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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公西鐵劍活得很好,上次大婁山一役,雖然受了創,但他仍然得意——為自已的陰謀而得意。

    他坐在後院書房,房中存書之多,不在話下,他總是喜歡裝出飽讀詩書的樣子,沒事就窩在書房。

    裝歸裝,窩久了也能窩出興趣來,偶爾也會翻幾本自已喜歡的書看看。

    現在他在翻書,看得見字卻看不見字中含意。

    這叫心不在焉,只因他在等人。

    等公西綠竹到來。

    金槍堡固若金湯,如果沒公西鐵劍旨意,許多事情還真不容易傳出傳入。

    而洛小雙卻得到楚天觀沒死的消息。

    不用說,這消息一定是公西鐵劍所傳。

    他也知道洛小雙得到這消息之後會去找自已孫子,然後孫子會找到此地。

    他又在進行何種陰謀?

    公西綠竹很快就找到書房。

    “有事?”公西鐵劍總是裝出嚴肅而開心的樣子:“坐!”

    公西綠竹依言坐下,稍有懼意,道:“爺爺,我想出去……”

    “去哪裡?”

    “找人。”

    “誰?”

    “楚天觀”

    公西鐵劍深深注視著他,一種無形力量已壓向公西綠竹心坎,壓得他忐忑不安。

    “你知道楚天觀現在何處?”

    “竹兒不知……”

    公西鐵劍沉吟一陣,道:“為了洛小雙?”

    公西綠竹竟然搖頭:“竹兒想出去走走,增加一些江湖經驗。”

    公西鐵劍輕輕一笑,道;“這本是好事,爺爺也不阻止你,但你找楚天觀一事……”

    “他是敵人!”公西綠竹搶口道:“我們不能放過他。”

    “話是不錯,為了本門,為了洛小雙,你是該殺了他,但你想過他身在何處嗎?”

    公西綠竹微怔:“沒有。”

    “他在水晶門!”公西鐵劍道:“他早已潛入水晶門臥底了。”

    公西綠竹甚為吃驚:“他潛入水晶門了?”

    “嗯。”

    公西綠竹考慮再三,道:“那地方爺爺可知道?”

    “你還想去?”

    “竹兒想試試。”

    公西鐵劍嘆息:“爺爺只是擔心你……”

    “竹兒會小心的,如若不行,竹兒會回來。”公西綠竹有種希冀:他不是專為洛小雙而殺人,而是想讓自已有印證自已武功的機會,藉以恢復信心,亦可立下功勞。

    較強的小小君沒把握,找個較弱的楚天觀總可以了吧?

    公西鐵劍嘆氣,目光卻在笑,道:“地方在天目山萬斷峰,他在外圍,只要你不深入,想必不會有什麼危險才對。”

    公西綠竹甚為感激道:“竹兒自會小心。”

    “有情況要隨時通知爺爺,決不可輕易冒險,爺爺只有你這麼一個孫子。”

    公西鐵劍感傷地說出,那種表情真讓人見之則信以為真而感動。

    公西綠竹當然是大受感動,然後才和洛小雙相偕離去。

    通常公西綠竹離去,常子開就接後腳跟進來,不是他要如此,而是公西鐵劍要他如此。

    公西鐵劍笑道:“你都聽見了?”

    常子開頷首:“聽見了。”

    “你覺得少門主此行危險嗎?”

    “少門主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門主如此做,必有道理。”

    公西鐵劍輕輕一笑,拿起毛筆,沾上水墨,在透白宣紙疾書,是‘趙瞎子’三字。

    常子開不懂,也不敢問,該說的,公西鐵劍一定說,不該說的,問了就有罪。這是他對公西鐵劍的觀感,也是他做事的態度。

    “你知道趙瞎子現況如何?”

    “屬下不知。”

    公西鐵劍笑得很得意,這消息還是楚天觀傳給楚霸王,再傳到他手中,十分機密而珍貴,最少在這幾天內是如此。

    “他本在水晶門門下,但現在卻被柳陰直給撂了!”公西鐵劍嘲訕直笑:“這事還牽涉了小小君,弄得頗大。”

    常子開苦笑道:“屬下無能,對此事一無所知。”

    “不能怪你!”公西鐵劍道:“這事一直相當機密,到目前為止知道的人還不多。”

    常子開奉承道:“門主高明!”

