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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活殭屍

    上面玉三星的來歷,和鐵枴婆婆母報子仇一樁故事,是在破山大師款待嬌婿嬌女,川南三俠同席談心,由賈俠餘飛口內説出來的。餘飛説到這兒,話風略停,雪衣娘瑤霜聽得出了神,向餘飛問道:“禿鷹既然遭了惡報,那個下流女人,叫什麼‘迷昏人’的,怎麼樣了呢?”餘飛指着七寶和尚笑道:“這又是他作的孽,鐵枴婆婆的孫子仇兒,人小手辣,他聽得七寶和尚説過,這女人是害人精,他在禿鷹下樓時,鑽進窗去,一練子槍,把那女人,穿了個透心涼。”雪衣娘點頭道:“殺得好,鐵枴婆婆祖孫二人,大約報仇以後,安心回巴山去了。”餘飛搖着頭一聲長嘆,慘然説道:“誰也想不到,鐵枴婆婆這麼大歲數,心如烈火。那晚報仇以後,第二天竟偷偷地自殺了,想起那晚在青牛閣上,鐵枴婆婆向摩天翮説過:‘今晚怨我老婆子荒唐,事後我定有法子,教你順過這口氣來。’的話,後來鐵枴婆婆又把他孫子仇兒,想託庇於我,那時我還以為她存心和仇人同歸於盡,哪知道她早存死志了。”破山大師聽得連連唸佛,瑤霜楊展也嗟嘆不止,楊展問道:“那位摩天翮呢?”鐵腳板大笑道:“可憐的牛鼻子,他對於半面嬌,也算得一位情種,禿鷹死後,他悄悄地掩埋了自己的徒弟,偷偷的在青牛閣替半面嬌設了靈牌,一個人對着靈牌哭了幾天,唸了幾天經,算是超度他情人,我們一瞧這牛鼻子痴得可憐,把他拉出來,做了我們幫手,昨晚大戰烏尤山也有他,此刻他替我們去監視幾個漏網之賊,這牛鼻子不壞,他也一心要想拜見兩位哩。”

    瑤霜明白了玉三星的前因後果,指着鐵腳板笑道:“我們承情你們送這份厚禮,原來你們是慷他人之慨,不過這件東西太可怕了,我算一算,神偷戴五,禿尾魚鷹,鐵枴婆婆,連半面嬌,迷昏人,以及摩天翮徒弟都算上,恰好三男三女,六條性命,都可以説送在玉三星身上。這件東西,真可以説是不祥之物,你們……”七寶和尚不等瑤霜再説下去,雙掌一拍,向鐵腳板餘飛哈哈大笑道:“如何?

    我早説姑奶奶要責問我們,姑奶奶非但不見情,我們還落個灰頭土臉,依我看,我們橫豎喜酒已經落肚,姑奶奶既然把我們禮物,看作不祥之物,我們再拉下一點臉皮,明天到楊府去,請出三尊玉三星,我們一人一尊抱回家去。姑奶奶一看禍去身安,心裏一高興,説不定再來一頓好酒好飯,這是白撈的,對,我們準這麼辦。”他説罷,一桌的人笑聲震屋,瑤霜忍着笑道:“和尚休打如意算盤,既來之,則安之,你只好學鐵枴婆婆的法子,到我們家裏偷去,偷到手,算你能耐。”

    餘飛笑道:“姑奶奶休聽狗肉和尚滿嘴嚼蛆,吉凶禍福,唯人自召,原與玉三星無關,這三尊福祿壽玉三星.進了尊府這樣厚德祥和之家,才算物得其主,姑奶奶不信,有事為證,昨晚我們在烏尤山上折騰了一夜,姑奶奶姑爺洞房花燭,美美滿滿的一夜,三尊玉三星也安安穩穩的陪了二位一夜,如果三尊玉三星會開口的話,定然要説:‘從前落在摩天翮手上,哪一天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最後窮得進了當鋪,倒足了黴,便是跟着臭要飯等三個寶貨,趺跌撞撞地到了嘉定,也是一路災星當頭,現在可福星照命,要在楊府過幾年太平日子了。’這不是笑話,這裏也真有點説處。”説罷,眾人又大笑起來,破山大師連連點頭道:

    “餘檀樾雖是善頌善禱,但是和氣致祥,乖氣致戾的道理,是顛撲不破的。”楊展笑道:

    “玉三星的來歷,經餘兄一説,我們才明白了,可是昨晚的事,端地怎樣一回事呢。”鐵腳板大笑道:“嘿!這檔事又得費一車籮的話,一客不難為兩主,餘老闆你就多費神吧。”瑤霜抿嘴一笑,提起酒壺,替餘飛斟了一杯酒,笑説道:“餘相公剛才説得嘴渴舌幹,沒有好生吃點喝點,這檔事我們向他們兩位請教了。”瑤霜一説,鐵腳板向七寶和尚一扮鬼臉,説道:“嘿!你聽聽,世上會拍馬屁的,總沾點便宜。”七寶和尚脖子一縮,悄悄説道:“話不是這麼説,我們不是拍在馬腿上嗎。”話音雖低,口齒卻清,瑤霜笑着,手上酒壺,順手替鐵腳板七寶和尚都也斟滿了,然後説道:“我也拍拍馬腿,先替兩位潤潤喉,我們好洗耳恭聽,昨晚三位辛苦了一夜,明天到我們家去,好好的再請三位喝幾杯。”瑤霜這麼一説,鐵腳板一顆雞窠的毛頭,不住地亂點頭,嘴上説着:“一言為定,一言為定。”卻用手一拍七寶和尚肩膀,喝道:“你聽見沒有,朝廷不差餓兵,快開金口吧。”七寶和尚忙不及把瑤霜斟滿的一杯酒,咯的一聲,喝下肚去,然後向鐵腳板説道:“趕情沒有你的事。”兩人眉目亂飛的一做作,大家又笑了起來。

    七寶和尚先不開口,搶着酒壺,自己斟了滿滿的一杯,喝了下去,然後喉嚨裏響亮地咳了一聲,把筷子當作醒木,嗒的一響,敲了一下桌沿,然後閉着眼神氣活現地説道:“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餘老闆説的是前部玉三星,我現在説的是玉三星後部。”他氣派十足,居然有點像説書的派頭,瑤霜詫異道:“怎的又纏上了玉三星,昨晚的事。和玉三星又有什麼關係。”鐵腳板笑道:“姑奶奶不要打岔,你聽他説出來,便明白了。”

    原來,那晚青龍巷鐵枴婆婆祖孫兩人,結果了仇人禿鷹以後,時候不早,快到五更時分,餘飛並沒露面,卻在暗中看着摩天翮和鐵枴婆婆在空地上一陣商議,由摩天翮扛着禿鷹屍首,仍然跳入私門子家中,一忽兒空手出來,便和鐵枴婆婆祖孫各自走了。餘飛明白他們把禿鷹屍首放在迷昏人牀上,明日事發,官府還以為因女妒殺哩。餘飛一看大事已了,懷裏揣着那張玉三星當票,回了大來當,這便是第二天清早,大來當的老闆們,突然瞧見餘飛在屋裏高卧,玉三星當票擱在桌上結果了。

    這天,餘飛足足睡到過午才起來,匆匆盥洗用飯以後,昨夜鐵腳板七寶和尚和他約定有事相商,正想出門,忽然當鋪夥計,進來報稱:“當門口有個小叫化似的孩子,口口聲聲,求見餘相公,問他姓名不肯説,只説餘相公一見,便認得他。”餘飛猜測定是鐵枴婆婆的孫子仇兒,卻不知找他什麼用意,便吩咐夥計領那孩子進來,仇兒一進屋內,便跪在餘飛面前大哭道:“我祖母死了。”餘飛吃了一驚,問他怎樣死的,仇兒哭訴道:“昨晚事了,把仇人身上的一柄緬刀,一袋飛魚刺,統統送了摩道爺,各自分手回家,祖母和我回準提庵時,路上一聲不響,到了庵內,抱着我眼淚汪汪地説:‘你長大起來,千萬不要走上你父親的路子,跟着我老太婆,也一世出不了頭,餘相公是鼎鼎大名,川南三俠裏面的賈俠,為人正派,我已拜託餘相公關照你,萬一我死了,你不用三心二意,快去求餘相公收留你,在他身邊做個光明正大的人。’那時我也哭着問她,為什麼要説這樣絕話,我們大仇已報,我們祖孫相依為命,仍回我們巴山去吧。我祖母沒有答理我的話。把我推開,命我好好兒去睡,我本來和祖母一房睡,一夜過去,並沒出事,我今天早上醒來,不見了祖母,那支鐵枴也不見了,忙去問前面做功課的師太,她説:‘你祖母拄着拐到城外看江景去了。’我一聽這話,便覺得奇怪,我祖母輕易不出門的,出去總在晚上,忽地想起昨夜吩咐的話,嚇得出了魂,飛一般趕到北城外,沿着江邊一路尋找,走出十幾里路去,人煙逐漸稀少,忽見前面一座石橋上,聚着許多漁户,在那兒紛紛議論,過去一打聽,説是:‘清早石橋上發現一個白髮黑臉,拄着枴杖的老太婆,突然從橋上飛上天空,從空中又飛下來,直鑽入江心,便蹤影全無,也許是龍王奶奶顯聖了。’我一聽這話,跑到沒有人的江岸,跪在岸上大哭,哭得昏絕了好幾次,如痴如呆的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想起昨夜祖母吩咐的話,並沒有回準提庵去,一直跑到這兒。現在我一個舉目無親的孤兒,我情願在相公身邊當個小僮,做個好人,讓我祖母死去也可瞑目。”説罷,哭得嗚咽難言,餘飛把他拉起來,安慰了幾句,答應替他想個妥當辦法,知他清早起來,突遭大故,水米沒有沾牙,讓他在當鋪裏吃了飯,然後帶着仇兒去找鐵腳板七寶和尚兩人。

