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逐漸平坦。
遠望百歲宮,悽迷白霧中有如魔境,赫然抓在一隻大鵬的爪下。
那隻大鵬卻一動也不動。
小紅第一次到來,看見奇怪,遙指那隻大鵬道:“那是什麼東西?”
後面東方無病道:“一塊石。”
小紅道:“哦?”
也就在此際,一陣風吹開那邊悽迷的白霧。
小紅終於看清楚。
果然是一塊大石,形狀卻竟如大鵬騰霄。
東方無病又道:“因為它像一頭大鵬鳥,所以就叫大鵬石。”
葉生插口道:“亦叫大鵬聽經石。”
小紅道:“是什麼原因?”
前面高松骨應道:“在天台絕頂有一平台,相傳為地藏王拜經之處,叫古拜經台,但那裏遠望這邊,大鵬不就像側身向天台峯聽地藏王講經?”
小紅道:“你倒也清楚。”
高松骨道:“年輕的時候我曾經三次遍遊九華這裏。”
東方無病道:“我只是七年前到過了一次。”
高松骨道:“正值我第三次來遊。”
東方無病道:“我們就是那時候認識,上到天台峯”
葉生截口道:“恰好遇上我。”
小紅道:“這麼巧?”
東方無病道:“就是這麼巧。”
葉生微喟道:“那時候我們卻都是窮光蛋,想請對方喝一杯酒也不成。”
東方無病道:“之後沒有再來了。”
高松骨道:“因為由那時侯開始,我們就拚命去賺錢。”
東方無病道:“想不到七年後的今天大家竟然舊地重遊。”
葉生道:“説不定這亦是我們的埋骨之所。”
東方無病道:“僥倖過得了今天,我們就在‘非人間’之下舉杯慶祝如何?”
“非人間!”葉生撫掌道:“最好不過了!”
小紅道:“什麼非人間?”
東方無病答道:“在天台峯絕頂處有一間古寺,叫作地藏禪林,寺左有一塊摩崖,上書‘非人間’-”
語聲未落,腳下突然一軟!
其它四人幾乎同時驚呼失聲!
長逾三丈,闊近八尺的地面-那之間突然沉下!
五人亦沉了下去。
實在太意外,五人空有一副好身手,無人來得及施展。一時間塵土飛揚!
下面是一個只一丈的淺坑。
坑底倒插着無數尖削的劍刀!
若是深坑,五人雖然來不及翻身,亦必然來得及運功護體,只得一丈,五人心念方動,便已到底。
小紅驚呼未絕,右腳足心已被竹刀洞穿,一對判官筆同時後旁飛來,“奪奪”的插入了她的後心要害!
血飛激!
小紅的身子亦被撞得往前一栽,驚呼變為慘呼。
慘呼剛出口,她右手突然反抄,一抄一扣,便扣住了暗襲她的那個人的咽喉,輕叱道:“你是誰?”
那個人嘶聲應道:“黑鯉幫郭寧!”
小紅道:“好!”手一緊,“格”一聲,郭寧的咽喉立被捏斷。
郭寧雙手判官筆相應一送,洞穿小紅的後心要害!兩人一齊倒在竹刀上!
高松骨亦落坑中!
當先着地的卻是他手中的七尺木杖!
他就以木杖支着身子,雙腳只差一寸沒有踏在竹刀上。
一把斬馬刀即時斬至!
刀在賀鵬的手中,他與郭寧焦復貼壁埋伏淺坑已經多時,等的就是這一刻!
這一刀自然全力斬出!
高松骨耳聽風聲,整個身子就往上拔了起來。
他以杖借力,這一翻迅速已極,竟避過賀鵬的全力一刀!
刀從他的腳下斬過,斬在杖中!
那支木杖“刷”的立被斬斷!
高松骨身形不由亦下沉,那-那之間他右腳猛然踢出,正踢在賀鵬胸膛之上!
賀鵬的胸膛“卜”的下陷,連人帶刀側飛,撞向後面坑壁!
蓬一聲,他半邊身子竟嵌入坑壁中,口一張,一股鮮血如箭般噴出。
人也就嵌在坑壁之內,一動也不見再動。
高松骨木杖此時又落地。
他握杖右手猛一按一鬆,那半截斷杖“哧”的入地盈尺,身形就藉此一按之助,呼的飛出了陷阱。
凌空未落,一道劍光突然飛來!
高松骨偏身急閃!
一閃,再閃,三閃,-那間他身形十七變。
劍亦十七變!
再一變,奪的刺入了高松骨的胸膛!
高松骨混身真氣亦被刺散,腳落地,身形藉那入胸一劍之助,勉強站穩。
他這才看清楚用劍那個人。
那個人白衣如雪,散發披肩,以左手握劍。
高松骨面色慘白,道:“沈勝衣?”