    公西鐵劍輕輕一笑,裝出十分坦然樣,又道:“這事牽涉可能很廣,傳言小小君以水晶變向柳陰直換了黑葉紅花果,而他卻幫柳陰直撂倒趙瞎子,沒想到中途出現一位神秘人救走了趙瞎子,復又恐嚇柳陰直在三天之內要臣服,否則雞犬不留。”

    常子開聽得震撼不已,這幾件大事,樣樣可轟動江湖,他卻一無所聞。

    突如其來的消息,一時之間他也不知如何擬出妥善的辦法。

    他道:“此事對本門十分重要,尤其是小小君得到黑葉紅花果一事……”

    公西鐵劍嘆道:“那件事已成定局,想攔劫都辦不到,現在要對付的是柳陰直以及那位神秘人。”

    常子開若有所悟,道:“是以門主才派少門主先行打探?”

    “不盡是打探,也有牽制。”公西鐵劍解釋道:“柳陰直已有了一個大敵,但他仗著水晶變的威力,倒也不須怕任何人,現在我們又攪上一腳,足以讓他心慌意亂,瞻前顧後了。”

    常子開道:“也許他一害怕就倒向那位神秘人,那豈不更糟?”

    公西鐵劍笑道:“神秘人給他的壓力遠比我們給他的大,也就是說他怕的是神秘人而不是我們,你想我們會讓他嚇得倒向神秘人嗎?”

    常子開頓時無言以對,既然柳陰直不怕鐵劍門,自是沒有心要為此而倒向神秘人。

    除非柳陰直另有圖謀。

    公西鐵劍又道:“而且他又剛獲得水晶變,能讓他屈服的人,恐怕沒有了,我派少門主去,先牽制他,讓他前後受敵,然後再探探他的舉動,這對我們有利,必要時還可坐收漁翁之利。”

    常子開恍然道:“門主高明,屬下已明。”

    公西鐵劍滿意點頭:“你下去準備人手,隨時準備支援少門主。”

    常子開應是,復又道:“門主對於霸王莊之事可有指示?”

    公西鐵劍笑道:“楚霸王暫時已不足慮,只要隨時派人監視即可,還有,對小小君的事也一併注意,他終究是個棘手貨!”

    常子開已離去,公西鐵劍卻有許多事情要想,讓他想得最是頭痛的是——

    神秘人為何要救趙瞎子?若為了水晶變,他大可一奪了之。

    這其中必有原因,趙瞎子已夠神秘了,又來個神秘人,實是令頭痛。

    兩張床,兩個人,再兩個人,一盞特製的燭燈正亮著,房內一陣沉靜,靜得呼吸聲都可聽到。

    小小君和小鳳已昏躺在床上,容觀秀和浣花進行手術。

    燈光亮如中午之太陽,亮得讓人不敢正視,是加了硝石粉的燈,也是容觀秀為動手術而特製的手術燈。

    手術用具樣樣俱全,大到寸餘長剪,小到比鏽花針還細的剪刀都有。

    眼睛手術,當然用不著粗大的工具,全是如牛毛般尺寸的東西,若非老手,還真難搞。

    用一把利得不能再利,細得不能再細的刀片,慢慢地,一絲絲地切向薄得不能再薄的眼角膜。

    屏氣、凝神、運功、專注,那種千鈞利針置於薄弱蟬翼的功夫,真叫人歎為觀止。

    花了三個鐘頭才取下小鳳那雙眼角膜,容觀秀已累得不成樣子。

    他至少浸溼了兩條拭汗毛巾,流了幾升的汗。

    換下溼衣,補充一下水份,營養食品,立時又為小小君操刀。

    眼睛是人身最脆弱的部份,動起手術可不能不小心,否則後果實為堪慮。

    手術已妥,容觀秀正面臨抉擇,到底紅花果該給誰呢?

