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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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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憤世嫉俗者分析忠貞不貳的成因時説:其實每個人骨子裏都有移情別戀的天性,一個人最終能夠忠貞不貳,一是因為具備忠貞不貳的先決條件:女人生得醜,男人生得窮。但這一條不能保證一個人就能忠貞不貳,因為各花入各眼,張三認為醜的,李四認為不醜。而男人呢?正因為窮,無錢娶一個長期的,反而要今天王五、明天趙六地花小錢、買短歡。忠貞不貳的人之所以忠貞不貳,靠的是社會的栽培、道德的約束、良心的譴責、輿論的贊助、浪蕩子的失職、多情女的疏忽。一句話,移情別戀不光是主觀上想不想的問題,還有一個客觀上可不可能的問題。

    楊紅當然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如此渾説的人,不過她也察覺到,雖然她和周寧兩人之間還沒交換一句“我愛你”,但自從她和周寧成雙成對的讓人看見後,就再也沒人追求她或為她撮合了。男生個個都是“尖頭鰻”,不要説是已有國界的領土,就是別的男人臆想當中的領土,他們也是不會去侵犯的。

    校園的正統牌迷們出於對周寧的擁戴,都説周楊配是真正的“男牌女貌”,不可多得。持不同政見者雖然也恨恨地説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但也沒有一位“尖頭鰻”頭尖到願意出手相助、把這朵鮮花從牛糞上拔出來的地步。周寧身邊那些兄弟,還管楊紅叫“嫂子”,被周寧一巴掌劈醒後才改稱“未婚嫂”。

    而女生呢,頭就不那麼尖了,對已劃分出來的國界,也不如男生那麼尊重,時不時地愛打幾個擦邊球,而楊紅就時不時地得為保護領土完整而戰鬥。周寧雖然已經成了她的男朋友,還有女孩願意借飯票給他,楊紅只好把自己的飯票跟周寧的合二為一,反正都是周寧去打飯的。班上組織出去旅遊時,周寧因為沒錢,準備不去,也有女生願意幫他付錢,搞得楊紅只好率先幫他付了。

    有很多時候,對一個人的愛是在與情敵競爭中產生出來的,一是因為競爭成功帶來喜悦;二是因為有人在那裏競爭,説明被競爭的對象還有其他人欣賞,價值倍增。好像被拍賣的畫一樣,本來不覺得那幅畫有什麼了不起,但因為有好多人竟相提價,你也會水漲船高地跟着叫價,最後那幅畫的價值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買到手了。

    楊紅自己從來沒覺得周寧長得瀟灑、有吸引力,像當時所有的純情少女一樣,楊紅看男人,是把他們當作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來看的,用的是仰視的角度,只看到他們頭上的光環——如果有的話。如果沒有,她們也往往能造一個出來,戴在他頭上。正因為女孩把男孩當神來看,所以她們想到自己的男朋友時,主要是想他的品質、才華,最好是無所不能,至少是不能有食人間煙火後絕對會產生的副作用。一個女孩如果聽到自己的戀人有除了呼吸以外的任何一種排氣聲,肯定是要嚇得一驚、像看怪物一樣地看他的。好在周寧直覺地知道這一點,所以如果晚上與楊紅有約會,白天就堅決不買食堂裏的燒土豆。

    楊紅想到周寧的外貌的時候,只有一個評價:還好,不是太矮。她不喜歡太矮的男生,因為她老家的風俗,婚禮那天,新娘是由新郎抱着跨過門檻的。楊紅擔心找一個太矮的男孩會抱不動她,要麼會抱得齜牙咧嘴的,要麼自己只好像媽媽班上的喜兒一樣,小女婿一招手,就自己跑進新房去,兆頭不好還在其次,主要是太滑稽。男人長得英俊不英俊沒什麼,關鍵是不能長得滑稽。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或一個長相兇惡的男人都有人愛,但一個滑稽的男人,至少楊紅覺得自己會愛不起來。

