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珠充滿希望地問:“Grace姐姐,有沒有什麼路子可以讓我現在就辦班呢?”
“我不知道你説的路子是指什麼。”
“比如——送點禮什麼的——”
“那不行的,美國對這些事管得很嚴,不像在中國,你找個熟人去説説,或者送點禮給辦事的人,就能把事情玩轉,美國——基本不可能。你要是給那些政府官員送禮,説不定會定你個賄賂罪。”
“辦不成舞蹈班,我還呆在美國幹什麼?”
宇文忠安慰説:“你就安安心心讀書吧,我多打一點工,就把你辦班的錢賺回來了。”
“你多打工能掙到每月一萬嗎?”
Grace説:“就算你能辦舞蹈班,一個月也賺不到一萬。”
“為什麼?”雲珠把那筆帳又算了一遍,“兩個班,每個班二十個人,每週上三次課,每次課二十塊錢,那一個月不就是上萬美元嗎?”
“你招不到那麼多人,招到了也不可能一星期就收人家六十塊錢。我知道C市有很多健身減肥班,設施都很齊全,人家也才每週二三十塊錢學費,有的每個月才二三十塊錢。”
雲珠不相信。
Grace馬上到網上搜索給她看,果然看到C市有很多健身減肥班,什麼瑜伽,pilate(普拉提),zumba(尊巴舞),等等,等等,真是五花八門,價錢都很便宜,還有不少折價促銷手段。
“那少兒舞蹈班呢?”
“也一樣。”Grace在網上搜了一下,證實了自己的説法,並解釋説,“華人協會辦的那個,可能主要招華人小孩,跟中文學校綁在一起,週末的時候,家長送孩子去上中文學校,就順便讓孩子也上一下舞蹈班。如果一週三次送去跳舞,家長哪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又不指望孩子長大了吃跳舞這碗飯,誰會投那麼大的資?”
雲珠不響了。
第二天,雲珠驚慌地對他説:“快來看一下,這個帖子説的是不是你?”
他到她電腦跟前去看了一下,發現是一篇題目叫“我該不該舉報他?”的網文,發帖人是一個叫“看不下去”的人,説有個中國大陸來的學生Y在某餐館當送餐工,而Y是F1簽證,在C大領着一份助教工資,但又利用週末之際在中國餐館打黑工賺錢。
下面的跟帖五花八門,有的説“看不下去”管得寬,有的叫“看不下去”別這麼惡毒,也有的慫恿“看不下去”去舉報。
然後“看不下去”自己也跟了個貼,聲明這不是因為自己惡毒,而是這個打黑工的人太漢奸了,胳膊肘向外拐,對自己的階級兄弟見死不救,對台灣來的反共老女人卻無恥巴結。
這個帖子一跟,下面的帖子就變了風向,除了有幾個人叫“看不下去”拿證據出來之外,其他跟帖都是咒罵Y或者插科打諢的,有的説Y大長了大陸男人的志氣,把灣灣幹掉了,有的説大陸男人的精血不能用來滋潤台灣老處女。
他氣得發抖:“你——你是怎麼——翻出這麼個帖子來的?”
“我聽Grace姐姐説F1不能打工,我就到罈子裏來查查,看是不是這麼回事,我一搜‘F1’和‘打工’,就搜到這個了。這個帖子説的是你嗎?”
“肯定是。”
“難道C大隻有你一個人在餐館打工?”
“打工的可能不止我一個人,但這個帖子裏提到台灣女人,那不就是在説朱潔如嗎?”
“就你一個人跟姓朱的有——瓜葛?”
“我跟她沒什麼瓜葛,但上學期只有我給她當助教——”
雲珠慌了:“真的是你?那糟糕了!”
“怎麼了?”
“因為——這個‘看不下去’已經向移民局——報告了。”
“是嗎?他哪裏説已經報告了?”
