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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十歲的小女孩隨父母遠赴異鄉是件有趣的事,白色的大飛機如一隻巨鷹翱翔天際,底下的建築物小得像一個點,恍如地上的玩具屋。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還有祖父,私奔結婚的爸媽從不提他們的家族史,所以打從她有記憶以來,總認為一家只有三口人是正常的。

    但是有一天爸爸突然慎重地告訴她這件事,隔日他們一家人即坐上了飛機前往英國那個陌生的國度,讓她有點難過要離開朋友。

    雖然不是很親近的朋友,總有一份親切和熟悉在。

    下了飛機是一位大鬍子的叔叔來接機,他和父親熱情的擁抱像一家人,小小心靈覺得怪怪的,後來才知道他是管家。

    起先他們住在一幢非常美麗的白色大屋,四周種植美麗的花卉藤蔓爬滿圍牆,甚至還有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坪,她開心得不知該説什麼,感覺夢一般。

    果然是一場夢,那個原先對他們很好,她應該稱呼祖父的老人開始叫父親工作,逐日加重責任地令他無法常常回家。

    由遲歸到晚歸,然後是出差,接着大半個月見不着人是常有的事,一家三口忽然被分開了。

    她感到寂寞,母親更是不安地頻頻追問祖父將她的丈夫藏到哪去,而得到的回答竟是冷漠以待,她們母女形同被軟禁的不許出門。

    一日復一日,母親憔悴了,她變沉默了,這時傭人無意間的交談被母親得知,那一刻簡直是地獄般的折磨,父親要結婚了,而新娘不是母親。

    多可怕的消息呀!明明已經結婚了的父親為何又要結婚,對象還是她所不認識的人,母親激動的情緒幾乎要毀滅每一個人。

    但是一向掌控權術的祖父不曉得母親的剛烈,也不明白母親對愛的忠貞和執着,以為母親的絕食是惺惺作態不予理會,要母親安份地當個地下情婦勿爭名份。

    此舉引發母親的不馴,毅然決然地拿起桌上的牛油刀指向胸口,在祖父議誚母親做作時,那把刀筆直地被插入胸口。

    誰也沒想到會以血諫收場,一條芳華正盛的生命因此委靡,再也無力歡笑。

    被擺弄的父親假意妥協的上了教堂,不過他當場脱去禮服解下新郎佩花,對着證婚的主教和一室賓客説他已經有了妻子,他的出現是被逼的。

    爾後在眾人的譁然聲中從容離去,留下顏面大失的雙方家長及面色慘白的新娘子。

    只是他怎麼也沒料到迎接他的是妻子冰冷的屍體,一場美麗的天倫之夢到此終結,沒人敢去打擾他和母親的“團聚”,大家都説父親瘋了。

    其實他沒瘋,帶着母親和她回到曾經令一家人快樂的土地繼續生活,至少在她的感覺中,父親一直是當一家三個人在生活,即使母親已經長埋地底。

    十六歲那年,小女孩長大成少女,縱然智商高達兩百仍是父親的小女兒,但愛情的難熬還是讓他作了選擇,一封告別式的遺書結束了父女親情。

    警方找到父親的時候是在母親的墓前,手腕上碗大的傷口早已流盡一身鮮血,氣絕身亡。

    她哭不出來,真的,那一瞬間她完全麻木了,不知道事情為什麼變這樣,無從選擇地送走至親至愛,一個人孤零零的被留下。

    現在她二十五歲,問她恨不恨造成遺憾的始作俑者,她恐怕無法回答,因為心空了沒有知覺。

    “要不要睡一下?你的精神不太好。”

    一條毯子輕柔的覆上她身子。

    “不管是誰要去見你家的凶神惡煞都不會好過,你給我離她遠一點。”譏諷的男音冷冽的響起。

    薄毯被掃落,取而代之是男人的大衣。

    “先生,請你説話斟酌些,出口前三思一下會使你的行為圓滑。”他不否認比提尼奧曾經是個勢利家族。

    不過都過去了,大家從過往的憾事中記取教訓,他們也懂得謙懷和回饋。

    “我需要嗎?”山下忍魈擺出不羈的輕蔑樣,含誚的嘴角斜勾。

    “或許你不需要,但是莉琪會需要一個體貼的情人。”曾經虧待過的,他都希望能加以彌補。

    “她叫倪想容不是莉琪,我允許你叫她堂妹或倪小姐,謝絕其它稱謂。”明明長得東方幹麼取個洋名,不準。

    “你一向都這麼霸道的限制她嗎?”看來有必要再觀察,約瑟心下暗自計畫。

    “她含淚接受我的厲行暴政,你管得着嗎?”他故意唱反調的説。

    温和的聲調岔出了音。“你虐待她?!”

