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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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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以後,楊紅對這個陳大齡就有點肅然起敬,心想,世界上還真的有人這麼痴痴地等咧,而且是個男的。她想,如果是個女人,這麼等着也許容易點,女人怕的是孤獨,是別人議論。但一個男人,能這麼等,就太不簡單了,別人議論不説,光生理上的痛苦,就夠他受的了。

    楊紅覺得陳大齡那方面應該沒有什麼不正常,因為他臉雖然颳得光光的,但下巴青青的,如果留起鬍子來應該是馬克思一樣的絡腮鬍子。他説話聲音渾厚,帶點喉音,一點也不娘娘腔。七樓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結了婚的,都喜歡開玩笑地拍他一下,擰他一把。陳大齡一般都是一邊笑着,一邊就靈活地閃開了,臉上是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神情。

    楊紅覺得陳大齡單身的原因應該是曲高和寡,因為他的一切都帶着點曲高和寡的味道。棋下得好,所以沒人跟他下;琴拉得好,可惜別人嫌他吵;對愛情要求太高,所以至今單身。他要等待的愛人,肯定是不同凡響的,肯定也是太出色了,出色到曲高和寡的程度了。兩個曲高和寡的人湊在一起,就正好成了知音。我的曲子只有你聽得懂,你的曲子只有我聽得懂。

    楊紅自覺不自覺地就愛把陳大齡拿來跟周寧比。陳大齡比周寧高,比周寧白,鼻子高高的,眼窩深深的,很洋氣,頭髮又濃又黑,即便剛洗了頭,也是滿頭黑髮,不像周寧那樣,平時看着頭髮不少,一洗頭就顯得不多了。陳大齡的背是倒三角形的,肌肉結實,而周寧則是長方形的,有點瘦精精的。楊紅想,陳大齡心目中的愛人應該也是貌若天仙,肯定也會拉琴的,只有那樣才配得上他。

    楊紅一直想問問陳大齡那天清晨拉的是什麼曲子,但都不好意思跑上門去同他談話,怕別人誤解,也怕陳大齡誤解。

    有一天晚上,到了陳大齡天天拉琴的時間,楊紅沒有聽到陳大齡拉琴,正在納悶時,聽到有人敲她的門。她開了門,看見陳大齡站在門外,身上有些石灰水印,人很疲乏的樣子。

    “我想借你的煤氣灶煮個麪條,食堂關門了,快餐面也吃完了……”

    楊紅打斷他的話:“你客氣什麼呀,本來就是你的煤氣,你用就是了。”想了想,又説,“你不熟悉我油鹽醬醋放在哪裏,不如我幫你煮吧。”

    陳大齡也不客氣,説:“好,那就麻煩你了,裝修房屋,搞得滿身是石灰水,我先去洗個澡。”

    楊紅煮了面,順手炒了一點榨菜肉絲,放在面上,雙手端着一大碗麪到隔壁陳大齡家去。她用腳踢踢門,聽見陳大齡應道:“等一下!”

    楊紅被面碗燙得受不了,問:“還有多久?如果太久,我就端回去,等會兒再來。”

    陳大齡應着:“來了來了!”猛地拉開門,楊紅見他背心才穿到一半,肌肉結實的胸脯正對着自己,臉一紅,手一抖,碗一歪,把麪湯潑了一些在手上。陳大齡慌忙接過麪碗,放在桌上,又跑到水房打了一些冷水來,叫楊紅把手放在冷水裏浸着,説:“過一會兒,擦些牙膏,就不會疼了。”

    楊紅把手放在水裏浸了一會兒,又把陳大齡遞過來的牙膏擦了一些,真的不疼了,就笑着説:“你還懂得這些婆婆經呀?”

    陳大齡説:“上山下鄉時從那些農村婆婆那裏學來的,不過她們連牙膏都買不起的,只把手浸在水缸裏。用牙膏是我摸索出來的。你坐呀,別站在那裏。”

    楊紅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聽陳大齡講他以前的經歷。陳大齡講一段,楊紅就追問:“還有呢?”陳大齡忍不住笑着説:“你就像個孩子,聽一個故事,就催着講下一個。”

    原來陳大齡的父母都是搞音樂的,父親拉提琴,母親彈鋼琴。不過“文化大革命”中,父親被趕到鄉下去勞動改造,後來就死在那裏。陳大齡從插隊落户的地方考上大學,讀完了就分在H大。弟弟陳勇也讀的H大,現在在英文系教書。只不過弟弟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而陳大齡還是單身。

    講了一會兒,楊紅問陳大齡:“你那天拉的那個怪好聽的是個什麼曲子呀?”

    陳大齡自嘲地説:“我拉了好多曲子呢,我以為個個都好聽,原來只一個好聽啊?”

    楊紅臉一紅,説:“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有一個特別好聽的。”然後就把她自己聽那個曲子時在心裏幻畫出來的景色描繪了一番。

    陳大齡聽着聽着,突然把碗放下,説:“我拉幾個,你告訴我是哪個。”説完就拿出提琴,調了弦,想了想,就先拉一個跟楊紅的描繪不同的曲子。

    楊紅聽了一會兒,覺得不像她上次聽到的那首,就説:“好像不是這個。”

    陳大齡説:“你要閉着眼聽才行的,你看着我的臉,什麼好音樂都變得難聽了。”

    楊紅想反駁一下,但又不好意思誇獎他的外貌,就依他説的,閉上眼。陳大齡拉了另一首曲子,楊紅一聽就覺得是上次聽到過的那首,不等他拉完,就睜開眼,説:“就是這首。”

    陳大齡也不吃麪了,只一個勁兒地問:“你聽過這個曲子的?”

    “那天聽你拉過的。”

    “那你知道這是什麼曲子?”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

    “你學過提琴?”

    “沒有。”

    “那你父母是搞音樂的?”

    “不是。怎麼啦?”

    陳大齡笑着説:“那你不得了,太有音樂天賦了,而且音樂語彙跟陳剛、何佔豪可以一比了。”

    楊紅見他又是“天賦”,又是“語彙”的,有點搞糊塗了:“我不懂你在説什麼。”

    陳大齡説:“你不知道麼?這個曲子是陳剛、何佔豪寫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裏面的《化蝶》一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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