽甚大,幫主曾經再三吩咐,不準任何人向外宣泄箇中秘密,否則必定嚴辦,熊兄……”

    “哦?”那人輕蔑地叫了一聲,接着道:“原來貴幫把我熊老三當作外人看待!既是如此,閣下何必找我出山,難道是要外來的人替貴幫打天下,然後一腳踢翻,或者毀屍滅跡?

    熊某直到今夜才大夢初醒……”

    火睛豹被對方抓住話柄,急得滿臉通紅,又怕回去沒有交待,忙插口道:“熊兄請勿誤會!敝幫幫主對熊兄景仰已久,凌雲羽士老前輩也久聞盛名,才諭知兄弟往黃山保駕敦請,怎敢把熊見當作外人看待?但請……”

    白剛暗道:“看不出這樣一個猥褻不堪的小老兒,竟是天龍幫特地聘請的人物,不知這人到底有何種過人的能耐?”

    他正在估計對方,忽聽那人嘿嘿兩聲,打斷火睛豹的話頭,接着道:“閣下不必過獎,熊老三生就一種賤脾氣,最受不得人家恭維。閒話少説,胡豔娘囚禁的地方,到底肯不肯見告?”

    火睛豹沉吟半晌,先説一聲:“恭敬不如從命!”

    這才接着道:“兄弟買你老哥這份交情,説説還不要緊,但此事決不可讓第三人知道,若果不然,真要鬧出大亂子!”

    白剛心裏暗笑道:“只要你一説,那怕十個人也知道了!”

    卻見那熊老三面現疑惑之色,詫道:“胡豔娘雖是貴幫堂主之一,既有了通天毒龍的令諭,且她又和其他首腦不睦,要殺要剮,還不是砧上肉,有什麼亂子可出?”

    火睛豹一臉的肅容道:“熊兄有所不知,胡豔娘原是梅峯雪姥的門徒,又是神劍手葛玉堂的內侄孫女,後因她強求雪姥教她翻雪掌,才被逐出門牆……”

    白剛暗自“哦”一聲道:“難怪她一見雪姥的影子,便嚇得逃之夭夭,照這樣説來,她和葛雲裳,方慧,都該有姻親關係了!”

    他無意中聽到這個消息,正盤算該不該設法告知方慧,又聽火睛豹續道:“因此,而引起神劍手葛玉堂與梅峯雪姥的不睦。神劍手和那老婆子原是一對情侶,後因白眉姥姥從中介入,將神劍手奪了過去,但那時他們相處得還是不壞,直到胡豔娘被逐,才真正鬧翻。胡豔娘因多貪務得,強求乃師傾囊傳授,犯了武林大忌,也不敢去見舅公葛玉堂,便獨自流浪多年,不知由何處學到一身本領,才被敝幫幫主發現,請她加入。”

    白剛對於梅峯雪姥為何挾持葛雲裳的事,原是無法解答,至此才獲得一部份的解釋,對於胡豔孃的坎坷身世,更加同情。他想到胡豔娘這時不過是二十幾歲的人,皇甫碧霞已有了十八歲,但皇甫碧霞被雪姥收養的時候,胡豔娘可能已被逐走,那時的胡豔娘不過十歲左右,便在江湖流浪,情狀豈不比自己更加悲慘?因此,他又暗恨梅峯雪姥未免太過不近人情,若將胡豔娘送回葛玉堂家裏,何致她流浪多年,誤入歧途?

    熊老三聽了火睛豹説出這番秘密,也不免怔了一怔,但還有幾分不明白,接着又問道:

    “九尾狐胡豔娘雖然和那幾個老怪物有瓜葛,但他們都已死去多年,還有那樣值得顧忌?”

    火睛豹搖搖頭道:“熊兄隱居黃山多年,自然少知外間的事,以前確是傳説這些老怪物都已死去多年,但兄弟於去年底親見白眉姥姥,也有人在今年春天,見過梅峯雪姥。要知梅峯雪姥十分護短,胡豔娘雖是她開革的弟子。若吃她知道被人囚禁,一定要找上門來,若果葛玉堂也在人世,聯合起一班老怪物到來,那怕不鬧個天翻地覆?”