    令楊紅不解的是,周寧在別的女人眼裏,似乎還挺有吸引力。走到外面,總有一些女人願意跟他多説兩句話,儘管楊紅就在旁邊,那些女人彷彿都看不出周寧已是名草有主。在餐館吃飯,端盤子的小姐會説些與菜單不相關的話,和顏悦色地問周寧是哪裏人,學他的家鄉話,又説他長得像周華健;在公園照相,攝影的婦人會利用職業之便,曖昧地捧着周寧的頭,往左扳扳,往右扳扳,老半天照不完。

    周寧呢,態度之親切自然,叫你不願説他是“堆出一臉笑容”,只能説是“漾開一臉笑容”。周寧就在那裏輕言細語地回答,孩童般地發問:“真的嗎?我還不知道呢!”搞得楊紅想發作又沒有把柄。當然事後楊紅還是會忍不住帶點開玩笑的口氣説説:“看你剛才那個打情罵俏的樣子!”

    周寧不經意地説:“我打情罵俏了嗎?不覺得啊。”

    “你不覺得就更糟,説明那是你真情流露。”

    楊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得這麼小心眼兒,從小到大,自己對人都是很寬宏大量的。現在對別人仍是如此,唯獨對周寧,就小肚雞腸。可能每個女孩都是有小心眼的,對外人越是大方的,對自己男朋友越是小心眼。對其他事情越不在乎的,對自己男朋友越是在乎。對自己男朋友越是在乎的,心眼就越小,不光要限制他的言論自由,連他的目光自由、思想自由也想限制起來。

    思想自由不好限制,只好先引誘你大鳴大放,等你把思想變成語言,再羅織罪名,把你打成右派。楊紅會故意問周寧對某個女同學的看法。剛開始,周寧還説説“張玲玲啊?長得還不錯,舞也跳得好”之類,被楊紅判了幾回罪之後,周寧對楊紅以外的女孩一律只用貶義詞,哪個詞惡毒用哪個,“胸平得像飛機場”或者“屁股大得像磨盤”。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楊紅總是責問他:“為什麼你一眼就看到別人的那些地方去了呢?”

    周寧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麼,照説男人通常都比女人高,按照眼睛平視的道理,應該只看到女孩的頭部,或者更高一點,從女孩頭頂看飄了。男人看飄了的時候還是挺多的,一般就看到女孩身後的別的女孩那裏去了。但他們的眼有如一副廣角鏡,什麼角度什麼方位都看得見,聚焦點卻都在三圍上,只怪女人把那幾個地方整得太突出了。

    有人説這種引蛇出洞的戰略是女人的特點,並由此推斷中國曆次政治運動都是由幕後的女人發動的。其實引蛇出洞是人甚至動物天生就有的本事。男人也一樣會引蛇出洞,先是花言巧語地勾女孩上牀,上過了,上夠了,再説一句:“你這樣的女人,既然能這樣輕易地與我上牀,必然也能輕易地同別人上牀。”你説這是陰謀,他説這是陽謀;你心裏不想出洞,我引你你也不會出洞。

    周寧當然知道不能説是無意看到了女人的三圍,那樣説,楊紅肯定會説他習慣成自然;説是有意的,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所以周寧像那些被反右嚇破了膽的人一樣,一般是顧左右而言他。

    醋吃多了,楊紅也很難為情,但想好了不吃,到時候又吃了。有一天楊紅一時興起,胡謅了一首詞漫畫周寧也漫畫自己:

    君為男兒豈兩樣?

    閒暇處,常是為花忙。

    百色佳人皆搭腔:

    攝影女,賣酒娘。

    每遇質詢自能當,

    豪言處,無緣見衷腸。

    絕知日後恩愛圖:

    滿桌席,盡醋香。

    周寧看是唐詩宋詞的模樣,也古典起來,喝個彩:“端的好詩!誰個寫的?”楊紅逗他:“不是蘇軾就是蘇東坡。”

    周寧又看一遍,説:“我書讀少了,這蘇軾蘇東坡兩父子,我一直都沒有分清楚誰是誰。”

    到後來,周寧是徹底放棄了自己的言論自由。有時走在路上,楊紅故意問周寧:“你覺得剛走過去的那個穿紅衣服的女孩怎麼樣?”

    周寧就在當街站住了,轉來轉去地找尋一番,然後懇切地問:“哪個穿紅衣服的女孩?我剛才怎麼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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