    “你哪隻眼看見我虐待她,頂多三餐加點心和宵夜地服侍她。”他把“服侍”兩字説得很重,好象欺凌得很徹底。

    其實不用太多心,照字面來解釋,他的確將她服侍得妥妥當當,因為她很容易餓又長不胖,所以他採取填鴨式養豬法,時間一到就硬塞。

    這件事被刻意地渲染出去,全大廈的住户一見到他就竊笑,可惡一點地直接叫他男傭,不怕死的掀起馬桶蓋喊他家奴。

    甚至有個人背地説他是男妓,所以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地被包養,看起來很頹廢。

    “你敢傷害她?”他一定要將兩人隔離,太目中無人。

    山下忍魈一把攬過身邊女人張狂的一吻,簡直可以不可一世來形容。“我高興。”

    “你……”

    “魈,你的神經失衡症還沒治好嗎?有空去掛個號。”兩個男人也能吵翻天,真是佩服。

    “莉琪……”

    “容……”

    久久不開口凝視窗外的倪想容忽然被人一扯的吻個正着,一陣喘不過氣的目眩感過去,她很難坐視兩頭牛在面前啃鐵板。

    嘰嘰喳喳的聲音活像剛出籠的麻雀,關久了忘記怎麼飛,倒是一張烏嘴不停地開闔,生怕速度一慢少説了一句很吃虧。

    “約瑟,你不要在意他的話,他本來就是瘋癲。魈,你少説一些令人誤解的話,你的天敵是我。”她做了個化解嫌隙的手勢。

    大家和解吧!少給我添麻煩。

    約瑟的回答挑挑肩,表示無所謂,瘋子他見多了不足為奇。

    但另一人……

    “你説錯了,我親愛的容寶貝,你該説你是我的愛人,我們不分彼此。”他重重地給了她一個纏綿至極的法式長吻。

    而且非常噁心,未了他刻意吐了一口口水讓她嚥下。

    “山下忍魈,你真是幼稚得叫人無話可説。”他就不能照一般正常情人和她交往嗎?

    每一次都變態地讓人以為他在報仇,手法粗劣的像小男孩。

    他已經過了變音期,不再是拿着沖天炮綁在她腳踏車後惡作劇的高中男生,他實在……沒長進,停留在未進化的蠻荒時代。

    “無話可説就別説,咱們來恩愛恩愛。”又摟又抱,他不放過嘗甜頭的機會。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咳!咳!請尊重其它乘客的權益,我們不想被漠視。”這傢伙未免放肆。

    山下忍魈冷眼一掃。“那幾個空姐長得不賴,你就湊和湊和消磨個半天,我和容會視若無睹。”

    “山下先生,你的話太侮辱人,我要你鄭重道歉。”約瑟義正辭嚴的提出要求。

    “沒人敢要我道歉,你等到海枯石爛吧。”山下忍魈無賴地踢開約瑟往後靠。

    “無禮至極,你讓家族蒙羞。”他以為世界是不變的,如同他是銜着金湯匙來出世。

    “很抱歉,我的家族在日本,由我父親和他妻子共同組成,可惜的是家父的妻子並不是我母親。”他用着嘲笑的語氣説出自己不堪的身世。

    父不詳不代表他真不清楚親生父親是何人,每隔兩、三個月總有個風塵僕僕的男人到來,大概待個兩個禮拜離去,留下一筆錢不説再見。

    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外人總誤會父親是個忙碌的商人,沒人猜到他的來去匆匆只是會情婦。

