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珠生氣地説:“好什麼呀?都是你,説我媽開車不老練,要讓崔阿姨開。這下開得好,開得跟人撞上了,車撞得稀巴爛,還差點出人命。如果是我媽開車,肯定不會撞上,她膽子小,不管人家怎麼按喇叭,她都會慢慢開。”
宇文忠很不服氣:“怎麼是我叫崔阿姨開的呢?不是你自己打電話叫崔阿姨這段時間代勞的嗎?”
雲珠愣了一下,馬上反擊説:“電話是我打的,但如果你不説我媽車開得不好,我會打電話叫崔阿姨代勞嗎?”
“你,你你你——”
“我怎麼了?我説的不是事實嗎?”
他忍氣吞聲地説:“我看我們還是不要你怪我,我怪你了吧,這樣怪來怪去,也解決不了問題——”
“肯定是吳政綱搞的鬼!”
“吳政綱不是已經雙規了嗎?”
“他雙規,他那些走狗還沒雙規呢。”雲珠生了一陣氣,説,“要不就是慧敏搞的。”
他勸説道:“算了,別亂想了,這不像是人為造成的,誰能算得那麼精確,剛好那時就有一輛車開過來?”
“也許那人就是故意等在那裏的,如果崔阿姨不拐彎,他就不開過來,如果崔阿姨拐彎,他就猛衝過來死撞,反正他是德國車,不怕撞——”
“他是直行的,能躲在哪裏?”
“那誰知道?我又不在現場——”
兩個人發了一陣呆,雲珠説:“我要回國去。”
“回國去?現在?”
“嗯。”
“你去——幹什麼?”
“照顧我媽。”
“家裏不是有——歐陽伯伯嗎?”
“他一個書呆子,能幹什麼?現在看病動手術住院,哪樣不要找熟人?還有保險公司理賠的事,你以為我爸爸能搞得好?我寧願是我爸爸受傷,那樣我就不用回去,就在這裏坐陣指揮,我媽還能把事情辦下來。但既然受傷的是我媽,那就沒別的辦法了,只有我回去。”
他想了想,覺得她説得有道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你回去幹什麼?你比我爸爸強不了多少,也幫不上什麼忙——”
“怎麼幫不上忙呢?如果晏阿姨要上醫院,我至少可以幫忙背下樓吧?”
雲珠似乎受了感動:“難得你想這麼周到,但你這學期的課還沒結束,下學期又要開學了,你怎麼能回去?”
“中間有幾天假期。”
“回那麼幾天有什麼用?”
“幫一天是一天。”
“但你的簽證過期了,你回國還得重新簽證——”
他大吃一驚:“我的簽證過期了?不是五年有效嗎?”
“五年肯定是I-20上寫的,不是你簽證上寫的。I-20上表明的是你的學生身份有效期,簽證是你進美國的有效期,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還是有點不明白:“那我現在要不要去簽證啊?”
雲珠不耐煩了:“你無緣無故籤什麼證?簽證是為了讓你能進美國,你現在已經在美國了,只要你不出美國,就不用再簽證。算了吧,你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搞不清楚,跟我回去也幫不上忙,搞不好還得我找路子幫你去簽證。如果籤不到證,你就回不了美國了。你就呆在美國讀書吧,也可以省掉一筆路費。”
“那誰幫忙把晏阿姨背上背下?”
“花幾個錢請人背就行了。”
“趙雲回去嗎?”
“她不回去。”
“為什麼?她的課應該都修完了吧,怎麼不回去照顧她媽?”