白衣人道:“正是!”
高松骨破口罵道:“你出其不意暗算,是那門子的英雄好漢?”
沈勝衣道:“對你們這種人,自當不擇手段!”
高松骨道:“陷阱也是你的主意。”
沈勝衣道:“是黑鯉幫三位堂主建議,對這個建議我完全不反對。”
高松骨道:“你們何時到來?”
沈勝衣道:“比你們早三天。”
高松骨道:“氣死我了!”張嘴一口鮮血。
他本來也是打算利用百歲宮附近的地形埋伏對付沈勝衣,只因為恐怕自己吃虧,相信不過其它人,才改了一齊出擊這決定,誰知道,現在卻落入對方埋伏之中。
難怪他生氣。
他吐血接道:“我手中杖若未斷,一百招之內,你未必能夠殺我!”
沈勝衣道:“現在我只用十八劍就已取你性命!”
高松骨道:“卻也是一命換一命,我上來之前,總算殺了你們一個人!”
“誰?”
“他是用斬馬刀!”
“賀鵬?”
高松骨沒有回答,一個頭霍地垂下。
沈勝衣冷然收劍。
高松骨倒下,胸膛血如箭激射!
沈勝衣連隨飛射了出去!
人劍如飛虹!
柳先秋落在小紅之旁。
她倒也幸運,雙腳都落在竹刀之間。
阿纖也就貼壁等候在她的左面,手中劍馬上刺了上去。
柳先秋耳聽風聲,身形急偏,颼的劍從她頭上刺過,刺下了她的書生頭巾!
一頭秀髮瀑布般瀉下。
她目光一轉,格格大笑,道:“又是你?”
阿纖道:“今日你就算回覆女兒裝束我也不會放過你的了。”
柳先秋冷笑道:“那天晚上我沒有殺你是你的運氣,想不到今日你又撞在我手上,這一次我如果仍然不殺你,就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語聲一落,她右手已拔出了一把柳葉刀,左手亦扣住了兩把,卻是兩把柳葉飛刀。
刀長二尺八,寬不過半寸,兩支柳葉飛刀卻只得三寸長,一指寬。
一聲嬌叱,身形急起,一拔兩丈!
阿纖貼壁一縱,亦縱起兩丈,凌空一劍,兩劍,三劍!
柳先秋連擋三劍,身形已落在陷阱之旁,兩支柳葉飛刀突然出手,射向阿纖的咽喉!
阿纖偏身一閃避開,長身擊劍。
柳先秋一刀接下,嬌笑道:“想不到你也有幾下子!”
阿纖沒有理會她,長劍展開,哧哧刺去!
柳先秋一見,笑容一斂,舉刀急忙招架!
絲毫她也都不敢大意,因為,她已經看出阿纖的武功實在不錯,而且又蓄意拚命!
劍刺九十八劍,刀連擋九十八刀,回攻一百二十刀!
刀比劍更快!
柳先秋頭巾被刺飛那-那,葉生的劍已出鞘!他的右腳踩在一支竹刀上,鞋穿透,三隻腳趾被竹刀削斷,痛澈心脾。
可是他沒有抽腳。
一把長刀已斬至!
葉生一劍架開,目光一閃,道:“胡培?”
龔擊葉生的正是胡培,聞言一怔,道:“你認識我?”
葉生道:“你與一個人相像!”
“誰?”
“胡烈!”
“我二弟何在?”
“司馬家中!”
“他……”
“已死在我劍下!”
胡培嘶聲叫道:“我兄弟與你勢不兩立!”
東方無病的語聲劃空傳來,道:“你一共有多少個兄弟?”
胡培側首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東方無病道:“胡升已被我在諸葛家中一肘撞碎咽喉!”
胡培撕心裂肺的大吼一聲,刀一翻,霍霍斬向葉生!
葉生一劍豎起,左右交抹,猛一落,平胸疾刺了出去!
東方無病雙腳都蹲在竹刀之上,雙腳卻無損,那兩支竹刀反而被他踩入泥土之內!
埋伏一旁的焦復連隨殺出!
他用一對日月輪,日輪三現,月輪四出,三現十六招,四出二十式,一上手就是連環三十六擊!
東方無病赤手空拳,便接焦復的日月輪。
三十六擊盡被他接下。
焦複方待再出手,日月輪猛覺一緊,赫然已捏在東方無病左右雙手拇指之中!
如何被東方無病捏住焦復竟然也不清楚。
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急忙全力後奪,但一動都不動!
東方無病冷然盯着他,還分神與胡培説話。
兩人的武功明顯相差甚遠。
焦復不禁由心寒了出來,脱口喝道:“放手!”
