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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節

    譚維那天是真的氣糊塗了,丟下一句“既然你不想我天天跑這邊來,那我就不來了,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就跑回家去了。

    他矇頭睡了一大覺,頭腦清醒了一些,才覺得其實不怪小冰強勢,只怪他自己懦弱。既然小冰已經承認跟人有CYBERSEX了,那他還在那裏糾纏個什麼呢?就斬釘截鐵地問一句“你是要CYBERSEX,還是要我”,不就把問題解決了嗎?

    但他感覺自己不敢這麼問,怕小冰選擇了CYBERSEX,他就下不來台了。但是不問好像也下不來台,象現在這樣,他怎麼下台?跟小冰離婚?那離婚的原因是什麼?因為小冰在網上跟人CYBERSEX?不知道法官受理過這種案件沒有?説不定他是A市的第一起,説不定大家都在搞CYBERSEX,只他一人落後於形勢,成了老土,還為此離婚,惹人笑話,又要搞到電視上去,弄得人盡皆知。

    他決定上網去查查,看看是不是跟小冰説的那樣,網人都在説那些話,都在做那些事。他家裏的網已經停掉了,因為小冰週日到週四得住在一中那邊,方便上班,而他白天在學校可以上網,所以為了省錢就把網停了。這是小冰的主張,但小冰後來經常以“沒網上”為理由,不回這邊來。那時他沒注意,覺得小冰來回跑要打的,還不如他來跑,所以基本上都是他週末往岳父母那邊跑。

    現在他需要上網了,而且是打聽這種事,才感覺到不該把網停掉的。如果不停,至少小冰每個週末會回這邊來,説不定就不會發展什麼CYBERSEX了。當然他自己也知道這種想法比較牽強附會,想CYBERSEX的人,只要有網,在哪裏都會CYBERSEX。

    為這事到學校去用電腦不太適合,因為學校只聯着教育網,清水衙門,肯定沒有CYBERSEX好打聽,他還聽説學校可以追蹤每個老師去過哪些網站,萬一被學校發現他去了CYBERSEX的網站,恐怕沒有好果子吃。

    於是他橫下一條心,準備大大破費一把,到網吧去用電腦。他找到了一家網吧,但剛到門口就開始心虛,因為裏面像他這個年紀的不多,很多是些小屁孩。他尷尬地望了幾眼,還沒等吧主出現,就逃跑了。

    就這樣試了好幾家,都沒鼓足勇氣進去,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才厚着臉皮進了一家比較清靜的網吧,問了價錢和用法,就在指定的電腦前坐下,打開了一個流覽器,居然不知道到哪裏去找相關信息,只好打了一個CYBERSEX進去搜尋。他其實並不知道CYBER這個詞怎麼拼,只按照小冰的讀音想當然地拼了一個。

    還好,流覽器怪聰明的,不計較他孤陋寡聞,很體貼地問:“你要搜尋的是不是‘CYBERSEX’?”

    他感覺自己的秘密被暴露了,好像整個網吧,甚至整個網絡的人都在看着他,都在嘲笑他,這麼一把年紀了,還連CYBERSEX都不知道。他環顧一下四周,好像每個人都緊盯着自己的屏幕,沒人在意他,於是硬着頭皮按了那個“是”,唰地一下,我的天,就給他搜了幾萬條結果出來了。

    他點開了最前面的幾條,發現都是在解釋什麼叫CYBERSEX,但沒告訴他CYBERSEX究竟算不算出軌,夫妻雙方如果有一方有了CYBERSEX,婚姻還要不要保持,或者不喜歡CYBERSEX的那一方應該如何防範另一方搞CYBERSEX。

    他正在那裏抓耳撓腮,有個管理員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問他需要不需要幫助。他大着膽子説:“我想——結交網友,怎麼個弄法?”

    那人説:“你沒上過聊天室?”

