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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獨鬥八劍

    唐百州扭頭一看,只見那三騎駿馬上馱着兩男一女,兩個男的盡都不識,各有四十上下年紀,一着青衣,一披皂衫,肩頭上全露着劍柄,女的卻穿一件大紅色緊身疾服,媚眼妖嬈,正是刁家堡“巴山雙毒”之一的刁淑嫺。

    傅小保一見了刁淑嫺,彷彿耗子見了貓,急忙橫袖擦乾了臉上淚痕,俯身拾起長劍,躍登馬背,便想開溜。

    但他那裏剛勒轉絲繮,還沒有催馬移動,唐百州早一探手拉住了他的轡頭,咧嘴笑道:

    “你怕她幹什麼?她是你師姊,又不是你娘,乖乖給我站住,天塌下來,全有我唐大俠給你頂着。”

    傅小保掙了兩掙,怎敵得唐百州力大如牛,那馬嘶叫旋轉,卻無法掙脱,急得他哭喪着臉,又駭又怕,而刁淑嫺率着兩名漢子業已飛馬趕到,在距他們兩三丈處停住,傅小保只得低聲衰求道:“唐大俠,求你放了手,這樣給我師姊看見,回去我又得吃排頭了。”

    唐百州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朗聲道:“好小子,你心裏就只一個師姊,難道便不在乎我這個師姊夫嗎?好小子,我跟你沒完。”

    這時候,刁淑嫺停身兩丈以外,本準備喝罵傅小保的,突聽了唐百州這幾句話,反倒一愣,皆因唐百州亂髮獨眼,長鬚破衣,早巳不是從前英俊模樣,一時間,她並沒有認出是誰,只顧瞪着一對又大又圓的眸子,凝視小保和這瘋人,心裏詫道:奇了,小保孤身入門,被我爹收做螟蛉義子,什麼時候又鑽出個姊夫來?

    她乍來遽到,聽了這沒頭沒腦幾句話,可沒有會過意是唐百州在撿自己便宜,媚目轉了兩轉,這才把臉色一沉,嬌聲喝道:“小保,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掌門令諭,誰叫你私下巴山?我看你是活得嫌麻煩了是嗎?快過來,跟我回山領罰去!”

    傅小保被唐百州糾纏着,委實脱身不開,再被刁淑嫺一頓臭罵,急得眼眶一紅,鼻子一酸,便滾下兩行淚水,哀聲叫道:“師姊,你……”

    但他一句話還沒説完,唐百州早又敞聲笑道:“喲!乖孩子,你那麼疼你師姊,就一點不疼我這個師姊夫了?你師姊叫你過去,我這師姊夫偏要叫你過來,倒要瞧瞧你是誰的乖孩子。”

    這一次,刁淑嫺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咦!敢莫那瘋叫化子還在吃老孃的豆腐?她柳眉陡的一剔,戟指唐百州厲聲叱道:“呔!你這臭瘋子是什麼人?在這兒滿口胡説八道的?”

    唐百州就是要逗她對自己開口,刁淑嫺這一罵,他心裏可暗中大樂,接口應道:“我?

    我是什麼人?我是你親丈夫,親漢子,難道你忘啦!”

    刁椒嫺聽了這話真氣得混身亂顫,鳳目倒豎,但還沒等她發作,她身後兩個負劍的漢子早厲喝連聲,雙雙從馬背上騰身拔起,宛若兩隻大鵬,飛落在唐百州面前,“嗆啷”亂響,兩柄劍一齊出鞘,一左一右,將唐百州圍住,只不過他們人雖暴怒,未得刁淑嫺下令,還沒有逕自出手。

    唐百州自從中了劍魔,最見不得人家拔劍,這兩個大漢兩柄劍向上一圍,無形便激起他躍躍欲試的比劍之心,連忙鬆了傅小保的馬轡,急急翻腕,便撤出“玄鐵劍”來,用劍尖柱着地,兩腳騰騰亂跳,笑得前仰後合,道:“這敢情好,這敢情好,轉眼之間,老婆也有啦,還有人陪着練劍,痛快!痛快!上呀!你們窮瞪眼做啥?我保證不斷你們的劍,只瞧瞧你們一招‘醉態可掬’便得了!”

    刁淑嫺看得又好氣又好笑,又不懂他在胡説些什麼?只怕他當着師弟和這兩名同門面前,再説出什麼穢言亂語來,纖指一指,喝了聲:“拿下!”

    那兩名漢子如奉綸音,齊聲:“是!”躬身應了,緊接着陡的旋身,兩柄劍左右一分,寒光交映,合使一招“雙蛇交綏”,分取唐百州左右二“志堂”穴。

    別看這二人只不過“蛇形門”中手下,但出劍振劍,竟然真有那麼一回事,絲毫也不含糊,而且雙劍合擊,步位身法,居然恰到好處。看得唐百州心中大樂,哈哈一笑,且不用劍格拒,僅只步下疾轉,身如靈蛇,從兩柄劍鋒之間一穿而過,口裏叫道:“看不出,你們二位在刁家堡練了多久啦?這一招‘雙蛇交綏’還真沒有離譜兒,回去要你們師父好好賞你們。”

    這兩個漢子都是少堡主刁天義門下弟子,年紀雖然比師父還要大,但他們奉已是川中黑道上的貨色,穿青的姓李名升,混號“雞腳神”,另一個穿皂色衣裳的姓吳名能,外號叫做“吳二爺”,原來川人稱呼陰冥鬼差就叫“雞腳神吳二爺”,偏偏這兩個小子難兄難弟,狼狽為奸,做了不少缺德事,所以得了這兩個美號。

