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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去你的我媽是琳賽汪達

    〖上帝到哪兒去了?我告訴你們。我們殺死了他。

    ——尼采《歡悦的智慧》〗

    【1】

    “天堂已滿,地獄不收。”

    這一句話怵目驚心地貼在這城市每一根電線杆上。

    “告訴你!從二十年以前銀座地區這七條街就是我們山荒組的地盤!”

    “小朋友,歷史不是這麼算的,歷史得從我們惡鬼組成立那一天開始算。”

    “你這個油頭粉面的傢伙,講不講道理!”

    “呿,告訴你我們背後還有血山組撐着,人多就是道理!槍多就是道理!”

    “比人多,比槍多!我們荒山組也不見得怕了你!亮槍!”

    看了看錶,山荒組跟惡鬼組在集町商社裏,已經談判了快半個小時。

    拍桌子,大吼大叫,亮出腰際的槍,將藍波刀插在桌上,全部都在虛張聲勢……他們身上攜帶的武器全都殺不死對方,因為大家早就都死了。

    雖然日本已經獨立出兩個死人國,但東京還是活人的地盤,可是由活人組成的幫派,在東京照樣無法生存,連基本的械鬥都撐不過五分鐘就全滅。死的流氓就吃香多了,一般老百姓遠遠看了就要知道閃,誰都惹不起不怕死的下流癟三。

    活人死了,“仁義”也一併變成了歷史名詞,死人無賴早就在這個島國裏稱王,瓜分勢力,瓜分利益,瓜分怎麼分配還活着的人的生活控制權……活人警察根本拿他們沒辦法,東京政府只好成立專由死人組成的警備部隊加以制衡。

    不管是世界各地的哪裏,操,只要是黑社會都差不了多少。

    比起來,過去活人的幫派算很有節制了。

    我聽師父説,在半個世紀以前大家都很怕死,再怎麼鬥都有規則可循,畢竟大家當初混黑社會的目的不是為了打打殺殺,而是想弄錢弄女人弄輛閃閃發光的好車。

    但現在,大家全死不了,真要一拼,場面肯定很誇張。

    此刻我正蹲坐在高樓上,輕鬆居高而下,用高倍率望遠鏡窺看這一切。

    算算時間,師父也差不多該準備好了。

    ……真好笑,這個老把戲屢試不爽。

    如果他們當中有任何一個人還活着的話,那些從中央空調送進去的瓦斯就不可能瀰漫了整間房卻沒人發現。又,若不是我們還要蒐集那些爛死人頭,只要朝灌滿瓦斯的房間多開幾槍,立刻一次解決。

    “師父,接下來就看你表演了。”

    我眯起眼,將靠窗的那個臭死人塞進十字瞄準器的正中央。

    扣下扳機,狙擊槍的大號子彈衝射破玻璃,將那個臭死人的腦袋整個轟掉!

    火花飛濺,早已瀰漫了整間房的瓦斯轟隆一聲爆炸!

    超有魄力的爆炸衝擊啊,我遠遠躲在上面耳膜都快裂開來了。

    火焰亂竄,冒煙的泥塊從樓上摔到樓下,七、八具還在鬼叫的屍體被衝擊力道射出屋子,有的撞上對街的招牌,有的表演後空翻轉體兩圈半然後筆直插到街上的柏油路。

    真可惜,我在上面無法聽清楚那些死人驚恐的叫聲!那可不是肉體疼痛所發出來的鬼哭神號,哈,而是他們恐懼到了極點所迸發的本能啊!

    ——這時,師父應該已經衝進爆炸現場裏收割死人頭了吧。

    十幾台停在談判地點外面的黑色轎車,被從天而降的石塊跟屍體砸爛,車子裏不約而同衝出雙方人馬,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下,只好神經兮兮地朝對方開槍。

    在餘爆聲跟槍聲中,雙方都有人中彈,但都沒人倒下。

    “技術真差。”

    我喃喃自語,俐落地扣下扳機,將一個死人的雙腳打爆。

    我要做的部分很簡單,就是在制高點上架好狙擊槍,持續將視線內可以看見的腳全都轟爛,讓那些臭死人跑也跑不掉。

    可能的話也一併把他們的手給射爆,別讓他們有機會拿穩武器。

    最後將車子的輪胎一個一個擊破,毀了他們的逃命工具。

    “怎麼回事!到底是從哪放的槍!”

    “操我怎麼知道!我的腳斷了!狗孃養的最好是可以接起來再用……”

    “老大在上面被幹掉了,要撤還是要幹?”

    “幹!當然要幹!就這樣回去一定會黑掉!”

    “叫幫手!把人統統叫過來!”

    “我好像聽到對面説要叫人?怎辦!要撤嗎!”

    “撤個屁!他們有人我們也有!打電話!打電話!”

    失去判斷力的臭死人開始打電話叫幫手,這樣正好,越多人越混亂,師父跟我本來就不是來炸幫派老大的……而是想割掉在這裏為非作歹的每一個死人的頭!

    我很愉快地開槍,一邊想像師父踩着還在冒煙的屍體砍下腦袋的景象。

    等到那些笨死人的子彈都用得差不多,摸出刀子準備互砍屍體的時候,終於高高在上的我也被發現了。無所謂啊其實。

    “混帳,原來我們被暗算了!”一個死人對着我大叫。

    我立刻賞給他一顆貫穿膝蓋的子彈.他不痛,可跪下了。

    接下來他們全都躲在車子後、我槍打不到的地方,對着我這裏開槍。

    嘖嘖,從下面往上面開槍,用的又是誤差值超大的手槍,怎麼打得中我?

    就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最精采的來了。

    門撞破,熱氣跟灰煙滾滾竄出,師父揹着一個軍用防火袋從大樓裏衝了出來!

    “吼吼吼吼吼!”

    師父大跨步跳上一輛車,又一輛,再朝荒山組的死人堆裏衝下。

    左手武士刀,將一個混混連手帶頭斬下。

    右手快速掄斧,斜斜把一個從正面開槍的混混劈掉。

    左手,右手。

    武士刀,斧頭。

    人頭,人頭!

    “這傢伙……難道就是傳説中的那個人!”

    一個死人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硬生生被砍斷的武士刀。

    再一眨眼,師父快速絕倫地用武士刀斬斷了他的脖子。順勢,右手斧頭從胯下逆劈向上,將一個矮小的死人的身體直接砸成兩半。

    左手,右手。

    武士刀,斧頭。

    人頭,人頭!

    濃稠的黑色血水在死人空掉的脖子上榨開,斷手斷頭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師父淋得全身黑血,連長髮都濕成了一束一束。

    比起我在上面放冷槍,師父那種豪邁的殺法才是真男人啊!

    絕對沒有人可以像師父一樣,一手拿着武士刀,一手拿着斧頭,兩手並用簡直就是魔神下凡。不到半分鐘,荒山組這邊的人頭都被師父砍下!

    一個死人頭在地上滾來滾去,哭喪地嚷嚷:“怎麼辦?我們沒頭了!”

    另一個死人頭則破口大罵:“什麼沒頭?是身體不見了!”

    暫時沒空管那些笨蛋死人頭,師父吐着熱氣,從這邊又衝到那邊。

    超過兩米二的巨大身影像一枚黑色炮彈。

    一邊跑,一邊咆哮!

    “那個人好像不對勁!”

    “是獵人!開槍!”

    “開槍!開槍!”

    惡鬼組幾個槍裏還有子彈的死人,慌慌張張朝師父扣扳機,但沒有組織,槍法又爛,不是沒打到,就是全給師父身上笨重得要死的防彈衣給擋下。

    接下來,惡鬼組碰着了真正的惡鬼。

    我放下狙擊槍,吹着泡泡糖欣賞師父大屠殺的模樣。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死人可以靠近師父的身體,也沒有一個人認真想幹掉師父——正常人,不管是死是活看見師父都只想着逃。

    即使不痛,也不能再死一次,又如何呢?死人在師父面前根本佔不了便宜。

    明明就不會痛,那些臭死人照樣喊得呼天搶地,當人的習慣還是改不掉。

    氣勢的差異在對決上構成了關鍵性的勝敗,師父一面倒地“宰殺”那些死人,我則開槍將拔腿就跑的死人擊倒……不是我臭蓋,我可是例不虛發的神槍手。

    不到一分鐘,惡鬼組的成員統統支首分離。

    十幾顆腦袋落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

    大殺一頓的師父大口喘氣,將武士刀跟斧頭靠地,慢慢坐下休息。

    這位值得尊敬的、兩米二的大魔神閉上眼睛,駝着背,彎着腰,低着頭,剛剛狂舞的雙手因過度使力而微微顫抖。

    即使遠遠藉着望遠鏡看他,也能感覺到筋疲力盡的困頓之氣將師父緊緊包着。

    可惜,也不可惜,師父能休息的時間不會太久。

    我看着望遠鏡的深處,黑幫的車子極好辨認。

    “師父,援兵來了,大概還有一分鐘就會到。”我對着無線電説。

    “……”師父還是閉着眼睛。

    “敵人各四台車,我會先攔下他們一波,接下來就看師父的了。”