    “沒有——”

    那人耐心地教了他一下,並給他找了個網站,叫他在那裏登記:“這個網站一般會員是免費的,你可以試試,如果覺得好,可以交費升級——”

    他開始註冊,被問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問題,花了他很長時間,感覺銀子嘩嘩地流成河了,才成為該站的會員。但他還是不知道怎麼結交網友,又把那個管理員叫來。那人幫他點了幾點,他一下來到了一個很繁榮的聊天場所,很多個聊天室,隨便進,進去就可以隨便聊。他瞎選了一個,進了聊天室,先發了個向大家問好的貼子,但沒人理。他又主動找人聊天,有人發一句,他就去跟一句,但人家也不理他。他搞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頭,怎麼找不到一個願意跟他聊天的人呢?

    他又轉了好幾個聊天室,遭遇都是差不多的,那些人説的話,他也不太懂,問人家,人家又不回答。而且人家之間好像都很熟,説的話都是有所指的,而指的都是些他不知道的事,似乎這些人泡在這個聊天室裏已經有年頭了,他完全插不上嘴。他悽悽惶惶地呆了好一陣,也沒撈着一個“網友”,看看錢也費得不少了,只好退出登錄,結帳回家。

    臨走的時候,他跟那個管理員聊了幾句,問怎麼樣才能結交到網友,管理員説:“你多來幾次就行了——或者把你照片放網上也行——那樣比較快——”

    他不敢把照片放網上,又心疼錢,只好不了了之。後來他問了系裏幾個比較趕潮流的年輕同事,看他們有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他不好問人家CYBERSEX的問題,只説想知道網上交友和聊天室是怎麼回事。

    有個年輕同事正忙着熱戀,似乎沒時間涉足這類場所,説不出什麼來。另一個年輕同事略有經驗,警告他説:“呆在網上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人,好人哪裏有時間泡網?也不需要泡網。網上的人,又都是隱藏在ID下面的,誰知道是什麼人?説自己是花季少女的,可能是個花白鬍子;説自己是酷男的,説不定是個老頭子。沒什麼意思,只能是閒得沒事幹的時候去逛逛——”

    他這番上網體驗生活,再加上調查了幾位年輕同事,給他的感覺是:網友網戀什麼的,並不象小冰説的那樣廣泛,CYBERSEX更是罕見,很可能小冰還是有一個看得見,摸得着的情人的,那些SEX,也不是CYBER的,而是近距離肉搏式的,所謂網友和CYBERSEX,只不過是她哄他的説法而已。

    他堅持了幾天沒去小冰那邊,覺得一去就等於是承認小冰贏了,他輸了。他指望小冰會來找他,那他就提出要求,叫她別搞什麼CYBERSEX了。或者也別把話説這麼狠,只要小冰肯轉彎,他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了結了算了。但小冰沒來找他,好像兩人這樣不相往來是件很正常的事一樣。

    他又慌了,吃不香,睡不甜,心裏老想着小冰肯定又去找“恨水”了,正在尋歡作樂。他連課也不想上了,請了假打的跑到小冰那邊,想來一個突然襲擊。小冰又不在家,問岳母,岳母又説是接到一個電話就出去了,他又跑到學校辦公樓去找,大樓又是黑呼呼的。等到小冰終於回家的時候,小冰又是清白無辜地説是在學校備課。

    他連續這樣突襲了三次,都沒什麼收穫,有次他沒進岳父母的家門,而是躲在外面,等小冰出來的時候,他就悄悄跟在後面,看她究竟是到哪裏去。小冰的確是往學校那邊去了,他一直跟到學校,看見小冰進了辦公樓,但等了刻把鍾,也沒見小冰的辦公室亮起燈來。他覺得很奇怪,難道小冰在辦公室睡覺?他找上樓去,來到小冰的辦公室門口,聽了好一陣,也沒聽到什麼動靜。他敲門,還是沒動靜。