    李升、吳能在未入“蛇形門”之前,先已有了三下兩下花拳繡腿,專愛使刀弄杖,在地方上犯了幾次案,實在呆不住了,這才投身“蛇形門’中,厚臉拜在比自己年紀還輕的刁天義手下,不外接近乎,拍馬屁,仗着刁家堡勢力,更逐其為非作歹心願而已。所以,你別看他們那一大把年紀,衝着比他們小了十來歲的刁淑嫺,還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師姑!”那滋味兒,也虧他們二位受得下來。

    不過,李升、吳能自入‘蛇形門”後,忠心耿耿,勤習劍術,對師門的恭順,那是沒有第二句話説,要不然,刁淑嫺這一次突然發覺傅小保不辭而別,也不會帶了他們一同來追趕攔截了。

    如果以本身真實功夫而論,唐百州要取他們兩位的腦袋瓜兒,那筒直比探囊取物還要容易得多,只因一來不願無辜傷人;二來他既然心疑刁淑嫺等暗襲了師兄梁承彥,便得找上刁家堡弄個水落石出,在沒有確切察明之前,多傷他門下弟於,總是不太好的;三來刁淑嫺就在旁邊,唐百州要比劍,要露功夫就得以刁淑嫺為主。這兩個傢伙是什麼東西?真是連殺都懶得殺他們,有此幾種原因,才讓他們在手中逗鬧了三五招。

    但,李升、吳能卻太不識相,他們倆劍柄左盤右旋,一連幾招快攻,見唐百州都僅是閃躲騰挪,並不還手,除了口裏嘻笑,手上鏽劍連碰也沒有和自己的兵刃碰一下,兩位仁兄不知這是運氣,還只當是福氣,彼此全想擒人搶功,兩塊寶互相打了個招呼,竟然劍勢一變,突然使出了另一套迥非“蛇形門”的獨特劍法來。

    這套劍法乃他們昔日吃黑飯時獨出心裁,別創特製的,有一個怪名字,叫做“枴子滾刀”。

    你道怎麼會稱做“枴子滾刀”?這原是二人吃黑飯有時被捕快所困,用以衝突脱圍的,那時候二人都是用刀,並不使劍,有幾次忽遭捕快圍毆,險些失手被擒,才想出這個怪方法。

    説穿了本沒有什麼訣奧,那就是兩人背靠着背,各以右手揮刀,左手反抓住後面夥伴的褲腰,刀法展開,人也跟着向一個方向轉動。你帶着我,我扯着你,結成一種緊密的刀陣,似這樣各人都沒有後顧之憂,專心一志對付正面,更兼合二為一,連續轉動,遠望就椽是一個刀光閃閃的滾球,令人不知對誰出手,往往被他們一陣胡滾,脱身而去。這辦法初用時人家摸不着實在關鍵,居然讓他二人狡計得逞,突出重圍。自此以後,李升和吳能便以為找到絕妙無匹的戰術啦!一遇高手,就把這方法用出來。説起來不過是“洋花椒麻外國人”,別人沒見過,當然被他所乘,搶了上風。到後來二人投入“蛇形門”避禍,雖然改用長劍,時間卻並沒有把這“枴子滾刀’荒廢不用。經常仍在練習,只不過易刀為劍,“枴子滾刀”,改為“枴子滾劍”,倒被他們練得十二分純熟。

    現在,李吳二人為了早些放倒唐百州,以便爭功奪寵,彼此一聲呼嘯,突然背與背相靠,人與人相扯,揮劍旋身,向唐百州滾了過去。

    唐百州一代大俠,學了“顧大麻子”的“魔劍八式”,雖成了當今世上用劍的絕頂高手,但也一樣被他們這種“滾劍法”給唬住了,跟前只見劍光霍霍,旋盤衝至,竟然沒有一處可以下手的所在,就好像深山獵刺蝟,用得不得其法,的確要面對劍光連成的圓球束手無策。

    他第一次見了這種怪異劍法,心中大覺驚異,不禁連聲喊道:他XXXX的,這是哪一門那一派的打法?心中一慌,一個沒留神,險些被“雞腳神”李升一劍砍中,他連忙撤身閃過,剛準備振劍還擊,哪知對面忽又一旋一轉,換成了“吳二爺”吳能,又是一劍對着自己肩上劈來。

    唐百州心念尚未轉妥,眼前劍影亂閃,突又換成了“雞腳神”李升。

    這真使他一時連氣都喘不過來,忙不迭地吸氣仰身,後腳跟上猛一用力,“金鯉倒穿波”,躍退到一丈五六,滿臉迷惘的叫道:“刁淑嫺,這是你們‘蛇形門’什麼時候發明的新花樣?”

    其實,刁淑嫺也一樣不懂李升和吳能在攪什麼鬼,但是,他們總是自己手下人,只要能打贏,管他用什麼方法,當下巧笑盈盈,向李升吳能喝道:“快把這廝拿下,帶回山去發落,我先回去了!”

    説着,帶着傅小保,轉馬便向來路馳去。

    唐百州心中大急,但恨只恨眼前被這兩個漢子“滾劍法”滾擋住去路,眼睜睜看着傅小保隨着刁淑嫺絕塵馳離,又急又愧,“玄鐵劍”猛可裏振腕一招“萬花亂抖”,閉着眼逕向前面滾球滾得正高興的吳能、李升衝來,口裏厲聲叫道:“閃開!閃開,老子要衝鋒啦!”

    李吳二人這“枴子滾劍”本來專為衝突而練,一見唐百州鏽劍亂抖,閉着眼睛搶奔過來,他們哪裏肯退,心罵道:好,衝就衝,大家衝,看誰衝過誰!

