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當我發覺自己竟然站起來的一瞬間,我眼睛裏看的,只有不斷掙扎的心心姊姊。
我有些迷惑,有些恍恍惚惚。
“蠢狗!居然想吃掉遙控器!”居爾拿起遙控器,將奮力一搏的亞理斯多德踢飛,將吊扇撞爛。
我舉步惟艱地走向居爾。
居爾瞪了我一眼,一拳朝我的肚子揍下去,我雙腿發軟,感覺肚子快破掉了。
但我沒有倒下。
我站着,不是因為我是不倒人。
支撐着我身體的,是另一個理由。
我為什麼會站在這裏?
我看着居爾。
我發過誓的,這輩子,我再也不要回到這個被世界遺棄的地獄。
但我拼命趕過來,現在就牢牢站在這裏,甚至決不願後退一步。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我問居爾。
“討打!”居爾一拳擊中我的臉,將我的意識一震。
二十年來,從我懂事起,我就一直在搜尋我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如果這個世界不需要我,又何必讓我降生在世界上?
既然我已經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為何不給我最渴望的、唯一的幸福?
我是個謎嗎?是個沒有人願意解開的謎嗎?
不,不是。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這一切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都已經註定好了。
大雪紛飛的那天,還是嬰兒的我就出現在這裏,等着心心姊姊,一直一直等着。
要不是我在這裏認識了跟我一起喜歡心心姊姊的建漢,然後他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的偶像閃電怪客,我就不會認識今日挺身而出的老英雄,以及與我並肩作戰的亞理斯多德。
“心心姊姊偷的飯糰,不知為什麼總是特別好吃喔。”建漢摸着肚子。
“所以我決定了,乾脆跟心心姊姊結婚吧。”我説,這件事只有建漢知道。
“屁你個頭,我遲早要跟心心姊姊變成老公老婆。”建漢説,這件事只有我知道。
要不是我認識了日漸凋零的閃電怪客,他就不可能出現在他多年來一直迴避的戰場,在緊要關頭一舉將四個超級異能者轟成焦炭。
“你打算復出嗎?”可洛妹舉手。
“不。”閃電怪客。
“當世界需要你呢?”我舉手。
“不。”閃電怪客。
“如果有這個世界難以抵擋的敵人出現呢?”建漢舉手。
“不。”閃電怪客。
要不是我認識具有磷光攻擊能力的亞理斯多德,我就不可能在數百次的扭打中鍛煉出對劇痛的超級忍耐力。
“吼!”亞理斯多德不耐煩地往天空一蹬腳,七十多公斤的我居然被他帶離了地面,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但我還是緊緊抱住亞理斯多德,在他耳朵旁大喊:“笨狗聽着!快點變身咬我幾口!”
要不是我必須在擂台上不斷與人打鬥,我就不需要這麼驚人的、不折不撓的劇痛忍耐力,也就不會跟亞理斯多德成為患難之交,在今日與我一齊賭命。
“你一開始就得變身知道嗎?那些人跟我不一樣,你知道的。如果有危險,儘管叼着心心姊姊就跑,好不好?”
亞理斯多德憤怒地看着我,好像我看不起他老人家一樣。
“拜託了。”
要不是我想在心心姊姊面前證明我是個具有無雙勇氣的人,我壓根不可能立志當個拳擊手站上擂台,也就不可能打過十二場超級激烈的硬仗。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好可怕,這些快拳儘管凌亂,但每一拳都好重,像小鉛球一樣,我只要稍微鬆懈肌肉,立刻就會往後震開似的。
“可惡!”我心道,再這樣下去,我的雙手一定會在半分鐘內完全麻痹,然後上半身就處於毫無防備的捱打狀態。
要不是我習慣了亞理斯多德不可思議的劇痛攻擊,我就不可能承受住閃電怪客的磁浮電氣衣,也就不可能一路跟亞理斯多德不斷撂倒黑衣人。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我竟然聞到自己皮膚上的燒焦味,不只鼻血一直止不住,還有嚴重的耳鳴,連指甲都裂開了。
亞理斯多德看着我,我強笑:“沒有問題,跟緊我。”
要不是我誤闖了拳擊比賽,要不是我不斷的倒下又爬起,就不可能擁有跟拳王交手的機會。
布魯斯一拳重重拍在炙燙的鐵板上,高温將他的拳頭燙得吱吱烈響。
“靠,這可是不得了的機會啊小子,我要你把所有倒下去的一次拿回來!”布魯斯的眼睛乍放精光,説:“咱們扛一條腰帶回家!”
