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氣候嚴寒,大雪飛降,晝夜不停。池塘中小溪上,全部凍結成厚厚的晶亮冰層,房檐下垂着一根根的冰柱,枯樹禿枝上壓覆着潔白的雪花,大地一片銀白,埋藏了人間的一切邪惡。
這是孩子們的天地,堆雪人滾雪球打雪仗都是一身雪,白成一堆。嘻嘻笑笑蹦蹦跳跳,滑個跟斗,溜出老遠;然後大家一齊拍手歡呼,賽一下誰跑得快,滑得遠;有一個摔倒,都跌坐一堆,擠靠着滑溜出幾丈以外,其樂無窮。
萬里大地,冰凍乾坤,傍晚時分,蕭震東帶着楚零踏進“敬阜山莊”。
楚零的這個“零”字,是蕭震東在路上給十三歲的小娃兒取的;零,表示什麼也沒有,但何嘗不蓄無盡宏大的意味?當真,真到今天,蕭震東除了曉得這孩子姓楚之外,其餘的家鄉身世半點不知,不是個“零”又是什麼?
一路上一老一小改了稱呼,楚零正式拜認蕭震東為義父,這孩子滿肚子熱情,一臉的冷冰冰,不肯講話,多説一個字;比叫他多跑一百里路都難;人雖小但卻極勤奮,就是有一種令人不敢接近而説不出道理來的勁頭。蕭震東卻十分喜愛他,愛到心裏。有時蕭震東也暗自發問,為什麼從心裏愛這個實在並不討人喜愛的孩子?沒有結果,他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道理!
蕭震東離家整整十年,故園依舊,但河山早已被碎,壯志頹然消沉!夫人梅素玉和十五歲的長子蕭珂、十一歲的幼女蕭瑾,歡欣興奮至極。等看到蕭震東身後那個娃兒時,不由全發了楞,蕭震東笑對楚零道:“見個禮吧!路上全給你説清楚了,還記得嗎?”楚零點點頭,向前走了兩步叫道:“義母,大哥,小妹!”多一個字沒叫,蕭震東不由得皺了皺眉。
室內生着火盆,蕭震東脱下來那身羊皮長襖,順手遞給了楚零;那旁蕭夫人也正伸手想接,蕭珂更快走了幾步要拿,但卻都慢了一步。不!蕭震東根本就沒打算給別人,直接交給了楚零,這是幾個月來的習慣。
上次他遠離家鄉,蕭瑾剛剛週歲,如今已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了,愣愣地看着蕭震東。自然她並不認識這就是她的父親,但卻覺得這個高大的老人很慈祥。蕭震東上步就抱起她來,出乎蕭瑾意外;反抗是人類的本能,她小拳一伸,實生生的打在蕭震東的肩頭,蕭震東不由一凜!蕭夫人急忙喝叱蕭瑾,告訴她這就是爸爸,蕭瑾看看母親,再瞧瞧抱着自己的父親,小手緩緩抬起,輕輕的撫摸着剛才打過的地方。蕭震東笑了,蕭瑾也笑着伏在父親的肩頭;夫人的臉上也泛出欣喜的顏色,蕭珂給爸爸搬椅子。楚零卻一陣心酸,淚水奪眶而出;一轉眼用袖子擦乾,再回頭,仍然是那種木然的冷漠神色!
晚飯後一切都已説明,蕭震東卻隱瞞了和魯達訂約三年的事情,一家人歡談之時,蕭震東突然問夫人道:“瑾兒已經開始練功夫了?”
夫人笑着點點頭,蕭震東又問道:“你自己教?”
夫人一怔説道:“是呀!有什麼不對?”
蕭震東笑道:“沒什麼,這丫頭力氣不小。”
夫人想起適才瑾兒捶他好幾拳的事,看着他不由得笑了,片刻才説道:“珂兒進步很快,小小年紀,已是古城附近一帶無敵的人物了。”
蕭震東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蕭珂,點點頭,正想要説什麼,楚零近前説道:“義父,馬棚旁邊的那間屋子可給我住?”
夫人接過話鋒奇怪的問道:“你為什麼要那間屋子呢?我本來想要你和蕭珂同住到一塊的!”
楚零還沒開口,蕭珂急忙説道:“媽,我不高興!”