    那一個抖劍向南,這兩個滾劍向北,兩下里一記硬衝硬闖,“噹噹噹”、“砰砰砰”震天價一陣金鐵交鳴,兵刃墜地之聲,戰場上猛的人影亂晃,慘呼連連……。

    唐百州睜開泉一看,眼前已沒有了那惹人厭的“滾劍陣”,再回頭,不由“卟嗤”笑出聲來,敢情李升和吳能慘透啦,兩柄長劍變作了四柄,李升肩頭上被削去了一大塊肉,鮮血淋淋,吳能肚子上捱了一劍,彎着腰直哼哼,唯一沒變的,是兩個人倒在地上,全都掛了彩,仍然糾住一團,拉在夥伴褲腰上的左手還沒有鬆開!

    唐百州這才滿意的一笑,畢竟“魔劍八式”非同凡俗,別看那兩個小子滾得起勁,一招“萬花亂抖”,就叫他們全躺下了,再要滾,只有在地上滾了。

    他無暇多顧他們,揮手招來小黃馬,翻身爬了上去,一抖絲繮,瘦馬撥開四蹄,風馳電奔地向南追下去。

    刁淑嫺正和小保並騎飛馳,一路上尚在責罵他不該私下巴山,如今本門中正有大事,你這不是胡鬧嗎?要報仇也得等本門大事了啦,從長計議才行……。

    傅小保只低着頭,半句話不敢回嘴,他對這位師姊素來敬畏,雖被數落着,也只好默默承受。

    哪知就在這當兒,身後陡地傳來一陣急遽的馬蹄聲響,傅小保回頭見是唐百州,猛然間愣了愣,忙勒馬想要稍等。

    刁淑嫺連向後面看也投看,道:“別等他們,他們捉了那廝,自會回山,咱們趕一程要緊,堡中這兩天正忙着。”

    傅小保只得又放了馬繮,但卻用手向身後指了指,吶吶地道:“師姊,追來的不是李升他們,正是那廝一個人呢!”

    刁淑嫺一驚,粉頸忙轉,果然沒見李升、吳能,只見那窮瘋子騎了匹瘦骨髏髏的黃馬,快如箭射似的趕來。她大吃一驚,忙勒馬轉身,蓄勢而待,一面吩咐小保,道:“快些亮劍,這小子只怕辣手,怎麼這樣快便弄翻了李升和吳能啦?”

    唐百州漸奔漸近,一面催馬,一面揮手,叫道:“小子,別走!等你師姊夫一塊兒!”

    小黃馬來勢如風,刁淑嫺櫻嘴剛張,還沒有罵出口,唐百州連人帶馬,一晃即至,收繮不住,向着二人直衝過來。

    刁淑嫺芳心暗驚,私下裏卻起了惡念,兩腿用力一夾馬腹,左手橫帶絲繮,坐下馬向左疾橫了幾步,唐百州從傅小保和刁淑嫺之間“唰”的掠過,但刁淑嫺就在帶馬之際,右手早已探囊扣了三枚“蜂尾毒針”,趁他掠身而過,反手振腕,將三枚“蜂尾毒針”對準唐百州後背心疾射而出。

    唐百州去勢如飛,眨眼已和二人錯馬而過,衝出去五六尺遠,但那三枚“蜂尾毒針”更快,三點寒星首尾相連,閃電般射向背心,唐百州倏聞身後破空聲到,手中“玄鐵劍”反臂一撩,“篤篤篤”三聲輕響,那三枚“蜂尾毒針”全都吸在劍身上,他勒住馬轉過劍看看,齜牙向刁淑嫺一笑,

    道:“好呀,你是存心謀害親夫?這三個玩意要是打在我老唐身上,你就得下堂改嫁,豈不壞了你一身名節!”

    刁淑嫺見暗器未能傷他,反被他揮劍收去,更是大駭,忙低聲問身邊的傅小保道:“小保,這傢伙是誰?你認不認識?”

    傅小保搖搖頭,道:“我跟師姊一樣,今天第一次遇上他,被他纏了半天,只知道他姓唐,旁的就不知道了。”

    刁淑嫺心中一動,凝目向唐百州看了又看,只覺得有些面熟,又像認不實在,要説他聲音身材,很像梁承彥的師弟唐百州,但唐百州跟又不瞎,也不是這副襤褸樣兒,況且,更不會這樣半瘋半傻的,那麼,這傢伙姓唐,又是誰呢?

    她儘自心裏琢磨,一時沒有開口,但悶聲不響,已將肩上雙劍撤在手中。

    唐百州笑嘻嘻説道:“內人!你認實在了嗎?老唐沒有冒牌,該是你親親的親丈夫吧?”

    刁淑嫺大怒,劍尖戟指,喝道:“無恥的臭賊,滿嘴胡説些什麼?姑奶奶今天要叫你脱出手去,今後就不姓刁了。”

    説着,蛇腰輕擺,人如翩翩蝴蝶,已從馬背上閃落地面,雙劍交錯,只等唐百州下馬一戰。

    誰知唐百州穩坐馬背,並不下來,哈哈大笑道:“好喲!內人,當真不羞!你本來就不姓刁啦,既嫁了我,就得跟我姓唐,你的名字應該叫唐刁淑嫺才對,你説是不是?”

    刁淑嫺火往上冒,雙劍疾分,陡的一招“水蛇擺腰”橫捲上來,舍人取馬,存心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嬌聲罵道:“臭賊,納命來吧!”

    唐百州對她這一招陰狠手段視若無睹,笑道:“不知道那一個是賊,強索不成,就用下流手段,殺了人還放了火。”

    他口裏説着話,刁淑嫺雙劍已如風般捲到下盤,但那小黃馬卻似通靈,不待刁淑嫺劍到,四蹄交移,向後挪開數尺,恰將這一招“水蛇擺腰”讓過。刁淑嫺抽劍回身,正想第二招跟着出手,倏聽了唐百州口裏含糊的這幾句話,猛吃一驚,順着劍勢扭腰擰身,撤後五尺,瞪着一對大眼睛喝道:“你是誰?趁早報上名來!”

