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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節

    雲珠充滿希望地問:“Grace姐姐,有沒有什麼路子可以讓我現在就辦班呢?”

    “我不知道你説的路子是指什麼。”

    “比如——送點禮什麼的——”

    “那不行的,美國對這些事管得很嚴,不像在中國,你找個熟人去説説,或者送點禮給辦事的人,就能把事情玩轉,美國——基本不可能。你要是給那些政府官員送禮,説不定會定你個賄賂罪。”

    “辦不成舞蹈班,我還呆在美國幹什麼?”

    宇文忠安慰説:“你就安安心心讀書吧,我多打一點工,就把你辦班的錢賺回來了。”

    “你多打工能掙到每月一萬嗎?”

    Grace説:“就算你能辦舞蹈班,一個月也賺不到一萬。”

    “為什麼?”雲珠把那筆帳又算了一遍,“兩個班,每個班二十個人,每週上三次課,每次課二十塊錢,那一個月不就是上萬美元嗎?”

    “你招不到那麼多人,招到了也不可能一星期就收人家六十塊錢。我知道C市有很多健身減肥班,設施都很齊全,人家也才每週二三十塊錢學費,有的每個月才二三十塊錢。”

    雲珠不相信。

    Grace馬上到網上搜索給她看,果然看到C市有很多健身減肥班,什麼瑜伽,pilate(普拉提),zumba(尊巴舞),等等,等等,真是五花八門,價錢都很便宜,還有不少折價促銷手段。

    “那少兒舞蹈班呢?”

    “也一樣。”Grace在網上搜了一下,證實了自己的説法,並解釋説,“華人協會辦的那個,可能主要招華人小孩,跟中文學校綁在一起,週末的時候,家長送孩子去上中文學校,就順便讓孩子也上一下舞蹈班。如果一週三次送去跳舞,家長哪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又不指望孩子長大了吃跳舞這碗飯,誰會投那麼大的資?”

    雲珠不響了。

    第二天,雲珠驚慌地對他説:“快來看一下,這個帖子説的是不是你?”

    他到她電腦跟前去看了一下,發現是一篇題目叫“我該不該舉報他?”的網文,發帖人是一個叫“看不下去”的人,説有個中國大陸來的學生Y在某餐館當送餐工,而Y是F1簽證,在C大領着一份助教工資,但又利用週末之際在中國餐館打黑工賺錢。

    下面的跟帖五花八門,有的説“看不下去”管得寬,有的叫“看不下去”別這麼惡毒,也有的慫恿“看不下去”去舉報。

    然後“看不下去”自己也跟了個貼,聲明這不是因為自己惡毒,而是這個打黑工的人太漢奸了,胳膊肘向外拐,對自己的階級兄弟見死不救,對台灣來的反共老女人卻無恥巴結。

    這個帖子一跟,下面的帖子就變了風向,除了有幾個人叫“看不下去”拿證據出來之外,其他跟帖都是咒罵Y或者插科打諢的,有的説Y大長了大陸男人的志氣,把灣灣幹掉了,有的説大陸男人的精血不能用來滋潤台灣老處女。

    他氣得發抖:“你——你是怎麼——翻出這麼個帖子來的?”

    “我聽Grace姐姐説F1不能打工,我就到罈子裏來查查,看是不是這麼回事,我一搜‘F1’和‘打工’,就搜到這個了。這個帖子説的是你嗎?”

    “肯定是。”

    “難道C大隻有你一個人在餐館打工?”

    “打工的可能不止我一個人,但這個帖子裏提到台灣女人,那不就是在説朱潔如嗎?”

    “就你一個人跟姓朱的有——瓜葛?”

    “我跟她沒什麼瓜葛,但上學期只有我給她當助教——”

    雲珠慌了:“真的是你?那糟糕了!”

    “怎麼了?”

    “因為——這個‘看不下去’已經向移民局——報告了。”

    “是嗎?他哪裏説已經報告了?”