    “……”師父一點反應也沒有,相當認真地休息。

    接下來發生的事不必我贅述了。

    不過就是我開了幾槍,扔了幾顆手榴彈,然後師父衝過去殺他們雙方一大頓。

    夕陽時分,我們在剛剛製造出來的城市廢墟里撿死人頭,一共五十八點五顆,全部都在嘰嘰喳喳講話,十分滑稽。

    按照往例,不管那些死人頭怎麼哀爸哀母,我們將那些死人頭包在廉價的透明塑膠袋裏,摑好扔在卡車後面,再用黑色的大帆布蓋起來,免得路人側目。

    我開車,渾身乏力的師父呼呼大睡。

    【2】

    是時候説點關於師父的事。

    在我從血淋淋的陰道里鑽出頭來、開口喊媽媽之前,師父就在世界各地亂割死人的頭。

    ……當時他仗着年輕氣盛,單槍匹馬也沒問題。

    不過我也沒有真的叫過媽媽,因為我的媽媽在生下我不久後,就把我丟在孤兒院自生自滅。

    據説我小的時候缺乏母愛,胡亂認了一隻母狗當媽媽,整天痴纏着它、學它便溺、學它吠、學它吃扔在地上的東西,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很慘。尤其很多孤兒院的玩伴都把這件事當玩笑嘲弄我,更令我無法忍受。

    直到我八歲,我將那一隻母狗吊死在孤兒院門口,才讓嘲笑我的聲音停止。

    為什麼我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就得歸功於有一天我看到報紙上一個死人女明星的照片。她長得真像我,我一眼就知道她是我的親生母親,不可能錯,尤其比對她當年割腕自殺的時間跟我被扔進孤兒院的時間,對起來剛剛好。

    是的,我媽媽是一個匈牙利的大明星,很漂亮,發過三張銷量還可以的唱片、主演過二十幾部電影,大受歡迎。後來我懂事了,自己在網路上查資料,才看見我媽媽曾在媒體上説,她想在最美麗的時候結束生命,這樣才能保住永恆的美麗——有些人到老才死,要用那副又老又醜的臭皮囊度過百年、千年,甚至地球終結的那天,她光想就全身起雞皮疙瘩……雖然她再也辦不到了。

    很多大明星都因為相同的愚蠢理由自殺了,我媽並不特別。我只覺得我媽白痴,但不會因此恨她。

    但我媽因為不明就裏的因素遺棄了我,連一次都沒有到孤兒院看過我,也沒寫過一封信給我,沒打電話給我,更沒有透過任何方式……任何方式!讓我知道我就是她的兒子,這就讓我不大能理解了。

    如果那個時候她肯好好養我,我就不會變成孤兒,我就不會缺乏母愛,我就不會錯認一條母狗當媽被笑得半死,我就不會活在沒有前途的日子裏。

    跟現在的命運完全相反的,我從小就會是一個大明星的兒子,備受寵愛,隨時都有巧克力可以吃,上貴族學校,穿着領子打蝴蝶結的衣服,下車時有管家幫我開門、並提醒我上足球課的時候別踢得太激烈免得受傷,跟朋友談天説地的內容都會是一些超高級的東西。

    但去他的!

    我現在的人生,連想像談天説地裏“那一些超高級的東西”是什麼都辦不到!

    在我十六歲那年,我的怨恨越積越深,越想越痛苦。

    除了將孤兒院所有的窗户都用球棒砸破,我想不到別的方式可以逼自己冷靜。

    去他的之後我就被叫到院長辦公室罰站,讓那個老女人嘆氣吐在我的臉上。

    “孩子,你為什麼整天愁眉苦臉?”孤兒院院長嘆氣,摸摸我的頭。

    “我非得殺了我媽媽。”我氣到全身發抖:“我非得殺了我媽媽不可。”

    “孩子,就算你想殺了你媽媽,恐怕也……孩子,你的身世不明啊。”

    “我媽媽就是琳賽汪達!”我爆發。

    “琳賽汪達?”院長的表情看起來像個失智老人。

    “別騙我了!我知道我媽媽就是琳賽汪達!琳賽汪達!”

    “可憐的孩子……”

    可憐個屁!

    我失控地揍了院長一拳,然後大吼大叫衝回自己的房間。

    我超憤怒的,即使我弄清楚了真相,我媽媽就是大名鼎鼎的琳賽汪達,也決心要殺了她泄恨,卻連這一點卑微的反撲也辦不到,因為她早就死了!

    “這下,我一定要將她扔進焚化爐,把她灰飛煙滅!”我抱着頭大叫。

    命運使然,隔天我就看到報紙新聞説,一個禮拜後我媽媽跟好幾個已經死掉了的大明星都會齊聚德國慕尼黑,參加天主降光明教派一年一度的聖啓大會,因為“超神蹟”賽門布拉克會出現在會場,賜福給參與盛會的每一個死人。

    別無選擇,我搶劫了幾個路人,好不容易湊足了旅費,日夜兼程到了慕尼黑。

    由於參加聖啓大會的死人太多,主辦單位租用了國家體育館當會場。

    那天眾星雲集,全德國的大小媒體都到了,鎂光燈從頭到尾閃個不停,我假裝自己是個死人混在讓我作嘔的上萬屍體裏,好不容易,才用望遠鏡看到我媽媽坐在第一排的貴賓席。

    “琳賽汪達,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賤人!”我咬牙切齒。

    正當我盤算着等一下散會後怎麼接近她、綁架她、燒死她的時候,體育館上空突然落下幾十顆手榴彈……

    去他的真是一場精采絕倫的大爆炸!!!

    屍塊,椅子,講台,鬼叫的頭顱,分不清是誰的奶子,飛來飛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大概每個死人都這麼尖叫了。

    當坐在底下的大家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時候,我反而相當冷靜。

    我看見會場的圓頂上空攀着一個惡漢,扛着機關槍朝底下亂七八糟掃射,然後懸着、蕩着繩索迅速往下落,一下子腳就踏實了地。

    爆炸聲間間斷斷持續,機關槍掃聲沒停,徹底壓制了現場。

    我注意到那名惡漢的機關槍攻擊幾乎集中在貴賓席跟主講者的方向,強大的火力讓那些只有棍子跟手槍的警衞根本難以接近——就算是不痛不癢的死人,也想保持自己身體的完整啊!

    “太棒了,怎麼有這種超人啊!”我傻了眼。

    不管這個惡形惡狀的男子漢究竟想幹嘛,他順手將我媽媽隨便爆掉的狠勁,都令我感動得五體投地。

    我心念一動,心想這個男子不管在裏面怎麼大開殺戒,最後一定得逃,我的直覺告訴我,像他這種屌人一定沒想過怎麼離開這裏。

    是,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我當機立斷擠出會場,趁亂搶了一輛警車,在十二個出口外選了其中一個,等待那名惡漢現身。

    ——十二分之一的機會,真讓我蒙中了!

    “快上車!”我開門,大叫。

    “吼吼吼吼吼!”師父拿着機關槍對着我大吼。

    “我是活的!”我立刻張嘴咬下手上一塊肉,鮮血噴出。

    就這樣,我們成功逃了。

    後來據師父説,他因為過度憤怒太早扔手榴彈了,只看見一個人在大家的掌聲中走上講台,卻沒看清楚他是不是就是他想幹掉的對象。

    萬分可惜,沒能炸死即將在稍後出場的賽門布拉克。

    ——那可是師父最接近成功灰飛煙滅賽門布拉克的一次機會。

    【3】

    我很尊敬師父。

    不是因為師父破壞死人屍體的強大力量,而是他努力鍛鍊自己,不讓這股兇殘力量油盡燈枯的決心。

    他老了,今年已經七十九歲,卻選擇不屈不撓地活下去。

    如果師父隨便結束自己的性命,進入“不死不活”的世界,他照樣可以“屠殺”死人,而且絕對更兇更猛。但他極度痛恨那些臭死人,絕對不想自己成為他們其中之一,無論如何也想用活人的姿態跟那些臭死人戰鬥下去。

    不過幸虧也因為師父老了,灰飛煙滅賽門布拉克的壯志未酬,否則依他沉默寡言、難以相處的惡霸個性,一定不會允許我巴着他。

    “要是你不幸死了,我第一時間就燒了你。”師父惡狠狠地説。

    “沒問題,我也不喜歡當個行屍走肉。”我信誓旦旦地保證。

    如同蝙蝠俠需要羅賓,體力越來越差的師父也需要我幫他控制場面,在他忙着割頭的時候幫他解決漏網之魚、觀察敵人支援、規劃逃亡路線、補充火力、療傷、幫師父找妓女等等。

    為了讓自己可以幫得上更多的忙,我展開了射擊特訓。

    當年搞我媽媽琳賽汪達的男人一定是個槍擊好手,我在這方面擁有傑出天分,只要狙擊槍校準正確,就算是三百公尺外正在交配的蝴蝶我都可以一槍打爆,就算三百公尺外正在交配的野貓我也可以一槍爆掉公貓的屌,就算是三百公尺外正在交配的男女我也可以一槍爆掉男人腫大的陰莖……所以我也常幹這種缺德的事當練習。