    熊老三聽説一班老俠士未亡,吃驚不小,沉吟道:“既然如此,為何不一了百了,把她殺了就是!”

    火睛豹低聲道:“要殺,那還不容易?但那幾個老怪物若是聞風而來,有人在,還好交涉,不然,他們定和本幫誓不兩立,最少也要查明葛玉堂是否已死,才好決定區處的方法!”

    熊老三“哦”一聲道:“原來如此!但明兄知我要打聽胡豔娘囚在何地的用意麼?”

    火睛豹笑道:“敢情是舊情難斷吧?”

    熊老三正色道:“熊某還不至於那樣好色!她與我也無瓜葛。實因不久以前,遇着清虛道長,他説淨空賊尼隱居在鏡泊湖邊,鐵膽狂客隱居在老爺嶺南麓,他把獨腳陽春擒來的時候,曾經見過鐵膽狂客。由此,我想起老大當年死在鐵膽狂客之手,此仇怎能不報?”

    火睛豹詫道:“打聽胡豔孃的事,和報仇有何干連?”

    “單憑兄弟手上工夫,要一下子幹掉鐵膽狂害怕不容易,因此,想借用她的九尾刺。”

    “胡豔娘號九尾狐,奸詐無比,縱使熊兄能夠見她,未必就肯借出暗器,依兄弟之見,不如另圖計較,到了總壇之後,人才濟濟,那怕找不出幾個報仇的幫手?”

    “父兄之仇豈可請別人代報?黃山三熊縱非自命不凡,但在武林裏面也有名有姓,豈有向貴幫借人之理?”

    熊老三決意獨報兄仇,想起定要獨得九尾刺,才容易成功,接着又道:“明兄推三阻四,莫非還不肯將囚禁胡豔娘之處告知麼?”

    火睛豹情知此事非同小可,但若不説,生怕對方立即翻臉成仇,只好壓低嗓子道:“兄弟直説就是,尚請熊兄切莫……”

    那知一語未畢,外面忽然“嘭”一聲響,兩人同吃一驚。火睛豹一掌震開窗門,首先縱身撲出。

    屋外是一座院子,院牆外面,是另一家客棧的後園。火睛豹撲出窗外,便見一個大漢倒在院牆腳下,正在掙扎爬起,敢情那人因是翻牆過來,立腳不穩,以致翻倒在地面上。

    他上前一看,認得那人正是在旗峯谷見過兩次的黑臉大漢,不禁好笑起來,喝道:“你這笨蛋!想是活得夠了,跑過這邊來做什麼?若不好好説來,看我不一掌把你劈死!”

    原來何通因白剛久去未回,放心不下,順步出門尋找,忽聽隔牆那邊有説話的聲音,便翻牆而過,不料一腳踏空,登時滾跌。待他爬得起來,見火睛豹明衝氣勢凌人,站在自己面前,明衝身側,又有一個身材瘦小,雙手特別長的人;只不見白剛的人影,不由得東張西望哺哺道:“奇怪!他跑往哪裏去了?”

    火睛豹見這位傻大個子並未把他放在心上,不禁怒火上衝,但因看對方神情,象是過來找人,急忙喝道:“你找什麼人?快説!”

    何通圓眼一瞪,大聲道:“二爺偏不告訴你!”

    火睛豹擔心方才的話被另外一人聽去,見何通是個渾人,故意笑起來道:“笨蛋!你要找的人,已經被人毒死,難道……”

    何通這一急豈同小可?驀地一縱身子,一把抓住火睛豹的前襟,厲喝一聲:“是誰毒死的?”