    “是另一個帖子,在——這裏。”

    雲珠點出另一個帖子,他一看,題目是“謝謝各位建議,已經向移民局舉報了”,他慌忙看了一眼帖子內容,大意是説上次貼出“我該不該舉報他”後,得到大家熱烈反應,雖然有一些吹冷風説怪話的,但也有很多覺悟高的羣眾,支持舉報,所以“看不下去”已經向移民局舉報了,現在就等着移民局來收拾那小子了。

    他一看那帖子發表的時間,是去年十二月底的,也就是説,已經幾個月了,移民局可能早就接到了舉報。

    他六神無主地看看雲珠,發現她也正六神無主地看着他,一跟他眼神對上號,就問:“怎麼辦呢?”

    “我也不知道。”

    “説不定移民局正在調查你。”

    “很可能。”

    “都是因為那個姓朱的。”

    “這怎麼能怪她呢?”

    “不怪她怪誰?如果你不是因為保護她,怎麼會得罪老楊?”

    “你覺得‘看不下去’是老楊?”

    “那還能是誰?你還得罪過別人嗎?”

    “我覺得我誰也沒得罪。”

    “你自我感覺別太好了,現在已經有幾件事都説明你得罪了人,你還説誰也沒得罪。”

    他無可奈何:“這隻能怪他太——難討好了——”

    “如果你把什麼事都怪在別人身上,那就永遠都不會吸取教訓。我這個人從來都是從自身找原因——”

    他懊喪地説:“Grace老早就叫我不要把打工的事告訴別人,我也的確沒告訴別人,但是——我的工就是老楊幫忙找的,又跟他樓上老陸的老婆在一個餐館,瞞得了別人也瞞不了老楊。”

    “老陸的老婆能打工嗎?”

    “她是學生家屬,應該也不能打工。”

    “老楊怎麼不舉報她呢?”

    “老楊跟她無冤無仇,幹嘛舉報她?”

    “所以我説是因為你得罪了人嘛。你跟那個姓朱的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這麼拼死保護她?”

    他很無奈:“我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我也不是什麼拼死保護她,只是不想幹昧良心的事情而已。如果換了是你,你會無緣無故陷害你的同事嗎?”

    “我不會陷害她,但我也不會公開抗命。我會先答應下來,然後對老楊説——我動員了學生的,但我不能捉住學生的手打分。”

    “那他會問你‘怎麼不拿到自己辦公室去改一下呢?’”

    “那我就説‘我拿到辦公室去了的,但辦公室有人’。”

    “你有這麼好的主意,為什麼我那時問你這事的時候,你不説出來呢?”

    雲珠煩了:“我那時哪裏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呢?”

    “那我又怎麼知道會弄成這樣呢?”

    “算了,我們兩個人在這裏吵也沒用,還是去問Grace吧。”

    兩人找到Grace,把這事講了,雲珠問:“你説‘看不下去’舉報的到底是不是阿忠啊?如果是的話,怎麼移民局到現在都沒來找他的麻煩呢?”

    “我也拿不準,也許他舉報的不是阿忠,也許移民局動作沒這麼快,也許——這種事多了,移民局管不過來。”

    雲珠歡呼起來:“我希望是因為這種事太多了,移民局管不過來!”

    “不過,我覺得阿忠還是不要打這個工了,免得被移民局抓個現行。”

    雲珠也同意:“先別打了吧,等這事過去再説。”

    他想到要辭去這份工,真的是心疼肚疼,但想到再打下去可能會被移民局抓住遣送回國,也只能辭工了。

    Grace安慰説:“如果你想打工,可以在學校找點工打,你們F1是可以oncampus(校園內)受僱的,但可能工錢比送餐少——”

    有了這個退路,他心情稍微好了點,工錢嘛,少總比沒有好。

    第二天,他到店裏去辭工。

    老闆很驚訝:“做得好好的,怎麼要辭工呢?”