    話説,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像我們這樣獵殺死人的活人,扣掉一些心理變態的個人犯罪者,大多數的“獵人”都是一團一團的,很有組織,火力強大,才有本事實踐他們“不允許死人繼續活着”的宗教理念,像我們這樣的獨行俠少之又少。

    但師父的名號,可是威名遠播。

    半個世紀前,他是日本格鬥摔角史上最傑出的天才。

    半個世紀後,他是令全世界死人聞風喪膽的大怪物。

    “師父,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呢?”有天,我忍不住問道。

    “為了確實收拾賽門布拉克。”師父用日本腔調的怪英文説。

    果然如此。

    人類怎麼死也死不了,距今也有五十年,在獵人的圈圈裏漸漸出現一個無法證實的傳説——歷史上第一個活死人,賽門布拉克,如果他遭到“灰飛煙滅”,那麼全世界的活死人都將同時安息——再也不會騷擾這個世界。

    賽門布拉克的行蹤,一直被信奉他的天主降光明教派嚴密保護着。

    想暗殺賽門布拉克的獵人團一直很多,要不找不到賽門布拉克,要不就是被天主降光明教派擁有的“國家級武力”給擋了下來。師父那一次罕見地接近得手,震撼了黑白兩道,但也讓往後的刺殺行動變得更加艱難。

    我跟師父一起行動,追蹤所有關於賽門布拉克真真假假的消息,輾轉世界各國,一路練習消滅死人,好保持“隨時都有事情做”的感覺。

    豐功偉業説起來嚇死你!

    在迪羅特的首都布拉格,炸掉全歐洲最大的死人整形醫院,我們乾的!

    在隆布朗特共和國的首都馬賽,讓地下鐵出軌,砍了三百多名死人旅客,我們乾的!

    在法國的新首都巴黎二號,潛入隆布朗特共和國的外交使館大殺一頓,我們乾的!

    在日內瓦第一死國的首都坦特貝拉,毀掉由死人主辦的第一屆室內奧運會,我們乾的!

    在梵蒂岡宣佈成立賽門布拉克神蹟研究院的那一天,將各國禮車隊盡數爆掉的那一場華麗屍塊煙火,也是我們乾的!

    早在兩個禮拜前,我們聽聞天主降光明教派下個月,將藉着“永垂不朽的NBA傳奇盃籃球表演賽”在日本開打的機會,在東京巨蛋進行萬人宣教。

    籃球表演賽的活動空前盛大,超神蹟賽門布拉克也可能跟着一起來,受邀表演賽的開球儀式。

    “師父,這一次也幹了吧!”我熱血沸騰。

    “……”師父捏緊拳頭。

    於是我們就先搭飛機到台灣,再僱船偷渡到日本。

    早一步到東京,當然要先殲滅幾個死人黑幫當作練習。

    三天前我們在池袋略施詭計宰了一票死人暴走族,今天我們在銀座閹了兩個自以為屌的暴力團。比起以前的大場面,這兩次在東京乾的都只是暖身運動。

    老實説我對死人並沒有太大的意見,畢竟我跟師父不一樣,我一出生,這個世界就長得這副模樣,我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不就是人類擁有無限期的“生命”嗎?只不過前幾十年人類擁有感覺,然後某一天斷氣了就永遠失去感覺罷了。

    大家都一樣,去他的我也一定是。

    但我的人生除了把我媽媽再殺一次外,胸無大志,將來要做什麼也説不上來。

    既然我師父無意間幫我了卻了心願,那麼,我厚着臉皮“分享”師父豪壯的志向,應該也不打緊吧?

    【4】

    完全按照規劃,我將卡車開到東京市郊的樹林裏。

    師父兀自呼呼大睡,我先下車,將上衣脱掉,抄起鏟子在林子裏挖洞。

    挖洞的時候,我將蓋在卡車後面的大帆布掀開,讓那些被塑膠袋弄得很悶、卻悶不死的死人頭,仔細看看我在做什麼。

    “他在挖洞?是挖洞嗎?”

    “你擋住我的視線了!快點把你的死人頭移開!”

    “……挖洞幹嘛?天啊不會吧!”

    “挖洞?他真的在挖洞?看到的人快點説一下!”

    “我説小哥,打個商量怎麼樣!別把我們埋進洞裏……”

    “別把我們埋進洞裏!這麼缺德的事,會有報應的!”

    報應?

    據説在我出生以前,有一個叫佛教的教還是世界上三大宗教之一,他們主張“因果報應”跟“生命輪迴”,在亞洲很盛行。

    可人死不了之後,第一個垮台的舊宗教就是佛教,因為“生命輪迴”已經被三十億的臭死人證實完全不存在。佛教垮了,“因果報應”的理論也跟着變成了口號。

    “聽好了,我會挖一個很深很深的洞,把你們埋進去,再用土紮紮實實地填起來,沒有人會聽到你們在地底下鬼吼鬼叫。”

    我揮汗如雨,笑嘻嘻地掘着坑。

    “接下來發生的事先告訴你們吧。你們不會腐爛,但你們的眼睛鼻子舌頭還是會被不挑食的螞蟻吃掉,頭蓋骨會被樹根慢慢穿掉,蚯蚓會爬進你的鼻孔裏鑽來鑽去。”

    我的鏟子在汗水中跳舞。

    “是,你們是不會痛,但你們還是堅忍不拔地活着,最基本的恐懼感會逼迫你們去體會這一切。”

    我滿身都是土屑跟泥巴,扛着鏟子喘氣。

    “對了,這個恐懼的期限是!沒有期限。”我大笑。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那些死人頭大哭大叫求求我不如一把火將他們灰飛煙滅了,也不想被我埋在洞裏。有人願意付一億,有人出到五億,有人喊到十億。

    我非常享受被哀求的感覺,更喜歡板着一張臉孔拒絕他們。

    他們一下子求饒,一下子詛咒我,搞得我挖洞的情緒非常高亢。

    洞挖好了,我把師父叫醒。

    “師父,師父,你最喜歡的部分到了。”我搖搖他沾滿灰沙的巨大身軀。

    “……”師父打了一個很臭的呵欠,揉着眼睛起來。

    累了一天的師父當作是做收心操,跟我一起將那些死人頭一顆一顆丟進洞裏,然後將土一鏟一鏟扔在那些憤怒的死人頭上面。

    直到土覆蓋平整後,我趴下來,將耳朵牢牢貼在地上。

    極細微的,那些死人還在絕望深處裏咆哮着。

    這個變態的處理死人方法當然是我獨家想出來的。

    在有我幫手之前,師父凌虐死人哪有這麼費事,只不過是將那些死人的頭砍下,然後一個一個踏碎讓他們永遠無法復原罷了,如果太累,師父會澆上汽油,硬是把他們燒進名額爆滿的地獄。

    虐待死人頭這種事,我最行了,我的變態很快就傳染給師父,他放手讓我去幹這些事,有時候還會跟我一起回到當初挖洞的地方,再把洞重新掘開來,看看那些死人頭過得怎樣——然後再把洞填滿。

    超好玩的!

    ※※※

    我一邊發動引擎,一邊挖掉沾在耳朵裏的沙子。

    “對了師父,我又想到一個好點子。”

    “……”

    “下次我們可以把一堆死人頭泡在廢棄的游泳池裏,然後丟一大堆食人魚下去啃他們,哈哈,要他們看着同伴一點一點被吃掉,絕對超恐怖的啊!”

    “……”

    【5】

    我們在河邊痛快洗了個澡,將戰鬥的痕跡抹去。

    我開車進城,找了一間由活人經營的小旅館休息。

    接下來幾天我們好好在旅館裏養精蓄鋭,白天師父持續他永無止盡的體能訓練,而我則蒐集下一次作戰的情報、在網路上跟黑市交易需要的火力。

    為了打發時間,有時晚上就打電話召妓。

    性這種事,死人幹不了,師父跟我搞起來就起勁了。

    我搞起來像瘋子,師父搞起來就像在殺人。

    完全沒事幹的時候,我就在網路上胡亂尋找可能是我爸爸的人。

    各屆奧運的不定向飛靶射擊金牌得主,近三十年來最出色的幾名射箭高手,各國職業籃球裏百步穿楊的三分線射手,大聯盟防禦率低於二的優質投手,每一個都有是我親生父親的嫌疑。

    我一個一個比對他們的年齡跟長相,幻想他們跟我媽媽做愛時射精的模樣。

    不容易啊。

    這份名單我前後湊了好幾個月,光是第一波還沒結束的名單裏,就有一百二十五個人涉嫌搞過我媽媽,讓我十分苦惱,我無法決定我要當誰的孩子。

    如果我媽媽琳賽汪達還有剩一顆死人頭就好辦了,我可以整天虐待她直到她吐露全部的真相。現在説什麼也沒用了,我得靠自己的力量。

    現在地球的人口已經來到七十億,裏面有三十億個死人,四十億個活人。

    乍看之下我們活人以四比三佔有優勢,但去他的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我查了一下維基百科,活人的國家維持在一百九十七個,死人國則一路暴增到五十六個,今天早上看新聞,去去去,昨天晚上竟然從英國北部又獨立出一個新的,叫什麼名字還沒決定,看有多隨便。

    全面性的戰爭幾乎已經看不到了。

    畢竟活人老打不贏死人嘛,且白痴都知道,不管仗怎麼打,戰爭的結果就是無條件擴張死人的版圖啊。

    打久了,拿炮的活人都改用割地棄權的方式跟拿槍的死人交涉。

    在某些由活人掌權的國家,政府為了拉攏死人或防止死人作亂,死人甚至也被施捨投票權,甚至還當選議員或市長什麼的,真的是超爆笑。

    撇開師父對死人的成見,死人其實是相當環保的新種人類,他們不需要吃喝,不吹冷暖氣,也不吐出二氧化碳——去他的超減碳,緩和地球的温室效應就靠那些死人了。

    話又説回來,為什麼死人會復活?