蕭震東盯了兒子一眼,楚零卻説道:“我喜歡那間屋子,它很清靜。”
夫人知道蕭珂説錯了話,已經惹得丈夫生氣;不願再繼續談這件事,遂笑對楚零道:“只要你願意,好孩子,隨你就是。裏面倒是很乾淨,卧具也齊全,從今天就算你的睡房吧!住不慣再告訴我。”
楚零高興的展開笑臉,連連稱謝説好。蕭震東看着奇怪,這是從和楚零見面,第一遭看到他由心裏現出歡喜的笑容來。
思索間無意的看了蕭珂一眼;蕭珂恰好露出滿臉卑視傲慢的神色看着楚零!
蕭震東不由怒生,濃眉一挑,才待訓叱蕭珂,夫人卻輕嗯了一聲,無限情意祈求的看着自己;蕭震東不忍在第一天回家就使賢惠的妻子傷心,笑了笑壓住怒火。
夜已深,爐火漸熄,燈亮早斷,敬阜山莊鴉雀無聲,第一天就這樣度過。
次晨清早,蕭震東已來到馬棚,他有些話必須對楚零説明。奇怪,小屋裏找不到楚零的蹤跡,但卻灑掃得異常乾淨,馬棚裏也煥然一新,看得出經過一番收拾。他正思索着楚零一大早何處去了,驀地院外傳來蕭珂的厲叱聲:“小鬼,誰讓你動我的馬?”
蕭震東正要趕出馬棚看個究竟,心念一動,閃到馬棚門口暗影中,冷眼靜觀。楚零正牽着一匹雪白玉駒;這是當年自己愛馬,龍駒“飄雪”所生的小駒,十年前離家時,送給兒子乘騎的,如今已是雪鬃玉蹄,活似當年的“飄雪”了。
只見玉駒一身汗濕,噓氣如雲,似是經過長途奔跑,怪道的是,並沒披上鞍子。楚零拉着玉駒的籠頭環繩,一步步朝馬棚走,沒停,也沒答理蕭珂的喝問!蕭震東搖搖頭,暗中覺得楚零這個孩子夠怪。
蕭珂一個箭步縱攔到馬前,圓睜着發怒的雙眼,指着楚零吼道:“少爺問你!哪一個叫你騎我這匹馬的?”
楚零抬頭看了看蕭珂,回答他道:“是我自己叫我騎你這匹馬的!”
蕭震東在暗影中直想笑,好妙的話,他不喜歡兒子那種狂傲的樣子。
蕭珂似乎想不到楚零會這樣回答他,又氣又惱,一時火得説不出話來。楚零卻開口道:“這是匹雪山異種的寶馬,不知是誰傷了它的前蹄,又不懂得醫法;昨夜它痛嘶了半宿,傷處已有潰痕和積血,必須活開血脈,才能醫治。我騎它跑了百里地的來回,就為了好醫它的傷,這也用得着大呼小叫的?”
蕭震東陡地一陣顫慄,這孩子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十三歲,懂得這麼多?蕭珂這時冷笑一聲説道:“你敢和我犟嘴,醫馬?你懂個屁!”蕭震東霍地氣沖牛斗,好畜牲!竟然沒説人話。
楚零隻是淡淡地一笑,牽着馬要走,蕭珂用手指着楚零罵道:“野小子,你再不放開我的馬,可要捱揍了!”
楚零不理,牽馬就走。蕭珂一聲叱喝,舉掌劈向楚零的左太陽重穴。蕭珂家傳武學“霹靂震禪”功力已有四成火候,這一掌拍下來,楚零必死無疑!楚零竟然不知躲閃,木立在那兒等着捱打。蕭震東早有防備,飄身而到,一把抓住了蕭珂的右臂,一抖一甩一聲:“畜牲!”把蕭珂摔出丈餘遠。蕭珂掙扎着起來,蕭震東伏身查看了一下玉駒的前蹄,果然傷成積血,楚零所説不假,轉身厲聲對蕭珂道:“過來!”