    母親過世後他才正式入籍,但是父親的日本籍妻子根本容不下丈夫的私生子,因此他從未踏上日本的土地與父親同住,直到十五歲意外墜崖。

    不過這麼多年下來,父親的臉孔已不復記憶,即使擦身而過也是相識不相認,各自錯開。

    風煞,不需要家人的牽絆,因為他是殺手。

    “魈,你是個目無法紀的私生子,少用自嘲的口氣博取同情,你讓他愧疚了。”握住他的手,倪想容給的不是温柔而是制止。

    制止他戲弄老實人,並非人人都像她經驗十足。

    “還是你瞭解我,幾時生我的孩子?”他不忘盯着她的小腹製造驚嚇。

    “夠了,給別人一點呼吸空間,孩子的問題等下輩子再來問我。”她用眼角瞄瞄一臉怔愕的約瑟。

    能承愛他惡意玩笑的人顯然不多,通常他們會當真,除了她。

    真實往往藏在謊言之下,端看解讀的智能夠不夠開啓那道殘酷的門,因為伴隨而來的是淚眼和痛苦,由心籃來承接。

    “太沒用了,你確定他和你有血緣關係,會不會抱錯了?”可憐同門户,一家生雞,一家來鳳。

    “你看誰被抱錯了?”真糟糕,近墨者黑,她變邪惡了。

    “聰明,用話套話。”他將她抱入懷輕啄。“如果你有錯就不會在這班飛往英國的飛機上。”

    意思是約瑟是錯置的一員。

    “説得也是,我們多慮了。”倪想容順勢偎入他胸口,這是一種不知何時養成的壞習慣。

    她不記得一個人的生活是怎麼樣,生命中多了他之後好象和呼吸一樣自然,不知不覺的融入既定的環境中,讓她依賴成性。

    房子有人定期打掃變乾淨了,書冊整理得清爽有序,爐子上總是熱着食物,飯鍋一掀有着細雪一般的白飯,衣服不用到洗衣籃翻找,它潔白如新彷佛剛撕下卷標,不怕穿到髒衣服。

    他賢慧得叫人自慚形穢,由一開始的不自在到今日的理所當然,她承認被他寵壞了。

    那個老人的心願不在她人生規畫中,可是油盡燈枯的生命還是叫人不忍,親情的呼喚並不是那麼強烈,她只想看看自己的傷好了沒。

    為了這件事兩人溝通了十數次,他不准她以身涉險,死亡的陰影依然籠罩着,一離開台灣將失去鷹幫的保護網,他為她擔心。

    呼!有人為她擔心呢!一想到此心是甜的,她很久沒讓人憂心過了,感覺好似嚐了一口糖,含在嘴裏怕化得太快。

    堅持是為了推翻,兩人都讓了步,容納三百名乘客的豪華客艙有空姐十三名,乘客卻只有三名,他包下專機飛往英國。

    自然機上的服務人員全由他親自點名,從機師到廚師都擁有乾淨的背景,對她的安全無虞。

    “咳!可否請你們解釋一下,為何我有點受愚弄的感覺?”約瑟已經有點迷糊了。

    山下忍魈嘲弄的發出嗤嗤聲。“容,看來你的親戚不算笨,我真為你感到興奮。”

    “狗改不了吃屎。”倪想容忍不住低聲一喃,他又找到新玩具了。

    “乖,別皺着眉,我會心疼。”他用吻撫平她攏起的眉山。

    “你幾時安過好心,看我痛苦是你最大的樂趣。”她説出壓在心底的話。

    “在我愛上你的時候。”他的眼中含着笑,温柔和自厭的苦惱。

    好象在説為什麼會這樣,他中了邪?

    “嗄?!”這又是另一場遊戲的開端。

    “別太驚訝,雖然時機不對,但是我比你還煩惱好不好,愛上沒心沒肝的你是老天對我的懲罰。”他説得無奈,不時用眼神恐嚇她不準懷疑。

    他的表現充滿矛盾,一邊説愛一邊威脅毫不浪漫,活像在烤好的火雞肚上插上一朵玫瑰,明明該令人感動卻成了爆笑畫面。

    殺手不告白,他用命令,命令別人愛上他,不同意便是死。

    “唔!我很不想提醒你,但你最好去照照鏡子。”倪想容的表情平靜如湖水,無波無紋。

    “什麼意思?”眼一-,山下忍魈本能性地將奪走無數生命的左手握放在她耳下三。

    她微微一喟地用長指劃過他臉頰。“魈,你臉紅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可愛到叫人忍不住想親你一下。”

    一説完,她抱着小腹大笑,雪嫩的小腳朝空蹬了幾下,不可自抑的笑聲流竄在機艙中,眼淚因笑得太激動而迸流不止。

    玩弄別人的感覺太過癮了,現在她終於能體會他的樂趣所在,原來痛苦是可以分擔的。

    “你笑夠了沒?妖女容。”她休想吵醒野獸的睡眠而獨樂。

    喔噢!臉色泛青了。“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我們在飛機上,高度兩萬三千-,你不能把我丟出機艙。”