“就是因為課都修完了,所以她不敢回去,怕回去後籤不回來。誰知道?也許她捨不得那筆路費,也許她不想討這個麻煩,反正她還有個爸爸在家可以頂一下,不像我們家的爸爸——”
“但是自己的媽媽出了車禍——”
雲珠有點鄙夷地説:“要是我養了這麼個閨女——哼!早就不認她了。把你信用卡給我一下,我馬上到網上訂票。”
他想到自己現在已經是兩手空空,銀行賬號裏一點錢都沒有了,如果雲珠用他的信用卡買機票,他真不知道拿什麼錢來還。但他想到雲珠也跟他一樣,兩手空空,而且沒有信用卡,只能用他的卡買票,於是不聲不響地把信用卡摸出來給了她。
雲珠匆匆忙忙趕回中國去了,只帶了電腦和夏天的衣服,再就是她的那些名牌包啊名牌鞋之類,其他的東西都留在美國,説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但事實證明雲珠估計得太樂觀了,回國沒兩天就打電話給他,讓他幫忙借點錢:“Grace回來沒有?回來了就問她借點錢——”
“怎麼了?”
“保險公司賴賬,不肯賠錢。”
“他們怎麼能賴賬呢?”
“他們説我的車沒有年檢。”
“什麼年檢?”
雲珠有點不耐煩地説:“年檢都不懂?虧你還開了這麼久的車。”
他更糊塗了,他是開了這麼久的車,但還從來沒聽説過年檢的事:“好像沒聽説過啊。”
“Grace沒説過?”
“沒有。”
雲珠想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你開車還不到一年吧,不過也快了,她沒叫你到時候送去年檢?”
“沒有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沒年檢,保險公司就不賠錢?這是誰規定的?”
“保險條例上寫了,沒年檢的車出了車禍,不在公司賠償範圍內。”
“那你的車——是不是沒年檢呢?”
“今年沒有,因為我出國了,忘了這回事,我媽也不懂這些,所以沒送去年檢。”
他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一聽説車是沒年檢,就絕望了:“那恐怕是不會賠償了。”
雲珠嚷起來:“你怎麼像個烏鴉嘴?盡説一些泄氣話。”
他囁嚅道:“是你説條例上寫了——”
“條例上寫了怎麼了?條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我一年交五六千的保險費,出了車禍卻得不到賠償,哪裏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事情?”
“但是條例上——”
“你別跟我説條例了,我對條例比你更清楚,但是中國的事,關鍵是看路子——”
“那就找找路子吧,不然,到哪裏去找那麼多錢?”
“當然要找路子,這還用你説?不過找路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搞好的,現在得先把錢墊出來才行。Grace還沒回來?”
“沒有。”
“你有沒有辦法跟她聯繫上?”
“我——哪裏有辦法?”
“那你問問你那個姓朱的朋友,看她能不能借點錢給你。”
他萬般為難:“找她借錢?我從做完她的助教起,就跟她沒什麼來往了——”
“為什麼不來往呢?”
“我——沒什麼事情需要來往嘛——”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平時不打好基礎,到了需要的時候才想起人家來——”
他想説“又不是我想起她來”,但他知道雲珠現在肯定心急如焚,他就別火上澆油了。
雲珠又提議:“還有那個姓任的呢?他好像家裏挺有錢的,對我印象也不錯,你就對他説,是我媽媽出了車禍,現在保險公司正在理賠,需要先自己墊些錢過渡,看他能不能借點錢我們週轉一下——”
他硬着頭皮答應了,然後硬着頭皮去找朱潔如借錢。
朱潔如倒是很同情他:“哎呀,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呀?需要多少錢?”
他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錢,估摸着説:“幾千吧——”
“我也沒有多少存款,因為我爸我媽一直在美國跟着我,我爸有點退休金,但我媽沒有——”
他不好意思地説:“那就算了吧,你一個人的獎學金養活一家人——”
“我可以借點給你的,就是不太多,可能幫不了你多大忙——”
朱潔如開了張兩千美元的支票給他,他實在不好意思接受,拼着命推脱了。
他又硬着頭皮去找老任借錢,但老任一口咬定自己沒錢:“老宇啊,我跟你不同啊,你一來就拿助教工資,我可是自費了一年多才開始拿錢的,那一年當中,欠了不少帳,現在都還沒還清呢——”
他二話沒説,找了個藉口告辭走掉了。
他生怕雲珠責怪他沒用,但云珠似乎根本沒做他的指望:“借不到就算了吧,早就聽説海外留學生人情淡漠,小氣吝嗇,果不其然。”
“需要多少錢?”