    儘管半個世紀過去了,愚蠢的人類還在爭論不休。

    由於科學在這件事——人類歷史上所遭遇到最重大的事件,無法提出像樣的解釋,科學的勢力漸漸邊緣化。順理成章啊,取而代之的當然是宗教的版圖急遽擴張……願意臉不紅氣不喘向羣眾扯謊的人,永遠都不會欠缺的。

    我提過佛教第一個被自己的理論給放倒,基督教則是第二波被自己的神蹟説給消滅。不意外,既然每個人都可以復活,耶穌基督看起來也還好嘛!

    過去的三大宗教只有伊斯蘭教還苟延殘喘着,可信的人同樣越來越少,現在大家都往這個世紀才被髮明出來的新興宗教靠攏。

    例如,主張其實“大宇宙主宰”就是塔克拉馬星人,而人類正是受到塔克拉馬星人飛碟散出來的“永生電波”才得以不死的“塔克拉馬星教派”。他們預測再過五十年,某一天數百萬台飛碟會來到地球,射下傳輸光束,將人類移動到另一個永生不死的星球。

    這種乾脆將妄想跟科學結合起來鬼扯一通的新興宗教還有很多。

    比如“火星科技復興教派”強烈主張人類應接受火星人的冥感教導,全力發展太空移民,因為人類的體質已經可以適應各式各樣惡劣的外在條件,就算是上百年的長途旅行也不打緊了。

    印象深刻,十年前有個組織還乾脆跳出來,聲稱人類今日之所以死不了,都是因為他們研究中的“零時物質”失去控制,一下子從組織的基地中擴散到全世界。而“零時物質”在擴散的過程中受到不明的原因產生突變,將人類身上的時間機制做了微妙的改變,在人死亡的瞬間,時間機制也一併停止……嗯嗯……嗯嗯……

    去他的“零時物質”是什麼東西啊!!

    繼續猥褻基督教教義的教派也不少,有個教派很扯,他們説上帝在與魔鬼的萬年戰爭中終於同歸於盡了,上帝死在西太平洋底下(去他的為什麼是西太平洋啊!),魔鬼被一舉擊飛到月球,搞得全世界的活人在死後無處可去,只好賴活人間——解決方式就是大家一起到西太平洋底下打撈上帝的遺體,用集體崇拜的力量促使上帝復活。再問問大夢初醒的上帝現在該怎麼辦。

    目前勢力最龐大的,就是擁有賽門布拉克這個“超神蹟”的天主降光明教派。

    他們放話説曾經預言賽門布拉克這第一個活死人的降世,因此大受歡迎,主要的論點是“在世永生”——不用等待最後審判,停止輪迴轉世,人類被賜予無限長的生命,是為了無限期榮耀大光芒上帝用的,而總有一天大光芒上帝將會向世人展現七大災難、七大奇蹟,之後有十分之一的臭死人會分享到大光芒上帝的力量!

    哪十分之一?

    去他的當然是最虔誠巴結他的那十分之一啊!

    大方向定是定了,但細節的內涵教義常常順應狀況變來變去,因為那個華裔胖主教“謙虛”地宣稱來自“大光芒上帝”的指示變幻莫測,他唯有透過賽門布拉克進行超感應,才能勉強與大光芒上帝取得聯繫。

    不管哪一個新興宗教所提出“人類接下來該怎麼辦”的答案,都越喊越大聲,但聽在我這個活人耳朵裏,那些理由都越來越貧弱。

    我沒有信教,我唯一信的是師父。

    師父心情好的時候會教我一些摔角的技巧,我們就用臭死人當作練習對象。

    我遠遠沒師父魁梧,但只要是跟犯罪有關的東西我都有點天分,幾年後摔角的技巧我全都上手了,也試探性幹掉過幾個落單的死人小孩,可是也被他們打得很慘,我想我還是比較適合在安全的地方放冷槍、在安全的地方引爆炸彈。

    亡命天涯對死人來説可能沒什麼,但還活着的我超愛這種刺激感。

    在到處獵殺死人的旅行中維持活着,是相當奢侈的一件事。

    我很珍惜。

    有東西吃的時候我一定大口吃大口吞,有酒喝我就一瓶接着一瓶,撞見漂亮的女人我就省下追求的過程,直接把她勒昏就拖進車子裏強暴。

    對啦對啦,我是個人渣。

    所以我常常爆掉一些臭死人,當作是對這個世界的道歉啊!

    【6】

    為了確認賽門布拉克到底會不會到日本,我將電視二十四小時開着。

    關島解放死人共和國的國父潘乃德總統,在剛剛接見天主降光明教派的華裔肥教主時,公開發表了全世界矚目的一場演講。

    “永生人的價值,就是人類價值的無限延伸。

    “人類社會的不斷進步,就在於知識與經驗的傳承,在過去,教育是不可或缺的環節,是培養人類競爭力無可奈何的機制。

    “是的,無可奈何。因為人終將一死。

    “我們絕對無法否認,過去數千年來人類痛失無數英才,倘若達文西未曾死過,我們今天的世界肯定不一樣。倘若愛因斯坦未曾逝去,我們今天的世界肯定是另一番面貌。倘若梵谷終於等到了他被這個世界認同的時代,他今日的創作又會呈現出哪一種驚人的神采?

    “現在,每一個偉大的學者專家都將無限期地存在下去,藝術家都能持續創作一百年、一千年,寫歌寫一千年,唱歌唱一千年,演戲演一千年,導戲導一千年,小説連載一千年,漫畫連載一千年。

    “除了從無到有的教育,人類的智慧更在每一個學者專家藝術家的腦袋中無限期積累下去,進步,將不再是循序漸進的,將會是大跳躍的,大突破的,人類的歷史將隨着永生人的出現更加輝煌!”

    全場死人起立鼓掌。

    那個痴肥的華裔胖教主更緊緊擁抱了那個國父,將氣氛炒到更高點。

    “……原來,現在臭死人有另一個超好聽的新名字,叫永生人啊。”

    我喃喃自語,不屑地轉枱。

    為了制衡囂張的臭死人,全世界的活人都卯起來生小孩,但自殺的比率也一直屢創新高啊,一增一減下,我們活人越來越少,處境越來越不利。

    現在連永生人這種響叮噹的名字都出現了,自殺率又會往上飄升了吧。

    我覺得自己的心情應該變差但其實沒有,卻想裝出一點憂心忡忡的樣子,於是走到師父房門外,告訴師父我想出去外面走一走,順便買幾罐啤酒。

    “……”我只聽見一大串像是不如殺了我吧的女人鬼叫聲。

    師父忙着在房間裏乾女人,沒空答理我。

    想想,也好,待會到外面買啤酒,順便找個女人弄弄吧。

    【7】

    比起死氣沉沉的歐洲,深夜的東京還是很有看頭。

    大量流浪漢橫七豎八睡在街頭,對任何人來説,他們是死是活從沒什麼分別。

    營業到天亮的居酒屋這時正是人聲鼎沸的高點,我喜歡那種純粹由活人叫嚷出來的糜爛氣氛,整條街都是,我刻意挨近走了一段路。

    無關景氣,色情產業總是生意興隆。

    上門尋歡的有活人也有死人,接客的也有活人跟死人。

    我對沒辦法勃起的死男人戴着假陰莖、硬要玩活女人讓她們受罪這種事,無法忍受,但對擁有戀屍癖的活男人興高采烈點死女人來搞,就多多少少可以想像——褻瀆死者這種事我可是佼佼者。

    皮條客大剌刺在街上拉客,我從其中一個手上拿了幾張照片看。

    漂亮是漂亮,年輕是年輕,奶大奶小都有。

    問晅是……

    “都是活的嗎?”我皺眉,用從師父那裏學來的生疏的日語問。

    叼着煙,皮條客頗有深意地打量我這個外國人。

    嫖死人在這個注重倫理的國家“目前”還是違法,要是被檢舉,罪判得不輕。

    不過這條爛法律隨時都可能被修改,反正這個世界越來越爛。

    “要死的也有喔。”

    皮條客左顧右盼,從懷裏掏出一份型錄給我。

    這份黑色型錄上的照片,琳琅滿目都是死人。

    死法不同,屍體保存狀態不同,也不見得每個死者都動過屍體美容手術……要知道,會找死者做的尋歡客都有點與眾不同,有些人就是喜歡自然一點。種種狀態,價錢也不一樣。

    “我要這個。”我點了一個被繼父活活餓死的少女。

    “下面還有很多喔,也可以下去再挑。”皮條客隨口説道。

    “不用,我就要這個。”我堅持。這種死法實在不多見!

