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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節

    宇文忠沒想到美國的人際關係也這麼複雜,以前在國內的時候,他最頭疼人際關係了,總是盡力躲避,寧可不升官發財不得獎,也不參與任何一個幫派,免得被捲進是非之中。

    他原以為美國的人際關係會比中國的簡單,哪知道一來就被捲進了大陸和台灣的鬥爭之中。

    他肯定是不敢執行老楊的指示的,想到要偷偷摸摸把評估表拿到實驗室去,關上門在裏面做手腳,他就心裏發毛,萬一讓系裏發現了,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可能不光是助教職位保不住,連學籍都會保不住。

    就算系裏不發現,他那樣做了,怎麼對得起朱潔如?

    這半年來,朱潔如對他很好,做了好吃的帶給他吃,他沒車的時候送他回家,還跑那麼遠陪他去買鞋,平時教學上也很幫助他,他剛來不瞭解行情,都是朱潔如帶他這裏那裏領實驗用具和材料,還教他怎麼準備實驗。每次實驗課上,朱潔如都鼓勵他到學生中去轉轉,看學生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他覺得朱潔如的實驗課也上得不錯,準備很充分,講得很清楚,工作很負責,每次課都記錄學生的出勤,每次實驗報告都仔細批改,不僅打分,還詳細寫出批語。有的學生因事因病漏掉一節實驗課,她都會抽時間讓學生補上。

    這麼好的助教,他怎麼忍心用造假的方式誣陷?

    但如果他不按老楊説的做,又覺得對不起老楊。可以説,他能有今天,有一大半是老楊的功勞,如果不是老楊在網上曬“搬運經”,他恐怕到現在還在國內讀他那暗無天日的博士,也不知道讀完了找不找得到工作,即便找到了,也不知道每個月有幾顆顆錢,買不買得起房子,娶不娶得到媳婦,養不養得起老老小小。

    他到美國後,老楊也待他不薄,去機場接他,又親自做飯招待他,還替他找了這麼好一個住處。他這半年來,住得舒服,吃得舒服,還省下了幾千美元,這不都是老楊的功勞嗎?

    俗話説“知恩圖報”,連狗都知道報答恩主呢,何況是個人?

    他跟雲珠説起這事,雲珠也很着急:“那怎麼辦?如果你丟了助教錢,不是跟老李一樣,也得回國了嗎?”

    “丟了當然就得回國了,一年幾萬的學費,我哪裏交得起?”

    “那我怎麼辦?”

    “你下學期學費都交了,證也簽了,當然是到這裏來讀書囉。”

    “但是你都回國了,我一個人跑那去喝西北風啊?”

    “那你也乾脆不讀這個語言學校了?”

    “但那五千多美元不是白交了?”

    “應該可以退回來吧?至少能退一部分。”

    “那我的護照簽證不是白辦了?”

    “那你就還是過來讀囉。”

    “但你都回國了——”

    這樣原地轉了若干個圈後,他有點不耐煩了:“那你説怎麼辦呢?不來讀,你説浪費學費,護照簽證白辦了;來讀,你又説我都回國了——”

    雲珠也煩了:“我就是在問你該怎麼辦嘛。”

    “我哪裏知道該怎麼辦?”

    “你一個男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又怎麼知道?”

    “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

    “我也是在跟你商量嘛,你發什麼脾氣?”

    他知道是自己率先發火不對,便檢討説:“對不起,我剛才也是急糊塗了。其實這事也只是在擔着心,並沒真正發生,我們就別預先吵架了吧。説不定一切都能順利解決,那我們的架不白吵了?”

    “我沒跟你吵架,是你在跟我吵架。”

    “對不起。”

    “本來我簽到了證,馬上就要去美國,正高興着呢,結果你搞出這麼點事來煩人。”

    “對不起。”

    他很後悔把這事告訴雲珠,她又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告訴她幹嘛呢?

    後來他跟Grace談起這事,她倒是泰然自若:“沒事,到了評估那天,你請個病假就行了。”

    “請病假?”