    唐百州哈哈大笑道:“我是你老公,怎麼你又忘了?”

    刁淑嫺聽他方才幾句話,分明暗指自己兄妹往終南山強索劍譜一事,但正正經經問他,這傢伙又開上玩笑了,惱得她火高萬丈,狠狠一挫銀牙,振劍撲上來,疾如狂風驟雨,狂攻猛砍不已。

    唐百州也明知刁淑嫺一手“蛇形劍”非同小可,老坐在馬上只怕應付不了,忙甩蹬下馬,持“玄鐵劍”接架相還,但卻不用“魔劍八式”,故意使出心圓大師手創的“靈蛇劍法”。

    刁淑嫺戰了半劉,越戰越是心疑,突然虛晃一劍,跳出圈子,雙劍橫胸,又喝問道:

    “臭賊,你是唐百州?”

    唐百州笑道:“臭賊是唐百州,我又不是臭賊,所以不是唐百州。”

    刁淑嫺聽他這口氣,彷彿又不像名噪一時的唐大俠,但他既姓唐,又知道終南山往事,又會使“靈蛇劍法”,不是唐百州還有誰?她心念一轉,故意放平了臉色,嬌媚的一笑,説道:“你不是唐百州,那我就要罵了!”

    唐百州笑道:“你罵吧!反正你是個謀殺親夫的人,罵罵不要緊。”

    刁淑嫺氣得了不得,但卻強自忍住,因為唐百州下落和師門關連太大,她即算受點委曲,也得查清楚跟前這窮化子模樣的怪人是不是唐百州,她伸伸脖子,把那業已衝到喉頭的怒火又咽回肚子裏,俏眼一轉,罵道:“唐百州,混賬王八蛋,死短命,兔崽子……。”

    唐百州突然笑問道:“你罵誰?”

    刁淑嫺道:“罵唐百州,罵那……。”

    誰知唐百州哈哈大笑起來,拍手笑道:“好呀,妙呀!王八蛋罵唐百州,死短命的罵唐百州……。”

    刁淑嫺一時未注意,又被他套了話去,反罵了自己一頓,但她雖捱了頓臭罵,芳心卻是暗喜,陰沉沉一笑,説道:“哼!你還賴什麼?我知道你就是唐百州那混賬殺千刀的東西,故意裝着這副模樣,豈能逃得出姑奶奶這一雙慧眼,終南山一劍之仇,今天要叫你償還了。”

    説罷,閃電似的一扭嬌軀,雙劍疾刺出手,劍尖輕擺,將唐百州正面各處大穴全都罩在雙劍之下。

    這一招乃“蛇形門”劍術中最精奧殺手之一,名叫“飛蛇旋身”,別看她出手時劍尖輕搖,似乎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實際上敵方正面各處大穴,幾乎已全在她劍尖籠罩之下,只待敵方一動,她立即變化,殺着立至。

    唐百州見她遽然之間發動,但出手卻悠柔緩慢,並沒有探臂催劍,將招術用老,而且,從她眼中所含詭異的光芒中,猜她必然有厲害的攻招在後,這可不能過份大意,輕輕一笑,“玄鐵劍”橫架反格,竟然用的“魔劍心法”第六招“醉態可掬”。

    刁淑嫺一待他舉劍格架,緊跟着便換式施展毒手,左手劍一挫劍柄,右手劍急壓劍尖,“唰”的雙劍分為上下,一取“玄機”,一取“中極”,這一式變得快捷無比,任他唐百州盡得心圓大師真傳,也必然立陷危境。

    但她沒有料到唐百州這一招“醉態可掬”,卻並非心圓大師“靈蛇劍譜”所載奇招,更兼“玄鐵劍”天生磁性,非一般寶刃可比,她左手劍剛才挫腕探出,恰與唐百州的“玄鐵劍”

    劍尖相遇,突覺一般奇大無比的無形吸力,把她的長劍一扯,“嗒”的一聲響,兩支劍竟然連在一起,攻出的劍勢,也跟着化解為零。

    她心下大駭,忙奮力撤劍,卻哪裏抽得回來,拉了兩拉,自己的劍竟似和唐百州的劍連在一起,怎麼樣也扯拉不開。

    刁淑嫺號稱“巴山雙毒”之一,其心狠手辣處更勝乃兄,見左劍受制,且不強奪,右手劍加勁一送,點向唐百州小腹下的“中極”穴。

    奇事跟着又發生了,眼看刁淑嫺右手長劍距離唐百州“中極”穴不過寸許,倏忽間,唐百州猛的吸氣凹腹,向後一縮,“玄鐵劍”帶着她的左手劍向下劃了半個圓圈,又是“嗒”

    地一聲響,刁淑嫺右手長劍和左手長劍交互一碰,居然好像塗上了膠水,彼此也牢牢粘住,再也不願分離了。

    這一來,成了唐百州的“玄鐵劍”粘住刁淑嫺的左手劍,而她的左手劍又吸住了自己的右手劍,三柄劍連作一長串,一時蔚為奇觀。

    刁淑嫺又驚又懼,兩隻手各用全力撤劍,始終拆之不開,急得額上香汗琳琳,大是尷尬,而唐百州就像玩龍燈似的,“玄鐵劍”向左一牽,喝叫:“左。”刁淑嫺嬌軀被帶着跟向左邊,他忽又將‘玄鐵劍”向右一擺,喝道:“右。”刁淑嫺身不由己,踉蹌又跟到右邊,那樣兒,恰和喝醉了酒真是一模一樣,可笑之極。

