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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譚維一直覺得謝怡紅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對他比較隨便,平時在實驗裏象長官對勤務兵那樣拍他幾把,或者象闊太太對哈巴狗一樣摸摸他的頭,也不是沒有過。但今天好像有點特殊,不論是她在摩托上用手摟着他,還是這樣拉拉扯扯要把錢包塞給他,都讓他不自在,他連聲推脱:“不用不用,我有錢,我有錢,你快躺牀上休息吧。”

    可能他掙脱得太有力了,謝怡紅晃了一下,好像要倒下去一樣,他急忙扶住她,她軟軟地倒在他懷裏。他有點慌,怕她流產了,忍不住向她兩腿間望了一眼,好像沒看見流出什麼來,至少是沒流到他隔着衣服看得見的地步。他焦急地問:“要不要緊?要不要到醫院去?你沒事吧?”

    謝怡紅虛弱地説:“我沒事,你扶我到牀上去吧——”

    他扶着她往牀邊走,心裏更慌了,他只聽説過流產,在現實生活中還沒看見過流產究竟是什麼樣的,但是一個“流”字給他一種很恐怖的感覺,好像是血流成河、止也止不住那種。他生怕謝怡紅走着走着孩子就掉出來了,乾脆一把抱起她,快步往牀邊走。她乖乖地由他抱着,還把手圈在他脖子上。他還從來沒見過她這麼乖順,平時都是伶牙俐齒,咄咄逼人的,可見今天情況嚴重了。

    他把她放在牀上,讓她躺下,覺得躺平了應該危險小一些,他恨不得把她頭朝下的放着,那樣小孩子就肯定不會“流”出來了。他給她蓋了個被子,又問:“你不要緊吧?我總是有點不放心,我們是不是再到市裏的醫院去看一下醫生?學校醫院那幫傢伙行不行?”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答非所問地説:“不知道小冰前世做了什麼好事,修到你這麼個好丈夫?為什麼我的運氣就這麼糟糕?難道是我前世做了壞事?”

    他感覺女人都是愛抱怨自己的丈夫的,可能是“老婆是別人的好”的女版。但他覺得女人的抱怨大多是口頭上的,心裏還是覺得自己的丈夫好的,抱怨一下只是指望別人來反駁她,她再從別人的反駁中體會自己丈夫的好。如果你把她們的抱怨當真,也跟着説了她們老公的壞話,她們肯定會把臉一翻,把矛頭轉向你。在這一點上,男人是不同的,如果男人在抱怨老婆了,那肯定是真的不滿意了,你就算提議幫他把老婆殺了,他也不會恨你。

    他不上她的當,他堅決不説常勝的壞話,反而幫忙誇常勝:“小冰肯定要説你才是前世做了好事,修到常勝這麼好的丈夫,又有錢又體貼。她對我説過好幾回了,説你們家常勝每次從外面回來,都知道給你買高級化妝品什麼的,而我連牌子都搞不懂——”

    “哼,化妝品,誰知道他從哪個女人那裏學來的?説他有錢,還不如説我旺夫,如果你在常勝這個位置上,你不一樣有錢嗎?”

    他脱口説:“呵呵,我可不願意沾女人的光——”

    “哼,恨死你這個臭脾氣——害死人——”

    他不敢接腔了。要説他完全聽不出來,那是不可能的。但這些年來,她一直令他捉摸不定,一時把他説得天花亂墜,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一時又把他狠狠貶低一通,好像他從脾氣到長相都是一無是處。他很少花心思去搞明白謝怡紅,因為她這麼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他想搞懂也搞不懂,索性不去花那個心思了。

    他不接她的話碴,只問:“要不要去醫院?”

    “你就知道一個去醫院,不管是什麼事,好像都是去醫院就能解決的一樣——”

    “可是這事——不去醫院——那——你説——怎麼辦?”

    “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謝怡紅嘆口氣説,“你別站那裏了,坐一會吧,休息一下,等小冰來了再去買晚餐也不遲,免得買早了,她來的時候就冷了。”

    “這麼晚了,她肯定餓了,等她來了再買,不把她給餓壞了?我還是跑去買來吧,她一到就有東西吃——”

    “哼,説是給我買東西來吃,其實還是為了你老婆——”

    “怎麼能這麼説呢?我現在買來,你不是可以吃嗎?”