    終於,他還是給了小鳳,終究小小君那些話讓他不得不接受。

    紅花果透涼汁液滴在小鳳眼眸,霎時有了變化,本已失效的瞳孔已活起來,又伸又縮,十分靈活。

    容觀秀還想將用在小鳳眼眸上的汁液快速移向小小君,可惜卻無法進行。因為汁液一落入眼睛,就如同水落沙中,不停而快速地往下鑽,不到三秒鐘已消失無蹤,只留下淡香撲鼻。

    他輕輕一笑,只得摘兩片葉子替小小君敷上,能否見效,就得聽天由命了。

    全部手術完成,已是夜晚亥時。

    足足用了八九個時辰。

    何時醒來?

    不曉得。

    這是柳陰直的第三個晚上。

    他在這三天想了很多,也一直在找小小君,可惜一無所獲,使他十分困擾而不安,少了小小君無異少了一隻胳臂,形勢大為不利。

    在無可避免之下,他只好自保了,將希望全寄託在水晶變身上。

    他已決定,不管是誰,一碰上了就先下手為強,全以水晶變侍候。

    夜近三更。

    摸來的不是什麼趙瞎子、神秘人物,而是公西綠竹和洛小雙。

    他們來明的,一找上地頭就幹。

    洛小雙嬌喝道:“給我叫楚天觀出來——”

    雙方纏戰,公西綠竹那手功夫當真所向無敵。

    當然也驚動了楚天觀,他隨即趕來,乍見洛小雙,真是百感交集,愛恨全生,但礙於自已現時身份,不能以真面目見她,想說些婉勸的話都不能。

    洛小雙又叫:“喂!快叫楚天觀出來,否則殺你們一個片甲不留。”

    楚天觀叫道:“本地無此人,你快走吧!”說話之間仍充滿關懷。

    洛小雙更潑辣,叫囂:“你騙誰?他明明在這裡,你再不叫他出來,姑奶奶就不客氣了。”

    幾個月不見,她說的話果然粗俗多了。

    洛小雙恨道:“我要殺了他,他是個騙子,大騙子!”

    楚天觀悵然一笑道:“據我所知,他不是那種人……”

    “你懂什麼?”洛小雙截口道:“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我不聽你的,快叫他出來,快——”

    她嬌呼不已,聲音十分刺耳。

    公西綠竹冷笑道:“別跟他羅嗦!先宰了他再說!”

    話未完,人已衝上,今天這一仗,他打得可是威風八面。

    楚天觀更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登時拼鬥而上,憑他那手‘飛狐十九邪’倒也和公西綠竹的‘幽暝神功’打了個平手。

    但數十招過後,楚天觀已因那套功夫未學全而開始走下風。

    公西綠竹見狀更是得意:“我還以為你有多行?原來是外強中乾。”出手更為凌厲狠毒。

    洛小雙亦不落後,長劍舞得氣勢磅礴,不但逼退了眾人,還不時乘隙偷襲楚天觀,從容得很。

    這也是她出道以來,打得最過癮最體面的一次。

    眼見楚天觀就要不支。

    突有聲音傳來,

    “住手——”

    一聲大喝,快影一閃,砰然巨響,楚天觀和公西綠竹已被迫開。

    來者正是柳陰直,他愕然道:“是你?公西綠竹?”

    公西綠竹冷笑道:“不錯,是我,打了小的,不怕老的不出來。”

    柳陰直奇道:“你來此幹什麼?”

    “找人!”

    洛小雙接口道:“找楚天觀,他是楚霸王的兒子,你快叫他出來!”

    柳陰直雖然知道楚天觀就在旁邊,卻連眼睛也沒瞄向他,哈哈直笑不已。

    他道:“小姑娘,你實在太小了,你可知道本門與楚霸王勢同水火,本門又怎會有楚天觀這麼一個人呢?”

    洛小雙登時啞口,不知所措,她只聽公西綠竹說楚天觀在水晶門,卻沒有問他是怎麼回事。只得移目往公西綠竹望去,希望他能有個合理的解釋。

    公西綠竹早已成竹在胸,冷森道:“他是混進你老巢的,可笑你竟然不知道。”

    “有這回事?”柳陰直驚訝道:“是誰向你說的?你爺爺?”