    他把事情原委講了一下,老闆説:“那還是辭了好,如果被移民局抓住,我也要被罰款的。”

    他心情沉重地離開餐館,感覺像有誰硬生生地把大把的鈔票從他口袋裏搶走了一樣。

    回到學校,他立即打聽oncampus打工的事,結果發現他不合格,作為fulltime(全職)學生,他每週只能工作20小時,而他現在的工資已經是按20小時發的了,所以他不能再受僱於任何其他地方。

    那段時間,他情緒非常低落,一到週六週日的晚上,他就坐立不安,想到如果沒辭工的話,現在他就開着車在餐館周圍方圓五英里地裏飛奔了,一手遞出客人的餐,另一手就接過客人付的小費,收工的時候不僅領到當日的工錢,還能從餐館拿些食物回家。

    但現在這一切都成過去了,他每個月只有學校打進他賬號的那幾個死錢。

    雲珠也情緒低落了幾天,但很快就好了起來,有一天興沖沖地對他説:“我們班週末要出去郊遊,你去不去?”

    “去哪裏郊遊?”

    “我們州里的那個國家公園。”

    “那裏有什麼玩的?”

    “聽説可以釣魚,還可以燒烤打球什麼的。”

    “那有什麼意思?”

    “怎麼沒意思呢?難道像你這樣天天泡在實驗室裏就有意思了?”

    “當天去當天回?”

    “不是,要在那裏camping(露營)一夜。”

    “要兩天?我這個週末很忙,有實驗要做。”

    “那我就自己跟班上同學去吧。”

    “你自己去吧,當心點。”

    “知道。把你的信用卡給我一下,我要買camping的東西,放心,我不會亂用錢的。”

    他把信用卡給了她。

    她一下買了幾百塊錢的東西。

    他心疼地問:“camping的東西這麼貴?”

    “還買了一點郊遊穿的衣服鞋襪什麼的,總不能穿平時的衣服去camping吧?”

    “其實這些camping的東西——用一次就沒用了——”

    “怎麼會呢?難道我們今後永遠都不camping了?”

    他沒再往下説,知道説也不能把錢説回來,而且她的用度也不算過分,來美國幾個月了,就這麼一次計劃外花錢,也算很節省的了。

    週六早上,他開車把她送到學校去跟郊遊的同學匯合,到那裏一看,我的天,全都是些小毛孩,開的都是跑車,一共六輛,一輛比一輛漂亮。他那輛舊車停在旁邊,真像是丐幫的打狗棍擺在太空飛船旁邊一樣——不是一個檔次,也不是一個時代。

    有個瘦高個男生迎上來,客氣地對他説:“大叔,Vivien就交給我了,我保證星期天晚上把她完好無損地給你送回家來。”

    “大叔”差點暈倒!真是後悔同意讓雲珠去郊什麼遊,還以為至少也是雲珠這樣年紀和層次的人,哪知道全是一幫小屁孩。

    他小聲對雲珠説:“咱不去了吧。”

    “為什麼?”

    “這——全都是小毛孩——”

    “才不是小毛孩呢,有的都跟我差不多大了。”她指指那個剛跟他説過話的高個男生,“Justin就只比我小几個月——”

    “那怎麼叫我大叔?”

    “我怎麼知道?我走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他眼睜睜地看着六輛跑車上了路,每輛裏都是一男一女,除了雲珠,其他人頭髮都染成亂七八糟的顏色,看着就不舒服。

    他一腔的迷茫,只有向Grace傾訴:“那幫傢伙,居然叫我‘大叔’!”

    她幸災樂禍:“呵呵呵呵,真解氣,誰叫你們叫我阿姨的呢?”

    “我哪裏有叫你阿姨啊?是雲珠叫的。唉,現在的孩子——真是不懂事,逮住人就瞎叫——”

    “聽多了就習慣了。”

    “其實他們頂多比我小几歲,怎麼感覺就像——兩代人一樣呢?”

    “本來就是兩代人嘛。”

    他差點跳起來:“都是80後,怎麼是兩代人呢?”

    “他們都是富二代,你是窮二代,怎麼不是兩代人呢?富二代窮二代之間也有代溝的,比老一代新一代之間的代溝更深。”

    “我就是怕他們飆車出事。”

    “不會的。你要是不放心,就不時打個電話給雲珠,看看他們怎麼樣。”

    他果真不時地給雲珠打電話,剛開始還能打通,聽到雲珠開心的唧唧呱呱,但到了下午,就打不通了,一打就叫他留言。他留了言,雲珠也沒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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