    “對呀。”

    “真的呢,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上頭去呢?”

    “你中國歷史書看少了。”

    “是嗎?中國歷史書上有這些?”

    “當然有啦。我們中國的歷史嘛,勾心鬥角奸猾狡詐的事兒多了去了,像你這種明哲保身的人,遇到這種進退兩難,或者兩邊都不敢得罪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稱病不上朝。”

    他高興了:“就這麼説,到時候請病假不去就行了。”

    “就是要搞準了,別搞得請假那天沒評估,評估的那天沒請假。”

    “哈哈哈哈,你真是太聰明瞭!”

    “我覺得這不是聰明,而是無奈。老楊來美國這麼久,還沒開竅,成天卷在這些勾心鬥角的不正之風裏,浪費自己的精力,也浪費別人的精力。”

    他又想起一事:“但是我到哪裏去搞醫生證明呢?”

    “什麼醫生證明?”

    “請病假不要醫生證明嗎?”

    “要什麼醫生證明,又不是小學生。你就打個電話給系秘書或者給她發個電郵,説你病了,不能去學校,讓她找個人頂替你就行了。”

    “我説我生了什麼病呢?”

    “就説你痛經?”

    “別逗了,説正經的,美國人一般生什麼病才請假?”

    “精神病?”

    “算了,我都精神病了,哪裏還會打電話請假?還是你幫我打電話吧,相信你詭計多端,肯定能想出個好名目來。”

    “那就我幫你打吧。”

    期末評估前一天,Grace打了個電話到系裏,替他請假,系裏很爽快地答應了,説會派個秘書去收發評估表,還祝他早日康復,搞得他怪不好意思。

    這麼複雜的宮廷鬥爭,就被他稱病不上朝給躲掉了。

    但老楊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天晚上就打電話來了:“你小子今天溜號了?”

    他只好撒謊:“病了。”

    “什麼病?這麼嚴重?學生評估頂多二十分鐘,你連這麼點時間都堅持不住?”

    “拉肚子,一天跑廁所十幾次。”

    老楊不高興地説:“你不要以為你這是在糊弄我,我告訴你,你害的是你自己!”

    他知道老楊什麼意思,他逃脱了栽贓陷害朱潔如這一關,但朱潔如可能已經在期末評估上栽贓陷害他了。

    他把這擔心一説,Grace絕不相信:“不會的,她那麼喜歡你,幹嘛要害你呢?”

    “她——喜歡我嗎?”

    “怎麼不喜歡呢?帶你去買鞋,還把爹媽都拉上,又替你開個Saks卡,讓你節約幾十塊錢。你要知道,Saks只有開卡那一天有10%折價的,她讓給你了,她自己享受不到這個10%的折價了。”

    “真的?我不知道啊!”

    “現在知道也不晚嘛,所以你放心好了,她不會在期末評估上整你的。”

    “萬一她會呢?如果真像你説的那樣,她——,那麼她知道我有女朋友,會不會——”

    “因愛生恨?那我就不知道了。她知道你女朋友快來了?”

    “知道。”

    “她怎麼説?”

    “沒説什麼呀。”

    “嗯——,我覺得她不高興是會有點的,但不會在評估問題上整你。其實系裏選助教,也不是隻聽學生一家之言的,還有很多別的考慮。學生評估嘛,有時就是公報私仇,哪個助教嚴格一點,他們不喜歡,就給人家評低分,系裏要是全聽學生的,那就把好助教壞助教一鍋端了。我也做過助教,也被學生評估過,我知道沒那麼可怕,只要你不是太糟糕,系裏不會取消你的助教職位的。”

    “但是學生的評估肯定是很重要的。”

    “重要當然重要,但你平時幹得不錯,學生怎麼會誣陷你呢?如果到時候學生對你的評估真的很差,你可以要求系裏複查,或者重評,讓秘書去收發評估表格。”

    “可以這樣嗎?”

    “為什麼不可以?”