    “不錯!”

    “他怎麼說?”

    “沒有告訴你的必要!”公西綠竹冷笑道:“快將人交出來,否則我不客氣了!”

    柳陰直聞言不由得輕笑起來。

    洛小雙看得不甚順眼,嬌喝:“你笑什麼?若再不交人,等一下叫你哭不出來。”

    楚天觀見她如此恨自已,實是惋嘆不已也感到十分難過。

    自已曾經愛過的人,現在竟會如此恨自已?實是令人不敢想像。

    柳陰直仍在笑,他反問:“小門主你說楚天觀已潛入本門?”

    “不錯!”

    “你可知道他現在身份?他的特徵?”

    “這……”公西綠竹無言以對,叫道:“那是你家的事,與我何干?”

    柳陰直笑道:“連你這個知道楚天觀混入本門消息的人都不知他的身份特徵,老夫如何知道他是何人?躲在何處?”

    他似笑非笑地說:“又怎能將一個活生生的楚天觀交給你們呢?”

    霎時這句話如悶棍般打得這兩個小毛頭無言以對。

    既是潛伏,就該知道他身份,否則又該如何知道他窩在哪裡?

    可惜公西鐵劍並沒告訴他孫子,害得公西綠竹吃個大癟,差點咽不下去。

    柳陰直又道:“本門上上下下至少有千餘名弟子,你們是否想一個個找?”

    洛小雙惱羞成怒:“不錯!我們就是要一個一個找,找不到人絕不甘休!”

    她說的話十分幼稚而可笑,此乃不可能之事。

    柳陰直只笑笑,道:“少門主你回去吧!若真有楚天觀入本門一事,老夫保證親自將他逮住,交由你處置!”

    洛小雙又叫道:“要是你故意隱藏呢?”

    柳陰直笑道:“天下可沒有傻到連自已的敵人都要庇護的吧?”

    洛小雙瞪著他,叫道:“你這個人本來就夠陰險,專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你做不出來?誰知道你現在又再耍什麼花樣?”

    “我沒耍花樣,我只是要讓你們明白,本門不想落個以大欺小的罪名而已!”柳陰直冷道:“我話已說在前頭,只要有人,我就交人,如果你們再胡鬧的話,就別怪老夫不客氣了。”

    洛小雙登時不服氣,嬌喝道:“我們是來找人與你何干?誰又胡鬧,你以為我怕了你不成?今天非讓你知道姑奶奶不是好惹的!”

    話聲未落,她已欺身攻向柳陰直,端的是初生之犢不怕虎。

    柳陰直亦不避閃,一手揹負於後,一手只懶懶揮向洛小雙,輕而易舉地逼退她。

    洛小雙仍不死心,舉劍又攻。公西綠竹眼見她非人家敵手,亦出掌相助,合二人之力直逼而上。

    柳陰直深知公西綠竹神功之厲害,也不敢掉以輕心,凝聚十成功力,全力以赴地封向對方。這一觸,各自倒飛七尺餘,倒也平分秋色。

    公西綠竹想再攻,柳陰直已端起那口盒子,冷喝道:“你們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氣了。”

    此聲震得公西綠竹血氣翻騰,身形不由得為之一頓,乍往柳陰直手中望去,已愕然驚叫:“黑盒子?!你這是紅絲水晶變?”

    他已拉著洛小雙掠出十丈開外,想避開水晶變之威力範圍。

    柳陰直冷笑道:“不錯,我想你該聽你爺爺說過此水晶變之威力吧?”

    洛小雙嗔叫:“有什麼了不起?我就是不怕!”說著就要往前衝。

    公西綠竹拉住她,急道:“小雙別亂來,那東西碰不得!”

    “我偏不信!”

    “是真的!連我爺爺都怕,你難道還不相信?”

    洛小雙止步了,但怒氣仍未消:“難道就由他任意囂張不成?”