“是另一個帖子,在——這裏。”
雲珠點出另一個帖子,他一看,題目是“謝謝各位建議,已經向移民局舉報了”,他慌忙看了一眼帖子內容,大意是説上次貼出“我該不該舉報他”後,得到大家熱烈反應,雖然有一些吹冷風説怪話的,但也有很多覺悟高的羣眾,支持舉報,所以“看不下去”已經向移民局舉報了,現在就等着移民局來收拾那小子了。
他一看那帖子發表的時間,是去年十二月底的,也就是説,已經幾個月了,移民局可能早就接到了舉報。
他六神無主地看看雲珠,發現她也正六神無主地看着他,一跟他眼神對上號,就問:“怎麼辦呢?”
“我也不知道。”
“説不定移民局正在調查你。”
“很可能。”
“都是因為那個姓朱的。”
“這怎麼能怪她呢?”
“不怪她怪誰?如果你不是因為保護她,怎麼會得罪老楊?”
“你覺得‘看不下去’是老楊?”
“那還能是誰?你還得罪過別人嗎?”
“我覺得我誰也沒得罪。”
“你自我感覺別太好了,現在已經有幾件事都説明你得罪了人,你還説誰也沒得罪。”
他無可奈何:“這隻能怪他太——難討好了——”
“如果你把什麼事都怪在別人身上,那就永遠都不會吸取教訓。我這個人從來都是從自身找原因——”
他懊喪地説:“Grace老早就叫我不要把打工的事告訴別人,我也的確沒告訴別人,但是——我的工就是老楊幫忙找的,又跟他樓上老陸的老婆在一個餐館,瞞得了別人也瞞不了老楊。”
“老陸的老婆能打工嗎?”
“她是學生家屬,應該也不能打工。”
“老楊怎麼不舉報她呢?”
“老楊跟她無冤無仇,幹嘛舉報她?”
“所以我説是因為你得罪了人嘛。你跟那個姓朱的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這麼拼死保護她?”
他很無奈:“我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我也不是什麼拼死保護她,只是不想幹昧良心的事情而已。如果換了是你,你會無緣無故陷害你的同事嗎?”
“我不會陷害她,但我也不會公開抗命。我會先答應下來,然後對老楊説——我動員了學生的,但我不能捉住學生的手打分。”
“那他會問你‘怎麼不拿到自己辦公室去改一下呢?’”
“那我就説‘我拿到辦公室去了的,但辦公室有人’。”
“你有這麼好的主意,為什麼我那時問你這事的時候,你不説出來呢?”
雲珠煩了:“我那時哪裏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呢?”
“那我又怎麼知道會弄成這樣呢?”
“算了,我們兩個人在這裏吵也沒用,還是去問Grace吧。”
兩人找到Grace,把這事講了,雲珠問:“你説‘看不下去’舉報的到底是不是阿忠啊?如果是的話,怎麼移民局到現在都沒來找他的麻煩呢?”
“我也拿不準,也許他舉報的不是阿忠,也許移民局動作沒這麼快,也許——這種事多了,移民局管不過來。”
雲珠歡呼起來:“我希望是因為這種事太多了,移民局管不過來!”
“不過,我覺得阿忠還是不要打這個工了,免得被移民局抓個現行。”
雲珠也同意:“先別打了吧,等這事過去再説。”
他想到要辭去這份工,真的是心疼肚疼,但想到再打下去可能會被移民局抓住遣送回國,也只能辭工了。
Grace安慰説:“如果你想打工,可以在學校找點工打,你們F1是可以oncampus(校園內)受僱的,但可能工錢比送餐少——”
有了這個退路,他心情稍微好了點,工錢嘛,少總比沒有好。
第二天,他到店裏去辭工。
老闆很驚訝:“做得好好的,怎麼要辭工呢?”
