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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第一場戰鬥(6)污濁的海嘯,去你的再見

    這場污濁骯髒的海嘯,終於淹到了這一天。

    第二場評審會議,西哩嘩啦消失了,媒體打給我問為什麼,我請他們去問評審。結果我不感興趣。我也不期待了。

    這幾天最大的損失,是我欠了小內一封親手做的生日卡片,跟上面滿滿的肉麻的話。我一直把時間耗費在這場污濁的海嘯裏,打開計算機就是看響應,早上起牀是買報紙,電話響起就直覺是不是記者。小內的生日就在莫名其妙的情緒中度過。我對不起她。

    實在太累了。

    大家都説,遇到這種事正好考驗危機處理的能力。危機處理,聽起來就是步步為營,利益得失都得精確考慮在內的行事判斷,如何才能在傷敵損己的浮動公式裏,達到最佳的結果。

    老實説,如果可以昂首闊步地、誠實坦然地處理事情,又何必精打細算。

    我太相信人性,放棄了無關緊要的自尊,導致了這場對我絕對不公平的遭遇。

    蘋果日報平常要惡搞王又曾,消費那些王八蛋赤裸裸的醜陋,當作利益來源我沒意見。但今天完全顛倒黑白,把一件美事扭曲成惡意,為什麼要這樣作賤好人?是沒有壞人可以消遣了嗎?

    見鬼了,我今天回到鄉公所上班,一直聽到一些平常不大認識的阿姨路過、冷冷問我:「九把刀,你幹麼告一個高中生?」我情何以堪?

    我在這裏再説一次,我跟任何人都沒有要提告。

    唯二邀我提告的,一,就是主辦單位印刻出版社,他們建議我採取提告,這樣評審會議也不用召開了,直接走法律途徑最快。我問主辦單位,是不是文學獎的符合標準不是「創作道德」,而是「法律上的判定」。主辦單位説,標準是法律沒錯。

    謝謝,我們都明白了。往後大家只要不全抄,就不會觸犯法律,就有機會靠有道德瑕疵的改寫,奪走第十一屆台北文學模仿大賽的獎項。

    另外建議我提告的,就是評審季季,她説:「若他無法接受,應尋求法律途徑解決,而不是向學校抗議,造成該生心理傷害。」這個論點自有社會公斷。

    至於新店高中校方,你們用了可悲的方式維護了你們想象中的校譽,做出最差勁的處理方式。你們的學生原本可以在跌倒後拍拍膝蓋上的砂礫、再努力站起來,從此挫折變成了戰鬥的力量。多好。

    你們維護校譽的方式,會讓你們學校的學生感到臉紅,多麼錯誤的教育。新店高中的同學們,你們都不必淌這混水,那些大人的所作所為,不必要攬在身上,也不是你們的負擔。請繼續用力生活下去。

    話説我到昨天為止,都還去信詢問新店高中的教務主任:「老師,我們之間的溝通管道是否還存在?」完全沒有迴音。

    可見我真的很蠢。

    太累了,拖沓了我太多的生活節奏,什麼事都不對勁了。

    如果我繼續堅持召開第二次評審會議、甚至請台北市文化局商請更有公信力的五名作家擔任評審,也許在傷害了很多人的名聲、名譽、前途下,我終究能討回原先屬於我的那份正義。但沒有人會還給我該有的公道。

    不會有的。

    我的小説功夫裏,最重要的兩句話之一是:「有一種東西,叫正義,正義需要高強功夫。」我或許有高強功夫,可是我蠢,終究是屁。

    第二句話,黃駿師父説:「要求正義,就要有奪取他人性命的覺悟。」

    經過這件事,我瞭解我畢竟沒有這種覺悟,我不想真正毀了誰。

    我的正義之旅到此為止。

    朱學恆説得很對:「小孩有狀況,大人要負責!」

    一語擊中核心。

    陳漢寧同學,你在評審那邊是尋求不到光明的,你在學校的盲目袒護下也不會長出強壯的翅膀,時間慢慢走過,你終究會明白最大的受害者其實是自己。

    你的好朋友私下寫信給我,説我其實是你最喜歡的作家,事情到了今日地步你必定也非常難受與難堪,請我務必好好跟你談談。然而我在2/20之後陸續寫了兩封信給你,你依舊一個字也沒回。你在想什麼?你在網絡上表示遺憾錯過與我私下溝通和解的機會,那麼,你又怎麼解釋你持續拒絕響應我的私信?

    你昨日喜歡的作家,他在小説裏不斷激昂澎湃的勇氣,你終究沒有學到。

    你昨日喜歡的作家,他在日誌裏拼命想傳達出的善良,你終究只是看看。

    或許也算是我的失敗吧。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在創作時需要一份凜然的驕傲,因為這分驕傲可以幫助我誠實交代靈感來源、引用註明出處、令我培養出獨特的氣味。

    印刻出版社總編輯在與我見面後,説:「説不定你可以收他為徒。」

    我愣了一下,淡淡説:「我想不合適吧。」

    這場海嘯,深深傷害了我。

    但我真的很高興,在最黑暗的時候,我看見過一道精彩的光。

    我説過了,見識過這道光,終究讓我相信人性無敵。

    井上雄彥藉着聖僧澤庵大師的口,説道:「厲害的人,都很温柔呢。」

    我想做到。

    我深信,我們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最後都會連結到往後的人生,觸發某些情感,改變某些決定。沒有一件事會是巧合的,都會成為我們人格特質的一部分。

    海嘯很大,醜陋的大人並肩作戰,小孩被操作着,被引導到黑暗的那一面。

    去你的海嘯。

    一想起那幾個月,我是如何在彰基病房裏,深夜倚着病牀,戴着口罩敲打鍵盤的畫面,我知道這不過就是一場海嘯。

    閉着眼睛,忍一下什麼都不爭取,都不討,都不做,被淹一淹也就是了。

    第二場突然消失的評審會議,我不給意見也不給想法了,就交給擁有恐懼炸彈版權的蓋亞出版社去處理。説真的我只是想去現場看看那些團結在一起的大人們,將他們在説那些話的姿態,用力烙印在我的眼睛裏。

    到此為止。

    被誤解的,被偏見的,被冷眼的,被嘲笑的,我永遠也得不到公道。

    沒有看過我的小説的人,也許因為不實報導永遠對我不屑一顧。

    沒有跟我相處過的人更多,不相信我説我答應的每個字都有效,就真的有效。

    失去的,我也許永遠也拿不回來。

    但我還是會繼續前進。

    睜大眼睛,這就是你曾經最喜歡的作家。

    我的人生絕對不是一場自圓其説。

    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

    不停,不停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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