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是蘇東坡的話,有人説這其實不是説廬山,是寓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當然亦不無可能,蘇東坡是真的沒有見過廬上的真面目。
廬山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曾經有人認為是飛泉,也即是瀑布,這未嘗沒有道理。
在天下名山中,廬山的飛瀑瘋狂得簡直像千萬條醉漢,瘋瘋癩癩地叫人無法來形容被譽為匡廬絕勝的青玉峽飛瀑就更是罕見,飛瀑從雙劍峯和鶴鳴峯之間的高望中奔流下來,在高插雲霄的兩面峯巒間匹練也似時而蜿蜒,時而垂直,怪石糾松中春雷怒吼的奔瀉下萬丈懸崖,直投進深淵,氣勢是何等驚人。
深淵的旁遏一座平台,也不知是哪裏一個時候哪裏一個天神什麼原因突發神威,以神力巨斧,砍去了這座山峯的上半截,留下了這座奇大的平台。
一座石屋子建在平台的一例,屋前的一株蒼松,石几旁邊這時候正盤膝坐着三個高冠羽服,仙風道骨的老頭兒。
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世外三仙每隔三年都要較量一次,卻絕少人知道是每隔三年的這一天,較量的地方也就是在這個地方。
三仙分稱醫仙、藥仙、毒仙。
醫仙以醫術見長、藥仙遍嘗百草,藥古病除,毒仙則是精研毒藥,以毒攻毒,亦收奇效。
這三個人不打不相識,十五年下來已成莫逆,但雖然如此,仍然是各持己見要三年一較高下,一定要分出高低才肯罷休。
每隔三年,三人都各自有所新發現,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醫仙卻顯得有些疲倦,才坐下便嘆了一口氣,道:「前後我們已經較量了五個三年,還未分出勝負啊。」
藥仙笑接道:「所以還是要較量下去,難道你打算退縮?」
毒仙隨即道:「十五年後的今日退縮,就是死也難以瞑目啊。」
醫仙點點頭,道:「就是這個原因,我們這三個老頭兒今日又相聚。」
「這一次應該可以分出勝負的了。」藥仙胸有成竹的。
「老兄每一次都是滿懷信心。」醫仙打着「哈哈」道:「可惜十五年下來勝負還是未分得出來。」
毒仙接道:「我們還是先看看他這三年下來的驚人成就。」
藥仙笑道:「難得相聚,我先敬兩位老兄一杯。」隨即從囊中取出兩個小玉杯,分別放在毒仙、醫仙面前,按着取出一個小小的酒瓶,拔開塞子,分別在兩個小玉杯內小心翼翼地各斟下一杯「酒」。
那種酒清碧色,酒香撲鼻,醫仙一嗅笑了笑道:「還是這個玩意兒。」
毒仙笑接道:「能夠將七種至毒至聖,性質不同的藥物混在一起,變成這種七絕散,實在很了不起的了。」
藥仙淡然道:「這番話三年前你不是已經説過?」
「你既然拿出三年前的舊東西,我只好重複三年前的舊話。」
藥仙反而笑出來道:「你們明知道不是三年前的舊東西,故意説這種話要我生氣,我就是不上當。」隨即一擺手道:「兩位,請」
醫仙舉杯一飲而盡,一聲道:「好東西,其中最少漲了兩種新藥。」
藥仙拈鬚微笑道:「不錯是兩種,多了這兩種新藥,毒性最少增加一倍,幸好解毒的藥物我及時弄出來,只要你服輸,我立即雙手捧上。」
説話間醫仙的臉色已經變成青紫色,他若無其事的取出一個玉盒打開,拈起了一根銀針,反手連紮在咽喉至胸膛十七處穴道上,到他將銀針放回玉盒內,那十七處穴道的肌肉便開始有規律地收縮起來。
收縮不到十次,一縷縷青紫色的液汗便從針孔冒出來,迅速流盡,再流便是鮮紅色的血液,醫仙彷佛心中有數,從容以出一方白布抹去,接一笑道:「也不過如此。」
「好」藥仙由衷稱讚道:「你先以內力將經脈封閉,阻止毒液旁移,再以銀針將毒液引出,果真直截了當,神乎其技,佩服佩服。」
毒仙亦説道:「分毫之差銀針誤引他便非要認輸不可,現在該到我的了。」
他也是一飲而盡,隨即撮唇輕吹了一下,一條金銀錢相間的小蛇應聲從他的袖子裏爬出來,跟着在他的手腕上咬一口。
藥仙看在眼裏,嘆息道:「以毒攻毒,也虧你想得到,但若是對毒藥認識不深,又怎敢用這種辦法?」
毒仙按着嘆息一聲道:「我看老兄你是有些走火入魔了,你原是以研究活人的王道聖樂為主,現在竟弄出毒藥來,不是要救人,是要害人了。」
毒仙乾笑道:「我本是以毒藥出奇制勝,可是我用以破解你那種毒藥的這條蛇卻是藥仙反問道:「老兄又如何?」
拿王道聖樂養出來的,與你那種毒藥異途同歸,嚴格説來還是同一樣東西哩。」
藥仙接擺手道:「現在要看你的本領了。」
毒仙一笑,道:「已經看了。」
藥仙一皺鼻子道:「莫非是無形之毒,已經散發在空氣中。」
毒仙又一笑,道:「以你的經驗修為若是也毫無所覺,我豈非已經穩操勝券?」
醫仙隨即道:「你要賣弄的其實就是那條毒蛇?」
「還是你這個醫仙心清。」毒仙笑了笑道:「看來你勢必有所發現,穩操勝券,才能夠如此鎮定,不為所惑。」
醫仙只是笑,藥仙即時恍然大悟,目注毒仙道:「難怪你不賣弄了,我這種毒酒既然與你那條毒蛇相生相剋,你以那條毒蛇來咬我,我只須將這種毒酒喝下便能夠化解,而他既然能夠以銀針引出我的毒酒,你的毒蛇對他當然不會起任何乍用,也自然不用多此一舉。」
毒仙領首道:「道理就是這樣簡單,只是老兄求勝心切,沒有在意那條毒蛇,以為我心必然另有高招。」
藥仙目光轉落在醫仙臉上道:「現在我倒是有點心急,要看看老兄的本領了。」
「豈獨是你?」毒仙接問醫仙道:「你老兄還等什麼?」
「請跟我來」醫仙從容站起身子向那邊石屋走去。
※※※
石屋當中放着一具棺材,醫仙將棺材蓋拿開,讓毒仙、藥仙清楚的看見棺材裏卧着一個鬚髮俱白的老人。
毒仙、藥仙細看幾眼,疑惑地轉顧醫仙道:「這到底什麼意思?」
