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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節

    宇文忠聽到“我家的基因有問題”幾個字,不由自主地朝Grace的胸前望了幾眼,但沒看出名堂來,因為她穿着一件毛絨絨的浴袍,好大個領,在胸前重疊交叉,使他看不清廬山真面目。

    但他的印象裏她的胸是很高的,不像得過乳癌切掉了乳房的樣子。

    他問:“這個——是隔代傳啊?”

    她剛開始沒聽懂,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家族史。”

    “哦。”

    “但是乳癌並不可怕,如果發現得早,治療徹底,可以活很久的。”

    “怎麼發現呢?”

    “有條件的可以查一下基因,不過最簡單的方法是自查。作為女性,要養成每月自查的習慣,發現得越早,存活率越高,早期乳癌如果治療得當,可以活到自然老;但晚期乳癌——就只有幾年存活率。”

    “差別這麼大?”

    “當然啦,所以儘早發現很重要。我今年回老家,就是去給我們那裏的人科普這個。”

    “原來你暑假回國是幹這個去了?我還以為你去度假呢。”

    “這也是度假嘛。”

    “但是這——多有意義啊,造福鄉親。”

    “主要是我媽媽的教訓太——慘痛了,老早就覺得胸前不舒服,但從來沒想到過癌症上去,等到疼得受不了去醫院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媽,從早到晚家裏家外操勞,有病都捨不得看醫生吃藥,總是能扛就扛過去,會不會搞得跟Grace的媽媽一樣?

    他問:“家裏沒人得過乳癌的,是不是——就不會得這病?”

    “誰説的?沒家族史的只不過比有家族史的風險小一些,但不等於沒有。你應該提醒你的媽媽和家裏的女親戚,還有你女朋友——和她的媽媽——和她的姨媽——都應該經常自查。”

    “男的不用自查?”

    “男的得乳癌的比較少。”

    “為什麼?男人不是也有——那玩意嗎?”

    “跟體內激素有關,女性體內的激素水平是不斷變化的,例假啊,懷孕啊,哺乳啊,絕經啊,都使體內的激素髮生變化,但你們男人就沒這些事。”

    她説着就解開浴袍腰帶,露出裏面的睡衣,講解説:“自查其實很簡單,先脱掉衣服,站在鏡子前,觀察一下兩邊乳房是否對稱,是否有變化,是否有溢乳啊,乳頭下陷啊,皮膚打皺等現象。這個叫做‘視查’。”

    他認真看着她,覺得自己是在學知識,心裏也很平靜,甚至有種神聖的感覺。但不知怎麼的,身體卻起了反應,不是那種嗖地彈出式的反應,而是一種悶燒,像他老家漚的肥料堆一樣,永遠不會燒起明火來,但一直冒着煙。

    他不敢看她胸前了,但視線又沒處放,只好閃閃爍爍的,自己都覺得太下作。

    她敲敲桌子:“喂,人家在給你科普,你學會了好教你家的女親戚,你在——幹什麼?”

    “我——在聽啊。”

    “幹嘛東張西望的?看這裏!第二步,叫‘觸查’,可以站立,也可以躺下,躺下要更好一些。”她做個往後躺的姿勢,接着説,“抬高左臂,用右手查左邊乳房,三個指頭,輕輕觸摸,可以轉圈,可以垂直上下,也可以由中間往四邊輻射,但都要把整個乳房都查到——”

    他看見她的右手的三個指頭並在一起,隔着緞子的睡衣在左邊乳房上轉圈,垂直上下,往四邊輻射,他本着虛心求學的精神認真觀摩,但他的小弟弟仍然在那裏悶燒。

    “如果發現乳房裏有硬塊或什麼反常現象,就要儘快就醫。”她很嚴肅地科普着,“美國這邊要求四十歲以上女性每年或者每兩年做一次mammogram(乳房X光照片),但是國內有些地方沒這個條件,所以自查特別重要。你説過你家在鄉下,那你一定要囑咐你媽媽經常自查,每個月都要自查一次。”

    他為難地説:“我怎麼好跟我媽——説這些?”