“少説要幾十萬。”
他嚇了一跳:“幾十萬?怎麼要這麼多?”
“自己的車完全報廢,這就是十幾萬。對方的車修了八萬多——”
他忍不住嚷起來:“修個車要八萬多?你不是説只撞凹進去一塊嗎?”
“那是聽趙雲説的,她肯定是聽她媽説的,她媽當然要往輕裏報。但車主自己到4S公司去定的損,定損單上説車左邊的引擎蓋、霧燈、大燈、鋼圈及輪胎等,都撞壞了,材料費就要六萬多,人工一萬左右——”
“這——這也太貴了吧?”
“寶馬嘛,有什麼辦法?人家買來就要一百多萬,修個七八萬還是客氣的了——”
“那還有些什麼——需要賠償的?”
“還有人啊!真要説起來,賠車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賠人,那車裏坐了個老人,説被撞傷了,還受了驚嚇,現在住在醫院做各種檢查,還不知道能不能一次性了斷。你不知道現在有些人多卑鄙,遇上車禍,就吃定了你,説撞成了終身殘廢,讓你養他一輩子——”
“但是不是終身殘廢,也不是他自己説了算的——”
“現在讓醫院開證明還不容易?給醫院一點回扣,什麼證明都開得出來。”
他已經感到手腳冰涼了,但想到雲珠現在一定更着急,只好鼓足勇氣安慰説:“別怕,等保險公司那邊搞好了——”
“保險公司那邊搞好了也沒用,人身傷害保得很少的,一個人頂多一萬——”
“只一萬?那如果對方一定要説成了終身殘廢怎麼辦?”
“那就該咱們自己掏錢賠,賠一輩子。我現在正在找人走對方的路子,要麼籠絡他,要麼威脅他,反正不能讓他敲詐我們一輩子——”
“能不能問慧敏——借點錢?”
“她早就溜了。”
“溜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現在找死都找不到她了。”
“説不定真是她搗的鬼。”
“就算是她搗的鬼,現在也拿她沒辦法。”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雲珠譏諷説:“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句話,你除了問我怎麼辦,自己從來沒拿個主意出來過。”
他無力辯白,只能道歉:“只怪我太沒用了。”
“其實你也不是完全沒用,但有用的地方,你不願意用。”
他滿懷希望地説:“不是我不願意用,而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有用。你告訴我了,我一定照你説的辦。”
“你真的願意照我説的辦?”
“只要我能辦到的。”
“肯定是你能辦到的。”
“什麼事?”
“跟Grace結婚。”
他不明白:“跟她結婚?這跟車禍的事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呢?你跟她結了婚,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讓她支援我們——支援你一點錢——”
“她哪裏有這麼多錢支援我們呢?”
“她有遺產嘛。”
“但她的遺產還沒拿到啊,還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呢。”
“你聽她哄你,肯定拿到了,不然她去中國這麼久,哪來的錢?”
“她也不是我們説結婚就能跟她結婚的。”
“只要你提出來,她當然會答應,問題是現在她也是毫無蹤影。唉,還是靠自己吧。”
這次他不用她解釋就知道這個“自己”是誰:“你找個有錢人結婚?”
“我也想這樣啊,但現在這麼短的時間,到哪裏去找個有錢人結婚呢?”
“賈斯丁,他家不是搞房地產的嗎?”
“呵呵,聽你的口氣,好像人家都等在那裏要跟我結婚一樣,別做夢了,人家是豪門,怎麼會找我這麼一個年老色衰的窮光蛋?”
“他不是一直都很喜歡你的嗎?”
“我已經跟你説過了,他那不是喜歡我,而是看我窮,所以願意跟我在一起,給我一點施捨,聽我崇拜他幾句,他自我感覺好一些。”
他發誓説:“雲珠,我們還是靠自己吧,你把保險公司那邊抓緊一點,如果保險公司能賠償修車錢和一部分人身傷害,我們再借些錢,還是能把這事對付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