    飛機會失衡。

    “你説得沒錯,我們找個私人空間聊聊。”他一彎腰將她扛上揹走向盥洗間。

    一直到飛機飛進英國領空,那道金屬門始終不曾開啓,至於發生了什麼綺色事件就由人妄想,故事的美好在於想象力無限。

    前輪着地,拉桿後拉,踩煞車,歡迎光臨英國,皇家騎兵問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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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幻滅,是失望,是難言的衝擊,記憶美化了童年的城堡。

    倪想容怎麼也沒想到曾經美麗的白屋居然也會老,一身滄桑地恍如遲暮美人,晚景蕭條滿臉皺紋,剝落的粉妝已成青苔的家。

    美麗的花兒呢?掛在圍牆上的藤蔓哪去了,門前的老樹都枯萎了,綠油油的草坪雜草叢生,不復往日繁榮的景象,幾乎讓人以為走進一幢廢墟。

    才幾年光景就變了樣,並非殘破不已而是疏於整理,外牆若上了新漆還是能別有一番氣象。

    看得出是低迷的氣氛讓人少了生氣,每張忙碌的臉上毫無笑意,她竟覺得孤獨,白屋的孤獨傳到她的心,一股哀傷不自覺地讓她酸了鼻。

    到底是誰的錯?

    “手好冰,你着涼了嗎?”該死,一定是英國氣候讓人感冒。

    牽強一笑,她像為汲取温暖地偎向身邊男子。“你好暖和。”

    “你當我是天氣播報員呀?怕冷就別來,老是讓人操心。”山下忍魈邊罵邊張開雙臂摟緊她。

    “魈,你的味道好好聞。”令人心安。

    若他知曉她將他當成安定劑肯定會暴跳如雷。

    説到味道,她身上那股花香味才叫奇特。“少説肉麻的話,我不會同情你自找苦吃。”

    “呵……我發現你越來越容易心軟,這樣會很糟糕哦!”她會得寸進尺。

    “再壞也壞不過愛上你這件事,我都認了你還想怎麼樣。”他口氣兇惡的冷咆。

    “不想怎麼樣,抱抱你而已。”倪想容認真的回抱他,其中有幾分撒嬌意味。

    “你喔!真是麻煩得要命。”嘴上不饒人,一雙黑眸卻流露出寵溺的縱容。

    因為兩人的旁若無人,近年來鮮少有訪客的大宅起了一絲波動,懶散的傭人好奇的多瞄了兩眼,有意無意地在附近走動。

    大廳的水晶燈蒙上灰塵,燈架因年久未保養染上了鏽色,榮華一時的輝煌暗淡無光,很難相信這裏曾經舞動過儷影雙雙。

    人變,事變,物變,唯獨歲月不變,公平地將年歲寫在人們的臉上,使得一切都陌生了。

    當盈滿淚光的老管家出現在樓梯口,流失的記憶一下子鮮明起來,除了多了幾條智能紋,歡迎的熱忱不亞於當年。

    “華斯伯伯,好久不見,你好嗎?”僅僅是轉動脖子問候,倪想容身子還依偎在熱谷中。

    “好,好,真是好久不見了,小姐過得好嗎?”都長大了,比照片中美麗、沉靜。

    “還不錯,好吃好睡沒煩惱。”她的語氣是冷淡的,讓人感受不到温度。

    “豬。”頭頂上傳來一句取笑。

    華斯滿心歡欣的瞧着她。“坐飛機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

    他剛要命人替小姐拿行李,卻錯愕地發覺她……他們並沒有帶行李來,先前的喜悦頓然像澆了一桶冷水,難道他們只待一下就走?

    “我想先去看他。”這才是她來的目的。

    大家心裏自有明鏡,瞭解她口中的“他”是誰。

    “爵爺剛服過藥睡下,可能得等一會兒,他最近的精神越來越差了。”華斯憂心忡忡的説。

    “你是在暗示他快死了嗎?”百無禁忌地脱口而出,四周一陣喘氣聲響起。

    似乎認為她孟浪得太無情。

    “小姐,你不該詛咒自己的祖父,他只是病得很重。”華斯不贊同的目光帶着規勸。

    倪想容笑了。“死亡我看得還不夠嗎?在這裏我看着母親斷氣,你能想象那一攤血全由我母親胸口噴出的痛?”