東方無病冷笑道:“好,我放手!”手指忽一鬆!
焦復想不到東方無病竟真的鬆了手,不由的一怔!
也就在這-那東方無病雙手突然猛向前一探,拉住了焦復的雙腕!
焦復急起腳!
腳還未踢出,他人已被東方無病掄起來,猛擲下!
焦復慘叫一聲,一個身子已釘在那些竹刀之上。
東方無病這才鬆開手。
同時間,葉生的長劍奪地刺入胡培的胸脯。
胡培眼看着葉生那支劍刺向自己的胸脯,竟也來不及阻擋!
刺痛錐心!
胡培忍痛揮刀,刀未落,葉生已將劍拔出,左一引,斜敲在胡培那柄刀的刀鋒上。
“呼”一聲,那柄刀竟長了翅膀一樣橫飛了出去!
胡培刀都已握不穩。
血從他胸膛射出,他混身的氣力亦隨着射了出去!踉蹌着貼壁倒下。
葉生冷笑一聲,拔起身子!
他身形方動,胡培突然怪叫一聲,倒下的身子向後一撞一彈,如箭般上射!
葉生身形凌空丈八,胡培就撲至,雙手一抱,抱住了葉生的右小腿。
葉生的身形立時一頓,一劍即時飛虹般刺至。
沈勝衣的劍!
葉生人在半空,已瞥見沈勝衣凌空一劍刺來,他冷哼一聲,手中劍立刻劃出。
以他的劍法,絕對可以凌空接下沈勝衣這一劍。
可是就在這時候,胡培抱住了他的右小腿。
他的身形一頓,手中劍就失了準頭。
沈勝衣的劍立時刺入他的眉心。
葉生“哇”一聲怪叫,人凌空急落。
竹刀刺入了胡培的身子,刺入了葉生的身子!
兩人都沒有反應。
這-那之間,兩人都已經死亡。
沈勝衣人劍連隨倒翻,落在陷阱旁。一條灰色的人影同時落在他身側!
東方無病!
人落拳出,勁風呼嘯。
右拳!
沈勝衣一步橫移,左手劍飛刺來拳!
東方無病化拳為掌,一偏一拍,讓劍尖,拍劍鋒,將劍拍出外門,立即進馬,左拳急打?
沈勝衣一聲:“好拳!”人已退出三步。
東方無病步步緊迫,雙拳交替,左十七右十八,連環三十五拳。
拳拳急勁。
沈勝衣身形飛閃。
東方無病三十五拳落空,左拳變掌,右拳化抓,九拳十八抓,雙腳起鴛鴦,同時已踢出二十四腳!
沈勝衣手中劍竟然被對方掌抓腳封死,完全施展不開!
沈勝衣又一聲“好!”
這個“好”字出口,人已在半空。
東方無病如影隨形,右抓回拳,左拳轉爪,拳打胸膛,爪鎖咽喉!
沈勝衣風車大翻身,落在一株楓樹之上。
東方無病窮追猛打。
枝葉紛飛,樹梢“轟”的迎拳一斷為二,凌空倒下。
沈勝衣人卻已貼着樹幹滑下。
東方無病貼着樹幹追擊!
“噗噗噗”一連幾聲,樹幹上又多了七個爪印,三個拳洞。
沈勝衣落地,東方無病亦落在他的前面。
拳擊腳踢!
沈勝衣長嘯一聲,劍飛展,一刺九十六劍!
勁風激盪!
寒芒亂閃!
突然間,勁風飛逝,寒芒消斂,東方無病沈勝衣兩人的身形亦停頓。
東方無病手腳之上多了二三十個劍洞,鮮血淋漓,沈勝衣胸腹肩七處衣服碎裂,口角溢血。
劍仍在他手中,劍尖卻捏在東方無病的左手拇食指之內,距離東方無病的心房只一寸!
東方無病若不是及時捏住,劍已然刺入他的心房之內。
他的拇指死魚肉般發白。
沈勝衣握劍的右手亦青筋怒突,彷如爬滿了一條條的蚯蚓。
劍鋒已彎起!
東方無病突然開口説道:“果然名不虛傳!”
沈勝衣道:“彼此!”
東方無病右拳突出,擊在劍鋒之上!
“崩”一聲,劍棒折斷,東方無病右拳鮮血淋漓,他左手立時揮出,捏着的一截斷劍橫切沈勝衣的咽喉!
沈勝衣的斷劍亦同時剌出,仍然刺向東方無病的心房。
斷劍入心!
東方無病的斷劍卻沒有插入沈勝衣的咽喉,距離沈勝衣的咽喉卻不過一分!
血從東方無病的胸膛流下。
他忽然笑道:“想不到你的判斷比我還要準確!”