「你們仔細審察判斷,再告訴我這個人是否還有生望?」
「有又如何?」藥仙追問。
「只要能夠令他恢復生機,便算我輸了。」醫仙完全是穩操勝算的表情。
毒仙接問道:「若是我們不能夠,你也不能夠又如何?」
「也當然是算我輸。」
「這個倒也公平。」藥仙探身下去,毒仙亦不慢。
他們這無疑是第一次合作,亦各盡所能,仔細審察了接近半個時辰,終於一齊退下來。
藥仙搖頭道:「這個人半數經脈破裂,穴道十有八九閉塞,絕無疑問乃是年事過高,仍然縱-所致,即便大羅神仙,也無可救藥的了。」
「你意思怎樣?」醫仙接問毒仙。
「生機盡絕,就算華陀、扁鵲重生,也要束手無策。」毒仙一面説一面斜睨着醫仙「十五年的今日,我總算可以嚐到得勝的滋味。」醫仙開懷大笑。
毒仙搖搖頭道:「若是你真的能夠救活這個人,我也是敗得心服口服。」
藥仙接道:「我也是這樣説。」
醫仙從容不迫地拿出一個藥瓶,倒出了一顆金紅色的藥丸,放進躺在棺材中的那個老人的口中,按着一握口角,一扣一壓咽喉,強迫那個老人將藥丸吞下去。
那個老人四肢僵直,眼神渙散,雖然還有氣,已氣如遊絲,可是嚥下了那顆藥丸不久,胸膛竟然開始有起伏,呼吸聲也逐漸可以聽得到。
藥仙、毒仙相顧失色,到看見那個老人四肢在顫動,毒仙再也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醫仙拈鬚微笑道:「暫叫續命金丹。」
「不可思議。」藥仙大搖其頭道:「這個人怎可能再有這種反應?」
毒仙由衷的接向醫仙道:「我們世外三仙,到底還是數你第一,小弟佩服到五體投地。」
藥仙亦道:「老兄才稱得上是奇才天才,小弟雖然敗了,卻是心服口服。」
毒仙又道:「若是公諸於世,一定天下轟動,到時,還不是當你活神仙一樣,我們這兩個結拜兄弟,也與有勞焉。」
藥仙想得更遠道:「獻給皇上,必然又是重重有賞,光宗耀祖。」
他們越説越興奮,沒有留意醫仙竟然笑容逐漸消失,沒精打采地坐下來。
「這三年以來你消息全無,原來就是躲起來弄這種續命金丹。」毒仙隨即建議道:
「我看是事不宜遲,大量製造,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不會再製造了。」醫仙突然這樣説。
「什麼?」毒仙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這種藥丸有什麼不良效果?」藥仙這一次反而比毒仙心清。
「太可怕了。」醫仙一聲長嘆。
「我們不明白」
「在給人服食之前,我曾經拿垂死的家禽野獸試驗,不錯是可以延續生命而且活力充沛,但神智迷亂,有些甚至傷殘自己,卻是一點也不覺得痛苦。」
「哦?」毒仙、藥仙都有點奇怪。
「這種續命金丹若是不幸落在邪惡之徒手上,你們想有什麼後果?」
語聲甫落,卧在棺材裏的那個老人當即彈起來,瘋狗也似地撲向醫仙,同時從咽喉間發出一陣接近野獸的吼叫。
醫仙顯然是意料中,反手一拳正中那個老人的胸膛,將他打翻在棺材內。
「你們看到了。」醫仙再一拳,那個老人棺材內甫彈起來又給他打翻。
毒仙、藥仙也這才留意到老人的眼神不但恢復了光彩,而且光亮得令人寒心,完全就不象是人的眼神,倒真的與野獸接近。
他倒下立即掙扎着又要爬起來。
毒仙奇怪道:「他好像完全不覺痛苦。」
「這是最可怕的地方。」醫仙打了一個寒噤。
藥仙接道:「他這樣急着爬起來幹什麼?」
醫仙苦笑道:「你不動,吃他一頓拳腳便清楚了。」
「是要跟人打架?」
「是要殺人!」醫仙反手將棺蓋抄起來,送到棺材上,半身一縮,隨即坐了上去。
棺材內立時傳出一陣陣瘋狂的吼聲,醫仙嘆息着道:「這個老人並未學武功,否則現在只怕夠我們麻煩的了。」
藥仙不由領首道:「我完全同意,這種績命金丹還是到此為止,不要再製造了。」
「這個老人怎樣處置?」毒仙苦笑着間。
醫仙亦苦笑道:「除了將他殺掉我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殺掉?」毒仙打了一個「哈哈」。
「天下間我看沒有比這個更可笑的了。」
醫仙只有苦笑。
※※※
鍾大先生、徐廷封來到這間石屋子是三個時辰後的事情,一路上他們也趕得頗急,惟恐錯過了藥、醫、毒三仙的精彩較量。
看見平台蒼松下石九上的那兩個小玉杯鍾大先生便知道到底還是趕不及,可是怎也想不到事情的變化遠在他意料之外。
他原以為三仙這一次較量必然又沒有結果,即使有,也不會弄出什麼禍事來,哪裏知道還未踏入石屋便已嗅到血腥味,入門一看,更驚見屋中的陳設碎的碎,破的破,藥仙、毒仙一身血污,橫屍地上。
鍾大先生變了臉色,撲前一探毒仙的鼻息,更加吃驚,徐廷封那邊亦已迅速的檢視了藥仙一遍,看見鍾大先生望來,搖頭一聲嘆息。
他不説鍾大先生亦知道藥仙必然與毒仙一樣,已經氣絕身亡。
「是哪裏一個下的毒手?」鍾大先生看不出。
「總不成是較量下來,變成這樣。」徐廷封四顧一遍,神色更加詫異。
鍾大先生搖頭道:「他們三個情同手足,這種較量又不是第一次,十五年下來,都是好好的,又怎會弄出人命?」
徐廷封沉吟着道:「弟子也是這樣想,奇怪的就是不見醫仙,只見毒、藥二仙。」
鍾大先生目光一轉道:「看看那邊的棺材?」
棺材仍蓋着,打開一看,只見一個老人仰卧在那裏,眉心插着一枚光芒耀目,令人寒心的銀針。
徐廷封立即道:「不是醫仙。」
鍾大先生探頭看一眼,也不認識道:「這個到底是什麼人?」
徐廷對手一探,嚷起來道:「他還有氣息。」
「不可能,這支銀針正中眉心要穴,難道他竟然還能夠活下來?」鍾大先生正在奇怪,那個老人已經掙扎着在棺材裏爬起來。