要不是我拼命想撂倒拳王,我就不可能站在抗壓力牆面前,揮舞上萬記魄力十足的豪拳,最後擊穿了厚牆,擁有擊倒一切障礙的本事。
“你打算怎麼做?”
“什麼都不練,就練這個姿勢。”
我將身體重心擺低,左拳夾緊臉前,右腳稍微往後一步,左腳重重用力往前一踏,右拳自腰際劃過全身之上,刷!
護墊震動了一下,牆壁當然完好無恙。
“我還有兩個月可以加強這一拳所需要必備的一切,包括這個姿勢需要運用的肌肉平衡感、速度、爆發力、還有將拳頭毀掉的勇氣,我都要在這兩個月內學會。”
要不是我待在這個鬼地方一十八年,我根本不會知道那一條廢氣大水管可以通到廚房,通到我雙腳拼命站穩的此刻。
要不是我愛心心姊姊,以上所有的條件都不可能成立。
要不是我愛心心姊姊,我現在根本不會站在這裏。
屋頂上到處都是子彈呼嘯的聲音,建漢他們就快到了,要是炸彈引爆了可不妙。
而現在,我又發現了一件事。
“居爾——你——你跟拳王一樣高啊——”
我笑了出來,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巧合。
原來,自始至終,我苦練的這致命一拳,從來就不是為了打在拳王的臉上。
“那又怎麼?不倒人。”居爾高高舉起拳頭,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微笑,將身體重心擺低,左拳夾緊臉前,右腳稍微往後一步。
“原來我一直是最幸福的人。”我熱淚盈眶,看着居爾説:“從一開始,二十年來,我所有的生命就是為了揮出這一拳,解救我心愛的女孩。”
居爾一手抓着遙控器,一手握拳高高轟下:“胡扯些什麼!”
居爾重拳轟落!
我左腳重重用力往前一踏,身體擺低往左翼快閃,居爾的猛拳瞬間擦過我的髮梢時,我的右拳自腰際劃出一道美麗的痕跡!
刷!
我沒有抬起頭來,因為我在揮出這一拳之前就已經知道結果。
不管居爾是強化玻璃人、隕石怪、火焰魔、還是鑽石人,都無法抵抗我挾帶着幸福命運的一拳。
筐琅、筐琅、筐琅、筐琅、筐琅、筐琅——
遙控器掉在地上。
而我依然站着,不倒。
我看着心心姊姊微笑,禮堂的大破洞外正好是美麗的火紅夕陽,彩霞疊疊。
心心姊姊奮力掙脱了身上的繩索,跑到我身邊。
我甚至説不出話來。
所有的力氣,所有的命運,都化作剛剛那一拳了。
現在的我,只能微笑,然後慢慢在心心姊姊的攙扶下坐下。
心心姊姊一直哭、一直哭,我這輩子從來都沒有看過她這麼傷心過,突然間,我有些哽咽,有些幸福的驕傲。
每個人在他最愛的人的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
有的人被愛,有的人不被愛。
有的人被喜歡,有的人被討厭。
有的人適合當朋友,有的人適合單戀。
我很幸福,也很榮幸,在我的一生中,竟有這麼一次機會,能夠用我所有的一切拯救我最愛的人。
“心心姊姊——我知道我真的沒有被藏起來了——”
我很開心地説道:“原來我是你一個人的——專屬於你的——超人——”
心心姊姊抱着我流淚,撫摸着我的馬尾,輕輕解開。
我莞爾,又想起了那一個雨天。
外面的雨下的好大,我獨自一人坐在院子前的長廊末,雨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那時,我十歲。距離我變成孤兒正好滿十週年。
“哈咻!”
心心姊姊拿着剪刀,站在我後面。剪刀片一開一闔。
記得,那是個龐克。
夕陽很美,但我的眼皮有些累了。
“我知道,我的頭髮又長了——”
我點點頭,輕輕拍着心心姊姊的背,不説話了。
再也不説話了。
記得二十歲生日那天的夕陽,天氣很涼爽,一滴雨都沒下。
空氣很香。
因為我聞着我最愛的女孩的頭髮,在最幸福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