    一抹悔色輕易地佔據他的眼。“我很抱歉沒來得及救你的母親。”

    太突然了,叫人措手不及的愣在當場,噴灑的鮮血嚇壞了所有人,以致失去了救人的最佳時機。

    “不怪你,是母親性子烈。”她以死向世人證明愛的不容污點。

    “小姐……”是比提尼奧家族對不起她。

    “別説了,帶我去看看他吧!過去的事談多傷感。”她人都來了,何必讓當年的事弄得大家都不快。

    華斯恭敬的一欠身表示服從。“那麼這位先生呢?需要安排一個房間嗎?”

    “他……”和我一起。

    倪想容尚未説出口,身後的山下忍魈已代她發言。

    “不用費心,她在哪裏我就在哪裏。”這個沒有危機意識的女人不好好守着怎成。

    她在哪裏我就在哪裏。這句窩心的話讓倪想容眼眶紅了,她知道自己是被人珍惜的,冰冷的胃在一瞬間暖了起來。

    他太狡猾了,獵物再怎麼頑強狡猾還是逃不出獵人的手掌心,他真的是太可怕了。

    而她甘心受縛,只因他狂肆的温柔。

    “這……”華斯遲疑地望着小主人。

    “我的身邊只能有他,你安排吧!”一回到大宅,與生俱來的尊貴不由得散發。

    他懂了。“是的,小姐,請跟我來。”

    走過略帶海水味的長廊,不安定的海風由半開窗户灌了進來,英國的氣温明顯比台灣低了幾度,穿著套頭羊毛衫的倪想容仍感到幾分涼意。

    記憶是一張泛黃的日曆,溯着時光隧道往回流,慈藹的長者換上一張嚴厲的臉,不再有笑聲。

    凝視着曾發出斥喝的那扇門,她的腳步遲疑了,停滯不前的猶豫再三,直到一雙温暖的大手包住她顫抖的小手,源源不絕的力量支撐她走上前。

    此刻她是需要者的,沒有他她無法凝聚勇氣遊舊地,白屋裏有太多徘徊不去的幽靈,夜裏的嗚咽聲令人不成眠。

    有他在,真好,鬼大概也怕他一身殺孽。

    “去吧!你在彆扭個什麼勁,反正有我在你身邊。”山下忍魈推了她一下,寸步不離的尾隨着她。

    “是呀!我有你嘛!”心笑開了,倪想容嬌柔地在他頰上輕啄。

    他微怔的撫着她吻過的地方。這女人開竅了?

    不敢竊喜,反覆無常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眼前的這一個,冷血排行榜她是榜上有名,無心之舉老搞得人不明就裏。

    只是他的嘴角不着痕跡的微微綻開,抹上一抹人稱傻笑的光彩。

    銅牀上的老人閉目養神,輕緩的呼吸來得比一般人淺,若不細察怕是感覺不到他尚存人間的氣息,死白的臉色宛如招魂的幡。

    “他老了好多,這樣活着不辛苦嗎?”他有八十了吧!不快樂的數字。

    “噓!小聲點,別吵醒爵爺。”華斯在一旁做出噤聲的手勢。

    “吵醒他又何妨,還怕他沒時間睡嗎?”像她的爸媽睡了一、二十年不曾醒來。

    “小姐你……”他實在沒有資格指責她,當年的事他算是幫兇,她怎麼可能不恨。

    一句小姐吵醒了牀上的華倫,他手指先是動了動,眼皮微微的掀了幾下慢慢張開。

    失去生氣的眼有着空洞,時間流動着緩緩有了焦距,立於牀尾的人影忽明忽暗,他的生命寫滿了一連串失敗,因此他不以為有人會來看他。

    驀然,失去光亮的瞳眸忽然放大,華倫不敢相信地發出沙啞聲音。

    “莉……莉琪,是你嗎?”是她嗎?

    “是的,祖父,我是小容。”倪想容用她的方式強調自己是誰。

    “你來了。”真的是她,他活潑純真的小孫女。

    “是的,我來了。”來看你為什麼能撐這麼久,爸媽在等着你重逢。

    “過來,讓我瞧瞧你。”他抬起虛弱的手臂一招。

    “嗯!”走了兩步,她的表情是無情無慾的。

    華倫哽咽地執起她的手。“孩子,讓你受苦了,是爺爺對不起你。”

    一句遲來的抱歉化解她心中的輕怨,他都老了。

    “我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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