「問他」徐廷封伸手抓着那個人肩膀道:「也許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語聲末已,那個老人已伸手抓向他的咽喉,徐廷封揮手撥開,喝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老人伸手又抓來,徐廷封伸手再撥開,老人竟然張口咬向他的手,鍾大先生看在眼裏,脱口一聲道:「他的神智有問題。」
徐廷封應聲道:「看來就是了。」讓開了老人那一咬,雙掌一套一扣,扣住了老人再抓來的雙手腕脈。
老人完全沒有痛苦甚至麻木的反應,瘋狂地掙扎,神態與瘋子狂人並無分別。
鍾大先生身形即時凌空掠至,一個倒豎靖挺,頭下腳上,雙掌「雙鋒貫耳」拍在老人的雙耳上,老人立時如遭電極的,渾身一震,所有的動作停頓。
鍾大先生雙掌按着一鬆,猛提一口真氣,身子不住下沉反而向上升起來,右掌一收一落,正壓在老人頭頂「百匯穴」上,一股內力隨即透進去。
老人猛叫起來,瘋狂的神態反而在叫聲中散去,列叫聲化作呻吟,目光也散渙,喃喃着道:「穿粉紅色衣服的女人,粉羅剎」
語聲甫落,七孔湧血,當場絕命,鍾大先生立即覺察,收掌翻身落下。
徐廷封亦鬆手,老人仰天倒下,七孔血流不絕,臉色迅速變得慘白。
鍾大先生看在眼裏,不由一聲驚歎道:「好霸道的藥物。」
「藥物?」徐廷封有些奇怪。
鍾大先生點頭道:「相信只有藥物才能夠令一個這樣的老人變成這樣子,在藥、醫、毒三仙聚集的地方發現一個這樣的老人,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徐廷封目光一轉道:「毒、藥三仙的情形也非常接近,到底是藥物令他們變成這樣,還是……」
鍾大先生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為師在藥物方面認識不多。」
徐廷封目光隨即落在老人眉心插着的那支銀針上道:「這支銀針師父可又知道是哪裏一門派的暗器?」
「這方面為師雖然見識過不少,也是未見過一支這樣子的。」鍾大先生沉吟着道:
「要弄清楚卻也不是困難。」
「師父的意思是……」
「天下武功兵器暗器南宮世家部曾經分門別類,加以仔細研究,跑一趟南宮世家,問題也許會迎刃而解。」鍾大先生嘆了一口氣道:「世外三仙與世無爭,只有找到殺他們的人,才知道目的何在。」
徐廷封目光轉落在鍾大先生充滿憂慮的臉上道:「師父到底在擔心什麼?」
「只是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鍾大先生接又嘆了一口氣道:「每一次這種感覺出現卻很巧都總是有災禍發生。」
徐廷封追問道:「這一次到底又是哪裏一方面?」
「若是我能夠説得出便知所如何防避,災禍也就不會成為災禍了。」
「也許就因為世外三仙與別人不同,師父才會想到這麼遠。」
「亦不無可能毒、藥工仙臨終之際將災禍的訊息留下來。」鍾大先生搖搖頭道:「這樣説你也許不明白。」
「我明白」徐廷封立即想起來道:「憶蘭出事的時候,我也有類似的感覺。」
「在我們修道的人來説,這就是所謂通靈。」
將屍體帶下廬山在徐廷封、鍾大先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們隨即買了三副棺材載了屍體,再僱了一輛馬車,黃夜趕赴南宮世家。
雖然已無當年威風,表面看來,南宮世家並沒有多大改變,莊院修飾得仍然那麼美觀,「江南第一家」的金漆橫額也仍然高掛在大門上。
那是第一次百花洲論劍,南宮世家技壓羣雄,各大門派送給南宮世家的東西,橫匾上還有各大門派掌門人的署名,可以説是南宮世家榮耀的象徵。
看見這塊橫匾,徐廷封道:「都難免有點感慨。」
南宮博立即迎出來,老太君帶着五個媳婦還有南宮明珠也跟着出來了,鍾大先生一派掌門,徐廷封又是侯爺身份,無論站在江湖人抑或一般百姓立場,都是不能夠怠慢的,雖然徐廷封以崑崙派鍾大先生的弟子自居,他們也還是以侯爺稱呼。
説清楚了來意,徐廷封、鍾大先生立即被老太君請進南宮世家後院的禁地,老太君一聲「南宮世家百無禁忌」,也沒有人反對將那三具棺材抬進去。
老太君對那個眉心插着銀針的老人當然一樣陌生,事實那個老人與江湖毫無關係,只不過被醫仙試藥,搬到廬山那間石屋裏。
那支銀針老太君也一樣看不出來歷,以暗器見長的唐月娥看在眼裏亦只是搖頭。
再細看三具屍體,老大君更加詫異,那個眉心插着銀針的老人可以説是死在銀針下,但毒、藥三仙卻顯然有中毒的跡象。
「世外三仙對用藥、醫術的認識天下間相信再找不出第四個,若説竟然還有人能夠以毒藥算計他們,那才是奇怪。」老大君按着問一句道:「醫仙到現在不知所蹤?」
鍾大先生聽得出老大君弦外之音,也是這樣回答道:「世外三仙情同手足,應該不會彼此算計的。」
「逼我也知道。」老太君轉回話題道:「要清楚他們的死因得驚動求知堂那位老人家了。」
「有他老人家幫忙,問題便簡單得多了。」鍾大先生精神一振,他此來南宮世家,目的也就是在請求知堂那位求知老人出手相助。
※※※
求知堂可以説是南宮世家中一個既特別又神秘的地方,裏面收藏着南宮世家對本門以及武林中各門派的武功心得,武功以外,遍及各種兵器、暗器、藥物、以至使用那些兵器、暗器、藥物的人,高手不待言,即使只得一技之長,這一技又並不見得高明的也收羅在內,傳説中甚至認為可以與當年「玉骨銷魂」龍飛相公的名人譜相提並論。
這種工作不容易做,所費的人力物力實在難以估計,因而知道這個秘密後江湖上的朋友都不由推測南宮世家這樣做的動機。
南宮世家唯一的解釋也就只是「求知」二字,江湖上的朋友據説亦不了了之,事實南宮世家一直在江湖上排難解紛,這麼多年來莫説惡行,就是行差踏錯也鮮見。
像一個這樣的門派,江湖上的朋友又還有什麼話好説,又怎還不心服?