    皆因刁淑嫺捨不得雙劍脱手,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在抽劍奪劍,才被唐百州耍戲猴子,一會左,一會右,玩了個不亦樂乎,這不成其為比劍,倒像在“拔河”,刁淑嫺一個女流之輩,力氣本來不如男人,而唐百州自得心圓大師下半部劍譜內功要訣練有根基,又喝了千年靈蟒生血,內力無窮無止,嬌小玲瓏的刁淑嫺怎能爭得過他。

    唐百州心裏大樂,口中左左右右叫個不停,那刁淑嫺就像學跳舞拖黃包車,隨着他的口令,他左右亂跌亂撞,把一個堂堂“蛇形門”高手,直當作了三歲小兒,難怪刁淑嫺一張粉臉一陣白一陣紅,神情尷尬萬分。

    她有心要鬆手,又丟不了這份面子,將來傳揚江湖,“巴山雙毒”叫別人把兵刃都奪了去,那時候怎還有臉見人,有心死不鬆手吧,就像這樣聽人指揮,叫東不能西,叫左不能右,也夠姓受的了。

    她正無計可施,突然扭頭看見師弟傅小保手提寶劍,卻怔怔望着自己,忘了上前動手,不由得大怒,扭頭厲聲喝道:“小保,待著幹嘛?還不用劍砍他背後?”

    傅小保一跳,人從迷惘中驚醒,急忙提劍欲上,要幫助師姊合鬥唐百州。

    唐百州見他要幫忙,也叫道:“小保,我們倆口兒鬥着玩,你不許幫忙。”

    傅小保心裏正對他又敬又羨,聽了這一聲喝叫,果然不由自主的收住了腳步。

    刁淑嫺怒喝道:“小保,你要死啦!我叫你砍他!”

    傅小保剛要動,唐百州又喝道:“小保,你死不了,別動!”把個傅小保又叫得停身不敢向前。

    刁淑嫺越發暴怒,道:“好呀!小保,你叛師從賊,我看你怎麼回山見師父?”

    唐百州忙也叫道:“不要緊,我收你做徒弟,你跟着師姊夫學。”

    兩個人稱一言我一語,傅小保不知該如何才好,“當”的把手中劍甩在地上,委曲地道:

    “你們別吵好不好?把我都叫昏頭了,叫我幫誰呢?”

    刁淑嫺冷笑道:“幫誰?你還能幫他嗎?他是你什麼人?”

    唐百州又道:“我是他師姊夫。”

    傅小保急得要哭,道:“師姊,你們是怎麼回事?你一定要我跟他動手,他又一定説是我師姊夫……。”

    刁淑嫺真被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喝了聲:“放屁!”

    唐百州忙接着道:“好臭!”

    傅小保本要哭,忍不住卻“卟嗤”笑了出來。

    刁淑嫺橫着心,突的鬆手棄了雙劍,唐百州手中勁道忽失,右臂不由向外一蕩,刁淑嫺就借這一蕩之際,呼的一掌,向唐百州近胸打來。

    唐百州沒有料到她會有這一手,待覺得不對,想要用掌相接已經來不及了,只得一歪身子,用肩頭上肉多的地方半卸她掌力,半接了一掌。這一事還真不輕,打得唐百州倒地一連翻了兩個筋斗,一摸左肩,痠痛得好像要斷了似的,但他翻身坐起來要罵時,卻見刁淑嫺已經躍登馬背,催馬如飛而去。

    傅小保大叫道:‘師姊,你等等我!”

    刁淑嫺頭也不回,疾馳如故。傅小保忙向自己的坐馬處狂奔,想上馬去趕,被唐百州橫身攔住,笑道:“你要到哪裏去?”

    傅小保急得跺腳,道:“我得跟師姊回山去,要晚了,回去也沒有命在啦!”

    唐百州道:“傻小子,你就跟着她回去,也沒有你的命在了,你沒見你師姊臨走時,理也不理睬你嗎?”

    傅小保垂喪着臉道:“那我怎麼辦?仇也報不成,回去也不能回去,我豈不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了?”

    説到這裏,觸着心事,想自己本來就是個孤兒,父死母亡,落得孤零零一人在世,好不容易學得武功,要找仇人報仇,不料自己武功竟然差勁得這樣,如今真的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不禁嗚嗚咽咽,傷心地哭了起來。

    哭了好一陣,聽聽身邊怎麼沒有人聲了?睜眼一看,只見唐百州已經收拾好劍,正跨上小黃馬要離去,他不由大急,騰身躍攔在唐百州馬前,求道:“唐大俠,你不能走,要走你得帶我一起,我沒地方可去了,我拜你做師父。”

    唐百州沉着臉,面上一絲笑意也沒有,冷冷説道:“我不要哭哭啼啼的徒弟。”

    傅小保連忙擦乾了淚,屈了一條腿,跪在馬前,道:“師父,我不哭了,你收我吧!”

    唐百州鼻孔裏哼了一聲,道:“我也不要動輒下跪磕頭的徒弟。”

    傅小保忙又站起來,仰面求道:“我再不動輒下跪了,師父,你收了我吧!”

    唐百州仍是板着臉,道:“我不要姓傅的徒弟。”

    傅小保一怔,但他知道這師父是個怪人,只得順着他的嘴道:“那麼我不姓傅,我跟你姓唐,好嗎?師父!”

    誰知唐百州仍是把頭連搖,道:“我不要沒出息的徒弟,我不要別人收過的徒弟……”

    説着,好像説來了真火,用手指着博小保,厲聲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徒弟!”

    傅小保道:“你方才不是叫我別動手,説願意收我作徒弟,要我跟你學武藝嗎?”