    “品味很好,這個要二十萬日幣,手續費五萬另收。”

    我數了一疊不斷貶值的日幣給他。

    皮條客拿起手機打了一通電話,壓低聲音跟店裏交代我的要求。

    過了兩分鐘,皮條客還在溝通,語氣焦切。

    我開始害怕我要的那個少女被訂走了。

    正當我考慮放棄、要改訂另一個被暴走族亂刀砍死的胖女人時,皮條客掛上電話,用如釋重負的語氣對着我説:“跟我走。”

    皮條客帶我到一條小巷子裏,打開一扇密門叫我沿着螢光指標往下走。

    “兩個小時。”他拍拍我的肩膀,用蹩腳的英文説:“Twohoursfuck。”

    “OKOK。”我豎起大拇指。

    適應着昏暗的燈光,我走到冷氣開到讓人寒毛直豎的地下室。

    為了遮掩奇怪的氣味,空氣裏充滿了濃郁的脂粉味跟香水味,幾個暫時沒人要的死者排排坐在吧枱看電視,死狀五花八門,一下子就讓我燃起堅挺的性慾。

    環繞着中間的吧枱,至少有十間小炮房。

    一個服務生接手領着我,打開其中一間房要我進去。

    房間裏早有瘦得只剩一副皮包骨的少女,赤裸裸打開腿在等着我。

    領了我的小費跟中指,服務生微笑關上門。

    “你好。”少女微微點頭,她的屍體微微發黑,真是極品。

    我迫不及待脱下衣服褲子,跨上牀。

    少女面無表情拿起一大罐潤滑劑塞在陰部,擠了擠,再將凹掉的潤滑劑放在地板上。坦白説那個動作真是粗魯到了極點,卻讓我更加興奮。

    就開始做了。

    “我問你,你死了,又不用吃喝,搞了也沒感覺,幹嘛還做這個?”

    我咬着她乾癟的胸部。

    我故意咬得很大力,反正她不知道。

    “你管我這麼多。”她瞪着天花板,像是回答過無數次。

    嘻嘻,什麼管這麼多,問答遊戲才正要開始哩。

    “你繼父性侵犯過你吧?是吧?”我抓開她兩條腿,用力挺進。

    “……”

    “一定是了,怎麼可能沒有呢?新聞上看多了,嘖嘖。”

    “你可以專心做就好了嗎?”少女板起臉孔。

    不行。

    不然我去搞活的就好了,幹嘛姦屍呢?

    “不過就算他不侵犯你,你也會勾引你繼父吧?”我鍥而不捨。

    她怒氣騰騰瞪了我一眼,想説什麼又強忍了下來。

    “不過他幹嘛不給你東西吃?真奇怪。真奇怪不是嗎?”

    “……”她撇過頭去。

    我注意到她的眼皮被剪掉了,所以無法閉上眼睛迴避我的視線。

    可見她一定老是不看着客人做愛,跟客人很不愉快過,才被店家剪掉眼皮懲罰。

    “對了!你一定是不乖,你繼父才沒有給你東西吃喔。”我大叫。

    “我哪有不乖!”她咬牙切齒地説,指甲抓得我肩膀好痛:“做完了快走!”

    嘻嘻,真有趣。

    用惡劣的語言戲弄死者,我最會了!

    “活活餓死,是什麼感覺?”我衝擊着,衝擊着。

    “……”她還是瞪着天花板,連假叫幾聲都不願意。

    我將她的雙腳架在我的手臂跟肩膀上,一鼓作氣抱起她。

    鼻子碰鼻子,我用舌頭撬開她冰冷的嘴唇,徹底享受侵犯死者的快感。

    亂搞了一陣,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血管在發燙。

    “喂,我問你活活餓死,是什麼感覺?”我快速抽擊着。

    “很餓。”她的聲音很冷淡。

    但我聽得出來,她的冷淡裏壓抑着一股巨大的激動。

    ——到了説出關鍵垃圾話的時候了!

    “活活餓死,死了以後卻吃不了東西,很不甘心吧?”

    我哈哈大笑,毫無保留在少女體內射了出來。

    “……”少女怔住,呆呆不發一語。

    我將她摔回牀上,慢動作穿上衣服褲子,欣賞着這個崩潰的死人。

    關上門,哼着歌離開。

    【8】

    我走在大街上,愉快地回憶剛剛那半個小時。

    我偶爾喜歡跟死人做,師父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畢竟我得照顧師父保守的心。

    其實師父知道了會不會責備我或看不起我,我也不曉得,説不定師父會覺得我超猛的,説不定他會覺得我在虐待死人上的境界又高了一層,也想試試看?

    總之,真經典啊!

    我竟然對那種揹負不幸身世的死者説那種沒良心的話,真的是太人渣了我!

    哈哈哈哈,這下子我又得多解決幾個敗類臭死人才能跟這個世界道歉了……

    忽然,我就失去意識了。

    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昏暗。

    應該是巷子之類的地方吧?

    我看到的第一個清楚的畫面,是剛剛那少女死者的臉。

    脖子還很痛,剛剛一定是被棒子之類的東西襲擊了。

    “我賣身四十五年,你是第二個讓我想這麼做的人。”

    被活活餓死的少女冷冷地對着我,手裏拿着一把刀子。

    “你想幹嘛?”

    我緊張地動了動身子,卻發現動不了。

    雙手雙腳都被反綁着,依這觸感好像是塑膠繩。

    更讓我吃驚的是,我的胯下一片冷颼颼的,竟然沒穿褲子。

    “你該不會,想讓別人知道,你被割掉老二吧?”

    “等等,你有什麼毛病?”我奮力掙扎,卻只是在原地蠕動。

    “我只要十秒就可以切掉你的老二,你再怎麼叫也來不及。”

    “……”

    “不想被別人知道你被活活割下老二,就咬住這個,別亂動。”

    被活活餓死的少女將我自己的內褲塞在我的嘴巴里。

    “!”我別無選擇,只能用力咬住。

    接下來,那個臭死人開始她莫名其妙的報復。

    由於自尊心的關係,我忍痛接受了這一刀,一聲都沒叫。

    我痛到眼淚都流了出來,差點連舌頭都咬斷了。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忍耐到這個變態臭死人走掉為止,然後想辦法解開綁在手上跟腳上的塑膠繩,再捧着被切下來的陰莖去醫院做緊急縫合。

    等我痊癒之後,我再跟師父去剛剛那間店裏表演瘋狂割頭秀!

    “別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那個瘋女人將我翻了過來,繼續朝我的胯下一陣沒人性的亂搗。

    不用想也知道我的陰囊也遭殃了,睾丸被挖了出來。

    鮮血像爆炸的可樂一樣從我兩條大腿間噴射出來。

    我滿地打滾,拿頭撞地,拼命忍住大吼大叫的衝動。

    萬一被路人看到我這副德行,不見得會送我到醫院,卻肯定拿手機拍下來放網路,標題差不多是:“剛剛被閹掉的外國人”。

    我絕對不允許自己這麼丟臉!我最痛恨丟臉!

    不!絕對不允許!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被活活閹割”更能貼近形容被活活閹割的劇烈疼痛,我用各種姿勢在地上滾來捲去,脖子都快抽筋,大腿就真的抽筋了。

    我快發瘋快發瘋快發瘋了。

    如果我再不進急診室,我的下體大量飆血,一定撐不住的!

    “小朋友,活活被閹割,死了以後卻搞不了女人,會是什麼感覺?”