    柳陰直笑道:“老夫不是囂張,你們該想想,這是什麼地方,老夫做的是什麼事?”他怕他們聽不懂,又解釋:“這是老夫的地盤,老夫是在拒敵,兩位以為如何呢?”

    公西綠竹無言以對,自已跑到人家地頭去胡攪,卻說人家囂張?

    也許這話只有天真無邪的洛大小姐說得出口吧。

    柳陰直見他們火氣已稍降,立時道:“仍是那句話,若楚天觀在本門,老夫必定將人奉上,不在的話,那只有免談了。”

    洛小雙又罵:“誰相信你?”

    “你們只有相信我了。”柳陰直口氣稍硬。

    公西綠竹實在也想不出一個好方法,又甚忌諱於水晶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想不通或無法決定時,他總會想到他那位萬能的爺爺,現在他想回去問一趟爺爺再作定奪也不遲,總比留在此乾耗強多了。

    他道:“你多久能給我消息?”

    “快則三天,慢則半月。”

    “好,我暫且相信你!”公西綠竹轉向洛小雙:“我們半個月以後再來!”

    洛小雙甚不甘心,但憑自已,亦無啥用處,猶豫了一陣,方情不甘,心不願地點頭,道:“便宜你們了!讓你們多喘口氣,半個月以後你們再交不出人來,小心我拆了你的骨頭!”

    柳陰直含笑道:“姑娘請便!”

    公西綠竹和洛小雙這次走得趾高氣揚,威風八面,算是他們最體面的一次。

    柳陰直轉向部下,道:“此事已了,小心戒備,還有另一批敵人會來!”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望向楚天觀,否則在作賊心虛之心理上,很容易就會讓楚天觀起疑。

    他又說:“雖然來人說本門有奸細混入,但只聽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孩亂扯,未免太可笑了!你們也不必相互猜忌,我不把它當成一回事。”

    這句話能讓眾人心安。

    然後人手散去,一切如故。

    彎月高懸,靛墨天際,一無雲影。

    時乃三更將過,四更初。

    柳陰直之所以放走公西綠竹,無非是想息事寧人,如今狀況,實在不容許他再搞個鐵劍門來攫自已後腿,說不定必要時還可以聯合鐵劍門共同對付那神秘人呢——

    這正是公西鐵劍所想的。

    公西鐵劍未必會和他聯合,但他必須知道柳陰直的態度,這對他十分有利——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只要公西綠竹安全回去,再說出經過,他馬上就可猜出他想要知道的結果。

    而楚天觀呢?

    他心如刀割,人如火焚,再痛苦的事,莫過於見著自已愛人跟別的男子在一起還想置自已於死地了吧?——

    尤其他又是位初嘗愛情之人。

    悲痛之餘,他仍愛著她,他不能見她如此一直墮落下去,他必須挽救她,替她解除枷鎖,也為愛情而努力。

    他決定將消息告知他父親,然後不管他父親如何指示,他都要離開此地——

    感情的力量是無限大的,大得幾乎可以讓人做出任何事情來。

    他現在正處於深陷而不能自拔,然而他卻心甘情願如此。

    門一開,光線射出,很強,這間帝王般的雅房,本對燈光就有一種特別設置,不論屋內燈光有多強,都不會從窗戶、門扉之軟紗中顯示出來——只能見著淡淡薄光。

    如今強光射出,是不正常的。

    柳陰直本能地往後閃滾,一連三竄,已竄向對面廂房,身手、反應全是一流。

    接著屋內傳來一陣笑聲,笑得很自然,也很開心。

    本來聲音是愈遠愈小聲,但這聲音卻不是如此,它像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角落落都同樣的音調,同樣的頻率,同樣的高低,有若流水,綿延不絕。

    只有一種人可以發出這種聲音——內功已臻化境之人。

    雅屋內竟然有這麼一個人?

    若非是此種人,又有誰能來去自如地進出水晶門而無阻?

    柳陰直實在想不出此人是如何闖進來的?是何時進來的?他又是何人?

    心中疑惑,卻強自鎮定,冷道:“朋友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來?”

    裡面人回答:“既是朋友,何妨聚聚,把臂言歡呢?”