這聲音嚇得蕭珂一哆嗦,一拐一點的蹭了過來。蕭震東面含秋霜説道:“小畜牲,你自己看看馬的前蹄子!”其實根本不用看,他比誰都明白。昨夜冰上飛駛,玉駒不聽號令,發氣一連着十幾鞭子,打傷了它的前蹄,不過他可不敢不看。
“小畜牲,這匹馬只有你騎。這種傷是倒刺馬鞭子打成的傷,你乾的好事?開口罵人,你還算我蕭家的兒子?楚零一絲功夫都不會,你和他有什麼冤仇,用霹靂掌打他的太陽穴?你説!”蕭珂緊咬着牙,一言不發。
蕭震東哼了一聲又説道:“心胸如此狹小,天性又這樣涼薄,有朝一日,你武技練成,必是陰狠毒辣、好勇喜斗的匹夫,更許為惡江湖,禍害一方。滾到屋裏等我,我寧可無子絕後,也不要你這種東西!”
蕭珂低着頭,轉身挺住傷痛走去,驀地回身,投瞥了老父和楚零一眼,怨、恨、狠、怒,猛擺頭,他決定了一件事情。
蕭震東吁嘆一聲,慈祥而略帶感傷的對楚零説道:“楚零,我覺得對你不住,珂兒這孩子任性,別拿他的話當真。”
楚零卻説道:“本來是我不好,應該先跟大哥説一聲,義父!我沒有什麼,你還是安慰一下大哥吧!我看他像是很難過似的!”説着自顧自的牽馬進了馬棚,嘭的一聲,他扣上了棚門。
蕭震東無言的沉默了片刻,走向正房。
午飯的時候,蕭珂站起來對楚零説道:“楚弟弟!早晨的事是我不對,應該向你道歉。”楚零看着蕭珂,雙目閃射着激動的火光,四手互合,一切都已過去?
花開花謝,匆匆已是第二年的隆冬。蕭夫人梅素玉病重!是年端陽,她拋下了一子一女,和那久經風霜、鬚髮全白的一生良伴,撒手西歸!
臨終遺言,只有幾句,幾句令人懷疑她是否在清醒時説出來的話。那幾句話是對楚零説的:“蕭珂後果堪憂!楚零,你看在我老夫妻的份上,答應永遠照顧他!”
楚零向不流淚,聞言竟嚎啕大哭不止,他回答義母説:“終生不忘所囑。活着一天,任誰也休想傷害珂哥半指,寧死誓不違反承諾!”
不知道他憑什麼敢這樣承諾?但蕭夫人臨去時的神色,卻顯示出無比的信任和安慰。
蕭珂自然悲哀,但在他悲哀傷痛中,另起了一種念頭;這念頭定然是可怕得令人寒慄,因為他曾一個人面對着靈堂,做出殘酷猙獰、醜惡至極的竊笑!蕭珂滿懷無法告人的怨恨,其實原因極為單純,他生性高傲,恥與別人為伍,一心崇拜老父;楚零奪走了自己不能缺少的東西,他恨!恨楚零也恨自己的父親!
楚零懂得太多,他好像和自己不屬於同類?刷馬掃地整理內外,這是賤役,敬阜山莊多得是庸人,根本不必那野小子來做,他卻獻盡殷勤!這些正是自己不屑乾的,可偏偏是父親所喜歡的!
瑾妹妹一向和自己好,從這個野小子進門以後,變了!整天和野小子泡在一起,一年多來跟野小子學了不少玩意兒;三刀兩刀刻一個老虎頭-,三筆五筆抹一幅“夜半無人舟自橫”的畫啦,又都活生活像,拿給老父去瞧,總得到誇讚。自己不知道那有什麼了不起?難道憑我們這種人家,會仰仗着手藝過活?
記得有一次,野小子不知道從那兒找了些碎鐵爛銅,當成寶貝,生起火來,又燒又敲,叮叮沒完,第二天變成了四口小彎刀,送給父親,又亮又快。那天父親喜歡得一直笑,誇獎野小子個沒結沒了,説他是人間奇才,今世歐冶。豈有此理,賤胚操賤藝,大不了是個臭鐵匠,可是爸偏喜歡他。
奇才?哼!下場子練功夫就笨得像條牛,爸教了他一年多,“霹靂震禪掌”法就會四式。叫他笨牛有個道理,他真像老牛一樣,熬得住打!自己也只有下場和他對手的時候能出氣,一掌打他八尺遠,像條懶牛似的滾着爬起來,那副樣子逗人好笑。瑾妹妹笑得不能直腰,拍着手喊:“好一個懶龍舒腰!”再一掌摔出一丈,像只大蠍虎似的煞是好看。正想再打他幾下,爸爸總是喊住自己,不説野小子笨,反而説他天生不是練武的人。哼!有一次自己揹着人向瑾妹妹誇耀掌法,瑾妹妹竟然嗤笑連聲,一生氣迫着打她;爸爸好偏心,又私下傳了她輕功,憑自己竟沒能追得上她。
事情太多了,沒有一件不使自己想來怨恨的;最疼自己的母親已死,今後誰還關心自己?