    唐百州冷冷道:“我忘了。”

    傅小保好生失望,但人家死也不肯收自己,這也叫他沒法可想,心裏轉念,説道:“唐大俠,你不肯收我作徒弟,我也無法,只求你讓我跟着你,侍候你,這樣行不行?”

    唐百州道:“你要跟着我幹什麼?”

    傅小保奮然道:“我跟着你,侍候你,聽你的話,你到哪兒,我就跟你到哪兒!”

    唐百州微微一笑,道:“這話是真的?”

    傅小保把頭連點,道:“真的,真的!從現在起,我永遠跟着你,絕不離開你半步!”

    唐百州突然臉色一沉,道:“好的,我現在要去大巴山刁家堡,你跟我一起去吧!”

    傅小保又是一愣,半晌才吶吶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去刁家堡呢?我從那裏出來,這一回去,他們豈不要整治我?”

    唐百州木然坐着,冷冷道:“我不耐煩和你閉扯,反正我是要去刁家堡,你願意去,就上馬同去,不願意去,就請便,我沒求你非去不可。”

    傅小保呆了好一會,唐百州似乎當真不耐,一抖馬繮,催馬便要動身,傅小保心一橫,叫道:“好,我跟你一起去,人生在世總有一死,我是寧死也跟你一起走啦!”

    説着,便自去籠住坐騎,扳鞍上馬,牽回馬頭,跟在唐百州馬後,既不再哭,也不笑,一副壯士慷慨赴難的悲壯神情。

    唐百州心裏暗笑,表面上也不顯露,抖繮催馬,果然向南登程,順大道經奔巴山。

    可憐傅小保懷了滿肚子鬼胎,一聲不響,緊跟着唐百州馬後,一路上,唐百州也不理睬他,就好像身邊沒有這麼一個人,他住店,傅小保也跟着住店;他吃飯,傅小保也跟着用飯,但他始終未再和他交過一語,無論住店吃飯喝酒,向來用罷起身便走,傅小保便趕在身後付賬。這兩個人一前一後,一個襤褸,一個華貴,本來已經不倫不類,如今反過來,穿得襤褸的大搖大擺,白吃白喝,穿得漂亮的倒成了副官,跟在屁股後面付錢,這一路行來,惹得多少人在背後詫異指戳,唐百州不聞不問,恍若未見,而傅小保一心要用誠意感動他,使他收自己做徒弟,紅着臉仍然照付不誤,反正是刁人傑的銀子,樂得大把大把花吧!

    過了石泉,漸近巴山地區,刁家堡的勢力明顯的大大增加,像他們這個怪樣子,怎能不被人暗中注意,何況,刁淑嫺走在前面,沿途都留下口信,唐百州模樣特出,最易辨認,傅小保更是刁家堡叛徒,所以,才過石泉,唐百州便覺出身後已有人在暗中跟掇,隨時向前面傳訊。

    但他身負曠世絕學,目的正是要上刁家堡找黴氣,哪把這幾個眼線人物,放在眼中。傅小保江湖閲歷太差,竟絲毫無所覺。

    過了石泉,順漢水南行至紫陽,從紫陽縣以後,便要開始進入巴山山區。這一天,兩人到了紫陽縣,唐百州仍是老樣,大搖大擺坐在縣城中一家最大的客棧裏,並且叫夥計開了上房,準備大睡一覺,第二天進山。

    傅小保忙也要了緊鄰隔壁房間,這客棧中人也似乎明白他是“蛇形門”中人物,夥計在領他人房安頓之後,便低聲陪笑着道:“三少爺,咱們小店也是沾着貴門的光,才在紫陽縣做得生意,小的有一句冒失話,不知三少爺可願聽?”

    傅小保倒不覺詫異,微微一笑,道:“不要緊,有什麼話你儘管説吧!我雖向來沒下過山,但本門弟兄在這兒的情形,還了解一個大概,你不用擔心,只管放膽説。”

    夥計滿臉堆笑,施禮説道:“多承三少爺看顧,其實小的這話也是多嘴,但咱們既然得了刁老當家管顧,卻不能不為刁家堡設想。”

    傅小保道:“有什麼話,你儘管説,不用吞吞吐吐的。”

    夥計突然臉色一整,壓低了嗓門,湊身過來,説道:“三少爺,小的聽説你老人家在刁家堡鬧翻了,前天二小姐匆匆從此路過返山,便留下言語,囑令本城中弟子,在三少爺到的時候,先行飛鴿傳報,要下手擒了你老治罪呢!這話小的本不敢説,但三少爺你既落在小店裏,小店裏這個生意還想往下做,你老能不能體諒咱們,賞咱們一碗飯吃……?”

    説到這裏,夥計頓了頓,卻沒有再往下説,只用一雙可憐巴巴的眸子,望着傅小保。

    傅小保不解,詫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住你們店裏,會給你們惹來什麼麻煩?”

    夥計又陪笑道:“不是這個意思,小的也知道三少爺你不過和二小姐頂幾句嘴,回山向老當家面前一説,也就沒什麼事了,但是……”他用手指了指隔壁,低聲又道:“你同來那位朋友,他可是貴門中死敵,二小姐路過時早已有妥密的安排,他別家不住,偏偏住進咱們這間店裏,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小店本小利薄,卻擔待不起,三少爺,你老能不能行個好,轉言請他換一家店,行嗎?”

    傅小保聽了不由有氣,不悦地道:“這是什麼話,人家住店給錢,又礙不着你們什麼,憑什麼要另換?你放心吧,即令有什麼事,一切損失由我負責。呶,這錠銀子你們先拿去,存在櫃上,總該放心了吧?”

    他從懷裏掏出一錠重約五十兩的大銀錠,“當’的一聲拋在桌上。

    那夥計一怔,還沒有再説下文,就聽得隔壁房中破鑼似的嗓子在叫道:“喂!隔壁是那一個混帳東西?錢多了沒地方放是不是?丟得滿地亂響吵得人打坐都不得安靜,精神養不足,夜裏怎麼拼命?”