    鐵腳板七寶和尚兩位怪俠,倏隱倏現,並沒準處所,有時連餘飛都找不着他們,不過這一天是約好的,餘飛知道兩人在城心一個成都的袍哥頭兒家中落腳,四月袍哥遍地,其中五花八門,各有支派,各有統率,兩人落腳的一家,是屬於邛崍派下的,鐵腳板七寶和尚能夠耳目靈通,呼應敏捷,全賴自己派下的袍哥們,黃龍一般華山派隱跡拉薩宮,和活殭屍一般黨羽,一舉一動,都能探出一點眉目來,便是拉薩宮內,也有自己派下的袍哥們混跡其間的緣故。

    一個大幫的袍哥頭兒,表面上和紳士一般,出入轎馬,宅第宏深,餘飛和仇兒進了這家袍哥首領的後面秘室,和鐵腳板七寶和尚見面以後,餘飛一説鐵枴婆婆投江自盡,仇兒變成可憐的孤兒的話,鐵腳板點頭道:“鐵枴婆婆不愧是江湖上老一輩的人物,把俠義二字,還看得很重,明知在青牛閣做錯了事,不願在江湖上落一個笑柄,乾脆一死,以謝摩天翮,如果換了現在後幾輩的江湖人物,便沒有這樣烈性了。”七寶和尚笑道:“鐵枴婆婆把這位小孫,託付了我們老闆,他是神偷戴老五的後代。大來當內的朝奉,如果知道小神偷進了門,大約愁得連飯都吃不下了。”説罷大笑,餘飛笑道:“這是笑話,不過我終年到處飄流,我又素不收徒,跟着我倒是個累贅。”鐵腳板笑道:“看在鐵枴婆婆面上,總得想個辦法,暫時跟着我,臭要飯收個小叫化,倒是紅花綠葉,最合適沒有了。”餘飛笑道:“這不成,你得好好兒替他換身衣服,他這身破衣服,原是改裝着追蹤仇人用的。”仇兒從這天起,便跟着鐵腳板在一起了。