    火睛豹能夠為一堂之主,藝業怎會大弱?因他早知何通不堪一擊,是以過份大意,被何通一把扭住衣襟,吃驚之下,急駢指如戟,疾點對方“少府穴”。

    以火睛豹的功力來説,他這一戮之力,直可穿破堅碑,那知何通練了好幾個月的“熊翻”,比起前時更加受得重擊,這一點之下,只使得他覺得被點的部位一麻,雖然把手放鬆,還是屹立不倒。

    白剛原是倒掛檐間,竊聽對方談話,正到了緊要關頭,忽聞“嘭”一聲響,情知定被敵人震覺,忽一翻上瓦,見是何通由院牆跌了下來,本要過去扶他,又怕兩賊撞見,日後更難搭救胡豔娘,索性伏在瓦上,靜觀變化。

    火睛豹被何通當着黃山熊老三面前,抓住他的前襟,端的是掃臉已極,一指點出,只使對方一震鬆手,更令他莫測高深,急倒躍丈餘,然後厲聲罵道:“好小子!你居然敢先動手,大爺只好打發你了!”

    但他雖是喝罵,心下已不敢小覷對方,暗運功力以防萬一,腳下緩緩向前移步。

    白剛居高臨下,對於雙方舉動,一目瞭然,起先還怕何通吃虧,待見何通施用“猿抓”

    掌法,一出手就教火睛豹吃癟,才放心下來,索性暗裏察看何通的藝業。

    熊老三起先也未將傻大個子放在眼上,後來見對方閃身之間,竟擒住天龍幫的堂主,不由他不另眼相看,但他見火睛豹凝神運功,如臨大敵,又免不了發笑道:“明兄以一堂之主,對付這渾小子何必小題大作?這般裝模作樣,未免過份謹慎,太看得起那小子了!”

    火睛豹被説得滿臉發熱,停步下來,嚅嚅道:“兄台有所不知,這個……兄弟自有道理!”

    熊老三一聽便知火睛豹以話遮羞,冷哼一聲道:“明兄的道理太多,還是讓兄弟代勞吧!”不待火睛豹的同意,猛一縱身,自火晴豹身側掠出,即向何通撲去。

    他這出手,快捷異常,而且身手腿三者並用,滿以為一擊即中,手到擒來,那知將撲及對方,但見眼前一花,敵蹤已杳,還想回頭尋找,忽聽那粗嗓子嚷道:“你這廝是什麼人?

    怎麼不講道理就動手打?”

    熊老三定睛一看,對方仍然站在原地,未曾移動半步,不禁暗叫一聲:“慚愧!”

    但這一奇蹟落在白剛眼裏,心頭卻是狂喜,暗道:“想不到他死學不會的猿抓和蛇遊步,在對故時卻能使用出來,眼下只剩一套鳥飛的輕功,那是無能為力了!”靈機一動,急急趕回住所。

    熊老三一擊落空,登時羞得紅雲繞頸,冷冷地“唔—”一聲道:“原來你這渾小子還有這樣一套,總算熊某沒有白白山手。”這時,他也不知不覺氣納丹田,準備以內家掌力,一出手便將對方擊斃。

    何通見對方不理會自己的問話,氣憤道:“你再不説明你是誰,我鐵羅漢就要打你了!”

    熊老三一見對方亮出“鐵羅漢”三字,以為他是武林中後起之秀,仔細打量下來,但見對方濃眉環目,臉黑頭禿,身材高大逾常,伊然象一座小鐵塔,禁不住暗暗喝采,但又冷冷道:“你既然有個萬兒,老夫也不妨告訴你,好教你死得甘心,你若知道黃山三熊裏面,多臂猿熊厚,你也不敢輕易説話!”

    何通忍不住哈哈笑道:“分明是一隻瘦皮猴,説是猿,還有幾分像,説是熊,怎麼都不像……”

    多臂猿被何通調侃得怒火大發,冷哼一聲,欺身疾上,一招“龍鳳雙飛”雙手夾一腿,同時發出。

    説起黃山三熊乃是黑道上有名難惹的人物,兄弟三人,各有一套驚人的本領,闖蕩江湖,少逢敵手,老大熊武曾和四大煞星聯手,圍攻鐵膽狂客,所以被凌雲羽士器重,特命火睛豹敦請他出山。