    夥計把舌頭一伸,探手抓起桌上銀子,一縮頭滾出房去。傅小保心裏好笑!這位怪俠當真奇怪,知道什麼,就哇啦哇啦嚷出來,當真是有些瘋癲。他暗笑了一會,再沒有聽見隔壁聲音,剛想解衣盥洗,誰知房門“砰”的一聲響。被人一腳踢開,忙回頭,卻見唐百州氣呼呼的又手站在門口,厲聲向自己喝道:“喂!小子,你趕快給我搬出去,另換一家客棧,不許住在我隔壁。”

    傅小保訝道:“唐大俠,那是為什麼呢?我住這邊並不吵着你,以後我注意再不弄出聲響來便是了。”

    唐百州把頭搖得潑浪鼓似的,一疊聲嚷道:“不行,不行,你是刁家堡的叛徒,是禍害根子,住在隔壁,回頭你師姊師兄帶了人馬來捉你,雞貓子喊叫的,會吵得我也睡不好覺,你還是趁早搬出去清靜。”

    傅小保心道:“好呀!我倒護着你,你卻趕我走。但他忍住氣,笑道:“不要緊,如果他們來抓我,我束手被縛,不作反抗,保準便驚吵不了你睡覺了。”

    唐百州仍是不依,叫道:“那也不行,你們刁家堡的輕功蹩腳得一塌糊塗,半夜在瓦上跑得嘰嘰喳喳,也會吵得我睡不着。”

    一面説着,一面擄袖子進房,拿着傅小保的兵刃包裹,竟向房門外亂摔亂甩,簡直活似房東迫房客搬家,真把傅小保弄得火高萬丈,説實話,“蛇形門”待小保並沒有半分委曲,傅小保純粹是因仰慕唐百州的劍術武功,才一路上對他低聲下氣,並不惜頂撞師姊命令,一心想跟他學幾手奇學,俾助將來報復親仇,無論怎麼説,他總還算是“蛇形門”的人,現在唐百州口口聲聲把“蛇形門”罵得一毛錢不值,並對自己如此蔑視折辱,叫他一個年輕人如何按撩得住,他不禁劍眉一剔,剛要生氣發作,唐百州竟然比他還兇,一面擄袖子,一面瞪眼嚷道:“怎麼,你跟我橫眉豎眼乾什麼?想打架是不是?別以為這兒是你們‘蛇形門’的窩子,姓唐的卻不怕!”

    傅小保氣往上衝,真恨不得撩手賞他幾個耳光,寧可回大巴山向師父請罰去,但轉念一想,韓信受跨下之辱,張良任拾履之勞,古人也是受盡折磨,方能成得大事,自己這點折辱,又算得什麼?心裏這麼一想,氣也消了大半,笑道:“好吧!我另搬一家客棧住就是,但唐大俠明日進山,最好能由在下引導,大巴山上隨處是伏,有在下一起,多少可以省事些!”

    唐百州冷笑道:“不稀罕,你們刁家堡就是銅牆鐵壁,我老唐除非不想去,要去總得來去自由,誰希罕你獻殷勤。”

    傅小保也懶得跟他抬槓,默默收拾了自己東西,果然搬出了這一家客棧,臨行時,囑咐夥計道:“我就在前面另一家客棧裏住,這位唐爺你好生侍候了,一切開支,全在我這兒報銷。”

    夥計本想請唐百州搬家,沒想到唐百州沒搬,倒把個刁家堡的三少堡主搬出去,反把瘟神留在店裏,驚得張口結舌,半晌説不出話來。

    唐百州趕走了傅小保,在店裏更加趾高氣揚,呼酒叫菜,送在房裏大吃大喝一頓,醉醺醺又上街買了一把青鋼劍,提着劍回店,一路上把劍刃拔出來,敲得劍鞘“噹噹”直響,自言自語道:“得弄把普通長的長劍,省得説咱家仗着劍利才贏得了他們!”

    回到房裏,仍是不肯安靜,提着劍把房裏的桌椅板凳全試了劍,砍得亂七八糟,又特地把夥計叫進房來,拿劍鋒在他脖子上比來劃去,詳詳細細問他哪兒可以進來?哪兒可以躲人?

    哪裏地方寬,殺起來方便?哪裏隱蔽,宰了人不容易被發覺?統而言之,總而言之,説了許許多多瘋癲話,做了許許多多恐怖動作,就好像立刻要跟什麼人血戰拼命,要拿這店子當做戰場,所以特為在那兒磨刀舞劍,蓄勢待發一般,這一來,越發把個客棧夥計嚇得心驚膽裂,宛若大禍臨頭,哀聲問道:“我的爺,你這是要做什麼?”

    唐百州冷冷道:“拼命,你們這客棧是黑店,今天夜裏,有人要來殺我,我得未雨綢繆,先作準備。”

    夥計瞪大了眼,叫道:“客官,清平世界,您可不能這麼瞎説,咱們也是多年老店,經不得您老這句玩笑話。”

    唐百州道:“但願是我説錯了,夥計,你今兒夜裏可得睡驚醒些,有了動靜,你也聽着。”

    店夥拿他沒法,只得搖搖頭自去,過了一會,放心不下,又偷偷到房門外俯耳偷聽,卻聽唐百州正自言自語説道:“來吧!姓唐的不怕你,你們不是人多嗎?卻怎當得老唐劍利?