    “其實我冰箱裏有很多菜,就在家裏做飯也行——”

    他也有點不敢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裏,怕她突然流產起來,就説:“那就在家做吧,我去做飯,你就躺這裏,別亂動。你再給常勝打打電話,叫他回來,或者給你爸媽他們打個電話,説不定他們可以過來陪你一下——”

    “怎麼?你怕我把你拴這裏了?”

    “不是,我——”

    “你別我我我了,你那點心思我還看不出來?孤男寡女的,生怕我沾上你似的。你放心好了,你一個男人,我一個女人,我能把你吃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是哪個意思?”

    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是哪個意思,乾脆不回答,轉身跑到廚房去,先開了一罐八寶粥,熱了一下,端給了謝怡紅,然後就開始做飯。他聽見謝怡紅在電話上跟誰發脾氣,估計是常勝,他鬆了一口氣,常勝回來就好了,他就可以交差了。

    他也抽空給小冰打了個電話,小冰説剛轉了到謝怡紅那邊的車,還得有一會,叫他們別等她,先吃飯吧。他看看時間不早了,很心疼地對小冰説:“你乾脆不坐那車了,下一站就下了,叫個的吧。這麼晚了,你早該餓了——”

    “我沒事,今天中午飯吃得很晚,現在一點都不餓。現在叫的也不划算了,的士是不管你路近路遠,都要收你同樣的起步費的。”

    他心裏又一疼,知道小冰很省錢,雖然現在每月賺得不少了,但還是很省。以前做姑娘的時候,還買些比較高級的化妝品和衣服鞋襪什麼的,自從跟他談上戀愛,特別是開始商量結婚之後,就變得比較省了。他本來很喜歡買些禮物送她,但她叫他別浪費了,把錢留着辦婚禮、買傢俱、買房子什麼的。

    他在婚前就很主動地把自己的經濟大權交給了小冰,反正現在發工資也不發現金,都是放在銀行的賬號上的,所謂交經濟大權其實就是把自己的存摺交給了小冰。

    小冰接過他的存摺,很開心,抱着他親來親去,把他都搞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值得小冰這樣獎賞。後來小冰告訴他,説他把存摺交給了她,就表示他把她當老婆了。小冰説:“你放心,我不會瞎用你的錢的,我也不會把你管得緊緊的,搞得你連給自行車打氣的錢都沒有的。我只是喜歡管着你的錢,象個老婆一樣。”

    小冰的確不瞎用錢,自從他把存摺交給小冰之後,他覺得她對自己更省了,衣服鞋襪貴一點就不肯買了。他看得心疼,就總是慫恿她買,但她開玩笑説:“男朋友已經騙到手了,還打扮那麼漂亮幹什麼?打扮太漂亮了,你不怕別人看上我,把我搶跑了?”

    “怕當然怕,但是我的女朋友,如果她沒錢買她看中的衣服,我這個男朋友做得多麼窩囊。”

    小冰安慰他:“你不窩囊,我看中的我肯定會買。”有時小冰會媚他一眼,説,“我看中了一件皮衣服,真皮的,肉色的,連身的,雙排扣的,就是破了一個洞,你幫我參考一下看該買不該買——”

    此刻譚維想到這句話,很有點衝動的感覺,很想一邊啃雙排扣,一邊摳摳小冰皮衣上的那個破洞。他有點色迷迷地想,呆會乾脆從常勝這裏借盤黃色錄像回去,跟小冰兩個人好好“欣賞”一下。很久沒聽到小冰忘情地叫牀了,今晚要整得她好好叫一回,再把那叫聲錄下來,以後用來催情。

    他把飯煮上,把菜也洗淨切好了,就停下了,想等小冰到了再炒菜,免得菜炒早了,放久了不好吃。但他又怕謝怡紅餓了,想去問她一聲,看她要不要先吃。他走到她卧室附近,見門是開着的,她好像是睡着了,被子也沒蓋好,有點酥胸半露的樣子。

    他連忙幫她把卧室門關上了,心想,好大的膽子,有男同事在家,也敢敞着卧室的門海棠春睡。幸好咱們是見過世面的人,別説是半個酥胸,就是整個酥胸,咱們也是見過了的。如果是哪個沒開過洋葷的傻小子,你今天就慘了。