    等他怏怏地下樓來的時候,才注意到辦公樓的大門是對穿過的,就是説從這面進樓,馬上就可以從對面出樓。小冰一定是知道他在跟蹤她,所以故意走到學校裏來,然後穿過辦公樓,從另一邊跑掉了。

    他氣急敗壞,恨不得請個偵探查個水落石出,只是不知道A市有沒有這樣的私人偵探;有的話,又到哪裏去找;找到了的話,出不出得起那筆錢;出得起錢的話,會不會弄得大家都身敗名裂。

    他不敢找偵探,只能靠自己。他估計這個“恨水”就在A市,而且在離小冰住地不遠的地方,因為每次小冰出去,差不多都只三、四個小時,而且每次都是接到一個電話就出去的。他估計他岳父母還不知道這件事,不然的話,他問起來的時候,他們總會有點掩飾或者驚慌的表情,但他們的表情都很自然。當然,考慮到岳父母年輕的時候都是演樣板戲出身,所以他也不敢説岳父母就一定沒撒謊,因為他們都可以象阿慶嫂一樣,“不愧是開茶館的,説出話來真是滴水不漏——啊!”

    根據這些分析,他認為還是肖醫生最可疑,因為肖醫生住在本市,早就對小冰有意思,至於肖醫生説他英語不好,很可能只是個幌子。既然肖醫生的老婆孩子都在美國,肖醫生怎麼可能英語不好呢?總要跟老婆孩子交流吧?不過他有點奇怪的是,既然小冰是跟肖醫生約會,為什麼不弄得光明正大一些呢?就説是因為臨牀試驗才去肖醫生那裏的,不就冠冕堂皇了嗎?他想這很可能是因為小冰每週不止一次地出去幽會,如果每次都説是去臨牀實驗,就不太象了。

    現在他比較理解為什麼戴綠帽子的丈夫老想打聽出“是誰”來了,因為只有知道是誰了,才有“蓋棺論定”的效果,才肯承認自己的綠帽子的確是戴上了,才能把自己的婚姻做個了斷,才能開始新的生活。在弄清“是誰”之前,綠帽丈夫始終都會心裏疑惑,總覺得自己頭上戴的不是正綠色的帽子,而是某種近似於綠色、但並非綠色的帽子。

    到了晚上,他估計小冰出去幽會了,就往她手機打一個電話,關機;再往岳父母家打個電話,岳母接的,説小冰到學校備課去了。於是他打的趕到肖醫生的住處,守在外面,等小冰從裏面出來。

    象這樣地守株待兔了三次,既沒抓住母兔,也沒抓住公兔。每次都是等到十一點過了,也沒看見小冰從裏面出來,但是再打電話到小冰那邊的時候,岳母就通報説小冰回來了,而且馬上就叫小冰來接電話。

    他知道自己上了當,以小冰的聰明智慧,肯定知道肖醫生是重大懷疑對象,肯定不會傻乎乎地把約會地點定在肖醫生家,肯定是去了賓館或者肖醫生藏嬌的地方。

    他豁出去了,跟小冰談判了一次:“我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這樣追蹤你,調查你,我很累,也覺得很卑劣。你明白告訴我,到底你是不是有了情人,如果你有了情人,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我們離婚,你跟你的情人自由自在地相愛;二、你跟你的情人斷絕來往,我們繼續做夫妻——,你不能既要婚姻,又要情人——”

    小冰仍然是那麼無辜:“根本就沒情人,你給我兩個選擇幹什麼?”

    “那你每天晚上出去幹什麼?”

    “備課呀。”

    他徹底垂頭喪氣,萬般無奈之中,他給肖醫生打了個電話,説想談談小冰的事。

    肖醫生擔心地問:“小冰——身體出狀況了?那怎麼還不送她來醫院?”

