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那段時間的生活,註定是要有點故事的,如果不是他做主角的故事,那就是他做配角的故事,有時主角配角很難分清,角色不停轉換,不到故事完結根本不知道自己屬於哪種角色。
話説有一天中午,譚維趁回家吃飯的時候到譚師傅那裏去辦點事,這次不是去“打胎”,而是去報喜。譚師傅有個親戚高考沒上重點線,又想上重點院校,就決定到B大讀自費。但B大的自費名額大多是給了市裏和學校裏那些頭頭腦腦們的,他們的孩子或者親戚熟人什麼的,如果沒上線,寧可到B大來讀自費,也不願意到那些一般的學校去,因為B大名氣響,讀了B大的自費,以後畢業證上是B大的章,也不會註明是自費。反正自費不自費的,也就是個錢的問題,而現在最不值錢的,就是錢了。
譚師傅不是市裏的頭頭腦腦,所以他那親戚就算是出錢也不一定能上B大的自費。於是譚師傅急中生智,找譚維幫忙,説譚維在B大當副教授,肯定有路子。
其實譚維在學校也沒什麼路子,現在譚師傅求上門來了,他才現去找路子,不得已也搞了些不正之風,請客送禮,磕頭作揖的,總算有了一點希望,今天是特意來給譚師傅送喜迅的。
譚師傅自然是感激不盡,一定要留他吃午飯,他客套了一陣,見實在套不脱,就留下吃午飯。正吃着,突然聽見門外摩托響,然後是娜娜那個“煙嗓”在説話:“譚師傅,快幫個忙,幫我把這個牌子弄上去一下——”
譚維跟着譚師傅走出門外,看見門前停着一輛摩托,分明是常勝那輛。娜娜看見他,吐了一下舌頭,説:“譚哥,修車啊?”
“不修車,有點別的事——”
“噢,”娜娜解釋説,“我把常哥的車拿出來玩玩,結果摔了一跤,把車牌子都摔掉下來了,趕快給他安上,免得他發現了不高興——你可別告訴他——”
他見娜娜渾身上下乾乾淨淨的,不象摔了跤的樣子,覺得很奇怪,忍不住問:“小常呢?”
“還在我那裏睡覺呢,我把他放倒就跑出來了——”
他還是那次跟常勝一起吃飯的時候看見過常勝來烏衣巷找娜娜,這一段時間他都沒注意過這事,今天看到娜娜,才又想起這事來。他問:“小常他——這一向——來得——勤不勤?”
“什麼勤不勤的,還不是老樣子?”娜娜瞟他一眼,作風情萬種狀,“你們男人嘛,不都是一樣的貨色?都是想那件事了,才跑來找人家。”娜娜大概是覺得他臉色不是很好看,趕快收了風情,公事公辦地説,“譚哥,我看你頭髮又該理理了——”
他趕快推脱:“不麻煩你了——”
晚上小冰回來後,他把這事告訴了小冰。小冰説:“什麼?他那二奶還沒捨得斷掉?這個常勝真是太可惡了,等我來參他一本,打個電話告訴怡紅——”
他沒阻攔小冰,覺得是應該告訴謝怡紅了,而且由小冰告訴也比較合適。小冰跟謝怡紅在電話上講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等她掛了電話,他問:“你們兩個講什麼呀?講了這麼久?不就是告訴小謝説常勝——還在跟娜娜來往嗎?”
“我總不能説完這句就掛電話吧?她氣得要命,我總得安慰安慰她,幫她出謀劃策吧——”
“噢?你出什麼謀,劃什麼策了?”
“我勸她跟常勝離婚算了,然後辦出國去,找個外國人,氣死常勝——”
他也覺得出國這個計劃很好,倒不是説他認為嫁個外國人就高人一等,就能氣死常勝,而是外國人比較適合謝怡紅這種情況。如果謝怡紅跟常勝離婚之後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下半輩子,那似乎比不離婚也好不到哪裏去。但是謝怡紅在國內又很難找個合心的人,離過婚的女人好像選擇特別少。如果謝怡紅辦出國去,興許能在外面找到很不錯的外國人。聽説外國男人不計較女人離沒離過婚,文化素質也比較高,又浪漫多情,那正是謝怡紅喜歡的類型。
但是他擔心如果謝怡紅現在提出離婚,常勝肯定知道是他告了狀,他倒不怕常勝來找他的麻煩,但他怕常勝為難小冰。他提醒小冰説:“你跟謝怡紅説一下,如果常勝問起這事,叫她就説是我告訴她的——別把你攪合進去——免得他伺機報復你——”
小冰不信邪:“我怕他?他敢動我一根指頭,我就叫你把他打扁——”
“等我把他打扁的時候,你已經吃了虧了,那何必呢?”
他見小冰不當一回事,就自己給謝怡紅打了個電話,把這個意思説了一下。謝怡紅説,“也只有你這個書呆子才想得出這樣的主意,我説是你告的密,他就不為難小冰了?你們是夫妻,夫債妻還,誰告的密不都一樣嗎?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像你那麼傻,一定要供一個告密者的名字出來,我根本不會讓他看出來有人告密——”
他覺得謝怡紅總吹自己很能保密,但到了氣頭上就口不擇言,把什麼都説出來了。他怕小冰遭遇不測,就叫她請幾天假不上班。
小冰不肯,輕蔑地説:“哼,常勝是‘兩塊錢買頭豬——就是一張嘴’,你聽他成天瞎嚷嚷,好像黑社會似的,其實他什麼本事都沒有。”
“我覺得還是當心一點好——”
他後來又在烏衣巷看到了常勝兩次,一次是看到他的摩托停在“娜娜髮廊”的門外,另一次看見常勝在“娜娜髮廊”門前抽煙。
常勝也看見了他,跟他打招呼:“嗨,又修車了?”