負責求知堂的,開始的時候是一個叫做求知老人的老人,這個老人與南宮世家是什麼關係,沒有人知道,只南宮世家上上下下對這個老人都非常尊重,所以江湖上的朋友很多都相信這個老人其實是南宮世家的長輩。
求知堂的存在已差不多一百年,但現在求知老人仍然存在,一個人能否活到這麼老無疑是一個疑問,也所以江湖上的朋友都認為現在的求知老人已非當年的求知老人,求知老人只不過是一個稱呼,正如南宮世家這四個字一樣。
當然他們都不敢肯定,見過求知老人的人雖然有,但見過兩次的人卻是絕少。
每一個口中的求知老人也就是一個鬚髮俱白的老人,並無任何的特徵。
鍾大先生、徐廷封現在見到的卻是例外,雖然也是須發俱白,卻是一個駝子,而且還是一個啞巴,要説話的時候只有筆寫。
求知堂地方極其寬廣,一排排都是木架子,分門別類地放着卷宗冊子,只看這許多卷宗便已經令人頭昏眼花,縱然已清楚類別,要找出要找出的內容也絕不容易。
求知老人卻是手到拿來,對這個地方的熟悉絕無疑問了如指掌,大半生的青春也絕無疑問都花在這些卷宗冊子上,徐廷封、鍾大先生看在眼裏,不由都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封存放卷宗冊子的熟悉還是其次,求知老人對各種藥物武功暗器也絕無疑問有相當認識,記性方面就不用説了,細看了那個插着銀針的老人一遍,隨即在兩個距離頗遠的木架子上一陣翻動,抽出了其中兩冊,在案上放下,走筆如飛,寫下了要寫的。
徐廷封接過一看道:「原來這叫做蘭花針,乃宋末女盜劉王蜂的獨門暗器,寒鐵所鑄,針管中空,可藏毒液,專破內家真氣。」
鍾大先生問道:「那麼現在針管內所藏的又是什麼毒藥,那個老人又可是因為這種毒藥喪命?」
徐廷封取過另一張紙,一面看一面道:「毒藥是由北天山的長命蘭提煉出來,可是這種長命蘭八十年前已經絕種,不再見出現。」
鍾大先生搖頭道:「恕我孤陋寡聞。」
徐廷封接道:「那個老人的體內除了長命爾的毒,還有另一種……」
「也是毒藥?」
「這位老前輩也不能夠肯定。」徐廷封臉上露出奇怪之色道:「這兩種藥物並不能夠混在一起。」
「那應該就不是毒藥了。」
「奇怪的是毒、藥、三仙的體內也有這種藥物的反應。」
鍾大先生一徵道:「果真奇怪。」
「師父可知道女王蜂這個人?」徐廷封接問。
「若是知道,又怎會不知道蘭花針,這種毒藥暗器宋末已經存在,流傳到現在原也不值得奇怪,只是這期間竟然不見出現,這時未免出現得太突然。」鍾大先生沉吟道:
「難道才找到不久?」
老太君終於插口道:「不管怎樣,兇手對藥物與暗器都有相當的認識。」
鍾大先生點頭道:「醫仙以我們所知雖然熟識醫術藥物,對暗器並無多少認識,武功也普通。」
老太君笑了笑,道:「看來這個兇手是有意留難。」
鍾大先生領首道:「我們應該由醫仙的失蹤着手追查起。」
徐廷封道:「師父是懷疑廬山方面可能留有線索,只是我們走得匆忙,未及發現?」
「可惜現在離開百花洲論劍的日子已無多,來回往返已是沒可能的了。」鍾大先生微嘆。
老太君又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兩位何不就留在這裏,百花洲論劍事了再作打算?」
鍾大先生方要答話,老太君又道:「説不定那個兇手已知道兩位在追查這件事,已留意兩位的行動,隨時會找來。」
鍾大先生拈鬚微笑道:「若是這樣,倒省卻許多麻煩。」一頓轉問道:「論劍的請簍,老太君都送出去了?」
「大都早已送出,只是蕭三公子一份,京城中未能送到,日前才送去寧王府。」老太君説來輕描淡寫,若無其事的。
鍾大先生聽着卻是心裏一陣不安,對蕭三公子這個人他並無多大好感,也並無多大惡感,只因為女兒鍾木蘭的關係,總覺得有點不知怎樣的,能夠不見面還是希望不見面。※※※
帖子送到蕭三公子手上的時候,蕭三公子正在寧王府後院指點朱菁照練劍,京城跑一趟回來,朱菁照切身體悟到人上有人,自己的本領實在不足夠在江湖上行走,已變得賣力很多。
蕭三公子送去了送帖子到來的南宮世家使者,回到後院,朱菁照仍然在苦練着,並沒有乘機偷懶。
看見她這樣用心,蕭三公子也覺得欣慰,對她沒有察覺有人在旁偷窺,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若非他的眼耳這樣敏鋭,亦很難發覺那個人的存在。
那個人一身墨綠色的衣衫,藏身在橫跨高牆上的樹木橫枝上,與枝葉混成一片,不動聲息,若非蕭三公子心細如塵,連枝葉的濃密也留上心,根本就不會再留意到其它方面。
蕭三公子也覺得奇怪,一直到那個綠衣蒙面人現身才心中釋然。
綠衣人目標是在朱菁照,現身便一聲吃喝,同朱菁照撲擊,人在半空,一柄倭刀出鞘,劍光一閃,當頭向朱菁照劈下,去勢極其凌厲。
朱菁照應聲抬頭,揮劍急擋,「嗆嘟」一聲,運人帶劍被震退一步,綠衣人抽刀同時,身形翻滾落下,又是一刀劈出,更加凌厲。
朱菁照劍勢立即展開,但隨即被劈散,綠衣人乘勢追上,倭刀十七刀連斬,迫得朱菁照步步後退!