    他開頭一招被何通輕易避過,也不敢估低對方,所以,這一出手即以變化最奇,威力最大的“龍鳳雙飛”。

    何通被對方這一招攻來,頓覺眼花撩亂,摸不清對方的虛實,情急之下,大吼一聲,手一格,腳一掃,朝前猛衝。

    “嘭”一聲巨響,何通一條龐大的身子立被熊厚一腳踢翻。

    多臂猿先見他神乎其技地閃開自己一招“偷桃換李”,以為他武功確有獨到之處,尚未料到一招“龍鳳雙飛”便把他打得四仰八叉,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這小於原來不堪一擊,老夫索性做點好事,給你一個痛快!”正在悠哉遊哉,緩步上前,那知何通大吼一聲,一躍起,罵一聲:“且看我的五禽掌!”雙臂猛揮,身驅遊走,但聞拳風呼呼,威力兀是不小。

    多臂猿一腳之力,不下五百多斤,一腳踢中對方小腹,見他不曾斃命,已感詫異;這時又見他一躍而起,立即搶攻,而且招式之奇,來勢之猛,確不愧稱名道萬的高手,微愕之間,但覺腦後生風,急向前躍出丈餘。

    那知剛把腳步剎住,又見人影一晃,一股強勁已達胸前,驚得又橫裏躍開數尺。

    何還把對方打得手忙腳亂,也喜得哈哈大笑道:“你這瘦皮猴跑的倒是頂快,別害怕,我不打你就是!”身法一停,又轉向火睛豹叫道:“我那同伴怎樣死的?不趕快説來,二爺非打死你不可!”

    火睛豹見黃山三熊的老三還被打得手忙腳亂,自己也覺幾分膽寒,但以堂主身份來説,又不便人前示怯,厲喝一聲:“渾小子,看本堂主打發你!”正待縱步上前,忽聽熊厚叫道:“明兄請遲!先讓兄弟來發個利市!”

    火睛豹心知熊厚已經惱羞成怒,勢必要扳回面子才肯甘心,自己正好趁機收帆,隨即後退兩步,説一聲:“恭敬不如從命,就讓熊兄活動一下筋骨吧!”

    多臂猿明知他話裏帶刺,因無暇計較,只好白他一眼,立即對何通雙臂齊推,劈出一股勁疾無儔的掌風。

    何通不過是天生異稟,新近又學了幾手妙招,所以表現得身手不凡,怎能消受得起多臂猿半個甲子修為的劈空掌?

    但他面臨危境還不自知,看對方裝腔作勢,禁不住好笑道:“瘦皮猴你……”

    那知一語未畢,霎時狂風捲到,胸前壓力奇重,身不由己,被那股勁道衝得一個跟蹌。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忽自他身後起了一股勁道,將他往側裏一託,同時“嘭”一聲巨響,但見那多臂猿象箭一般的倒射丈餘,被牆根一擋,才跌坐地上。

    這時場裏忽然多了一個身着黑衫的蒙面客。

    多臂猿曾經聽説鐵膽狂客臉部被毀之後,經常以黑巾蒙面,方才這一掌下來,對方除將黑臉大漢託過一側,並以餘力將自己震出一丈開外,這份功力委實非同小可。

    因此,他認定來人必是鐵膽狂客無疑,一股為兄復仇之火,登時急劇上升狠狠一咬牙關,躍身起來,喝道:“丁豪兄久違了!我們不期而遇,算是不必再欠來世債了?”

    蒙面客似乎怔了一下,詫道:“彼此素昧平生,有何來世債可欠?”

    多臂猿突然臉色一沉,厲喝道:“鐵膽狂客!你莫要裝癲賣呆,黃山一戰,家兄熊武喪命你手,不應該忘記吧?縱使熊某不是閣下對手,但你我誓不兩立,今日有你無我,請賜招吧!”

    火睛豹聽説那蒙面客竟是當年橫行江湖,傲視羣雄的鐵膽狂客,委實吃驚不小,見多臂猿以卵擊石,不禁替他暗暗擔心。

    蒙面客沉吟半晌,忽然縱聲朗笑道:“原來為了這一樁舊事,兩人交手,生死存亡均非始料所及,區區當時險象環生,迫於自保,才下煞手,倘若那時區區失手,豈不也死在令兄掌下?往事已矣,追悔無益只望熊兄見諒才是!”説罷,竟然深施一禮。