    那個臭死人在我的耳邊笑着。

    “有空記得回店裏告訴我,我很想知道。”

    ※※※

    失血過多竟然也是一種好處,幾分鐘後我用昏倒取代了要命的痛苦。

    像做了一場惡夢,醒來,就只看到地上一團被踩爛的東西。

    就算我把地上刮乾淨,也沒辦法將那些渣渣拿去醫院做任何事。

    “……”

    不意外的,我也不痛了。

    我花了一個多小時咬開綁在手上的塑膠繩,再迅速解開腳上的繩子。

    用和着口水的內褲將胯下仔細抹個乾淨,輕輕鬆鬆穿上牛仔褲。

    走出巷子,找了一台放在路邊的賓士,對着車窗玻璃的反射整理一下頭髮。

    “人模人樣的。”

    我拍拍臉,點點頭。

    我想起剛剛出門的時候,轉角街上就有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整形店。

    沒別的想法,我摸了一下牛仔褲後面,那鼓鼓的皮包竟然還在。

    一輛計程車遠遠駛來,我舉起了手。

    【9】

    不會錯。

    電視新聞都報導了,報紙也登了,天主降光明教派也買了大篇幅廣告,一星期後“超神蹟”賽門布拉克就會抵達日本,在東京巨蛋為了永垂不朽的NBA傳奇盃籃球表演賽“開球”。

    “不簡單啊……只有那麼大的活動才能把賽門吸過來。”

    一邊聽新聞,我一邊在房間裏檢查今天下午交易到手的點爆式新型狙擊子彈。

    這種子彈威力強大,只要目標被打中……不管打中哪裏,基本上就炸開約一個籃球大小的窟窿,射中肚子,有一半的機會屍體就直接斷成兩截,射中脖子,頭一定掉下來,直接射中頭嘛,就等於現場灰飛煙滅一具屍體。

    缺點是火藥用量更多,彈頭更沉,去他的瞬間後座力很威!開槍時那一震,子彈常常就偏離軌道,就連我這種天生好手開十槍也有五槍打在不是我想要的位置。

    但我説過了,威力強大嘛!即使是射歪了一點點,只要給削到一下,即使目標是個死人也得面臨屍體支離破碎的窘境。

    這幾天我想得很透徹,要灰飛煙滅賽門布拉克,最簡單就是找到他下榻東京的飯店,用火箭筒突破一下,就可以衝進房裏砍下他的頭。問題是不曉得他真正住在哪裏,有爭議的名人常常會搞一些障眼法,一口氣訂下東京最好的十間飯店也不奇怪。

    與其去幻想賽門布拉克會住在哪裏,不如將思緒集中在最原點。

    ——還是得大鬧東京巨蛋才行。

    為了防止像我跟師父這種人亂場,當天東京巨蛋會場的警戒一定空前嚴密,政府支援的武裝直升機在空中巡邏就不必説了,最基本,門口一定會有金屬探測器,想攜帶武器混進去完全不可能。

    當然了,師父是人肉坦克啊,就算是赤手空拳也拆得了賽門布拉克。要讓一個不打算使用槍械跟炸藥的肉體暴力王通過安檢,再怎麼困難也有限度,問題是……我也想參與啊!

    我上網下載了東京巨蛋的建築設計圖,認真做了點研究。

    現實世界不像電影跟小説講得那麼複雜,畢竟東京巨蛋不是設計來抵擋攻擊跟預防刺殺用的,而是給觀眾進去看錶演看比賽用的,要偷渡狙擊槍跟火藥進去並不困難,只要從八條主要的下水道偷偷摸到巨蛋底下,再往上撬開一些雜七雜八的管線跟阻礙就可以,甚至我還可以租一台迷你快艇停在巨蛋下面,一旦得手就循原路閃人,那些臭死人一定摸不着頭緒我們怎麼消失的。

    “師父,基本上你光明正大進去就行了,我的部分,會自己想辦法。”

    “……”

    其餘那天師父該做什麼,我只跟他講了個大概。

    至於怎麼做到,師父自有他的辦法。

    事前的準備功夫很重要,這就是專業的犯罪者跟一般流氓最大的差別。

    隔天我租了一台迷你快艇,開着大燈,在黑漆漆的東京下水道系統裏摸索了八、九個小時。

    這一趟下水道之旅確認了很多事情,我不只用螢光噴漆在重要的管壁上做了記號,還在幾個重要的據點安裝了無線電發射器,幫助我用手機在下水道里做定位。(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之後我每天都來回練習一次路線,越來越熟,速度越來越快,還可以在下水道里玩快艇甩尾。

    畢竟事後的逃亡功夫就更重要了。

    死心眼跟目標同歸於盡是很次等的作風,代表規劃的能力不足、執行的能力不足、專業的能力不足。

    去他的師父跟我可是高手!

    慣了路線,我便開車到山區練槍,熟悉新型子彈的後座力。

    先是打樹、打石頭,再來就是打會動的任何東西。

    看到那些倒下就不再爬起來的野生動物,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無害的它們就得面對死亡,而對地球有害的人類卻享有繼續爬起來的特權?

    “因為你們比較倒楣。”我只能這麼説,然後繼續開槍。

    到了動手的前一天,我先是將一輛裝滿汽油又附贈遙控炸彈的廂型車開到巨蛋外的公共停車場,再駕駛着迷你快艇到下水道預定的位置。

    將快艇停好,撬開該撬開的東西,一路往上,摸進了籌備比賽中的東京巨蛋。我將拆好了的狙擊槍、兩大盒子彈跟五個遙控小型炸藥裝進旅行袋,放在隱密的地方。

    我換上髒兮兮的工作服,大大方方在東京巨蛋裏逛來逛去,將實際走過的地方跟從網路上下載到的結構圖做了印證。

    最後,我帥氣地直接從巨蛋裏走出去,攔了計程車回旅館。

    【10】

    大日子到了。

    “我們就是死了,也想打籃球!”

    這熱血聳動的標語化作旗幟,飄揚在東京巨蛋每個可以插旗的地方。

    前來捧場的大概有超過五萬五千名活人跟死人,將東京巨蛋擠得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死人,因為只有那些老東西才會記得那些即將上場打球的老古董,即使他們並不信仰天主降光明教派,也很樂意從全世界各地買機票來看這一場“不可能的經典賽事”。

    我一身休閒,舒舒服服坐在一個月前就預訂好的貴賓包廂裏,拿着望遠鏡等待比賽開場,還點了一份其實我只能欣賞的海鮮大餐。

    這段期問,工作人員彬彬有禮地用金屬探測儀掃描過房間裏的每個角落,然後堆滿笑容走了出去。

    “白痴。”我冷笑,對着關上的門豎起中指。

    比賽還有二十五分鐘就開始了。

    不急,我是高手。

    我從容不迫地走到藏槍的地點,提了那一大袋亂七八糟的東西回貴賓包廂,沿途將那五個小型遙控炸藥黏在足以讓人嚇一大跳的地方。

    現在,我還有兩分鐘可以把狙擊槍好整以暇組合起來,將子彈填好。

    比賽開始前,賽門布拉克在熱烈歡呼聲中出場致詞。

    我用鑽石切刀在玻璃上劃了彼此間隔十公分的三個圈圈,將狙擊槍從中間那一個採出去,瞄了一下可以捕捉的範圍,在腦中假想一下狀況。

    話説賽門布拉克走路的模樣真奇怪,姿勢超不協調。

    據説他曾經為了跟大光芒上帝發生“靈動感”,從一百多層的高樓往下跳過一次。就算他死不了、那一摔也幾乎將他撞散了。後來送醫拼湊屍體費了很大的功夫,其中一隻腳跟一隻手再也不屬於他……真夠白痴的。

    我在十字瞄準器中,壓抑着扣下扳機的慾望。

    如果我願意,在賽門長達一分鐘的簡單演講裏,我已經可以轟掉他的頭十次。

    可師父唯一的原則,就是得由他親手擰爆賽門布拉克的腦袋。

    我信師父,所以我把揚名立萬的機會讓給他。

    終於賽門布拉克廢話完了,燈光一暗,全場跟着焦躁騷動起來。

    啪地一聲。

    快燒起來的聚光燈打在白隊的入口處,照在一個高大痴肥的老黑人身上。

    “首先登場的是,號稱地球有史以來最強的中鋒——俠客歐尼爾!”

    全場爆出令我難以理解的激動吼叫聲,惹得我立刻就想將那個老黑人射倒。

    司儀用誇張的語氣介紹選手陸續入場,全場觀眾的吼叫聲幾乎掀飛了巨蛋頂。

    “攻守無敵,無所不能的長人——凱文賈奈特!”

    “單槍匹馬取敵首、絕不手軟的戰神——亞倫艾佛森!”

    “改寫所有天才定義的絕對天才——科比布蘭特!”

    白隊的四名球星登場後,頻頻向觀眾揮手致意,在球場上方一共有十六面巨大的螢幕即時轉播,那些球員看起來又老又醜,哪有一點明星風範?

    我看節目宣傳單上説了,今天的比賽全都是由死而復生的球員擔綱演出,真好笑,不過就是把一些被時代遺忘的老傢伙湊在一起打敬老杯慈善大賽罷了。

    “最後,死人的英雄,拼命騷擾活人NBA總冠軍賽的——”

    全場等不及,起立鼓掌歡迎這個連我都如雷貫耳的怪咖。

    “杜瓦波里斯基!”

    一個白人揮舞着雙手笑着進場。

    他很年輕就因心臟麻痹嗝屁,讓他在外表上佔不小的便宜。

    掌聲足足聒噪了一分鐘才停,死人的手掌不會痛這一點真的很機歪。

    接下來換“歷史更悠久的”紅隊出場。

    司儀一個一個唱名,觀眾每一個都扯破喉嚨大叫那個死去球星的名字。

    “創下無數神奇紀錄的,NBA史上最偉大中鋒!威爾特張伯倫!”

    “今晚不想再當悲劇英雄的悲劇英雄——派崔克尤恩!”

    “從地獄裏硬是丟出妙傳的——魔術強森!”

    “讓當今所有射手黯然無光的!賴瑞博德!”