「師父……」朱菁照不由脱口叫一聲,也就這樣一分神,綠衣人的刀已削向劍柄,不由她不鬆手棄劍。
綠衣人一聲狂笑,刀一挑,那柄長劍便被挑飛半空,再一引,乃來到了朱菁照面前。朱菁照大驚失色,要退,後背已抵着牆壁。
蕭三公子身形終於動了,卻只是飄身探手,接下半空中落下的那柄長劍。
綠衣人也沒有傷害朱菁照,乃到了面前半尺收回,又是一陣狂笑。
朱菁照驚魂甫定,綠衣人刀已指向蕭三公子「到你了……」語聲非常怪異,令人聽來很不舒服。
「師父,給我殺了他!」朱菁照嚷起來。
蕭三公子淡然道:「我已經説過很多次,縱然看見師父在旁邊,也不要將師父放在心上,精神要集中,才能夠應付敵人的攻勢,化危為安。」
朱菁照尚未答話,蕭三公子將長劍向她拋來,再叮囑一聲道:「記穩了……」
「師父」朱菁照接劍大嚷。
蕭三公子緩緩地轉過身子,一面問道:「什麼人?」
一個穿着架裟也似的衣衫,腳踏木屐的禿頭中年人在他後面的一叢花木中轉出來,左手抓着一柄帶稍的倭刀,隨即插在身前的地上。
「念流一刀軒」禿頭中年人説的也是漢語,雖然腔調怪異,仍然不難聽得懂。
「扶桑來的?」蕭三公子語聲平淡。
「不錯!」一刀軒接問道:「有何賜教?」
「久聞華山蕭三斷腸劍一絕,一刀軒一心到來,一心要領教一番。」
朱菁照突然插口道:「你可知道未經許可,私自闖入寧王府,要砍腦袋的。」
一刀軒並不理會,盯穩了蕭三公子,一聲道:「拔劍」雙手拔刀出鞘。
閃亮的刀光猶如閃電一樣,蕭三公子目光落在刀上道:「好刀!」
一刀軒霹靂再喝道:「拔劍!」左腳一個箭步便已是揮刀劈殺之勢。
蕭三公子右手終於落在劍柄上,正當此際,一聲暴喝傳來道:「住手!」
四人應聲望去,只見寧王在四季殺手陪伴下急急奔來,一面又道:「都是自己人,為什麼要動手相鬥,傷了哪裏一個都不好。」
朱君照連忙奔過去,手指那個綠衣蒙面人道:「爹,那個人……」
「連他你也不知道是哪裏一個?」寧王笑截。
綠衣人隨即拉下蒙面的綠布,下面是一張年輕的面龐,朱菁照一眼瞥見,叫出來道:「哥哥」
綠衣人大笑,他正是寧王的長子朱君照。
「你好啊,一回來便欺負妹妹。」朱育照接嚷。
「是你學藝不精。」朱君照有意無意看了蕭三公子一眼,又是一陣大笑。
蕭三公子若無其事,朱君照大笑着又道:「我早就説過東瀛的武術直截了當,實用有效,不似中原武林門派的招式繁複,花拳鏽腿,不切實際。」
「胡説」朱菁照轉向蕭三公子道:「師父」
蕭三公子把手一揮道:「算了。」
寧王隨即目注朱君照與一刀軒道:「你們剛回來,趕了這許多路也累了,先去好好的休息一番,晚上我再為你們設宴洗塵。」
朱君照大搖其頭道:「我們一點也不累,不過既然還不是時候,也就算了。」
有意無意的他又看了蕭三公子一眼,蕭三公子聽着奇怪,卻也沒有追問。
目送朱君照與一刀軒離開,朱菁照再也忍不住將蕭三公子拉到一旁道:「師父,怎麼你不出手好好地教訓他們一頓,好教他們不敢再這樣目中無人。」
「你哥哥不是説這還不是時候?」蕭三公子仍然是懶洋洋的,彷佛提不起多大興趣※※※
朱君照果然並沒有去休息,一折繞到了書房,寧王也才在書房坐下,隨手拿起一刀軒送給他的一柄倭刀,細意的欣賞。
「這柄刀怎樣?」朱君照看見父親愛不釋手,也覺得高興。
「不錯,雖然裝飾沒有我們的華麗精巧,但可以肯定絕對是一柄好刀。」
「東瀛那邊重實用,裝飾倒是其次,他們的冶劍鑄刀技術實在比我們高明得多,寶刀什麼的,隨時隨地都可以買到。」
「是麼?」寧王放下刀道:「久聞那邊盛行武士道,武術一枝獨秀,你去了這三年,相信已學會了不少本領。」
「這個不在話下。」朱君照得意洋洋地道:「能夠將師父也請到才見孩兒的本領。」一頓又道:「當今天子儒弱怕事,荒淫無道,劉瑾被誅,局勢更見混亂,爹你要做皇帝,是機會了。」
「大膽!」寧王一怔,厲聲道:「幸好這裏是我們的地方,才容得你胡言亂語,否則傳進皇帝耳中,罪誅九族。」
朱君照反而笑了道:「爹你是怕勢孤力弱,師父已經答應我,可以代我們招兵買馬。」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君照你千萬不要打這個主意。」寧王聲色俱厲。
「爹」朱君照還要再説什麼,又給寧王喝住道:「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朱君照多少也知道父親的脾氣,不敢再多説,悄然退出去,可一點也不覺得失望。
他始終認為寧王只是表面態度強硬,最後還是會接受自己的建議。
他東瀛三年,除了武功,還感染了島國民族偏激與自負的性格。
※※※
寧王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除了朱君照以為是推測,其它人實在莫測高深。
他口裏説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那個來自東瀛的一刀軒卻是表現得非常尊重,夜宴除了四季殺手,還請來蕭三公子做陪客。
蕭三公子仍然表現得若無其事,四季殺手到底按耐不住了,借敬酒為名,存心要一刀軒出醜,敬酒都是以內力送上,一刀軒一一接過,不但沒有出醜,反而藉此機會令四季殺手杯碎在手中,狼狽退下。
蕭三公子沒有去敬酒,以他的身份,當然不會去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一刀軒也自恃身份,沒有到蕭三公子面前敬酒,朱君照旁邊一再挑撥,也並無作用。
蕭三公子又怎會看不出朱君照的用心,就是不為所動,反而回季殺手、朱菁照着急起來,只希望蕭三公子大發神威,一挫一刀軒氣談。
在他們的心目中,蕭三公子已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只有蕭三公子才能夠將一刀軒擊倒。
到酒闌人散,蕭三公子「一刀軒」還是沒有大打出手,四季殺手與朱菁照固然失望,最失望的卻還是朱君照,他原要藉此機會,讓一刀軒大顯威風,一來樹立一刀軒的英雄形象,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博取寧王的信任與歡心。