    我給你一個‘萬花亂抖’準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夥計正自不解他話中之意,卻聽他又喃喃説道:“你聽見又怎麼樣?難不成老唐還在乎你一個作眼線的?弄得不好,我先叫你小子難看。”

    那夥計吃了一驚,不敢再聽,急急溜回自己卧房,一顆心尚在突突亂跳,暗驚:這傢伙有千里眼?順風耳?隔着房門,也看見我的舉動?

    入夜,唐百州緊閉着房門,沒有再出門一步,那夥計提心吊擔,未敢再行偷窺竊聽,等到店裏客人全都睡下,夥計上好店門,剛剛脱衣準備沐浴入睡,陡聽得唐百州房裏傳出一串“哇呀”怪叫,那聲音淒厲嘶啞,就像一個人脖子被人捏住,憋氣發出的呼聲……。

    夥計和掌櫃的全嚇了一跳,但他們心知必是“蛇形門”來人找他算賬,説不定房中正在血戰,嚇得忙縮在被子裏,只作沒有聽見。

    這種江湖中尋仇械鬥,兇險之極,何況這客棧又是設在刁家堡卵翼之下,那敢出聲管這閒事……。店夥計日裏多了幾句話,心中越發害怕,正抖縮一團,不知自處,突然“蓬”地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猛撞而開,昏暗中一個人奔了進來,伸手連人帶被子一把按在牀上,一隻手提着明晃晃的寶劍,架在夥計脖子上,口裏低聲沉叫道:“殺呀!殺呀!殺呀!”

    夥計被這倏然變故嚇得三魂出窮,還以為是江湖人物殺紅了眼,胡亂闖進自己房中,一面抖,一面哀叫:“饒命!好漢饒命!我是這店裏的夥計……。”

    那人道:“不管,夥計也要殺,老闆也要殺!”

    他雖是如此説,又用劍按在脖子上,但卻並設有真的殺下來,夥計忽聽那聲音不對,連忙睜眼一瞧,竟是那活寶貝客人唐百州。

    夥計見他只嚷着。手上卻沒動,不由膽氣略壯,大聲叫道:“客官,您是怎麼啦?半夜三更鬼叫鬼喊的,拿了刀要殺人,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事。”

    唐百州好像正在迷亂之中,被他這一叫,倒鬆了手,搖搖頭怔怔説道:“咦!怪啦,方才分明看見有無頭冤鬼要來殺我,怎麼轉眼又不見了,咦!我怎麼在這裏?”

    夥計道:“老客,你別是夢魔迷住啦!快醒醒,回房去睡覺吧!時候不早,別吵了其他客人!”

    唐百州愣愣出房而去,口裏喃喃自語,好似在沉吟什麼事兒。

    夥計送走了他,嘆口氣,便去洗澡就寢。誰知剛睡下,唐百州又突然“哇哇”怪叫着衝進房來,一進門,便向牀上竄,一面拉被子矇頭,一面叫:“有鬼,有鬼,拿着刀的,只有眼睛沒有下巴,了不得,在翻窗子進來啦!”

    夥計從牀上被擠跌在地上,回頭見窗外靜悄悄並無動靜,不由大怒,喝道:“你這位客人怎麼搞的?你不想睡,別人還想睡,要像你這樣鬼叫,到店的客人那還幽睡覺,你這不是存心來搗蛋嗎?”

    唐百州從被角邊露出獨眼,迷了迷,道:“噓!不要吵,鬼就在外面,別把他們吵到房裏來,那可麻煩!”

    夥計真恨不得打他兩記耳光,但又懾於他是個會武的,只怕打不過他,忍氣吞聲向他作個長揖,求道:“好啦,好啦!我的祖宗,求你別吵啦,安安靜靜去睡覺好不好?你沒有事,咱們明兒還得幹活呢!”

    唐百州一本正經地問:“鬼走了沒有?我親見有三個男鬼,一個女鬼……。”

    夥計不耐道:“親爹,親祖宗,好好的哪來許多鬼,求你去睡了行不行?”

    唐百州緩緩從牀上跨下來,又道:“真的?你看清楚了?沒有鬼?”

    夥計拼命向他作揖,道:“沒有鬼,沒有鬼,你再這樣吵,真把咱們全吵成鬼了!”

    唐百州傻傻地一笑,慢慢出房,喃喃道:“怪!我今天別是住進鬼窩了?人鬼難分,到底誰是人,誰是鬼呢?”

    他怔怔回房,夥計一肚子氣,將牀上被褥重新整理過,一面低聲咒罵,一面上牀睡覺。

    剛睡下沒有片刻,又聽得唐百州房裏傳來一陣驚呼,破着嗓門在叫:“救命呀,鬼來啦,救命呀!”

    那夥計正在朦朧,尚未入睡,聽得這一陣嚷叫,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猛的從牀上翻下來,氣沖沖奔到唐百州房門外,高聲喝道:‘喂!求你開開恩,別再吵了行不行?這客店要被你一個人攪翻啦!”

    只聽唐百州房裏響起一陣急促的奔跑聲音,好像不止一人,在繞着房間兜圈子,間或一兩聲呼叫,全是唐百州的嗓音,緊接着又是一陣“砰砰蓬蓬”,桌翻椅倒,茶壺茶杯砸碎的聲響,夥計不知他在房裏發什麼瘋,氣得不顧一切,“蓬”地推開房門……。

    房門一開,可把他嚇愣住了,原來房中果然不止唐百州一個人,除了他一人躲在西角,另在東面牆角上站着四個,正是三男一女,全用黑布蒙着下半截面孔,手中都提着亮晃晃的長劍,怒目回顧着自己……。

    夥計猛的一跳,叫了聲:“娘呀!真的有鬼……。”翻身向門外便跑,急切間一頭竟撞在門邊牆上,待他再想奪門逃走,卻覺得肩後有一隻冷冰冰的手掌抓住後領,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自主的放聲大叫:“救命呀,有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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