    “這有什麼不好説的?這是基本的健康知識,你想哪裏去了?”

    “我沒想哪裏去呀。”

    “沒有?撒謊了吧?”

    他嚇得不敢跟她眼神相碰。

    她讓步説:“如果你不好跟她説這些,你可以——叫你女朋友跟她説呀。你總不會連跟女朋友也——不好説這些吧?其實你們這些做男朋友做丈夫的,應該負起替女朋友或者妻子檢查的責任,反正你們總是要——碰那塊的,可以把娛樂和檢查結合起來。據説很多乳癌都是丈夫最先發現的——”

    他越聽越不好意思。

    她交代説:“你要向你家的女親戚宣傳,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

    他果真向雲珠宣傳了這事,雲珠脱掉衣服,對着攝像頭站好,按他説的做起自查來,邊做邊問:“是不是這樣啊?是不是這樣啊?”

    “嗯,是這樣。”

    “她——教你的?”

    “嗯。”

    “那你看了——有沒有反應呢?”

    他撒謊説:“有什麼反應啊?這是科普,又不是——”

    “不管是不是科普,畢竟是女人的——肉包子嘛——你們男人都是屬狗的,見到肉包子會——不搖尾巴?”雲珠湊到鏡頭前,頭一下變得好大,“你看到我這樣,有沒有反應啊?”

    “你説呢?”

    “我不知道才問你嘛。”

    接下去,自然是查明正身,就地法辦。

    他挺擔心母親,因為鄉下醫療條件差,肯定不會定期做mammogram(乳房X光檢查),全靠自己了。但他實在不好意思對母親講這些,只好在電話上含含糊糊給姐姐説了一下,託姐姐回鄉下的時候轉告給母親。

    學期快結束的時候,老楊跑來找他,向他下達了一個任務:“馬上就要進行教學評估了,我們得抓住這個機會,不成功便成仁。”

    他莫名其妙:“什麼事呀?”

    “幹掉朱八戒!”

    “幹掉——?什麼意思?”

    “我們系裏的教學評估是這樣搞的:兩個助教之間互換着分發和收集評估表。以前是讓助教自己拿到班上去發,然後叫隨便哪個學生把表收上來交到系裏,後來系裏發現有的助教搞假,還有的學生不負責任,把填好的表格搞丟了,或者忘了交給系裏,所以就改變了方式,讓助教之間互相監督,你負責我的評估,我負責你的評估。”

    “哦,這麼複雜?”

    “就是很複雜啊,不然怎麼老李吃那麼大虧呢?那個朱八戒,一直都對老李懷恨在心,趁着期末評估的機會,就動員學生給老李打低分——”

    “不知道她會不會這樣整我?”

    “肯定會,她對我們大陸的仇恨不是一般的深。”

    “但是我——平時也沒跟她爭論過啊。”

    “爭論不爭論,只是一個現象問題,本質問題是你跟她一大陸一台灣,永遠都是對立的。她整走一個大陸人,就是她的一份成功,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是不擇手段的。”

    “那怎麼辦?”

    老楊機密地説:“我們也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這回發評估表的時候,也動員學生給她打低分。”

    這個可真是mission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他真不知道怎麼動員學生給朱潔如打低分,那些美國學生都是自我得不得了的人,爹媽的話聽不聽都成問題,怎麼會聽他一個助教的助教的話?

    難道他往講台上那麼一站,説聲“你們都給朱助教打低分”,人家就給朱助教打低分了?

    真是異想天開!

    他把自己的處境説了一下,老楊很不以為然:“你一個泱泱大國的男兒,怎麼還鬥不過一個彈丸之地的女流之輩?她搞你的評估的時候,肯定不會手軟,該怎麼動員學生,就怎麼動員學生。”

    他已經產生了聽天由命的想法:“隨她去吧,就算我動員得了學生,給她打了低分,也不過就是系裏把我們兩個人的助教都取消了,並不能保住我的助教職位。”

    “但是你不能光想着你自己啊!你怎麼不為老李想想?他被朱八戒搞走,難道我們不應該為他報仇嗎?”