    這一個舉動,使熊厚大感突然。他曾經聽説丁豪傲慢成性,目無餘子,並且不計生死,所以得“鐵膽狂客”之名,怎料倒是一個勝不驕,敗不怯的人物?他想到對方剛才一招,足見功力非凡,若果真打了起來,只怕難接半招,然而,對方不但不傲氣凌人,反而低頭下氣,這一種風度,就不説打,已經是冠蓋武林。

    熊厚這一轉念,立即想到自家三兄弟原與對方無冤無仇,當年老大也無非聽信皓首蒼龍的唆使,才結夥向他尋釁,對方所説,確有幾分道理,若以藝業來説,決非對方敵手,不如暫時收蓬,徐圖良計,因此,隨口答道:“家兄喪生之事,是否如丁大俠所言,尚須再查明白,今日就此罷休,若有不實,以後一併結算!”

    熊厚話聲一落,立時轉身披步。

    蒙面客忽又叫一聲:“熊兄且慢!”

    熊厚回身問道:“閣下有何指教?”

    蒙面客邁前兩步,拱手道:“但願熊兄擇友而交,珍惜黃山三熊令譽而已!”

    熊厚心頭一震,注視半晌,默默無言而去。

    何通忽然大吼一聲:“慢着走!”

    熊、明二人聞聲止步,火睛豹回身道:“你要怎麼的?”

    何通趕前幾步,氣呼呼道:“誰把我那夥伴毒死的?你怎麼不説?”

    火睛豹懾於蒙面客的虎威,狂傲盡斂,先望蒙面客一眼,才説道:“方才只是開你玩笑,誰見過你的夥伴?”

    此話一出,何通登時心火大發,怒吼一聲,掄拳欲汀。

    蒙面客趕忙攔勸道:“你那夥伴的下落,我可以替你尋找。”

    又轉向熊厚兩人道:“二位儘管去吧!”

    兩人得此一語,如奉綸音,連客棧也不再進,一躍登瓦,徑自奔去。蒙面客望着兩人背影,不覺一聲長嘆,何通大為着急道:“你不替我找人,還要嘆什麼氣?”

    蒙面客俊目一掃,見經過一場廝鬧客棧各處已有不少人憑窗偷窺,忙低聲道:“不准你亂叫亂嚷,我們回房裏再説!”

    蒙面容聲音一低,何通立即聽出是誰,不禁“咦”一聲道:“原來是你!”

    原來那人正是白剛,他聽熊厚和明衝的談話,知道熊厚還有幾分骨氣,欲替鐵阻狂客化解一段冤仇,才轉回房間,穿起何通的衣服,蒙了面孔,冒充一時。

    兩人在房間裏説起前情,何通直笑個不已,白剛接着把當時交手的錯處指點一番,然後説一聲:“睡吧!從明天起,我們要儘快趕往龜山了!”

    何通詫道:“不往西湖會合上官大哥?”

    白剛劍眉緊皺道:“還是救人要緊!”

    何通一驚道:“救誰?”

    白剛將要救胡豔孃的情由,詳細告知。並叮囑他不可亂嚷,免致救人不成,反而害人速死,何通為人雖愣,但對於這位三弟卻是百依百順,當下一口答應。

    凌晨,兩人一騎沿江而上,剛越過一處市鎮,忽聽有人高叫一聲:“白小俠!”

    白剛回頭一看,即見柳鳳梧如飛追來,趕忙駐馬下鞍。

    柳鳳梧氣喘吁吁,跑到近前,頭一句就問道:“兩位小俠何時南下?家父是否同來?”

    白剛嘆一聲道:“此事説來話長,我們本想再趕一站才打尖,既在這裏遇上柳兄,索性回頭找一家酒樓……”

    柳鳳梧急道:“小弟的姑丈就住在本地,不如就往他家裏歇息!”

    白剛略一忖度,覺得在人家裏打擾雖是不便,但説起話來可要方便得多,也就答應下來。

    這是一家鏢行模樣的門第,一進大門,便是一處大院子,院中設有石鎖、石擔、抄坑、樁木等物,看來象是練武的場所,偌文一處院落,並不見有人走動,那些練武的器械,俱已積土生苦,顯然長久未有人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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