    “沒出狀況,是——一些——別的方面的事——”

    肖醫生沒再追問,只説:“那你們今晚上我家來吧——”

    晚上他去了肖醫生家,肖醫生沒看見小冰,詫異地問:“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想——單獨跟你談談?”

    肖醫生的眉毛分道揚鑣地向上一飛:“噢?單獨跟我談談?那好啊,請坐——”

    他不敢問肖醫生是不是小冰的情人,只好轉彎抹角地問:“肖醫生,你那個研究到底是個什麼結果?你告訴我了,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

    “哪個研究?”

    他有點語無倫次地説:“就是那個關於——供腎人性格影響受腎人性格的研究——衞生部贊助的那個——小冰也參加了的——那個。你説説,到底供腎人的性格是不是會影響受腎人的性格?影響到什麼程度?”

    肖醫生的眉毛擰得象麻花一樣:“什麼供腎人受腎人的,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

    他想,肖醫生看來還真的是準備得諾貝爾獎的呢,對自己的研究項目這麼保密。他只好把小冰的婚外情説了一下,然後推心置腹地説:“肖醫生,我真的只想知道我愛人現在成了這樣是不是——受了供腎人性格的影響——如果是——我不怪她——我認了——如果不是——我——我——”他“我”了半天,也狠不下心説出“我就跟她離婚”幾個字來,只保證説,“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會把你的科研秘密透露出去——請你相信我——”

    這回肖醫生的麻花眉毛擰得快滴下油來了:“也請你相信我,我沒有做什麼性格方面的臨牀實驗。你真是個不動腦子的人,我搞的是泌尿外科,管的是開刀動手術,即便我是搞腎內科的,我也不會研究到人的性格上去。你説的這個臨牀實驗,是不是哪個心理學家的研究項目?怎麼扯我頭上來了?”

    “那小冰沒跟你做——實驗?她説她參加了——你的臨牀實驗——定期跟你見面——彙報她的——性格方面的變化——還説這個項目是你準備拿——諾貝爾獎的——”

    肖醫生哈哈大笑起來。兩道眉毛蛇一般地溜過額頭,竄入發叢中去了:“你的這個愛人真是——太可愛了——編出來的東西都——這麼可愛——”

    “這是她——編的?”

    “不是她編的,還能是什麼?我根本沒做什麼臨牀實驗,更沒想過諾貝爾獎的事——”

    他現在心裏有百分之五十相信肖醫生沒做這個實驗了,因為這的確象是心理方面的實驗,要做也應該由心理醫生來做。他疑惑地問:“如果你沒做這個實驗,那我愛人她——編這麼個故事出來——有什麼用呢?難道是為了——有機會——見你?”

    “呵呵,我不否認你愛人對我有好感,年輕女孩子嘛,容易受到成熟男人的吸引。但她如果想見我,完全用不着編這麼個故事。坦率地説,我也很樂意見她,我們很——談得來,但我們現在並沒多少聯繫。”肖醫生頗為傷感地説,“病人就是這樣,生病的時候,把你當上帝,當救星,一旦病治好了,馬上就把你忘記了,只在心裏求爹爹告奶奶,希望自己今生再不用見醫生——”

    “那她為什麼要對我説你在做——這個實驗?”

    “是不是——為她自己的外遇——造個藉口?”

    “可是——她説這話的時候應該還沒——外遇吧?”

    肖醫生想了一會,説:“不一定吧,我覺得她早就有——外遇了,記得她第一次住院的時候,就叫我幫她撒謊,説你腎太大,不適合供腎給她——”

    “那也許是她——為我的身體——着想?”

    肖醫生揚起一邊的眉毛,有點嘲諷地説:“呵呵,你要是願意這麼想,我也沒意見,有些人活的就是一個自我感覺。不過供個腎對你的身體有什麼影響?一個人有一個健康的腎就夠了。她多半是因為知道你們兩個遲早玩完,所以不想欠你太多——或者更簡單,就是對你的東西有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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