    這四個同樣蒼老的死球星穿着紅色球衣,肌肉都鬆垮垮的像是在吊豬肉,向觀眾揮手的模樣看起來就像重症者,但滿場的死人卻給予比白隊膨脹十倍的掌聲。

    他們都死得太久,在我出生前都翹毛了,加上我對籃球沒什麼研究,這一切看在我眼底真是莫名其妙。

    不過當然了,接下來出場的這個死人我也聽過。

    他的存在可是世界級的常識。如果被我查出來他在死前有可能搞過我媽媽琳賽汪達的話,那他就是最有嫌疑當我爸爸的人。

    司儀也忍不住用大吼的聲調叫出他的大名。

    “如果上帝會打籃球,那麼,他一定就是——麥可喬丹!”

    是啊,全場起立鼓掌嘛。

    熱烈歡迎那個在死前垂垂老矣、拄着枴杖,在死後卻照樣灌他媽的老飛人。

    只見喬丹在掌聲中走向白隊的波里斯基,摟着那位受寵若驚的白人肩膀。

    環顧四周,喬丹用感性的語氣説道:“四十年前,我在電視機前面觀賞活塞隊對湖人隊的總冠軍賽,在史戴波中心球場進行的關鍵第五場,我看到了讓我淚流滿面的畫面。”

    波里斯基低下頭,靦腆地笑着。

    喬丹繼續説道:“波里斯基在滿場的噓聲裏,視而不見無數砸在他身上的汽水瓶跟熱狗,視而不見對手跟夥伴對他的憤怒與不諒解,視而不見計分板上殘酷的事實,他説了一句話……”

    停頓了兩秒,全場怔住。

    喬丹大吼:“他説了一句話!”

    全場觀眾彷彿重新有了呼吸,一齊大叫——

    “就算死了,我也想打籃球!”

    暴動了。

    可真是暴動了。

    真不愧是喬丹加上五萬五千人的力量,連高高在上的我都震懾不已。

    “今晚,人類歷史上最優秀的兩代球星將在這裏分出勝負,一百年後的某個晚上,我們會跟不甘死亡的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球星較量,看看誰才是史上第一,史上第一!史上第一!”喬丹舉起波里斯基的手,氣氛沸騰。

    球賽隨即開始。

    歐尼爾跟張伯倫跳球。

    球彈到了博德手裏,博德隨手丟給強森,強森晃過艾佛森,正要上籃取分卻面臨賈奈特跟波里斯基牢不可破的聯防。

    “!”只見強森一個奇怪角度的妙傳,球到了喬丹的手裏,喬丹單手灌籃得分。

    全場鼓掌。

    波里斯基控球,吸引喬丹的防守後將球傳給布蘭特,布蘭特隨即在三分線外自幹跳投,球沒進,籃板被歐尼爾狠狠抓了起來,再用他痴肥的屍體將球暴力灌進。

    全場鼓掌。

    除了大螢幕大畫面的即時轉播,每個球星的嘴角都貼了一片袖珍麥克風,可以將他們在場上講話的內容廣播出來,這讓比賽更加生動有趣。

    強森控球,一閃眼丟給博德,博德在距離三分線還有一大步的距離出手。

    球進。

    “布蘭特,這才是投球。”博德故意摸摸布蘭特的頭。

    觀眾大笑。

    艾佛森控球,本以為立刻就要傳出去的,卻見一頭白髮的他像一把刀子切進敵陣,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下將球放進籃框裏。

    “怎麼?老傢伙都跳不起來了嗎?”艾佛森哈哈大笑。

    觀眾大笑。

    接下來,喬丹一記高拋球,張伯倫在半空中接到,第一時間雙手灌籃,將試圖攔阻的歐尼爾給撞倒在地。

    “大傢伙,別忘了你的時代裏,沒有我。”張伯倫伸手拉起歐尼爾。

    觀眾大笑。

    接下來是一連串目不暇給的超級混戰。

    尤恩蓋了賈奈特的火鍋,波里斯基抄截了喬丹的運球,歐尼爾在張伯倫的防守下亂投不進,尤恩搶到籃板快傳強森,強森大吃小艾佛森上籃得分。

    “你叫戰神是吧?學着點!”強森笑笑將球拋給艾佛森。

    觀眾又是拍手又是尖叫。

    布蘭特連續自幹,連續不進都有歐尼爾跟賈奈特抓到籃板,最後在喬丹面前表演一招向大師致敬的後仰式跳投,球進。

    “我故意讓你投的。”喬丹哈哈一笑,運着球。

    “……少來了。”布蘭特表情尷尬。

    喬丹將球抓在手上,用高傲的表情説道:“現在輪到你讓路了。”

    “?”布蘭特還反應不過來。

    只見喬丹單手持球像炮彈一樣衝出,在場所有球星都往旁站開一步。

    毫無意外中的天大意外啊,年邁,不,是死去的喬丹從罰球線起跳!

    一道扣人心絃的紅色弧影逼近底線,將球塞進籃框。

    巨蛋裏爆出掌聲,喬丹英雄般高舉雙手,接受再接受。

    “兩次運球啊,籃球之神!”艾佛森不服氣,但記分板上可不這麼認為。

    ——畢竟,喬丹嘛!

    接下來還是好戲連連,博德在三分線外連續砍進三球,張伯倫蓋了賈奈特三次火鍋,強森遞出五個妙傳,尤恩如願以償在歐尼爾面前灌了兩次籃。

    但白隊也不是省油的燈,波里斯基主導四次漂亮的快攻、分別讓布蘭特跟艾佛森上籃得手兩次,賈奈特回敬張伯倫跟歐尼爾各一次火鍋,歐尼爾開玩笑似衝出來蓋了布蘭特一次大火鍋,娛樂效果十足,惹得五萬多死人大笑不止。

    “搞什麼啊?”布蘭特向歐尼爾的大屁股踢了一腳。

    “很意外嗎?我一直都看你不爽啊!”歐尼爾做出很賤的表情。

    忘了説,這場比賽沒有板凳球員,因為這些上場的先發死人毫無體能問題,每一分每一秒都呈現出他們的巔峯狀態,死不像死。

    他們盡興地打,不管球到了誰的手裏,觀眾都是一陣驚歎。

    “喂,波里斯基。”布蘭特將球丟給波里斯基。

    “?”波里斯基將球丟給艾佛森去自幹。

    “當年真是對不起。”布蘭特伸出拳頭:“總冠軍是在你不在場的時候得到的,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

    “哈,都死了還能怎樣!”波里斯基也伸出拳頭。

    兩拳相疊,全場又是一陣感動的掌聲。

    【11】

    球賽進行到一半,紅隊以七十八分領先白隊的六十五分。

    中場休息時間,主辦單位宣佈,為了向中國當局提出“反對強制灰飛煙滅法”的立場,下一場“永垂不朽的NBA傳奇”經典賽事,將轉移陣地到中國的北京死人特別行政區去打。

    ……明明就是看上了那裏的商機可觀,偏偏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死人不必上廁所,到了休息時間也沒什麼人走來走去。

    死人也不吃不喝,當然賣熱狗跟賣啤酒的小販生意就差了。

    不論死活,大家都全神貫注地欣賞穿得很暴露的美女啦啦隊表演。

    就連那個不知大禍臨頭的賽門布拉克,也坐在第一排貴賓席鼓掌。

    我則將狙擊槍重新探出玻璃外,等待約定的時刻。

    啦啦隊表演正精采時,此次活動的吉祥物也翻着筋斗登場。

    三個吉祥物在疊羅漢,三個吉祥物在熱鬥街舞,三個吉祥物在表演花式雜耍。

    其中一個在雜耍的吉祥物——肢體擺動的模樣特別不協調。

    “師父,動手吧!我會全力掩護你撤退的!”

    我眯起眼,十字瞄準器對準賽門布拉克身邊的魁梧護衞。

    只見那頭動作古怪的吉祥物東張西望,大步走向坐在第一排的賽門布拉克。

    “一點也不想掩飾了嗎?”我感到一陣過度緊張而來的興奮。

    賽門布拉克疑惑地看着來到他面前的巨大吉祥物。

    他身邊的巨漢保鏢緩緩站起,正要推開那頭走錯方向的吉祥物時——

    砰!

    我扣下扳機,巨漢保鏢的脖子炸離身體。

    吉祥物一把抓起表情呆滯的賽門布拉克,頭對着頭,猛力砸下去!

    第二個、第三個保鏢站起來,幾乎要掏出槍來。

    我開槍,又開槍,第二個跟第三個保鏢毫不含糊地身首異處。

    吉祥物這一記猛烈的頭錘將賽門布拉克的腦袋毀掉,但在約定的關鍵十秒裏,他還有五秒的時間——於是吉祥物用力擰住賽門布拉克的脖子,像玩弄嬰兒一樣。

    我繼續開槍,開槍,將賽門布拉克身邊的警衞與保鏢又射倒了五個,威力強大的狙擊彈確確實實地將他們阻止吉祥物的能力給奪走。

    第十秒,吉祥物硬生生扭下了賽門布拉克的死人頭。

    勝利!