    他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也不敢開電視,怕把謝怡紅吵醒了,就躺沙發上休息。

    他看着謝怡紅家的客廳,想到自家的客廳,心裏就有種不平的感覺。聽説系裏的女老師家裏是一個比一個闊氣,因為老公都在外面經商搞外貿,有錢得很。而系裏的男老師呢,老傢伙們都從學校分到了比較大的房子,剛進來的反正沒成家立業,住在單身職工宿舍裏也不丟人。只有像他這種中不溜秋的,分又沒分到大房,買又還買不起,只好委屈老婆住在那個鳥籠裏。

    謝怡紅住的是商品房,聽説買房的彎彎道道很多,總之就是價廉物美,面積最少有他那小鳥籠的三、四個大,裝修得也很豪華。譚維不太愛到這裏來,常勝不三請四催逼急了,他是不會到這裏來做客的。但小冰很喜歡跑這裏來跟謝怡紅玩,每次回去都説:“哇,我們家怎麼這麼黑啊?怡紅那裏好亮——”

    他沒什麼反駁的,因為他自己每次從謝怡紅家回去也覺得自己家裏好暗好黑。每來一次謝家,他的自卑就多一分,因為他沒用,沒有給小冰應得的生活。小冰比謝怡紅年輕漂亮得多,應該住更豪華的房子,穿更好的衣服,但他沒那個本事。他也想過下海經商的事,但兩邊家裏人都不同意,説他不是經商的料,別到時候搞得連教師都沒得做了。

    如果不是房子摩托這些硬件,別的方面他還不覺得自己的家庭生活比謝怡紅的差多少。柴米油鹽方面,謝怡紅兩夫婦不過就是公款請吃的機會多一些。穿的方面,他以前一直覺得他跟小冰不比謝怡紅他們穿得差,後來經過小冰的指點才看出之間的巨大差距。

    小冰經常對他説:“看看我這件衣服跟怡紅那件有什麼區別?”

    他看不出來,他覺得衣服是一樣的,只不過小冰穿着更好看。但小冰告訴他:“哈哈,你這個名牌盲,她那是正宗的,六百多塊呢,我這是水貨,才二十多塊錢。我們中國就是這點好,不管你是什麼名牌,只要你一出來,馬上就有冒牌貨跟着出來——”

    他説:“我覺得你穿這二十多的比她穿六百多的還漂亮——”

    小冰聽了這樣的話,總能高興一陣:“真的?你真的這麼想?”但也就高興一陣,過一會就會説,“這也只能哄哄你這種名牌盲,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這個他就有點不懂了,既然做得一模一樣,有沒有那個牌子有什麼重要的呢?誰會翻着你的領子去看那個牌子?如果他這樣説呢,小冰就會説:“你沒聽説過嗎?‘名牌就是君主’,‘流行就是帝王’,漂亮不漂亮,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牌子,是流行不流行。”

    於是他慫恿小冰買名牌:“你喜歡名牌,那就買名牌吧,聽説名牌就是不同,經穿一些。不就六百多嗎?咱也不是沒這六百多——”

    小冰不同意:“傻瓜,你不懂,買一件名牌有什麼用?穿名牌,就要渾身上下都是名牌,裏裏外外都是名牌,從頭到腳都是名牌,一年四季都是名牌。不然的話,你上面穿名牌,下面卻配條水貨褲子,那比不穿名牌還糟糕。或者你今天一身名牌,明天又變成一身水貨了,那人家還以為是兩個人呢。”

    他覺得這話有道理,看來他得多掙錢,才能讓小冰穿得起名牌。但是如果他這樣説,或者為這事着急,小冰又會反過來安慰他了:“切,你這麼不相信你老婆?你老婆的人本身就是一個名牌,她穿什麼都能穿出名牌的品味來。你看我穿這件二十五的衣服,是不是比怡紅穿那件六百多的還——名牌?”

    他知道這種時候就不能計較小冰對名牌的説法前後矛盾了,小冰一般是很邏輯的,如果小冰不邏輯了,一定有她不邏輯的原因。關於名牌的不邏輯,當然是為了安慰他。他很感激小冰的善解人意,但他也經常想:等我有了錢……

    他躺在謝怡紅家的沙發上,咬牙切齒地發誓要發財,但還沒想好發財的計劃,就困得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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