看到蕭三公子一再隱讓,他不免暗自揣度,幾乎已肯定蕭三公子也不過如此,自知不敵,不敢應戰。
蕭三公子後院徘徊了一會才回到房間,朱菁照、四季殺手已經等候在那裏,看見蕭三公子圍攏上去。
這早已在蕭三公子意料之內,他甚至知道他們會説什麼,也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們果然是慫恿他找一刀軒,好好的教訓一刀軒一頓。
這也是四季殺手自蕭三公子入住寧王府以來對他最親切的一次,他到底有多少份量,四季殺手雖然一直沒有説,表面不服,心裏其實是清楚的。
他們追隨寧王多年,突然來了這個一刀軒,令他們顏面無存,這種心情蕭三公子並不難明白。
「師父,你沒有聽到方才席中那個一刀軒誇言中原武術,浪得虛名,東瀛武術天下無敵?」朱菁照一旁推波助浪,惟恐天下不亂,事實她也是看不慣那個一刀軒的狂妄態度。
「東瀛武術,源出中土,只因為環境氣候不同,再加上數百年下來的演變,多少總難免有些分別,高低視乎個人的修為,不能説哪裏一種可以天下無敵。」蕭三公子顯得異常冷靜。
「那個一刀軒就是那樣説,大家都聽到的。」朱菁照目光轉向四季殺手。
四季殺手方待表示意見,蕭三公子已笑接道:「師父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到?」
「你卻是一點也不生氣?」
「島國民族見識短少,偏激自負,又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蕭三公子還是懶洋洋地道:「大家還是暫時忍耐一下,再説,他到底是小王爺的師父,是小王爺請回來的,萬一出事,王爺面前,如何交待。」
朱菁照奇怪地看着他道:「我實在不明白怎麼師父你突然變得這樣怕事?」
「師父不是怕事,只是不想大家為難。」蕭三公子沉吟道:「百花洲之約已經接近,師父留在這裏也沒有多少時候的了。」
「什麼百花洲之約?」朱育照追問。
「那是南宮世家主辦的論劍大會。」柳飛絮插口。
「師父打算什麼時候動身?」朱菁照又追問。
「明天。」蕭三公子接到帖子的時候顯然便已作好了打算。
「我不會讓你去的。」朱菁照不由又使性子。
「南宮世家帖子既然送到來,又怎能夠不去?」
「那麼那個一刀軒……」
「我看他也不會太放肆的。」蕭三公子隨即伸了一個懶腰道:「也不早的了。」
這等於下逐客令,四季殺手只好告辭,朱菁照此他們走得更快,是跺着腳很生氣走的。
朱菁照走不了多遠,四季殺手便已從後面追上,亦步亦趨,她沒有在意,突然在意,霍地停步,迴轉身來,盯着他們道:「你們別再惹我生氣。」
柳飛絮竟然一臉笑容道:「你師父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
「這是什麼意思?」朱菁照聽着奇怪。
「他提到恐怕王爺臉上難看,那是考慮到不讓王爺難做,而且還兼顧我們與那個一刀軒日後相處……」
「乾脆將他打敗趕回東瀛去便是了。」
「小王爺一定會極力挽留,看他對那個一刀軒的態度便知道……」
「你跟我説這些幹什麼?」
「若是我推測沒錯,你師父一定已想到了辦法,用另外一種方式去教訓那個一刀軒」
朱背照看看四季殺手,回頭看看蕭三公子的房間,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
※※※
一刀軒睡得並不好,他原是打算教訓完了四季殺手,再教訓蕭三公子,好讓寧王府上下都知道他的厲害,樹立他的威信,方便日後行事。
蕭三公子始終不為所動,除了令他感到很不痛快,也令他不能不重新估計,在他的心目中是認為蕭三公子城府深沉,早已看出他的動機與武功深淺,明知道不敵所以不肯出手,轉在心計上打主意,他雖然身負武功頭腦都高人一等,到底是初來乍到,環境沒有蕭三公子的熟悉,一個不留神不難便為所算。
就是沒有心事已經睡着,他的感覺反應也比一般人敏鋭,這種情形下就更不用説,所以那塊瓦片才從窗外飛進來,他使立即察覺,迅速拔刀在手,只一刀便將瓦片劈為兩半,身形條動,穿窗掠出。
一條人影同時在院子花木上掠過,上了那邊的高牆,回身把手一招。
一刀軒冷笑,身形再展,亦翻越高牆,追在那條人影的後面,藝高人膽大,也自負反應敏鋭,見識多廣,任何的陷阱埋伏都能夠應付。
對方是哪裏一個他也已多少猜到,也果然不出他所料,真的是蕭三公子。
來到了王府半里外的一個小山坡,蕭三公子才停下,悠然轉身,靜候一刀軒到來。
一刀斬人到刀落,插在地上,盯穩了蕭三公子,冷笑道:「果然是你!」
「閣下這樣的聰明人又怎會猜測不到?」蕭三公子從容不迫地揹負雙手。
「你又何嘗不是一個聰明人。」一刀軒冷笑道:「今夜你誘我到這裏來,是求情還是找死?」
「都不是」
「那你安排了什麼陷阱,多少幫手?」一刀軒目光一掃,以他的經驗,到現在仍無發現,而從朱君照中日所得,蕭三公子也不是這種人。
「這裏沒有陷阱,我也只是一個人。」蕭三公子仰首向天道:「在到來找你之前我曾經找過王爺。」
「那當然你已經知道小王爺向王爺建議,拜我為劍師,也即是由我取代你的職位。
「我知道」」」
一刀軒截住了蕭三公子的話道:「所以你不服氣,找我出來一較高下。」
「我找王爺正是要辭去劍師的職責的。」
一刀軒大笑,蕭三公子不以為意,很冷靜地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到底是一個江湖人,接到南宮世家的帖子,明天便要趕赴百花洲論劍。」
「好一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刀軒搖頭道:「你明知道難以下台,勉強一戰,更只有當眾出醜,所以找我出來談條件,可以的」」」一頓,他笑接道:「只要你跪下來向我叩三個響頭,我一定會讓你走得風風光光,舒舒服服。」
蕭三一公子淡然道:「我找你出來,主要是請你明白一件事。」
「我已經很明白。」
蕭三公子自顧接道:「中原的武功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中看不中用。」
「話哪裏一個也會説。」一刀軒目光陡亮道:「莫非你真的要在這裏與我一較高下?