    餘飛説道:“昨晚你們約我有事相商,七寶和尚雖然對我説過一點大概,我還是不大清楚。”鐵腳板道:“我們為了矮純陽重整沱江第二支派,忙了這許多天,沒有到宏農別墅去。聽説楊相公中了第一名武舉。楊老太太也到了成都,收了虞錦雯作義女,先回嘉定,預備兩小口婚禮,錦上添花,楊相公雪衣娘不久便回嘉定,要洞房花燭了。哪知道黃龍江鐵駝這般人,為了鹿杖翁胳膊朝外彎,虞錦雯棄暗投明,加上當年琵琶蛇江五一掌之仇,舊恨新仇,把楊相公雪衣娘也恨如切骨了。瞎了眼的虎面喇嘛,不怪自己不對,知道了他前妻獨臂婆也投了楊家,還有狐羣狗黨裏面的搖天動,記着白虎口楊相公和我攪得他落花流水。這幾筆帳,也添在裏面了。這般寶貨,一時沒法奈何我們三人,他們和活殭屍商量了好幾天,想在有家有業的楊家,出口怨氣。我和狗肉和尚,一聽到這個消息,倒有點焦急了,事情起頭是邛崍派和華山派的爭執,萬不能連累了楊相公。其實楊家有楊相公雪衣娘虞錦雯三位大行家,加上獨臂婆小蘋湊湊數,羣賊也未必能得手,可慮的那三位大行家,本領雖然高明,都是錦衣玉食的主兒。對於江湖上許多鬼鬼祟祟的鬼門道,畢竟經驗差一點,這幾天楊家喜氣揚揚,楊相公雪衣娘心裏樂得渾淘淘,那會防到賊人們在他們身上轉主意呢,萬一有個疏忽,着了賊人道兒,不用説有個失閃,便是動了楊家一草一木,我們三塊料,從此便不能見人,更對不起破山大師平日相托之意,我們也只可手拉手的,走鐵枴婆婆一條路了。”餘飛道:“既然得知這樣風聲,為什麼不趕快通知楊相公,讓他有個防備呢。”七寶和尚笑道:

    “是呀!我本預備到楊家通知去的,臭要飯卻把我攔住了,他一套臭主意,真還不錯。”餘飛忙問“什麼主意?”鐵腳板笑道:“楊家現在什麼情形,大約你也想得到,平日兩口子,一個玉哥,一個瑤妹,已夠渾淘淘的,這幾天預備做新娘新郎,到處是良辰美景,一團喜氣,尤其是楊老太太這許多年撫孤守節,巴巴地望到膝前一雙兩好,美滿姻緣,在這當口,我們狗癲瘋般,跑去告訴他們,替他們添上一段堵心的事,兩口子堵心且不説,萬一被楊老太太知道了,還不嚇死急死嗎,還不把臭要飯狗肉和尚罵得狗血噴頭,認為引禍進門的好朋友嗎?所以這當口,萬不能通知楊家,既然不能通知楊家,還得想法,釜底抽薪,讓他們照常平平安安度美美滿滿的洞房花燭去,怎樣才能辦得圓全,便要瞧我們三塊料的神通了。”

    餘飛搖頭道:“難難難!”鐵腳板微笑道:“哪有這許多難字。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餘飛笑道:“聽你口氣,彷彿有把握似的,我且聽聽你怎樣的高着兒。”鐵腳板道:

    “我和狗肉和尚請你到此,便是商量安排金餌釣龍駝,金餌是什麼,不瞞你説,便是我昨晚順手牽羊帶回來的玉三星。”餘飛詫異道:“原來你這臭主意,還是昨晚在準提庵窗外偷聽時,才想出來的,你這臭主意怕要不得。”

    鐵腳板得意揚揚的説道:“臭要飯雖然不敢比諸葛亮神機妙算,但是像黃龍江鐵駝這般東西,還逃不出臭要飯手心去。”七寶和尚坐在一旁哈哈大笑,餘飛卻急得摸不着路,正色説道:“我和楊相公雖是初交,但是我一見他氣度品貌,確是一位人傑,這事你們不要兒戲,老賣關子幹麼?快説出來,我們也可斟酌斟酌。”鐵腳板道:“老闆休急。請你來便是為了大家斟酌斟酌,我這主意要得要不得。三個臭皮匠,抵得一個諸葛亮。我們三塊料,總比三個臭皮匠強點。事情是這樣的,活殭屍拉薩宮內,有我們的暗探。不過都是做點雜務的下人們,探得的只是一點零零碎碎的事情,但是幾下裏一印證,也可十得八九。湊巧出了鐵枴婆婆一檔事,現在半面嬌禿鷹一死,看情形,黃龍這般人未必明白內情,半面嬌致命的飛魚刺,和青龍巷內禿鷹迷昏人兩具屍首,定把黃龍這般人鬧得疑神疑鬼。

    現在我們只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做去,不怕他們不上鈎,擂台上沒有見起落,他們還不死心,趁此也得讓他們見個真章,便是拉薩宮活殭屍這傢伙,也是成都一害。成都一般袍哥們,早已容他不得,屢次要我出手,這就一舉兩得。”餘飛沉思了半天,才説道:“華山派這次擺擂,弄得一無結果,步步丟人,自然怨毒攻心,格外要和邛崍派誓不兩立,沒有不出膿的癤子,遲不如早,免得連累別人。不過你這主意,雖還可取,還得看事做事,不要大意才好。”鐵腳板大笑道:“諸葛一生謹慎,我們老闆,大有卧龍之風,現在不必多説,既然三人同心,臭要飯便要升帳調兵了。”

