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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節

    艾米放下電話,覺得很糊塗,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小昆的話已經明顯地告訴她那是一個陷阱,遺書複印件就是一個誘餌,但她卻無力拒絕那個誘餌。她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他會要她用她的肉體來換這個複印件嗎?他會怎樣説?赤裸裸地説“你不跟我睡覺,我就不給你這個複印件”?

    如果他就這樣説了,那她怎麼辦?跟他睡覺?以後ALLAN知道了怎麼辦?她覺得她自己的良心上不會有什麼污點,因為她不是為了愛情或者自己的慾望去跟他做這個事的,她只是為了拿到那個複印件。但ALLAN會這樣想嗎?他會不會認為她不乾淨了,就不要她了?她覺得大多數男人會這樣,但ALLAN不會,他應該更看重她的心,而不是她的身。但她也拿不出什麼證據來證明ALLAN是這樣的人。

    她幾乎沒有給過他吃醋的機會,她從一開始跟他接觸,她就完完全全是他的。她的心,她的人,她的時間,她的思想,都是他的。她沒跟任何別的男孩談過戀愛。

    她有點後悔,也許以前應該找幾個機會試試ALLAN,看他緊張不緊張她,看他吃不吃醋。當她問他的從前時,他沒有反過來問問她的從前,她不知道怎樣去理解。到底是他真的不在乎她的從前,還是他有十分的把握她沒有從前,或者是他自己有從前,所以聰明地不問她的從前,這樣兩個人可以把從前一筆勾銷?她決定不管今晚發生什麼,她都不要告訴ALLAN,免得他疑神疑鬼。

    她現在唯一擔心的不是小昆會讓她拿她的身體來換遺書複印件,而是他會比她狡猾,要了她的肉體還不給她遺書複印件,甚至把她殺了。她給自己今晚的下場作了一下估計,不外乎三種:一,她拿到了複印件,小昆什麼也沒做,只是幫她的忙,這好像有點不太可能;二,她拿到了遺書複印件,也出賣了自己的肉體,這似乎還可以忍受;三,她沒拿到複印件,還被小昆騙了,甚至殺了,那就真的虧了。她不知道各種可能佔多少,但她決定做些防範措施。

    她寫了一封信,把這一切經過都寫下來了,寄給她自己。這封信就會在一兩天內寄到她家,如果她今天一去就沒回來,她父母肯定會到處找她,找不到就會報案,然後他們會收到那封信,拆開一看,就知道誰是兇手了。她寫給自己而不寫給父母,因為她不能排除小昆只是幫她忙的可能性,那樣的話,就沒必要讓爸爸媽媽看到那封信,把他們嚇瘋了嚇傻了。

    她又給她的好朋友向華打了電話,説如果今晚九點還接不到她的電話的話,就叫向華告訴她爸爸媽媽到某某地址去找她,並叫他們注意查收一封艾米寄給艾米的信。然後她自己買了一把彈簧小刀,放在自己的小包裏。可惜她不知道哪裏賣那種電影上看到過的專門對付色狼的芥子氣,只好買了一小瓶噴發劑代替。如果噴到他眼睛裏,包管他狼狽逃竄。

    她給父母留了個條子,説到學校去了,週末再回來,然後就坐車去了學校,這樣她就不用解釋她晚上去了哪裏。

    她到了學校,也沒去上課,因為她太激動,簡直沒心思上課。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為什麼激動,到底是因為這個事很冒險很刺激,還是因為有可能要犧牲自己的色相了,還是因為快拿到遺書的複印件了。她乘車到小昆給的那個地址去打探了一下,發現是法制報的職工宿舍,她比較放心了一點,想必法制報記者不會在自己的宿舍裏殺害一個來訪者。

    五點多鐘,她就開始打扮,為穿什麼她也費了好一番腦筋。穿得太性感,又怕小昆一見就起了歹心,複印件還沒拿到就被他姦殺了。穿得太不性感,又怕小昆不感興趣,不把複印件給她看了。她在心裏感嘆,看來犧牲色相也不是件容易事啊,要犧牲得恰到好處,犧牲得有收益,真還需要一點資本和技巧。

    晚飯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吃不下,沒胃口。然後她打了一個的,到了小昆住的地方。小昆的宿舍在三樓,她走到三樓的時候,碰到一個青年男子,她很迷人地對他微笑了一下,她想,如果我遇到不測,這個青年男子就是目擊我走進小昆宿舍的證人。

    她敲了敲門,小昆很快就把門打開了,把她讓進屋裏,又象上次那樣,很殷勤地為她端茶倒水,讓她坐在書桌前的一把椅子上,他自己坐在他的牀上,兩個人離着一米來遠。她打量了一下她的葬身之地或者失身之地,是一個套間樣的屋子,前半部分當作客廳,後半部分算是卧室。房間佈置得很簡單,但還比較整潔,可能是特地收拾了一下的。

    小昆好像也打扮了一下,看上去比上次精神了許多,可以算得上“乾淨”了。她急不可耐地問:“複印件在哪裏?可不可以給我看看?”