    他大着膽子説:“到底老李是不是朱潔如搞走的?你有證據嗎?”

    老楊火了:“你懷疑我的誠信?”

    “我不懷疑你的誠信。”

    “那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覺得這事——基本是個無頭案,你也沒到班上去參加評估,你怎麼知道朱潔如對學生説了些什麼?”

    “我是沒到班上去參加評估,但有人蔘加了啊!是她班上一個華人學生親口説的,那還能有錯?”

    “是嗎?學生怎麼説?”

    “她到班上去發評估表,然後把老李的名字寫在黑板上,説這次是評估這位助教的。學生就問老李是誰,她説就是每次上實驗課的時候坐在門角落的那個人。學生説我們根本不瞭解他,怎麼評估啊?為什麼李助教不到我們中間來輔導我們呀?朱八戒就説,因為他覺得自己英語口語不那麼好。你想想看,她已經一錘定音了,學生還能給老李什麼好果子吃?”

    這真是讓他很糾結,想説朱潔如不過是在解釋老李為什麼不到學生中去輔導實驗,但似乎的確有一錘定音的效果。怪誰呢?只怪老李麪皮太薄了,管它英語口語好不好,就衝到學生中去輔導,難不成誰還把你吃了?實驗課嘛,主要是動手,講不清楚就做給學生看,做總是會做的吧?

    他咕嚕説:“這個應該怪系裏,一點也不考慮老李是外國人,不是生下來就講英語的——”

    “系裏才不管你是不是外國人呢,既然你到美國來讀書,那麼就suppose(假設)你的英語達到了在美國讀書的標準,如果你達不到,就別到美國來讀書。”

    “如果系裏覺得老李英語沒達到標準,幹嘛要錄取他呢?”

    “錄取是錄取的學籍,又不是錄取的助教資格。學籍老李還是有的,系裏又沒把老李開除掉。”

    “但是系裏不給老李助教錢了,那不跟開除一樣嗎?”

    “系裏不拿助教錢的學生多了去了,老任剛來時就沒拿系裏的錢,人家自費了一年多,才開始拿助研的錢。只怪老李家太窮了——”

    他不知道説什麼好,也許應該怪老李自己不爭氣,如果刻苦練習英語口語,也不至於搞成這樣。但他知道這話説不得,説了肯定把老楊氣死,也會把老李氣死,搞不好還説到自己頭上來了。

    過了一天,老楊又來找他:“上次你説你不敢動員學生給朱八戒打低分,我想了一下,也是太難為你了。現在我們構思了一個新的方法,更簡單易行——”

    “什麼方法?”

    “不靠學生,你自己來搞定。”

    “我自己怎麼搞定?”

    “一般來講,美國的本科生都是很懶散的傢伙,上課都懶得出席的,評估就更懶得出席,所以搞評估那天,班上有一半的人出席就不錯了,這樣就會有一半的空白評估表。”

    他聽不明白。

    老楊接着説:“評估表上是不寫評估人姓名的,屬於無記名評估,防止任課教師打擊報復。如果你把那一半的空白表格都填上低分,那朱八戒就夠受了。如果你有時間,把學生填了的那一半表格都改一下,那朱八戒就肯定完蛋了。”

    他目瞪口呆:“可是——我的筆跡——”

    “你別擔心筆跡,都是選擇題,2B的鉛筆一塗就行了。雖然最後有半張紙是讓學生提建議的,但也沒誰規定非提不可,大多數學生都懶得提建議,所以你只做前面的選擇題就行。”

    “這——這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你把表拿到你實驗室去填,門一關,誰知道?”

    “但是這——不是——陷害嗎?”

    “但你怎麼知道她不會這樣陷害你呢?她肯定是這樣陷害老李的。”

    “我——我不敢,這要是讓人知道——”

    老楊殷切地注視着他:“想想老李吧!他現在工作沒找到,人都快瘋了,我們能看着自己的同胞貧困潦倒嗎?”

    “但是——即便我們把朱——八戒——搞倒了,也不能——拯救老李啊!”

    “但如果我們為老李報了這個仇,他一定會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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