    我毫不猶豫按下了炸藥遙控器,A。

    位在第五號出口的自動販賣機大爆炸,衝擊力足以將二十公尺之內的屍體炸碎,那一炸,將滿場的尖叫聲的音域又提升了五度。

    更重要的是,讓現場秩序徹底大亂!

    抓着賽門布拉克的死人頭,師父偽裝的吉祥物衝進混亂的人羣裏,幾個警衞慌慌張張朝師父開槍,我看十槍有九槍打到了旁邊顧着逃命的觀眾,其中真正打在師父身上的那一槍,恐怕也被師父穿的剪切增稠液態防彈衣給擋下。

    我持續朝湧進的警衞開槍,這時已無法顧及到中槍的部位,反正打了就有分。

    但不能戀戰,我將狙擊槍設定在自動定時擊發的狀態,轉身開門就走。

    現在場面超級大混亂,是任何人都能逃走的良機,我邊走邊按下遙控器的B,將第八號出口的男廁炸掉,又引起了死人更恐慌的情緒。

    然後是C——轟!第一號出口變成人間煉獄。

    D,轟!服務枱變成一團張牙舞爪的火球。

    E,轟!紀念品中心的地板整個往下垮掉。

    大爆炸這種力量所製造出的恐懼感永遠都很酷,就連死人也會迷失在騷動裏啊!

    等到我在最後關頭脱離崩潰決堤的人潮,走到跟師父約定的地點時,師父早就站在那裏等我,身邊還躺了十幾個腦袋被砸爛、在地上學蟲爬的警衞。

    師父來不及將該死的吉祥物裝扮脱下,只摘掉頭罩,扯下手套,雙拳沾滿過期的黑色血跡,賽門布拉克慘兮兮的死人頭在他的手中大叫:“我錯了!那天晚上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你的老婆!我只看到她一個人!”

    我覺得不大妙。

    師父的臉色蒼白,身上至少有二十幾處槍傷,就算有防彈衣還是不夠看啊!

    “別擔心,撐得住。”

    我説着口是心非的話,但現在想什麼都是多餘。

    我帶着師父快速從預先規劃好的路線一路往下,按部就班來到下水道,跳上前一天停妥的快艇。

    發動引擎的那一瞬間,我同時啓動最後一個炸藥控制器。

    停放在東京巨蛋外停車場、裝滿汽油桶的那輛廂型車,此時此刻大概衝到了半空,驚天動地的大火連帶燒乾了附近所有的空氣吧……那裏可都是停了數百輛汽車的好地方,搞不好來個超經典的連環大爆炸。

    等等回到旅館,一定要第一時間打開電視看新聞。

    “師父,你怎麼樣?”我駕駛快艇,瞥了一眼師父。

    “……”師父沒力氣説話,也沒閉上眼睛。

    如果是五年前的師父,這點槍傷只要靜養兩個月就沒問題了,現在歲月催人老,師父連自己脱下吉祥物的衣服都辦不到。

    我要專心駕駛快艇,只能大聲鼓勵:“師父,撐住!你説過在宰掉賽門布拉克之前,你是不會死的!”

    ……等等,這種話好像不是現在應該説的?

    只是賽門布拉克沿途一直鬼叫,一下子求饒,一下子求師父灰飛煙滅,一下子為我聽都沒聽過的奇怪往事道歉,一下子就瘋狂咒罵。很吵,吵死人了!

    但師父好像很享受,我也只能説:“喂,我説賽門啊,你要嘛就專心求饒,要嘛就專心求我們一把火燒了你,要不就勇敢一點狂罵到底啊,都死這麼久了,別三心二意的。”

    師父近五十年來一直都想幹的事,今天終於圓夢了。

    我很替師父開心,真的。

    失血過多,他看起來很疲倦,表情卻也很安詳——平時師父就連睡着了都沒露出這樣的表情過。

    我心念一動:“師父,你是不是死了!”

    “……”師父瞪了我一眼。

    “哈哈,我就知道師父能撐!”我哈哈大笑。

    就在快艇即將駛出下水道的時候,師父巨大的身軀突然斜斜往旁倒下,快艇重心登時一傾。我一看,師父有半顆腦袋都浸在髒水裏。

    我趕緊停下快艇,將半昏迷的師父扶正,用力拍拍他的瞼。

    師父霍然睜開眼睛。

    “到最近的焚化爐。”師父罕見地使用語言。

    “師父!你要相信自己的身體!你跟怪物一樣啊!”我大吼。

    “……”師父用超狠的眼神看着我。

    ※※※

    是了,終於到了最後約定的時刻。

    這是師父收容我跟他一起行動的唯一條件。

    【12】

    快艇出了下水道,我攙扶着有夠重的師父到車上。

    一開門,師父立刻摔躺在後車座,手裏緊緊抱着賽門布拉克沮喪的頭。

    打開東京市地圖,距離這裏最近的人道焚化爐,大概有十分鐘車程。

    “那麼,就請師父不要睡着了,免得……”我踩下油門。

    抵達人道焚化爐管制區的時候,師父身上笨重的吉祥物衣服已完全漬紅了。

    我先下車,從側座的置物箱拿出手槍,大刺剌走進去管制區。

    “請問有什麼事?”一個戴着眼鏡的辦公室小姐起身,微微鞠躬。

    “燒東西。”我點點頭。

    她太快死掉馬上覆活就麻煩了。

    於是我朝她的肚子開了一槍,再將桌上的電話線扯掉。

    “什麼聲音?”一個掃地的老先生探頭出來。

    “槍聲。”我朝他的肚子也打了一槍。

    陸續幾個聽到槍響衝過來的工人,我也是一人一槍,全打在肚子上。

    搞定,再將師父硬拖下車。

    “!”師父的頭先着地,讓他整個醒了。

    他踉蹌站起,不忘抓着賽門布拉克的死人頭,辛苦地跟着我的腳步。

    賽門布拉克的頭看着我説:“請你幫我告訴艾琳,其實我最愛的還是她。”

    “不要。”我嗤之以鼻。艾琳,誰啊?

    我打開裏面最大的一座焚化爐,點燃了火。

    拿着死人頭,師父默不作聲走進去,沒多再看我一眼就從裏面將門拉上。

    趁還活着的時候把自己燒掉,一秒也不想當個臭死人,這就是師父人生第二個願望。他説過,也許他永遠也宰不了賽門布拉克,但卻絕對不想成為像他那樣的人,如果萬一他不幸重傷,就算是在他身上澆汽油,我也要毫不猶豫點火。

    “……”我看着這逐漸開始加熱的爐子。

    離別了,原來是這種感覺。

    我有點想哭,可沒辦法,只好做個樣子擦擦眼睛。

    一想到從此以後我只能一個人到處放冷槍、搞爆破,就覺得怪怪的。

    合作無間的雙人組,聽起來比獨行俠還要酷,為什麼要剩下我一個呢?

    以後我也只能一個人挖洞埋死人頭了,沒人知道我多狠,真的很怪。

    “師父,不如你出來吧!”我用力拍着焚化爐。

    師父是個鐵打的硬漢,就算身陷烈火也只是發狂地大叫,沒嚷着後悔要出去。

    “師父!下個月就是三十幾個死人國要模仿聯合國,簽署條約成立‘永生大聯盟’的日子,我們何不去把那些臭死人炸到外太空呢!師父!你死了不打緊,我不會看不起你的!”

    漸漸,師父不出聲了。

    我再也忍不住。

    “師父,其實我前幾天就死了!”

    我不知怎地和盤托出,對着焚化爐大吼。

    “其實死了也沒什麼太壞的地方,就算沒有老二也不要緊,我自己裝了一條最流行的死人專用電子陰莖,功能超級豐富的,旋轉震動抽插基本功能都有,冷熱温控,會發光,會假射,還可以聽音樂!就算死人也被我搞活了!師父!出來吧!出來吧!”

    我大吼大叫,立刻脱下褲子,對着焚化爐展示我的七彩陰莖。

    砰!

    此時,焚化爐的門從裏面打開……

    全身怒火的師父倒真的爬衝出來,可他像木炭一樣的屍體嚇到我了。

    “哇嗚!”我大叫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燒得亂七八糟的師父舉起冒火的賽門頭,作勢要砸我。

    可師父才踏出焚化爐,一踏地,他燒成炭的腳就當場粉碎。

    他摔在地上,又將半個身體跟一隻手也跌碎了。賽門的頭也碎成了黑灰。

    “……那,還是算了吧。”我很傻眼。

    弄成這個樣子才曉得後悔,不如還是灰飛煙滅了吧。

    我來不及穿上褲子,就撈起師父怪吼怪叫的腦袋,將他丟回焚化爐。

    門關上。

    我振作精神,穿上褲子,朝地上的賽門黑灰補了一腳。

    接下來漫長的人生裏,我得找到搞過我媽媽琳賽汪達的男人,然後幹掉他。

    “就算死,也逃避不了我的懲罰。”我自言自語。

    上次説過了,預備入選的第一波疑似我爸爸的名單,還沒列完就有一百二十五個人,每一個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算了,統統都殺掉,死了再徹底灰飛煙滅一次吧。

    有了目標,我不禁有點高興。

    我朝着焚化爐微微鞠躬,然後邁向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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