    他竟然套用柳陰直“朋友”兩字,要他進入雅屋言歡一場。

    柳陰直心思不知轉了幾百轉,幾千轉,最後終於將目光落在水晶變上面,這就是他的保障,再將目光移向雅屋,然後很神秘而陰狡地笑著,他笑得很有信心,甚而有些自得。

    他為何會如此笑?在敵強我弱時?

    他慢慢步向雅屋。

    雅屋內燈火四十七盞全亮著,一張能旋轉的太師椅正坐著一個人,只是椅背向著門,見不著他是誰。

    柳陰直很容易看出他是誰,心情雖緊張,卻也不露痕跡。

    第一件事,他不停地觀察屋內有無異樣。

    無異樣之處,就連上次被路掛斗撞破的屋瓦都已修復如初,一切如故。

    一切如故,他才放心,然後他才做第一件事情,找張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

    一派之尊,站著和坐著的人說話,實在有辱身份。

    所以他坐得很自大,也很威嚴。

    “你為何不敢面向我呢?是怕我的水晶變?”柳陰直嘲訕地說。

    “你好像很自信?”那人回答。

    “我一向如此!”柳陰直見他不轉身,似乎已畏懼自已手中之水晶變,是以感到一絲得意。

    “水晶變雖是人間至寶,卻未必能奈我何!”那人已轉身。

    雙方一對照,皆暗自吃驚。

    柳陰直因見著來人面目而吃驚。

    白無血色的臉,宛若演戲的抹上白粉般,白得令人感到很刺眼,很不舒服,而偏偏又有兩道見之則寒氣直從肚裡竄起的目光,有點受不了。

    這是一張經過易容的臉,天下可沒有那麼厲害的媽媽可以生出這麼一張奇特的臉來。

    看他臉型,聽他聲音,最少中年以上,但若是裝的,就無可獲知了。

    而那人之所以吃驚,是一件很令人發笑之事。

    本來他已選擇此屋中最大最舒服的一張椅子,沒想到柳陰直不知從何處弄一張更大,更舒服的椅子來。而且還和他面對面,椅對椅。

    相形之下,他已遜色得多了。

    難怪柳陰直坐得如此‘威嚴’,為了此椅,他是該炫耀一番。

    給他天下第一大椅也不為過。

    椅背高如門板,粗如大腿,椅寬如床,足可躺上兩個人。

    不知柳陰直為何設計此種椅子?

    兩人冷笑,各懷鬼胎。

    柳陰直用一種任何人都會覺得很不順耳的聲音說出幾個字:“你很準時。”

    那人冷冷一笑:“套你一句話,我一向如此。”

    “就你一個人來?”

    “我一個就夠了。”

    柳陰直沒說話,在笑,笑此人實在狂得可以。

    那人卻不在意,還加上解釋:“有時候人多並不一定管用,譬如說關雲長能過五關斬六將。”

    “可惜你不是關雲長。”

    “你也不是曹操。”

    柳陰直仍很有把握地笑著:“不管如何,我都該佩服你的勇氣。”

    那人道:“你的話十分幼稚,因為我根本不將此地放在眼裡,我又何必鼓起什麼勇氣?”他冷笑道:“我來此,比走入自已的臥室更容易。”

    這話夠尖酸也夠刻薄,將柳陰直的水晶變說得一無用處,比人家臥房還不如。

    柳陰直修養也夠好,並不生氣,笑道:“希望你別一睡不醒才好。”

    那人冷笑:“錯過今天,你說的話就會更好聽了,我並不喜歡聽那種聽起來讓人不大舒服的話。”

    柳陰直笑道:“錯過今天你是再也聽不到我的話了。”他笑得很奸黠:“因為死人是聽不見活人在說什麼,就算他聽得見,活人也會裝作不知道。”他在笑:“和死人說話真是一件沒趣的事情。”

    那人笑道:“和活人講話有時候也是沒趣的事,就像你對我說一樣,和沒趣的人說沒趣的話,那叫什麼?”