「只是切磋。」
「我們那兒沒有切磋,也只有生死決鬥,才能夠發揮一個人所有的潛能與本領。」
蕭三公子淡然道:「勝負不一定要到生死才能夠決定的。」
「強弱太懸殊的確是的。」一刀軒放聲大笑道:「你放心,只要你跪地求饒,我一定會饒你一命。」
蕭三公子目光落在一刀軒臉上道:「説得太遠了。」
一刀軒手落在刀柄上,猛一拔刀出鞘,高舉,接喝一聲道:「拔劍」」」
蕭三公子劍終於出鞘,月光下斷劍的缺口閃動着殘缺的光芒。
一刀軒目光及處,搖頭道:「這不是一柄好劍,好劍絕少會斷折。」
蕭三公子淡然道:「本來就不是一柄好劍。」
一刀軒傲然將刀一轉道:「連一柄好劍也沒有的根本就不配稱為好手,你們不是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諾。」
蕭三公子笑了笑,道:「本該是這樣的。」
一刀軒接問道:「難道在中原要找一柄好劍也這麼困難?」不等蕭三公子回答,又道:「好像我手中這樣的寶刀,在東瀛地方俯拾皆是。」
「是麼?」蕭三公子並無太大反應。
一刀軒矮刀抖落道:「我讓你三劍。」
蕭三一公子笑問道:「東瀛島國也有這種規矩?」
「沒有……」
「既然沒有,又何必多此一舉?」蕭三公子斷劍一翻,指向一刀軒,這一動之下,地上的青草便波動起來,他一身衣衫亦同時無風自動。
一刀軒亦同時感到了斷劍透來的寒氣,一皺眉,臉上的笑意隨即僵結,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好像他這樣的高手,當然有一定的判斷力。
蕭三公子也是有意顯露實力,他原是可以借一刀軒三讓的機會,全力將一刀軒擊敗,但如此一來,一刀軒一定不會心服,只有在絕對公平的情形下,才能夠令一刀軒心服口服。
他也絕對有這個信心,一刀軒有多少斤兩,他其實心中有數的了。
一刀軒雙腳隨即移動,繞着蕭三公子緩緩移動了一區,倭刀的位置也跟着不住地轉動,他是要找到一個適當的角度以適合的速度斬出必勝的一刀。
蕭三公子腳步沒有移動,斷劍也沒有,一個身子就像已變成化石。
一刀軒一區移動下來,卻竟然找不到他心目中要找到的破綻,他的刀終於還是斬出,從蕭三公子後面斬士,後腦斬下,電光石火般迅快。
蕭三公子這才動,劍同時一劃,正好接住了一刀軒劈來的一刀,這一刀當然還有變化,一共十三個變化,每一個變化俱足以致命。
蕭三公子的劍跟着轉動變化,每一刀都接過正着,到一刀軒刀勢變化已盡,他的劍竟然還在變化,劍鋒上一搭一轉一挑,一刀軒只覺得一股內力從劍鋒上透來,雙手不由都一緊,抓穩了刀柄,一個身了卻不由隨勢往上升起。
他暴喝抽刀,蕭三公子那股內力卻千縣萬縷般將他的刀裹起來,不但抽不開,身形也因而被牽制,隨着蕭三公子的身形變化而變化。
蕭三公子的劍勢也隨着身形而變化,糾纏着一刀軒的倭刀,內力一股接一股透去,不住的透過倭刀撞理一刀軒的雙手。
一刀軒終於雙手一陣麻痹,那柄倭刀再也掌握不住,脱手飛上了半天。
他人也在半空,身子一弓,探手便要將倭刀接回,那柄倭刀卻已被蕭三公子的劍搶先接下,一挑,不偏不倚,插回他腰間的刀鞘內。
這判斷何等準確,與之同時蕭三公子的斷劍亦入稍,飄然落下。
一刀軒跟着落下來,剎那間他不免有一種錯覺,以為那柄倭刀會飛射進腰間的要害,到發覺只是插進鞘內,還是不免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絕對明白,蕭三公子若是有意殺他,易如反掌。
他的右手仍然迅速落在劍柄上,卻沒有再拔刀出稍,只是狠狠地盯着蕭三公子。
「中原的武功不重於殺人,只重於如何止殺,今夜我送你忍、恕二字,你回去好好地斟酌一下,也不枉我一番苦心。」話説完,蕭三公子便轉身離開。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一刀軒的眼瞪中方露出狠毒的光芒,這一敗他也實在敗得太慘,也幸好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否則寧王府中如何還有他立足的餘地?
※※※
寧王很清楚蕭三公子的脾性,沒有強留,只是隆而童之,設宴送行。
一刀軒、朱君照、四季殺手都來了,卻不見朱菁照,對這個寶貝女兒,寧王亦束手無策。
蕭三公子也並不在意,他完全明白朱菁照不希望他離開,不能夠挽留便只有使性子朱君照原就瞧不起蕭三公子,所以到來除了看父親這樣,還要看看蕭三公子失意的樣子,在他的心目中,蕭三公子是因為看出不是一刀軒的對手,不敢應戰知難而退,但看見蕭三公子神態從容,若無其事,仍難免有些奇怪,最令他奇怪的卻還是一刀軒,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那份豪氣,説話也少了。
四季殺手一直在留意一刀軒的神態,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雖然不知道,但看見一刀軒這樣子,多少亦猜到了幾分,知道自己並沒有推測錯誤,蕭三公子昨夜果然找上一刀軒,而且將一刀軒擊敗,不由得相顧發出會心的微笑。
一刀軒看在眼裏,一股怒火湧上心頭,只是沒有發作出來,卻並非已領悟到蕭三公子送給他的那個「忍」字,不過技不如人,無可奈何。
他也不以為四季殺手是猜度得來,只以為蕭三公子已經將擊敗他的事告訴其它人知道,對他在寧王府立足,當然大有影響,唯一解決的辦法也就是公開挑戰,當眾將蕭三公子擊敗。
但現在來説他卻是連一分把握也沒有。
佳餚美酒之外還有金銀百兩,寧王雖然沒有挽留,卻是不忘叮嚀道:「百花洲事了,你千萬記着要回來,寧王府少不得你。」
蕭三公子連聲道:「一定一定」
「菁照就是那樣子,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寧王説到菁照,不由一笑道:「這個女兒我實在管不來。」
「我這個做師父的自然更加管不了。」蕭三公子移步走向一刀軒道:「劍師的事情,交給先生了。」
一刀軒轅咳一聲,也不知如何答話,蕭三公子按着又道:「王府上下能夠學到東瀛的上乘天蠶功,也是拜先生所賜。」
這只是客氣話,蕭三公子隨口説來,並沒有多大的意思,一刀軒聽在耳裏,卻以為他是有心譏笑,雖然沒有當場發作,內心那份怨毒又已加重三分。
※※※
四季殺手一直送出王府門外,認識蕭三公子以來,這是他們對蕭三公子表現得最熱情的一次。