    “就怕重評學生還是給我評很低。”

    “如果真是那樣,那也怪不得朱小姐了,因為那説明你的確很差。”

    “我本來就很差麼。”

    “萬一到了那一步,也不是絕人之路,你還可以到別處找助教或者助研的位置。”

    “到哪裏找?”

    “至少可以到自己老闆那裏找錢啊。”

    “自己老闆?”

    “就是你導師啊。一般來講,導師手裏都有科研經費的,主要用來資助自己的學生。像你這樣新來的,可能拿的是系裏的錢,但後面幾年,可能主要靠你導師支持。”

    他咕嚕説:“我都不知道我導師手裏有沒有錢。”

    “如果你導師手裏沒錢,那你也——不用跟着他做研究了,連科研經費都申請不到的人,你跟着他能做出什麼來?趁早重新找導師。”

    他聽了Grace的分析,感覺心情開朗了很多,看來也不用在一棵樹上吊死。

    那幾天,他每天都在網上搜尋,看看還有哪些樹可以吊死人,結果發現他導師手裏真的有錢,是國家級的科研基金,還有些教授也有科研經費,就是不知道一旦這些教授知道他是被系裏炒掉的,還會不會讓他去他們的樹上吊死。

    那段時間,他過得比較忐忑,沒心思搞學習做實驗,還不知道下學期在哪兒呢,有啥好學的?但他也不敢跟那些有錢的教授們聯繫,怕萬一系裏的助教職位沒黃掉,而他卻私自找了下家,那就麻煩了。

    人用不着在一棵樹上吊死,但也不能同時在兩棵樹上吊死,只能一棵一棵地吊。

    新年夜,他去參加C大中國學生會搞的party(聚會)。學生會發了好多次email(電郵),請大家一定參加,且請帶上朋友和家屬,説有很多節目表演,還有美食招待。

    他問Grace去不去,她説她不想去:“老了,不愛湊這些熱鬧了。”

    “你哪裏老呀?”

    “不老也不想去了,以前讀書的時候,參加過太多這樣的party。你剛來,去玩玩吧。”

    他按時去了學生活動中心,剛進大門,就看到一些人站在門邊歡迎來賓,其中就有朱潔如,又打扮起來了,穿着裙子,比平時光鮮數倍。

    她一看到他就打招呼:“阿忠,到這邊來!”

    他走過去:“你也來了?你爸爸媽媽呢?”

    “他們都來了,在裏面。”

    他正在想待會進去後要不要先跟兩位老人打個招呼,就聽到另一邊老楊在叫他:“阿忠,這邊!怎麼跑那邊去了?”

    他一愣,四處張望了一下,才發現左右兩邊的活動廳都裝飾起來了,但左邊是“中國學子迎新年”,右邊是“台灣學子迎新年”,一批批新到的與會者很熟絡地往不同的廳裏走去,只有他個老土,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去左邊還是去右邊。

    老楊威嚴地叫了一聲:“宇文忠,到這裏來!”

    他的腳像聽到黨的召喚一樣,自動向老楊那邊邁去。

    老楊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故意大聲説:“呵呵,想跟我們鬥,沒門!”

    他迷茫地問:“這——怎——怎麼回事?”

    “哼,灣灣跟我們玩心眼,我們今天開新年晚會,他們也選在今天開,我們到市裏貼廣告拉客,他們也到市裏貼廣告拉客,我們通過校學生會發通知,他們也通過校學生會發通知。但怎麼樣呢?還是我們中國來的人多!一個彈丸之地想跟我們泱泱大國打擂台?去死吧!”

    那邊朱潔如也在叫他:“阿忠——”

    老楊拉住他一隻手,另一隻手放在他背上,把他往中國廳裏推:“進去吧,進去吧,快開始了。”

    “你不進去?”

    “我還要在這裏堅守戰場,不能讓他們把我們的人都騙那邊去了。呵呵,你看朱八戒那臉色,失落之極啊!”

    他回頭看了一眼,沒看到朱潔如臉上的表情,因為她已經轉過身迎接來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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