媽也奇怪,臨終竟要野小子照顧我;野小子不自量力,大模大樣的當成真事,一巴掌能打他丈二遠,叫他照顧我,豈不是笑話!在這個家裏,反正和他勢難兩立,野小子,咱們走着瞧……這就是蕭珂決定要下的毒手,除掉楚零的原由。
俗話説,人算千遍,不如老天一算!敬阜山莊即將來臨的大風暴,被老天爺一算,波折迭起,意外橫生。蕭夫人謝世的消息傳出,山西呂梁山的怪傑“酸秀才”白秀山連夜趕來,鐵牌道人涵齡恰好同日來到。
白秀山是蕭夫人梅素玉生父“五指陰陽”梅秉遜的衣缽弟子,一把“陰陽赤金扇”,一掌“三連墨珠”,和他那一身秀才的酸味,被武林中同稱三絕。
蕭震東大喜過望,直捷了當的對白秀山説道:“你來的正好,珂兒叫我心煩,記得他滿月的時候,你曾説要收他做徒弟,如今就麻煩你了。”
酸秀才笑着説道:“誠然昔日曾有斯言,如此甚佳,蕭兄安心可也。”
蕭震東笑道:“你那三十六式‘天罡扇’法,墨骨珠彈百步穿楊,珂兒能學個七八成,已是福份不小,我自然安心。”
鐵牌道人涵齡卻打個哈哈説道:“秀才公,你什麼都可傾囊相授,唯獨那身酸味,我替珂兒説句公道話,敬謝了!”這句話説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即席決定三日後白秀山帶蕭珂到呂梁。
蕭珂不但不喜,反而怨恨萬分;若不是野小子硬擠上家門,父親一身絕奇功力高出酸秀才多多,何須自己奔波江湖?
蕭珂獨自來到靈堂,先是跪伏地上喃喃祝禱,慢慢站起又直視着亡母神主牌位。不知是什麼念頭在他心裏作祟,他漸漸覺得連死去的母親都開始怨恨了起來,竟忘其所以直對神主牌位説道:“為什麼要求那野小子照顧我?為什麼不説要我不傷這個野小子,照顧這個野小子?難道你不信任自己兒子的能力,難道你臨死前又多懂了些什麼?還不就是多我一個!還不就是多我一個!你多着我才願自己死,爸多着我才要我遠離開家。好吧!如此別怪我狠!遲早總有一天,我會覺得多了你們,總有一天叫你們都怕我,哈哈……”他變為瘋狂,哈哈大聲的狂笑不停!
倏的飄進來蕭瑾,奇異的看着哥哥,她覺得害怕,不由飛縱到哥哥身旁,用手去拉動哥哥的臂膀。誰知蕭珂驀地轉身,貌露醜惡、猙獰的冷笑着,霍地厲喝道:“我也多着你,你幹麼不去死?”説着猛下毒手,用足內力,一掌擊向蕭瑾的天靈而來!
蕭瑾先是一怔,哥哥的掌力已堪堪打到天靈,她倏地一縮-轉,奇妙俊俏至極,竟到了蕭珂的身後,並開口焦急的問道:“哥哥你怎麼啦?是我,我是蕭瑾呀!”
蕭珂獰笑一聲,錯步轉聲,揚掌再打,一面説道:“管你是誰,我恨姓蕭的!”蕭瑾飄開八尺,又躲過這一招。
蕭珂雙目發紅,進步上身,全力發出霹靂震禪掌功,直劈妹妹胸前!蕭瑾秀眉一揚,滿面驚詫,但卻不再躲避,身形飄起疾厲迎上。靈堂門口適巧傳採蕭震東的一聲怒喝:“蕭珂大膽,還不停手!”
這聲暴喝,驚醒了蕭珂,但卻收掌不及,眼見妹妹要傷在自己的霹靂震禪掌下。豈料蕭瑾手法絕異,妙不可言;小手微拂,竟將震禪掌力彈開,不容蕭珂收招,已被蕭瑾拿住臂腕;一擰一送,蕭珂被推出丈遠,正對着站在門口的蕭震東撞來,竟無法留住腳步!