「我們早知道蕭兄是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了。」柳飛絮眉飛色舞地道:「看他方才的樣子昨夜一戰必定敗得很慘,那份不可一世的氣歆才會蕩然無存。」
夏清風接道:「只怪蕭兄不給大家一個通知,以致大家都錯過了這精彩絕倫的一戰。」
「這也是蕭兄厚道的地方,否則乾脆在酒宴間教訓他,省得麻煩。」花別離隨即替蕭三公子分辨。
雪漫天撫掌接道:「託老三説得不錯,這個倭奴也到底是小王爺的師父,經此一戰他也應該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在中原地方不敢再那樣放肆的了。」
蕭三公子嘆了一口氣,終於開口道:「怎樣也好,小王爺引進這個人,必有所謀,大家小心一點。」
四季殺手心念一轉,亦都收住了笑臉,蕭三公子按着又嘆了一口氣道:「只要王爺不同意,問題還是不會太大的。」
四幸殺手齊皆點頭,蕭三公子也沒有再説什麼,舉步離開。
※※※
出城十里,圭在山路上,蕭三公子終於發覺有人在後面跟着,他最初只是懷疑,但再走一段路終於確定。
他停下腳步,那個人立即閃進路旁的一株樹後。
「是什麼人,還不出來?」他盯着那株樹。
那個人知道被發現,躲不下去,唯有走出來,赫然就是朱菁照,一身勁裝疾服,提着一個小包袱,望着蕭三公子,伸了伸舌頭。
「是你?」蕭三公子一徵。
「師父」朱菁照有些害怕的。
「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是跟着你來的。」朱菁照例也坦白。
蕭三公子搖搖頭,再問道:「你跟着我幹什麼?」
「到百花洲見識一下。」
蕭三公子恍然道:「原來今天老早你便已偷出王府,難怪找不着。」
朱菁照笑了道:「你以為我這個徒弟真的那樣沒有人情味,師父要走了也不送行。」
「你立即回去。」蕭三公子一張臉沉下來道:「這樣偷出王府給你爹知道,怪罪下來,我可擔當不起。」
「我已經留下字條在房間,説清楚是自己的主意。」朱菁照仍然一臉笑容。
「你——」蕭三公子氣得偏開臉。
朱背照移步上前,收起了笑臉哀求道:「我留在王府,一個人已經不好受的了,還要跟那個倭奴學劍,如何受得住。」
「你是什麼身份,怎能夠隨便在江湖上行走?」
「師父不説出來,有哪裏一個知道?」朱。」朱菁照牽着其它的衣袖道:「我最多什麼也聽你的,保證絕不會胡亂闖禍生事。」
「江湖險惡,你毫無經驗再加上刁蠻任性」」」蕭三公子想到她刁蠻任性的地方,不由得又搖頭。
「我一定會改好的。」朱菁照例也懂得説話,接道:「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夠改過,現在我自動自覺願意改了,應該給我機會才是。」
蕭三公子苦笑了一下道:「你一定不肯回去的了。」
朱菁照點頭道:「師父一定不許我跟着,我只好一個人上路,有什麼……」
「這是要挾師父了?」蕭三公子冷截口道:「好,話是你説的,我跟你約法三章,路上若是你不聽吩咐,胡作妄為,我便立即將你趕回去。」
「一言為定」朱菁照高興得跳起來。
※※※
寧王這時候已經發覺朱菁照的偷走,當然勃然大怒,這個女兒他明白自小便被寵壞,無論做出什麼事情也不值得奇怪,但好像現在這種事情總該跟他説説。
「以我看,一定是蕭三從中唆使。」朱君照又怎會錯過這種攻擊蕭三的機會。
「蕭三不是這種人。」寧王到底是一個明白人,道:「都是我平日疏於管教,太過縱管……」
「菁照嬌生慣養,如何行走江湖,我以為還是立即將她追回來,否則」」」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寧王不忘吩咐道:「將菁照帶回來便是了,千萬不要對蕭三無禮。」
朱君照一口答應,示意一刀軒出外。
※※※
步下大堂,朱君照一張臉便沉下來,一刀軒隨即問道:「小王爺的意思可是要我走一趟?」
「除了師父,沒有更適合的人了。」朱君照一頓接道:「蠟齋他們若是沒有其它事,最好也能夠同去。」
「將郡主截回來不難,只是她身旁那個姓蕭的」」」
一刀軒盯穩了朱君照。
「乾脆殺了」
一刀軒立時雙眉齊揚,跟隨中殺機畢露。
※※※
離開了王府,一刀軒直奔城東,出城三里,來到了一座草亭旁邊,四顧無人,據唇吹出了一聲鳥叫。
一個黑衣人應聲自旁邊的一株高樹上躍落,着地無聲,裝束絕非中原武林所有,説的也不是中原的言語,看他的神態,對一刀軒是非常尊重。
一刀軒吩咐了幾句,那個黑衣人連連點頭,轉身奔出。
雪漫天都看在眼裏,他是看見一刀軒形跡可疑,由王府跟出來,以他對周圍環境的熟悉,沒有被一刀軒發現,追蹤到這裏來。
那個黑衣人動身,他亦動身,遠遠地繞開草亭,追在那個黑衣人後面。
黑衣人快步如飛,雪漫天的身形也不慢,一樣是起落敏捷,不動聲息。
黑衣人沒有察覺,越過荒野,奔進了一個樹林內,雪漫天亦追進去。
樹林的地上遍佈枯枝落葉,黑衣人雖然腳步輕快,落在枯枝落葉上仍難免發出聲響來。
雪漫天也知道環境特殊,腳步起落更加小心,但到底還是被那個黑衣人發覺。
黑衣人腳步一頓,霍地轉身,雪漫天身形方落,及時閃到一株樹後,還是被那個黑衣人看在眼裏。
黑衣人喝問,雪漫天聽不懂,移步走出,自顧喝問道:「你們到底有多少人,來這裏有什麼目的?」
黑衣人一樣聽不懂,回喝了幾句,拔刀出鞘,雪漫天大笑道:「好,看你們也不會安什麼好心,我就見一個殺一個,落得乾淨。」
那個黑衣人一個身子立時凌空拔起來,手一翻,一連串暗器射向雪漫天,再滾身,半空中揮刀斬至。
雪漫天偏身一閃,暗器都打在樹幹上,風車也似,殺傷力顯然甚大。
雪漫天閃避同時暗器亦出手,既疾且勁,黑衣人揮刀回檔,身子凌空再一翻,倒躍上一條樹木的構枝上,才站穩便又俯衝而下。
雪漫天袖子裏寒光暴閃,兩枚暗器分射黑衣人要害,一雙短刀隨即從袖子裏亮出來,手掌中風車般一轉,緊接迎前去。
黑衣人半空中回刀擋開兩枚暗器,身形順勢倒翻回去,雖然未能夠倒翻回原來那條橫枝上,亦能夠在從那條橫樹上翻過去的剎那,雙腳一件,以腳尖勾住了那條橫枝,蝙蝠般倒懸下來,暗器同時射向雪漫天。
雪漫天雙刃將暗器擋開,身形繼續向前欺進,也就在此際,霹靂一聲,一股濃煙在那條橫枝上爆開,迅速擴散,黑衣人隨即在濃煙中消失。
雪漫天沒有追進濃煙中,身子往下一例,臉貼在地上,傾耳細聽,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