    拉薩宮的大喇嘛活殭屍,原是個陰狠兇辣的劫盜,非但長相奇特,性情古怪,便是嗜好也和人不同,專喜生吃普通人不敢吃的毒物,早年和虎面喇嘛出沒川藏邊界,被鹿杖翁所制,隱跡多年,年紀已到五十出頭,躲在拉薩宮內,據説練成了出奇陰毒無比的獨門功夫,但是他練功夫時,隱秘已極,誰也不知道他練的那一門功夫,豹子岡擺擂當口,虎面喇嘛本想請他出來助拳,因為他和華山派名宿鹿杖翁有過節,沒有答應,後來擂台被鹿杖翁弄得瓦解冰消,黃龍這般華山派,連鹿杖翁也恨上了,鹿杖翁又已遠走高飛,才由虎面喇嘛拉攏,把黃龍這般人,和活殭屍結合一起,拉薩宮做了集合的大本營,活殭屍自以為獨門功夫練成,雄心勃發,也想利用黃龍這般黨羽,擴張自己勢力,預備在水陸碼頭上,自己伸進一腳去。

    活殭屍黃龍江鐵駝一般人,發觀了半面嬌屍首,又得知了禿鷹和他姘頭迷昏人駢死牀上,疑心遭了邛崍派毒手,但是半面嬌身上致命處,卻是禿鷹的飛魚刺,弄得莫名其妙,一面分頭棺殮,一面暗派黨羽,偵查真相,隔了好幾天,黃龍手下的黨羽,居然從外面偵查出詳細內情,回到拉薩宮,向黃龍報告,説是:“禿鷹為了一件寶物玉三星起的禍苗,這件寶物是田皇親家的無價之寶,被巴山鐵枴婆婆蹤跡到此,母報子仇,下手殺死。”居然把這段內情,查得非常確實,不過説到半面嬌的死,和玉三星落在何處,情形便不同了,説是“禿鷹早年在洞庭湖當水盜時,半面嬌正在岳陽倚門賣笑當口,兩人早有交情,禿鷹從戴五手裏得到的玉三星,便藏在半面嬌家中,禿鷹血腥滿手,屢犯大案,被官府認真兜拿,存不住身,遠走高飛,半面嬌跟了黃龍,把玉三星也暗地帶到豹子岡,秘藏多年,絕不讓黃龍知道,湊巧擂台事起,禿鷹到此,兩人舊歡新續,瞞着黃龍秘密交往。最近黃龍搬家,寶物玉三星無法再秘藏下去,才由半面嬌暗地交與禿鷹,哪知禿鷹又和迷昏人弄得火熱,把玉三星藏在迷昏人家裏,對於半面嬌有點愛理不理起來,半面嬌不免起疑,隨時暗地跟蹤,有一天,親眼瞧見了禿鷹和迷昏人的親熱情形,妒火中燒,和禿鷹拼命,禿鷹得新忘舊,竟和半面嬌交起手來,半面嬌不敢,逃回拉薩宮來,那料禿鷹心狠手黑,深怕半面嬌在黃龍面前,搬弄是非,一不做,二不休,暗暗追到牆外,下了毒手,正想從屍身上拔下暗器飛魚刺,免得被人認出暗器,不料他的禍根,鐵枴婆婆身邊的孫子仇兒,業已如影隨形,也暗暗跟蹤身後,故意從樹林內,向他放了一鏢,禿鷹閃避之下,瞧出樹內藏人,顧不得再在屍身上拔下暗器,進林搜查,仇兒故意露出身影,飛逃回城,禿鷹知事泄露,豈肯幹休,逃的又是一個十六七歲孩子,立時飛步便追,哪知道仇兒是故意引他進城,鐵枴婆婆早已隱在一旁,跟在他身後,仇兒身小體靈,只幾個拐彎,禿鷹便追失了前面飛逃的人,再回身出城,又怕半面嬌屍身已被黃龍手下發現,無精打采的只好回到青龍巷迷昏人家裏再説,他一進青龍巷,鐵枴婆婆祖孫,早已埋伏停當。雙方交手,禿鷹功夫雖好,卻非鐵枴婆婆敵手,立死鐵枴之下,鐵枴婆婆早把迷昏人家裏情形,偵查明白,提着禿鷹屍首,跳進迷昏人家中,連迷昏人一齊殺死,搜出起禍根苗的玉三星,便和他孫子成功而回,但是可異的,鐵枴婆婆不知為什麼緣故,第二天便投江自殺,那件寶物玉三星和她孫子仇兒,已投奔城內鐵枴婆婆生前一個朋友家中,這個朋友是誰,一時卻不易探出來。”這人把聽來的話,據實一説,那知其中半真半假,可笑的是半面嬌和摩天翮一篇風流帳,卻劃在死無對證的禿鷹身上。摩天翮反而變成事外之人,照説這檔仇殺慘案,除出已死的幾個當事人物以外,知道的只有川南三俠和摩天翮仇兒幾個人,黃龍黨羽從什麼地方,能夠探得這樣詳細呢,不言而喻,這是鐵腳板的袖裏乾坤,故意授意手下袍哥們,透風給黃龍黨羽的了。