    他笑得很暖昧:“那叫自討沒趣。”

    兩人針鋒相對,各逞口舌之利,各不示弱,到現在連正題都沒談上。

    他們在比‘氣勢’,誰若輸,那就甭談其他任何事了。

    還是那人先扯上主題:“三天前的那趟事,你沒忘記吧?”

    “沒有。”

    “你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那人頻頻點頭:“很好,我在聽你的回答。”

    柳陰直笑道:“你憑什麼?”

    “憑我,還有我手下高手如雲。”

    柳陰直又在笑:“這好像是我對趙瞎子所說的話嘛!”

    “結果趙瞎子就投入你門下。”那人得意笑道:“所以我向你說,你也就投入我門下,這本是很好的一件事。”

    柳陰直沒想到話會被人套住,吃了一記暗虧,但他隨即想到:“可惜趙瞎子後來背叛了我,你不怕我將來也背叛你嗎?”

    那人冷笑:“你只有今天沒有將來,你只有一條路可走,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柳陰直瞳孔在收縮,對這人,他也甚忌諱他的武功。“可惜你失去了良好機會,你不該一個人來,更不該走進這間屋子。”

    很明顯,從他在不知不覺中弄了個大椅子,可以猜知這房屋充滿著機關。

    這機關正是柳陰直所依恃的東西,若非如此,他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可能和一位深不可測的敵人談笑風生,應付自如。

    那人道:“看樣子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

    柳陰直冷笑:“該落淚的是你,不是我!”

    那人沉默,兩眼如電,直蹬著柳陰直,不久冷道:“你認為屋內的機關就能困住我,而挽回你的頹危弱勢嗎?”

    柳陰直聞言,愕然:“你早知道這裡早已置有機關?”

    這個震撼非同小可,若那早就知道的話,他還往機關裡送?他不是瘋子就是不要命的,但這兩種情況柳陰直並不怕,怕的只是那人能破此機關。

    只要能破除機關,那再厲害的機關又何足慮?

    那人也似乎想點明此步,以讓柳陰直死心。

    “不錯,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你還敢闖進來?”

    那人冷笑,昂頭冷笑,死白的臉居然也難得會出現不同的淡紅色。看樣子他是很開心,亦有點在對著天上星月笑,現在在屋內,星星只好變屋樑,屋頂,及勾在屋樑那盞燈了。

    柳陰直已開始心神不寧,本以為百分之百穩操勝算,沒想到對方早有預防,這種重大的過失,真能讓人懼畏難安。

    本來此種情況下,他通常都會以不吃眼前虧的方式處理,但此次他似乎橫下心來蠻幹了。

    他也昂頭冷笑,對著屋樑、天瓦、燈火笑。

    “你還是無法逃離此屋!”柳陰直很有把握地說。

    “真的嗎?”那人道:“你我距離不及一丈二三,我可以在一次突襲出手中置你於死地。”

    “我本不大相信,但這種事信與不信都對我無什麼關係,聽你吹一吹牛也無妨。”柳陰直冷笑:“因為你仍然無法達到你的目的!”

    “很好——”

    話音一落,那人已出手,那種快,當真令人不敢想像,似乎是幻影一般,似乎能追回流失之時間,叭地一聲,他已從千萬裡外之幽冥世界閃到你面前,而你竟然還沒感覺出來。

    咔地一聲,一種快捷的紅光已透出,柳陰直已打開水晶變,存心要讓那人屍骨無存。

    那人乍見盒蓋已開,倒也不敢硬接,倒竄回去,進退之間依樣快捷。

    柳陰直狂笑不已:“你也會怕此東西?今天你是死定了!”

    那人動作簡直如幽靈,飄忽不定,只一閃,全屋燈火盡滅,只有水晶變仍吐淡紅霧光。

    “柳陰直你別得意太早!”

    那人雙手猛抖,勁風大作,砰然已劈碎柳陰直那張大椅子,再騰身,五指如勾,像要逼出血液來。

    如若小小君在場,他一定會脫口叫出,這正是仇赤魁最厲害的‘凌空攝力’,憑著一股內力可以吸出數丈遠人們的內臟,這功夫實是無人能敵。

    這功夫正吸向柳陰直那口盒子,吸得柳陰直大驚失色,用盡全力都不能抵擋,情況緊急,他不得不挺而走險,散去功力往那人撞去,功夫一散,人如飛箭直射過去。

    那人因畏於水晶變,倒也不敢用手去抓,身形掠向高處,想先擒下柳陰直再說。

    柳陰直見狀大喜,大叫道:“你上當了!”