    小昆笑着説:“慌什麼?現在就給你看了,你不馬上就跑了?”

    她拿出久經沙場的架勢,説:“你想用什麼做交換?”她後悔自己不會抽煙,不然現在可以抽着煙,象個雞或者象個女殺手一樣地討價還價,説不定把小昆鎮住了。

    小昆問:“你肯拿什麼來交換?”

    “這應該由你來出價了,是你在想交換,我什麼都不想拿出來交換。”

    小昆笑起來,説:“你還蠻老實嘛。你知道我想做交易,你自己又什麼都不想拿出來交換,怎麼又能指望我把複印件給你看呢?”

    “那你説你想要什麼吧。”

    小昆又笑了一下:“聽你這個口氣,只要我要,你都會給?”

    艾米咬咬牙説:“從某種程度上説,是這樣,當然你如果要我的命,那我是不會輕易給的。”

    “如果我要你用你的人來換,你也給?”

    艾米看着他,不知道他這話是真還是假,她決定不跟她玩這種文字遊戲了。她説:“坦率地告訴你,我是做了這個準備的,但我也寄希望於你的正直,如果你竟然就是個無恥小人,我也沒辦法了。”

    小昆搖搖頭,不解地説:“我不知道這個成鋼用什麼迷住了你們,這個叫簡惠的女孩對他表達都還沒表達,就為他自殺了,現在你又為了他願意犧牲自己的色相,他到底是個什麼珍希動物,值得你們這樣?”

    艾米急切地問:“JANE還沒對他表達?那她為什麼要自殺?你能不能讓先我看看複印件?我保證不會反悔我答應過的東西。”

    “你答應了我什麼?”小昆問,“你不怕成鋼出來了會為你這樣做不愛你了?”

    “他會理解的,”艾米不耐煩地説,“你到底是給我看還是不給我看?我懷疑你根本沒複印件,你可能只是自己看了一眼——”

    “你急什麼?”小昆説,“我還沒提條件呢。”他見艾米急不可耐地等着他提條件,笑了一下説,“如果我的條件是你必須愛我呢?”

    艾米敷衍了事地説:“可以可以,但我只能愛到成鋼出來之前,他出來之後我是不會再愛你的。”

    小昆大笑起來:“愛到成鋼出來之前?你那叫什麼愛?頂多就是個‘哄’字。”他沒再説什麼,從抽屜裏拿出那個複印件,給了艾米。艾米接過來,一遍一遍地讀,想把遺書記在腦子裏,因為她知道他不會讓她帶走複印件。小昆想跟她説話,她做個手勢:“別説話,我讀幾遍就可以背下來了。”

    小昆説:“算了吧,你把這個複印件帶走吧。不相信?你把複印件放你小包裏吧。不過你千萬不要給任何人看,不然我們都脱不了干係。”

    艾米不太相信地望着他,慢慢把複印件放進小包,不知道下一步會是什麼。

    “小包裏應該還裝了一點防身的東西吧?”小昆笑嘻嘻地問。

    艾米也不掩飾,拿出那把彈簧刀,給他看看,再拿出那瓶噴發劑,對他做噴灑狀。

    “好了,好了,知道你的厲害了。其實你弄到這個複印件也沒什麼用,公安局又不是不知道有遺書。”小昆説,“你不必這麼着急,成鋼呆在收審站呆了這麼久沒被逮捕,就説明公安局那邊沒什麼證據。”

    艾米把自己有關“半左撇子”的理論説了一下,把JANE為什麼切左手腕的原因分析了一下,問:“既然你認識公安局的人,你能不能把我的分析告訴他們呢?”

    “據説法醫的驗屍報告早就證明那一刀是簡家的女孩自己切的,”小昆讚許地説,“你很不簡單呢,沒有看到屍體就推出了這一點,只能説你太聰明瞭,或者是對死者太瞭解了。”

    “他們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還不放他?”