    黃龍聽了這個消息,氣得半死,認為半面嬌禿鷹該死,派人把幾具屍首,草草埋葬了事,活殭屍和其餘一般匪盜,對於無價之寶的玉三星,卻都註上了意,立時分頭派人到城內去,查訪鐵枴婆婆孫子仇兒,投奔的是誰,什麼路道,仇兒是什麼長相,這件寶物的大小形式,是什麼樣子,最好都探查明白,再行下手,活殭屍貪心大熾,老奸巨猾,恐怕黃龍手下的人捷足先得,暗地又密派自己幾個親信徒弟,出去查訪,這一來,拉薩宮一般匪徒,全副精神,都在寶物玉三星身上了。

    拉薩宮匪徒們,分頭出發,尋找寶物玉三星的下落,接連許多日子,有幾撥探出一點線索,但是回來報告時,一人一個説法,一個説的是東,那一個探得的卻是西,再跟着探得的線索,去實地探查,才知滿不是這麼一回事,白廢了許多日子光陰,什麼也沒有探出來,反而因此大家起了猜疑,活殭屍的徒弟們,疑惑黃龍手下已經探出痕跡,恐被別人奪去,故意亂造謠言,在黃龍一般黨徒,也疑心活殭屍鬼計多端,故意叫徒弟們瞞住真相,彼此一猜疑,幾乎先來個窩裏反。

    這其間,要算活殭屍真個老奸巨猾,暗地一琢磨,覺得情形不對,定然上了人家的當,暗派兩個細心大膽的徒弟,吩咐他們“表面上依然打探玉三星下落,暗地裏卻注意以前各種不同的消息來源,不論什麼處所,只要你們張嘴談到玉三星身上,有人兜搭上來,或者故意當着你們的面,談論這檔事的,你們早晚盯着這人,探明瞭這人什麼路道,和落腳處所,再回來通報。”這一來,果然被他們探出苗頭來了,查明瞭凡是對他們亂放謠言的人,每晚都在城心一家很像樣的人家內,半天,才吃得醉醺醺地出來,這家人家不用打聽,人人知道的成都出名的袍哥頭兒,是屬於邛崍門下的,活殭屍得了這樣報告,才明白是邛崍派的把戲,為什麼要玩出這樣把戲來,還得往裏探查,活殭屍自己暗想了個主意,並沒通知黃龍一班人,在一天星月無光的晚上,他依仗身有獨門功夫,居然寸鐵不帶只帶了一個知道那家地方的徒弟,改換夜行裝束,悄悄進城,到了起更以後,由那徒弟指明地點,閃過一旁,活殭屍依仗身有特殊功夫,毫不遲疑,越牆而入,他是從屋後僻靜處所進身,暗地一打量,原來牆內是一所小小的花園,也有玲瓏的假山,小巧的亭子,亭子內掛着兩盞明角風燈,正有兩個人,在亭心對酌,一面吃酒,一面在那兒聊天,活殭屍藉着園內花木隱身,掩了過去,藏在假山背後,仔細向亭心瞧時,瞧出亭內對酌的,一個是叫化模樣的人,一個卻是光頭和尚,心裏暗吃一驚,原來他沒有和川南三俠會過面,時常聽黃龍説起三人的棋樣,推測亭內吃酒的,定是丐俠鐵腳板、僧俠七寶和尚了,靜心偷聽亭內説話時,更是心驚,兩人正在討論玉三星的事,聽得那和尚把酒杯一放,嘆口氣説道:“這一次,你這鬼畫符弄得太丟人了,你派出去的蝦兵蟹將,得着了鐵枴婆婆報仇的詳情,和玉三星的下落,應該預先叮囑他們口頭謹慎,不應該讓華山派一班鬼崽子一五一十的探去,等得你後悔不迭,再故意亂放謠言時,風聲已經傳開,雖然玉三星下落,他們還沒有十分摸清楚,但是鐵枴婆婆孫子投奔這家的主兒,聽説不是本地人,自從得知外面注意這件寶物的人很多,嚇得他在城外僱定了長行下水船,一半天帶着寶物和仇兒,便要離開成都了。被你鬼畫符一鬧,煮熟的鴨子,眼看要飛,不用説華山派一般鬼崽子,鬧得暈頭轉向,白歡喜一場,便是我們也枉費心機呀!”七寶和尚一陣埋怨,鐵腳板只管冷笑,突然發話道:“那件寶貝,我聽人説過,確是一件千載難逢的奇寶,如果真想要它,那主兒帶着寶貝坐船一走,從成都到重慶,沿路碼頭,總要靠岸,更容易下手,在水面上,也有法子,但是兔兒不吃窩邊草,船隻一進岷山,我們哪能拉下臉皮,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再説那主兒是斯文一脈的規矩人,更不好意思亂來,被江湖上恥笑,還有我們沱江第二支派,還沒有佈置停當,一時也離不開此地。細想起來,我們生成窮命,大約沒福得這件寶貝,只好丟開手吧。”説罷,兩人一陣瞎聊,説到不相干的事上去了。

