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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紅開始只把陳大齡當作一般朋友,沒有多在意。她對他刮目相看,是在毛姐向她學説了陳大齡的愛情史之後,或者説,陳大齡的“無愛情史”之後。
毛姐是H大財務處的辦事員,三十多歲了,因為還在熬職稱,所以也只能住十平方米的小單間。毛姐這個人很有個性,關心他人比關心自己更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算得上是一個俠女。
但如今天下太平,江湖蕭條,哪裏有那麼多不平讓她拔刀相助?她路上能見到的最大不平就是上公共汽車亂擠,她也沒刀可拔,有刀拔也不知道拔出來該戳誰,因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亂擠。於是毛姐就把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和平演變為“路見不婚,撮合相助”。因為毛姐把自己可介紹的人稱為手中的“牌”,男的叫“黑桃梅花”,女的叫“紅桃方塊”,條件好的叫“主牌”,條件不好的叫“副牌”,不想幫又推不掉的叫“底牌”,所以又可説是“路見不婚,抽牌相助”。
毛姐為人撮合多年了,從自己還沒有男朋友時就開始,堅持數年,不改初衷,被丈夫老丁冠之為“生命不息,撮合不止”。毛姐的丈夫老丁,就是當年毛姐手中的一張牌,結果不愛指定的約會對象,反而愛上了介紹人,成了毛姐的丈夫。這是毛姐做媒生涯中唯一一件違反職業道德的事,被人提起,仍有幾分慚愧,只説:還不是被他那身警服照花了眼。
毛姐敬業,三句話不離本行,説到某個人,不提他哪個系、哪個院,只以撮合沒撮合、成沒成來形容。
“這個小王呢,就是我上次給他介紹的一個商校的老師,他沒談成的那個人。”
“老林你可能不認識,就是我介紹給體校那個小魏,人家沒要他的那個。”
有一天,毛姐和楊紅兩人在水房洗衣服的時候,不知是她們當中哪一個提起了陳大齡,毛姐也是職業性地介紹:“陳大齡呢,其實人還不錯,年輕的時候,為了供他弟弟上學,把自己的青春給耽誤了。這個人就是一個人過得太久了,憋壞了,有點不正常了,我給他介紹過好幾個女朋友,他死都不肯見面,害我把手裏的紅桃Q方塊Q都得罪了。後來,他對我説,‘毛姐,你的好意我領了,不過我真的不需要你為我介紹,我相信愛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楊紅聽到這句,覺得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與其説是心動了一下,不如説是心停了一下,因為心一直是在那裏動着的。這個異樣就是你感覺時間停滯了一下,身邊的事物消失了一下,眼前亮了一下,靈魂哆嗦了一下。楊紅雖然馬上回過神來,但心裏一直在唸叨:愛情可遇不可求,愛情可遇不可求……這不正是自己心中一直想着但不能形成文字的話嗎?愛情應該是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你身邊的,它來了就來了,它沒來就沒來,你想要它來、不想要它來,都由不得你。愛情不是一個可以計劃可以安排的事情,不能説“好了,我從明天起,愛上某某某”,也不能説“算了,我從現在起,不愛某某某”。説當然是可以説,言論自由嘛,但你做得到嗎?如果你做得到,你就知道那其實不是愛情,只是感情,同情,激情或者是矯情。
陳大齡大概是毛姐撮合生涯中唯一不服從安插的一張牌,所以毛姐對他有點偏恨:“你看這個人是不是有點迂腐?三十多了,還在那裏愛情可遇不可求,再這樣‘遇’下去,一輩子就過完了。我跟他説,我知道你是在等一個你愛的人,但是你可以先找個老婆過着再説嘛。等遇到你愛的人,再愛她不遲。”
毛姐體己地拍拍楊紅,説:“我們都是過來人了,誰不知道男人心裏都是想着那樁事的?別説禁幾年,禁幾天都叫他們受不了。”
楊紅想到周寧,就點點頭,表示贊同。
毛姐解釋説:“我不是教唆陳大齡以後搞婚外戀,我是知道他等不到他想要的人的。哪有什麼可遇不可求的愛情呢?就算有可遇不可求的,也都是發燒燒糊塗了的,新開的茅廁三天香。過幾天不發燒了,多半發現兩個人其實不般配,後悔都來不及。你知不知道啊,雜誌上都説了,自由戀愛的,以後離婚率比經人介紹的高得多。你想,我們幫人介紹的,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得出誰跟誰相配。而且我們是旁觀者,頭腦是清醒的,我們給配好的,都是千挑萬選,認真衡量了的,不比那些自己遇到的保險?”
楊紅有點心不在焉,只有氣無力地哼哼哈哈着。毛姐説:“你知道陳大齡説什麼?他説,毛姐,我不願這樣草率結婚的,如果結了婚,再遇到我等了半輩子的人,我怎麼辦?那樣一段情,我會拿不起也放不下。娶我愛的人,我對不起老婆;不娶我愛的人,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我自己。你聽沒聽説過世上最令人傷心的就是‘恨不相逢未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