    他這麼一射正好落在那人先前坐的椅子,手往椅背猛擊,椅子旋轉,亦將他帶向後方,然後一沉,柳陰直已消失無蹤。

    那人頓感不妙,立時想竄出此屋,可惜慢了一步,隆隆幾聲,整座屋子似乎被腕大寒鐵柵所罩住。那人隨即往屋頂撞,然而瓦礫紛飛,屋頂亦出現網狀東西,已將那人逼回。

    此屋果然無人能破。

    柳陰直已瀟灑地探頭窺視,得意道:“你好好享受吧!普天之下可能沒人能逃出北海寒鐵所鑄的房子吧!”

    那人怒道:“柳陰直你不要命了?你敢如此對我?”

    柳陰直笑道:“不要命的人是你,對你已算客氣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今天你是註定要斃命於此,可惜還少了一位趙瞎子!可惜!真可惜。”

    停了停,他又道:“你以為可以破屋頂而逃逸?哼哼!在你仰頭看屋頂時,我就發覺你事先並不曉得屋內設有機關,你只是想到路掛斗曾經破瓦而出,你也能如此,可是你沒想到路掛斗那麼一撞,倒把我靈感給撞出來,是以在修復時,我已加了緬鐵細網,活該將你困住,更可笑的是機關鈕在你坐的椅子上,你卻讓我靠近那椅子,說你聰明也是有限!”

    說完他又大笑。

    那人冷目如蛇,兇狠叫囂:“你會遭到報應,而且會很快!”

    柳陰直戲謔道:“留著向閻羅王訴苦去吧!呆會兒我會倒些煤油,活活把你燒死,哈哈……這就是和我為敵的最好下場!哈哈……”

    狂笑中他已離去。

    那人整個臉已曲扭成無數條小蚯蚓在爬般,恐怖異常,雙手往屋頂扣去,想用內力將緬鐵給扯斷。

    但緬鐵韌如蛟筋,堅逾精鐵,寶刃難斷,想扯斷何其困難。

    而‘凌空攝力’更非一種易與之功夫,它的霸道威力已超乎人所能做到的最大界限,其威力自不能以常態視之。

    那人三擊未斷,已驚慌不已,只見他抄向口袋,拿出小瓶往口中倒,想必是在服一種能增進功力的藥。

    大凡服此藥物能讓人發揮超出他個人之極限力量,但事後卻能讓他頹萎不堪,然在情況緊急時,許多人皆會用此方法來解危。

    柳陰直果然沒說假話,搬了許多煤油往屋裡倒,再燃火。

    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呼啦呼啦卷向窗欞、門扉、屋頂,宛若死神之召喚,惡魔之詛咒,毒蛇之紅信般向世界,想將一切人、物給吞噬殆盡。

    火仍在燃,聽不見屋內的人哀號,瓦已塌,梁已斷,石柱已紅而顛倒,最後只剩下如籠般的緬鐵網。

    鐵網已紅,再紅,就已軟塌下來。

    火已漸漸熄滅。

    緬鐵網上有拉痕,似乎被燒紅而搭下被拉的痕跡。

    也像被人扯拉之痕跡。

    石壁都化成粉,何況是人?

    看樣子那道拉痕似乎是人為的,否則怎連一絲哀叫聲都沒有?——

    一個活生生的人被火燒死而能不叫出聲音嗎?

    是被火燒,先燙傷皮膚,再燒傷肌肉再燒向內臟、白骨。

    不是一刀就切向脖子,砍下人頭。

    豔陽高照,今天該是個好天氣,但世界卻沒有完完整整的好天氣過。

    平地可能晴天,山地可能下雨,江南可能春天,大漠可能夏天,長白一帶可能仍嚴寒如冬。

    就如人,幾家歡樂,幾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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