    暗中活殭屍聽得又驚又喜,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今夜總算來着,心裏還暗笑鐵腳板這種人,居然還有頭巾氣,這也是平日人們稱他們為川南三俠,替他們戴上了高帽子,這個俠字便把他們管住了,他們既然放手,我只要馬上查明碼頭上長行船隻,暗暗盯住,沿江都可下手,那件寶物,便可穩穩到手,心裏一喜,不再流連,忙不及退出牆外,尋着了同來的徒弟,趕回拉薩宮去了。那知道活殭屍聽到的一番話,是鐵腳板七寶和尚兩人唱的好戲,故意説他聽的。這幾天,川南三俠早已料到拉薩宮內一般匪徒,要走上這條路子,每天一到起更,三俠裏面,總有一位登高監視,暗布機關。這天晚上,餘飛帶着鐵枴婆婆孫子仇兒伏在房上隱蔽處所,果見有人探道進身,仇兒立時縱下屋去,悄悄通知鐵腳板預備去了,這樣,安排羅網,一步一步地做去,等候華山派匪徒自鑽圈套。

    活殭屍回到拉薩宮,悄悄地到了自己屋子,換了裝束,徒弟們進來向他説:“前面華山派當家,黃龍,和一班同道,正在商量要事,派人好幾次來催請師父前往。”活殭屍心裏暗笑,他們這班人又在那兒瞎起鬨,且到前面聽聽他們説什麼。他大模大樣地到了前面黃龍所在,瞧見坐了一屋子的人,正在得意揚揚的高談闊論,連瞎了眼的虎面喇嘛,手上拿着明杖,也坐在一邊。活殭屍一進門,黃龍這班人,真還把他當作人物,處處恭維他。活殭屍高坐上面,便問“你們議論什麼?定有好消息。”黃龍説道:“他們去探玉三星,卻探到了另外一檔事,巡撫衙門派出人來,在城內幾家大鋪子採辦禮物,説是巡撫送新武舉楊展的賀禮,細一打聽,才知我們這許多日子,都在那件寶物上打注意,沒有理會姓楊的小子,這小子卻和雪衣娘回了嘉定老家,已經定出日子要結婚了。姓楊的小子,勢力不小,連巡撫都要送份厚禮,此刻我們搖天動老弟,説起他和楊小子在白虎口結過樑子那檔事,邵巡撫定然感激姓楊的保護了一家老小財寶,才送這份人情了。現在我們暫把玉三星的事,放在一邊,大家商量着,先在那楊小子身上出口惡氣,姓楊的是嘉定首富,連巡撫都送禮去,這場婚事,排場定然不小,楊小子和雪衣娘志高意滿的做新娘新郎,定無防備。我們多備船隻,假充進香客商,順流而下,在嘉定城外等候他們花燭洞房之夜,齊到楊家,攪他個落花流水,人財俱盡,攻打個猝不及防。楊家是嘉定第一富户,也許我們還可來個滿載而歸,一舉兩得。邛崍派雖然和楊家有交情,也防不到我們會到嘉定去,而且藉此敲山震虎,先教邛崍派識得我們厲害。”黃龍志高氣揚的説罷,其中有一個匪黨説道:“黃大哥的主意不錯,不過嘉定城外烏尤寺的破山大師,是雪衣孃的父親,我們也得防着一點。”這人話剛出口,活殭屍陰森森地一陣冷笑,厲聲喝道:“少説泄氣話,什麼破山大師,不是當年巫山雙蝶的黑蝴蝶麼,懂得一點五行掌,算什麼稀罕,何況現在已是個六七十歲的糟老頭子,你們只管放膽上楊家去,黑蝴蝶如果露面的話,我來對付他。”