蕭震東猛抖右臂,暴怒之下拍向蕭珂肩頭。老頭子適才在兄妹對話時,已經來到,蕭珂那句“管你是誰,我恨姓蕭的。”的胡話,聽個滿耳,怒在胸頭,悲在心田,立即作了決定。
他寧願震殘這個兒子,養他終生,否則蕭氏一家,結果必落得無比悽慘。是故乘蕭珂撞跌身前之時,含悲忍痛硬起了心腸拍下這一掌!
楚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此時落魄喪魂似的闖進來;門檻絆了他個跟斗,恰從蕭震東抬起來的右臂下摔進靈堂,正巧和蕭珂撞了個滿懷,一齊跌倒地上。蕭震東怔怔地舉着右臂,緩緩的松垂下來,既定的方略,迫得改變。他暗地裏吐了一口悶氣,自忖這也許是天意,盯了在地上的蕭珂一眼,轉身走去。
蕭震東走出三五步遠,驀地一絲疑念閃上心頭,霍然迴轉;蕭瑾正好扶起蕭珂,楚零早已站起,雙手不停的揉着膝下,大概是摔疼了那兒。蕭震東若無其事的問楚零道:“你急急忙忙跑來,可有什麼事情?”
楚零打了自己的腦袋一下,説:“義父要不問我,真差一點忘掉,蕭福送來一封信,説是剛剛有人送給您的,送信的人留下信就走了!”説着楚零自懷裏拿出一封信來,送了過去。
蕭震東接過信件,不由濃眉攢聚,覺得奇怪,什麼人送信來此?為什麼不見我一面?拆信之後,面色陡變,一言不發,低頭轉身而下。
是夜二更,蕭震東收拾利落,一封彈丸柔劍放妥囊中;輕手輕腳閃出內宅,微一顧盼,身形騰起,朝正東方疾縱而去。
霎時敬阜山莊之中,又騰飛出一條人影,其疾如電,斜射中天,直向蕭震東去路投下。又一個影子,揹着個長長的東西,閃、閃,他閃進靈堂,把一個長白乾扁的物件,放置靈前,倏然轉身縱出,直奔馬棚,輕悄的牽出白玉駒,背後解下長長的東西,再次進入馬棚,取來馬鞍背好,長長的東西緊拴在馬鞍橋後。一切準備妥當,第三次再進馬棚,抱着幾束乾枝枯草出來,堆集楚零所居小屋窗下,一次又一次,直到堆滿了小屋的三面為止。
這影子又從懷裏取出一個尺長的包兒,把裏面的東西撒滿在草枝之上,原來是松香和硫磺的細末;再探囊猛抖手,恍着了火摺子,投到枯枝幹草之上。火光暴起,這人竟是蕭珂,他麪包獰惡,冷笑着飛身上馬,加鞭急駛,闖出敬阜山莊。
他並不立刻遠行,駐足在裏餘外的山崗上,回顧山莊已化成一片火海,他在馬上哈哈狂笑不止,遙指山莊自語道:“野小子,火燒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奇才!你到閻王爺那兒去賣弄好了!哈哈……”。
四野悄寂,無人應聲。他感到沉寂難耐,仰天大吼道:“敬阜山莊是我蕭珂的!老天作證,我要回來!我要治理這敬阜山莊,成為世人們懾伏危懼的地方,我要做我要做的事!殺我要殺的人!你記住,你記住!”他瘋狂的一聲厲嘯,玉駒受驚,一陣嘶鳴,猛展四蹄,如飛般電掣遠去!
敬阜山莊正東方三里處,一座龐大的墳場。是青州有名的“劉家墓地”;此時正有兩人,互離丈餘,分坐對面石供矮桌上,面色莊重,一問一答。坐在南面的那個人,正是敬阜山莊莊主蕭震東;對面這位,竟是一年半以前要約三年的長髮魯達!只聽得蕭震東問道:“三年的約期離時尚早,你來此作什?”
魯達比昔日更加陰沉,冷冷地回道:“有事回籍,路經此地,聽説尊夫人等不得我三年約期,已然故世,深覺遺憾……”
蕭震東冷笑一聲攔住他的話鋒,沉聲説道:“訂約是我個人的事,和別人無關!”
魯達陰陰地閃了閃眼睛説道:“敬阜山莊約會之日,魯達是有一個算一個!”