他把事情原委講了一下,老闆説:“那還是辭了好,如果被移民局抓住,我也要被罰款的。”
他心情沉重地離開餐館,感覺像有誰硬生生地把大把的鈔票從他口袋裏搶走了一樣。
回到學校,他立即打聽oncampus打工的事,結果發現他不合格,作為fulltime(全職)學生,他每週只能工作20小時,而他現在的工資已經是按20小時發的了,所以他不能再受僱於任何其他地方。
那段時間,他情緒非常低落,一到週六週日的晚上,他就坐立不安,想到如果沒辭工的話,現在他就開着車在餐館周圍方圓五英里地裏飛奔了,一手遞出客人的餐,另一手就接過客人付的小費,收工的時候不僅領到當日的工錢,還能從餐館拿些食物回家。
但現在這一切都成過去了,他每個月只有學校打進他賬號的那幾個死錢。
雲珠也情緒低落了幾天,但很快就好了起來,有一天興沖沖地對他説:“我們班週末要出去郊遊,你去不去?”
“去哪裏郊遊?”
“我們州里的那個國家公園。”
“那裏有什麼玩的?”
“聽説可以釣魚,還可以燒烤打球什麼的。”
“那有什麼意思?”
“怎麼沒意思呢?難道像你這樣天天泡在實驗室裏就有意思了?”
“當天去當天回?”
“不是,要在那裏camping(露營)一夜。”
“要兩天?我這個週末很忙,有實驗要做。”
“那我就自己跟班上同學去吧。”
“你自己去吧,當心點。”
“知道。把你的信用卡給我一下,我要買camping的東西,放心,我不會亂用錢的。”
他把信用卡給了她。
她一下買了幾百塊錢的東西。
他心疼地問:“camping的東西這麼貴?”
“還買了一點郊遊穿的衣服鞋襪什麼的,總不能穿平時的衣服去camping吧?”
“其實這些camping的東西——用一次就沒用了——”
“怎麼會呢?難道我們今後永遠都不camping了?”
他沒再往下説,知道説也不能把錢説回來,而且她的用度也不算過分,來美國幾個月了,就這麼一次計劃外花錢,也算很節省的了。
週六早上,他開車把她送到學校去跟郊遊的同學匯合,到那裏一看,我的天,全都是些小毛孩,開的都是跑車,一共六輛,一輛比一輛漂亮。他那輛舊車停在旁邊,真像是丐幫的打狗棍擺在太空飛船旁邊一樣——不是一個檔次,也不是一個時代。
有個瘦高個男生迎上來,客氣地對他説:“大叔,Vivien就交給我了,我保證星期天晚上把她完好無損地給你送回家來。”
“大叔”差點暈倒!真是後悔同意讓雲珠去郊什麼遊,還以為至少也是雲珠這樣年紀和層次的人,哪知道全是一幫小屁孩。
他小聲對雲珠説:“咱不去了吧。”
“為什麼?”
“這——全都是小毛孩——”
“才不是小毛孩呢,有的都跟我差不多大了。”她指指那個剛跟他説過話的高個男生,“Justin就只比我小几個月——”
“那怎麼叫我大叔?”
“我怎麼知道?我走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他眼睜睜地看着六輛跑車上了路,每輛裏都是一男一女,除了雲珠,其他人頭髮都染成亂七八糟的顏色,看着就不舒服。
他一腔的迷茫,只有向Grace傾訴:“那幫傢伙,居然叫我‘大叔’!”
她幸災樂禍:“呵呵呵呵,真解氣,誰叫你們叫我阿姨的呢?”
“我哪裏有叫你阿姨啊?是雲珠叫的。唉,現在的孩子——真是不懂事,逮住人就瞎叫——”
“聽多了就習慣了。”
“其實他們頂多比我小几歲,怎麼感覺就像——兩代人一樣呢?”
“本來就是兩代人嘛。”
他差點跳起來:“都是80後,怎麼是兩代人呢?”
“他們都是富二代,你是窮二代,怎麼不是兩代人呢?富二代窮二代之間也有代溝的,比老一代新一代之間的代溝更深。”
“我就是怕他們飆車出事。”
“不會的。你要是不放心,就不時打個電話給雲珠,看看他們怎麼樣。”
他果真不時地給雲珠打電話,剛開始還能打通,聽到雲珠開心的唧唧呱呱,但到了下午,就打不通了,一打就叫他留言。他留了言,雲珠也沒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