眾人聽得大喜,夾七夾八的恭維話,五顏六色的高帽子,一齊向活殭屍頭上堆去,活殭屍並沒見情,雞爪似地雙手亂搖,大聲説道:“休亂休亂!我也有點事和你們商量。”黃龍忙問“何事賜教。”活殭屍睜着一對鬼眼,向一屋子人掃了幾眼,咧着一張寡肉少血的乾癟嘴,磔磔怪笑道:“你們為了那件玉三星,白忙了這許多天,連我幾個徒弟,也跟着瞎鬧,我氣不過,剛才我自己出去一趟,費不了什麼大事,一下子便探得一清二楚了。我還通知你們,楊家的事,你們儘管放開手做去,你們華山派的對頭,人們稱為川南三俠的三塊料,現在正忙着他們沱江第二支派的事,分不開身來,你們上嘉定,更不敢礙手礙腳,事不宜遲,明天馬上到城外僱船去,最好船上的水手,也用自己人,免得透露風聲。不過我向來做事,講究斬釘截鐵。明人不做暗事,我先説明,我己探明那件寶物,也在這一半天內,從水道往下江去,到下江沒有第二條水道,當然要經過嘉定,我和你們一路同行,正好一舉兩得,而且我只要一舉手,便可把那寶得到手,絕不用別人幫忙。不過那件寶物,不比楊家財物,可以大家二五添作一的對分,我也不是把那寶物獨吞私得,得手以後,那件寶物作為拉薩宮的鎮山之寶。話得預先説明,你們願意時,便這樣辦,不願意時,我們另説另議。”

    説罷,兩條灰黃弔客眉,往下一搭拉,見稜見角的一張青虛虛的骨牌臉,繃得鼓也似的緊,一點笑影俱無,真有點像棺材裏繃出來的殭屍,大家雖然也垂涎寶物,但是正在用人頭上,寶物的下落,又是他一鳴驚人地探出苗頭,頭一個黃龍,便滿口答應了。活殭屍正在神氣活現當口,瞎眼的虎面喇嘛,突然喊了一聲:“窗外有奸細!”坐近門口的幾個匪黨,聽説有奸細,向外一擁,屋上屋下的搜查,黃龍活殭屍也親自出去,在拉薩宮前後各處巡查了一遍,卻查不出一點痕跡來,疑惑虎面喇嘛錯聽了什麼響動,當作奸細了,怎的屋內許多人,誰也沒有覺察,偏是他聽到呢?其實瞎眼的人,耳朵比別人靈敏一點,虎面喇嘛確是沒有聽錯,而且還聽出窗外似乎有人微微冷笑了一聲,屋內正説得熱鬧,人人注意活殭屍的口風,沒有覺察罷了。窗外冷笑的是誰呢?卻是鐵枴婆婆孫子仇兒。原來活殭屍從城內回來時,鐵腳板帶着仇兒,馬上跟了下來,鐵腳板很歡喜仇兒的機靈聰明,輕身小巧術,也有專長,不愧神偷之子,教他翻房越屋,偷偷摸摸,居然比老手還精。

    所以把他帶在身邊,同進拉薩宮,人小心靈,把活殭屍黃龍一般人説話,聽了個滿耳,聽得屋內活殭屍一個勁兒吹大氣,把聽來的假話,當真事講,年輕沉不住氣,不禁冷笑了一聲,幾乎露出馬腳來了——

    玄鶴掃描,天下一家OCR,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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