笑語聲都已微弱。
沈勝衣冷然拔劍,道:“那一拳若是擊前一寸,現在死的就是我,不是你!”
東方無病大笑倒下!
沈勝衣突然汗落淋漓,一身衣衫濕透,急速的喘息起來。
喘息着他倏的回頭。
回頭一瞥,手中斷劍脱手飛出!
柳先秋阿纖就在那邊。
阿纖的劍正被擊落,柳先秋的刀正刺向阿纖的咽喉。
刀快如閃電。
阿纖偏身急閉!
她閃得雖快,刀仍然削在她的右肩上了!
入肉兩寸,血如箭射!
柳先秋進身正欲加一刀,就聽到破空聲響,回刀急劈!
“叮”一聲,沈勝衣那枝斷劍被她一刀劈落,她那支柳葉刀,亦被那支斷劍撞斷。
沈勝衣連隨飛身撲來。
柳先秋一瞥手中斷刀,身形忽起,向前急掠了出去。
阿纖翻身從地上跳起,緊追在後面。
柳先秋頭也不回,右手反揮,颼颼兩支柳葉飛刀向阿纖胸膛射去!
阿纖冷不提防,要閃避已經來不及。
正當此際,一手橫來,一抄再抄,抄住了兩支柳葉飛刀!
阿纖驚魂甫定,沈勝衣的語聲己身旁響起:“你的肩膀怎樣?”
阿纖道:“不……不要緊!”
她望了沈勝衣一眼,驚叫道:“你也受傷了。”
沈勝衣道:“捱了一頓拳腳,斷了一條肋骨,幸好未碎!”
説話間,柳先秋已掠出了六丈。
沈勝衣目光一閃,探手執起阿纖被擊落地上的劍,道:“我們追!”縱身追前去。
他的身形明顯的已沒有那麼靈活,阿纖甚至能夠跟得上了。
柳先秋的距離逐漸與他們拉遠!
阿纖也覺察了,道:“沈大哥,你其實傷的……並不輕!”
沈勝衣説道:“幸好,她走的是那條路。”
阿纖奇怪道:“那條路怎樣?”
沈勝衣道:“絕路!”
層標過遲日,半璧明朝霞。
日已升,露未散。
柳先秋掠出了百數十丈,突然停下。
在她前面是一個斷崖,筆直如削,下面是茫茫一片霧氣,也不知有多深。
她回頭,沈勝衣阿纖距離雖遠,但很快無疑就會追到。
兩旁並沒有第二條路。
她仰天嘆了一口氣,忽然漫吟道:“淚續淺深綆,腸危高下弦,紅顏無定所,得失在當年。”
這也是李商隱的詩,她最喜歡吟李商隱的話,尤其是在殺人之時。
這一次,她還能殺誰?
語聲蒼涼,隨風消逝,她再回頭,沈勝衣阿纖已經在身後不到兩丈。
她的目光落在沈勝衣手中那支劍之上,忽然笑道:“你是一個很謹慣的人。”
沈勝衣淡然一笑。柳先秋轉問:“他們都死了?”
“都死了!”
“他們這一次的判斷,錯得實在太厲害。”
“否則,合你們五人之力,我即使能夠生存,也絕不能夠站得好象現在這樣穩定。”
“我們一生暗算別人,想不到亦死在別人暗算之下,莫非就是報應?”
柳先秋又嘆了一口氣。
阿纖冷笑接口道:“你現在打算怎麼樣?”
柳先秋側頭瞟了阿纖一眼,説道:“想不到,你竟然能夠兩次逃過我的毒手,遇上一個好象你這樣走運的女孩子,合該我倒黴!”
阿纖道:“你還沒有回答我。”
柳先秋反問沈勝衣,道:“你看我能否殺你?”
沈勝衣笑道:“方才,我手無寸鐵,你若是出手,雖然刀已斷,仍然有五分機會。”
柳先秋道:“我問現在如何?”
沈勝衣道:“不能。”
“那麼我只好殺另外一個人了。”
“你已經錯過了兩次機會,仍不死心,還要殺阿纖麼?”
柳先秋搖頭,道:“我現在要殺的不是她!”
阿纖道:“那是誰?”
“我!”柳先秋悽然一笑,縱身突然向斷崖跳下。
沈勝衣阿纖一怔,雙雙搶前去。
他們奔到崖邊,往下望去,只見柳先秋身形急落,迅速的墮入白霧之中。
阿纖失聲大叫道:“她竟然這樣跳下去。”
沈勝衣淡然道:“她本來就是一個無情的殺手,對人無情,對自己也一樣。”
阿纖無言輕嘆。
沈勝衣亦自嘆息一聲,又往下望了一眼。
斷崖下白霧仍舊悽迷,人卻已不知何處。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