    “因為不能排除兇手從背後抱住那女孩,握着她的手切了那一刀的可能。遺書可以是那女孩在兇手脅迫下寫的。不過你真的不必把這事抓到自己手裏,因為你根本無法影響辦案進程。”

    艾米知道他説得對,自己的能力是太有限了。她問:“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還早呢,八點不到,再坐一會,我不會吃了你的,我只是被你迷住了。不過,你不要往壞處想,我只是被你這樣不管不顧的愛法迷住了。愛得不計後果,不講原則。我自己也這樣愛過,我曾經以為只有男人才會這樣愛,女人的愛都是講原則的——”

    艾米看到這個曾經顯得老實巴交的男人,在談到愛情的時候,整個臉都被一種光所照亮,變得非常感人,她放下手中的包,安安靜靜地等他講。

    小昆笑了一下説:“其實故事很簡單,對外人來説,甚至是不值一提的。”

    “只要是真愛,都是偉大的,怎麼會不值一提?我很想聽呢。”

    “我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我們兩個人非常相愛,我不喜歡那些因為我父親的地位愛我的人。但她不是這樣,我們是在學潮當中認識的,我們是患難之交,可以説是一起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那時我們以為我們的愛情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是經得起任何考驗的。

    後來她謀求出國,而且拿到了錄取通知,但只有半額獎學金。我是學法律的,知道出國之後也不會有什麼很偉大的前途,所以不想去,但為了跟她在一起,我也努力考托福考GRE,想出去讀別的專業。但我沒有拿到錄取通知書。她因為服務期限不到,受到單位刁難,我營私舞弊,幫她打通關節,讓她拿到了所有證明,還為她弄了銀行證明,使她簽到了證。

    她出去後,剛開始,我們仍很相愛,一直通信打電話。我知道她缺錢用,我就在這邊想辦法弄錢,很坦率地説,用了很多不正當的方法,因為我的合法收入不多。我把弄來的錢換成美元給她用。她説她是那裏中國學生中唯一一個開新車的人,這使我很自豪很陶醉。然後她拿到碩士學位,找到了一個工作,她不想回國來,她説要麼我儘快考出去,要麼我們就只好吹了。

    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挽救我們的愛情,我也試着考了很多次,但我的英語不好,總是考得不理想……我們的愛情就這樣完蛋了。”

    艾米説:“看來經得起大風大浪的愛情不一定經得起時間和距離的考驗。那你就為了她老不結婚?你有——三十了吧?”

    “三十二了,”小昆説,“也不是為了她不結婚,只是不再相信愛情了,覺得沒意思,打不起精神來,人也有點放任自流。説老實話,今天本來是想佔你便宜的,以物易物嘛,這種事也不是沒幹過。但是看你這樣不管不顧地愛他,又想到自己那段愛情,決定還是放你一條生路。”

    “還不如説是放你自己一條生路。”

    “你買那麼小一把刀,還放在小包裏,如果我撲過來,你來得及嗎?”

    “我準備先穩住你,等你放鬆警惕了再去拿刀,或者咬掉——”

    小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太有意思了,肯定都是書上電影上看來的。”

    艾米不知道説什麼好:“其實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撲過來的,因為我這個人沒什麼吸引力,”她把那天去收審站的事講給他聽,笑着説:“那幾個門衞根本不買我的帳,可見我沒有勾引男人的本錢。”

    小昆説:“那是條件不允許,在那個大門那裏,你以為他們會跟你提條件?你換個隱蔽地方試試,不把你撕着吃了,算我瞎説。”然後他停了一會,盯着她説,“至少在我看來,你是很有勾引本錢的,應該用個更好的詞,你很有吸引力,因為你很年青,很漂亮,最重要的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吸引力,無心賣弄,所以更有吸引力,男人離這麼近看你,不被吸引是不可能的——”

    艾米看他那樣子,好像起了反應一樣,感到自己的吸引力被證實了,再加上被他誇獎幾句,虛榮心也上來了,同情心也上來了,衝口就問:“你——不舒服了?”

    “問這有什麼用?”

    “如果是因為我——讓你成了這樣——我——我可以幫你——,用手,我的意思是——”

    “算了,你不用解釋你的意思了,我還能不懂?除了用手,你還會什麼?用嘴會不會?”

    艾米想,這犧牲太大了,猶豫着不肯説話。

    “看來也是會的,只是不肯使出來,”小昆哈哈大笑,“你這個小丫頭——太有意思了——看來成鋼豔福不淺哪——”

    他站起來,説:“我送你回去吧,你太叫人——受不了了,無心挑逗,越無心越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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