蕭震東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豪放的説道:“你自認能辦得到,任憑於你!”
魯達卻問道:“你捨得下?”
一聲敞笑,算是蕭震東的回答。驀地魯達霍然站起,側耳豎眉仔細靜聽,半晌瞞着蕭震東道:“你還帶來幫手?”
蕭震東冷嗤一聲説道:“蕭某磊落光明,況且今夜就沒準備動手。”
長髮魯達“哦”了一聲,慢慢坐下問道:“你要聽偏安一隅的宋室最近的動態嗎?”
“不必!”蕭震東斷然回答,並接着説道:“魯達!沒要緊的話説我就不陪你了!”他明知魯達定有所為而來,遲遲不説必有原因,才以退為進,逼魯達攤牌!!
魯達頭都不抬,似是自語,冷酷無情的説道:“快了!三年的前約,已過去了一半,府上除僕婦之外,有一子一女,可憐到日子都是死數!他們雖然是你的子女,但卻沒有為你必死的義務!你又憑什麼權利這樣安排,自私作祟?還是被虛名所累,令人不解!”
蕭震東沉靜的回他一句説道:“權利也罷,義務也好,或是自私作祟,也許為虛名所累,姓蕭的事,不勞姓魯的掛懷!換我是你,有這一年多的時間,早去幹點應當乾的事了!”
“你認為什麼是我應當乾的?”魯達這樣反問。
一聲吁嘆,蕭震東感慨的説道:“生為大丈夫,當作奇男兒!須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那才算是英雄豪傑,方不負昂藏七尺,你雖自覺英雄了得,可惜……”
魯達一聲乾笑説道:“蕭震東,不必激將,書我比你讀得多!”
蕭震東正色回道:“那尤其可惜!空讀聖賢之書,竟忘人子之義,禮恥何存?”
“蕭震東你敢?”魯達竟然大怒厲叱起來。
蕭震東毫不理會,仍是侃侃説道:“蕭震東問心無愧,怎得不敢?若你背棄三年之約,就下毒手,我絕不還你半招,蕭震東不屑和無義背信之人搏鬥!”至此微停,長吁一聲接着説道:“令堂為宋室皇親,國破家毀,胡賊入寇,擄為人質,慘遭侮辱;求生不得,取死不能;你竟認賊作父,自命大金紫貴……”
魯達厲吼一聲,目瞪出火,長嘯一聲雙手捂耳,倉皇站起,飛步奔去。
蕭震東提高聲音喊道:“泰山之頂,找三山和尚,還你本來面目!”
魯達已經消失形影於黑松林中。蕭震東頻頻搖頭,慢步歸去;偶望正南,一片火紅,正是敬阜山莊,哪能不急,飛縱疾歸。
敬阜山莊正為救火忙亂,所幸馬棚單獨建造在角落上,不至連累正房。蕭震東返來時火勢已衰,順風吹來一陣火煙;他已斷定有人放火,一把抓住散發蓬頭的蕭瑾,迭聲追問楚零的下落。蕭瑾乍睹老父慈顏,悲傷難支,搖着頭撲到父親懷裏。
白秀山從那旁迎上,見面就道:“涵齡去追放火的狂徒,瑾兒説這小屋裏有人,可是當真?”
蕭震東霍地掙脱蕭瑾,急問白秀山道:“你可看見過蕭珂?”
白秀山正搖頭間,瑾兒卻哭着説道:“哥哥不在房裏,火起了好半天,到現在也沒看見他的影子!”
白秀山驚問道:“蕭兄,小屋內莫非是他?”
蕭震東恨聲道:“我但願是他就好了,小畜牲,我非活劈了你不可!”
説着就要撲向烈火中的小屋,白秀山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急聲道:“蕭兄這是做什麼?屋中若有人在,此時早已燒死,豈非徒勞!”
蕭震東明知不假,但又怎能不盡到人事,萬一呢?他猛然抖開白秀山的雙手,才待撲奔小屋;楚零穿着一身內衣單褲,不知從那裏哆嗦着跑來。蕭瑾破涕為笑,蕭震東懸心穩放,猛地右手抱起楚零,左手帶着蕭瑾,飛步返回正房。白秀山暗中點頭,他明白了一半,原來如此!
正房內蕭震東放下兩個孩子,對蕭瑾説了句:“幫楚零找套衣服換上,你自己也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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