“嗯。”
“換個摩托吧,你騎着這破車,哪象個副教授?”
“‘是’副教授就行了,幹嘛要‘象’副教授?”
常勝撒給他一支煙,大方地説:“等我們出國的時候,我把這輛摩托給你騎,反正放家裏也是放着,等我們回來時你再還給我們就行了——”
“你要出國了?”
“我老婆已經在美國找到接收單位了,我們很快就要出國去了,到時我還得帶幾條煙過去,美國煙我抽不慣——”
他知道謝怡紅在美國找到接收單位的事,但他沒想到謝怡紅還打算把常勝帶出國去的,難道謝怡紅並沒打算離婚,只准備把常勝跟娜娜分開?他覺得謝怡紅這樣做很危險,就算常勝出了國不去找洋雞,也只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常勝出去能幹什麼?英語又不好,專業可能也忘光了,又吃不得苦,耐不得勞,出去只能是謝怡紅的麻煩和負擔。
當他把這事告訴小冰的時候,小冰也覺得難以置信:“不可能吧?怡紅還要把常勝帶出國去?愁怕我們中國人的臉丟不完?我看她出國主要就是為了躲避常勝,怎麼會把常勝帶去?”
“我也覺得奇怪——”
“我看她是為了穩住常勝吧?”
“有什麼要穩住他的?難道常勝還能買通了美國海關不讓小謝進去?我看她還不如出國之前就把婚離好——免得到時候還得回國來打離婚官司——”
“很可能是常勝在那裏一廂情願,覺得自己老婆在辦出國,就肯定有自己的份——”
他感嘆説:“這麼説起來,常勝真是又可憐又可嫌——”
兩個人還沒把這事悟出個眉目來,又傳來更驚人的消息:常勝被人打傷了!
那天早上譚維剛到辦公室,正準備去上課,就接到謝怡紅的電話:“你能不能幫我代一節課?我今天不能到學校來,又來不及通知學生——”
“沒問題,怎麼啦?你沒事吧?”
“我沒事,是常勝住院了,我得在那裏守着——”
“常勝——怎麼啦?”
“他昨晚被人打傷了——”
“什麼?他被人打傷了?怎麼回事?在哪裏?”
“就在烏衣巷,他大概是剛從他二奶那裏出來——”
譚維一聽常勝是在烏衣巷那裏被打,就覺得腦子有跟弦“砰”地彈了一下,但一時不知道是哪根弦,彈的又是什麼調子。他擔心地問:“他——傷得重不重?”
“應該是沒有生命危險,不過皮肉傷不少。”
“誰會想到要打他?”
“可能是謀財害命,他的摩托車,身上帶的錢、手錶、手機什麼的,都被搶走了——”
“那他——有沒有看清是——誰?”
“沒有,他説有人騎着摩托從後面撞來,把他連人帶車撞倒了,然後就有幾個人一擁而上,用一件衣服矇住他的頭,亂打亂踢一頓,後來就都跑掉了——”
他本來還想問問報案了沒有,但想起謝怡紅的哥哥就是幹公安的,這事肯定用不着他來指點,便只安慰説:“彆着急,只要沒性命危險就好——”
謝怡紅呵呵一笑:“我着什麼急?我才不着急呢,活該。這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上天終於開眼了——”
他總覺得謝怡紅這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用得有問題,聽上去就好像謝怡紅一直在祈禱常勝捱打一樣。他想謝怡紅的意思可能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或者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因為那兩個説法都表達了一種天意,而這個“精誠所至”,好像牽涉到説話人的主觀願望一樣。
他給小冰打了個電話,把常勝捱打遭搶的事告訴了她,囑咐她注意安全,早點回家,如果天黑了,一定等他去接她。
小冰也一下就抓住了謝怡紅這個“精誠所至”:“啊?‘精誠所至’?怎麼聽上去象是怡紅天天在祈禱常勝捱打呢?”
“會不會是口誤?”
“我覺得這不象是口誤——”
“那也許她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小冰説:“怎麼可能呢?一個研究生,大學老師,不知道‘精誠所至’的意思?肯定知道啦,可能這就是她的心裏話,她在你面前沒必要掩飾。上次染上性病那事肯定是傷透了她的心了,雖然她沒跟常勝離婚,但很可能只是為了怕她家裏人知道了擔心,她肯定是恨死了常勝的,巴不得他死掉。”
“就算她心裏巴望常勝捱打,也不可能真的讓老天爺聽見,讓她實現這個願望吧?”
“説不定是他家裏人知道了,僱了人教訓教訓姓常的——”
這剛好也是他的猜測,他覺得謝怡紅本人是做不出這種事的,即使想做,也不認識黑道上的人。但謝怡紅的哥哥就不同了,他見過謝怡武,真是人如其名,很高大威武的樣子,尤其是眼神令人難忘,説好聽點,就是有種威攝力,可以令犯罪分子腿腳發軟;説不好聽,就是有股殺氣。可能幹公安的,沒那股殺氣也幹不成事了。謝怡武成天跟犯罪分子打交道,找幾個流氓混混把常勝揍一頓是太容易了。
問題是常勝包二奶的事是他發現的,是小冰告訴謝怡紅的,如果常勝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兩夫妻就成了罪人了。他覺得如果這事是謝怡武一手策劃的,那也似乎太——狠了點,常勝可惡,讓謝怡紅跟他離婚就是了,犯不上下這麼狠的毒手,如果把常勝打成終生殘廢了,那不是害了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