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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條相當長的窄巷,巷兩旁,全是高牆,牆頭上,都有着十分精緻的玻璃裝飾——在古代,只有豪門大富,才會在巨宅的圍牆上配上那樣的裝飾。

    好的琉璃十分名貴,每一塊,燒製上象徵吉祥的圖案,只怕可以抵得上窮人好幾天的食用,而牆頭環繞巨宅,動輒要用一萬多塊!也只有這樣,才能現出豪門巨宅的氣派。

    説是窄巷,也是因為兩旁的牆高而形成的錯黨,實際上,巷子可以供四匹馬並馳,至少有十公尺寬。

    這時,正有一匹馬,自巷子的一端疾馳過來,馬蹄翻飛,打在青石板鋪出的地面上,極其急驟。而等到這匹奔馬馳到了巷子中心時,馬上的人陡然一勒繮繩,馬上人騎術極精湛,馬立時就像是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不動。

    (記得,一切仍然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馬上是一個劍眉朗目的年輕人,一身的裝束十分華麗,看起來像是軍人的制服,有着金屬片組成的頭盔,在馬鞍旁,掛着地一柄連鞘的佩刀,刀鞘上鑲着各種寶石,十分華麗。

    那馬,不但神駿,而且一看就可以看出,馬主人曾悉心裝飾過,馬鬃被編成許多小巧的辮子,馬尾上也打了一個圓球形的結,深棕色的毛,油光水滑,那副馬鞍子,也是嵌金鑲銀,可知馬主人的身分,十分尊貴。

    馬上的騎士一勒定了馬,身子挺了挺,神情十分焦切,雙手放在口邊,打了一個口哨,聲音嘹亮高吭。

    這種“打呼哨”的功夫,許多年青子弟都會,或用來調戲美貌的婦女,或用來表示心中的高興,當十幾個或幾十個子弟一起打起唿哨來的時候,聲勢也十分駭人。

    打唿哨的手勢有許多種,有的雙手合攏放在口前,有的是用單手,有的是用雙指,有的要藉助一片樹葉,總之,只要將口中急速噴出來的氣體,以高速通過一個狹窄的空間,便能使之發出聲音來。

    打唿哨這種年輕人的玩意兒,現在已絕跡了,現代的年輕人,要發出聲音來,吹哨子就行,簡單得多了!

    隨着那一下唿哨聲,他一縱身,站到了馬鞍上。坐着還不覺得,一站起來,就感到這馬主人,身形極高大——可是他給人的感覺,卻並不魁梧,只是高,高得英俊,高得瀟灑,高得輕巧,高得——唉,現成的一句成語,是貼切:玉樹臨風!

    他站在馬鞍上,雙手向上伸,可是仍然夠不到牆頭,大約還差五十公分,他抬頭向上,神情焦切,然後,又一縱身,身子向上拔起,一下子就抓住了牆頭,一用勁,身子向上升起,已經坐到了牆頭上,他把右腳跨過了牆,身子下俯,上半身完全陷沒在牆後。

    看他的情形,他像是正在撈摸着什麼,過不一會兒,他的身子漸漸挺直,果然,被他拉了一件東西出來——不,給他拉上來的,是一個人,那個人的雙手,和他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那是截然不同的兩隻手,騎士的手又大又有力,看來強壯穩定,而和他十指交叉互握的那隻手,瑩白如玉,纖秀緬弱,皓腕賽雪,由於是手向上被拉上來的,所以衣抽褪下了一小半,露出玉雕也似的一截小臂,襯着兩隻玉鐲子,更是動人之至。

    那自然是一雙女人的手,可是,一直到那女人被拉上了牆頭,還是看不清她的面容,因為她穿着一件有頭罩的“一口鐘”(一種寬大的披風,人一披上,看來像鍾,所以才有這樣的名稱。)那件“一口鐘”深紫色,頭罩罩得很嚴,只開着兩個洞,可以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時,眼睛之中,大有驚惶的神色。

    那騎士把女郎拉上了牆頭之後,扶着女郎的腰,令她坐在牆頭上,再令她的雙腳移到了牆外,然後他一縱身,穩穩地落到了馬鞍上,雙手伸向上,示意那女郎向下跳來。

    女郎似乎有點膽怯,猶豫了一下,騎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再伸直手臂,女郎身子向下落來,騎士手一圈,將她抱個正着。

    雖然那駿馬站着,一動不動,但要站穩在馬鞍上也並不是容易的事,再加上伸手抱住了一個自牆上跳下的人,連身子也不晃動一下,下樁拿得極穩,可知在武學上有相當的根底,如果真是武將,那麼,鎮邊殺敵,很可以成為國家的棟樑,然而,這時他的行為,未免有點怪異——他在高牆之後,把一個女郎弄了出來,這是什麼行為?

    他輕輕把女郎放在馬鞍的前面,他自己就坐在女郎的後面,雙手牽繮的同時,自然而然,也圍住了那女郎的身子。

    然後,他雙腳略挾,一抖繮繩,駿馬四蹄翻飛,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竄出了巷子。

    這一切,只不過三分鐘左右,那騎士的身手,矯健靈敏,每一個動作,都看得人賞心悦目之至,那女郎雖然全身都包在那件深紫色的“一口鐘”之內,可是也可以看得出她的柔軟纖小,那種柔若無骨的動作,也叫人看了,悠然神往,印象深刻。

    (在陳麗雪的敍述過程中,我儘量使自己少打斷她的話頭,可是聽到這段,我忍不住問了一句:“那時,你在什麼地方?”)(陳麗雪回答是:“我在另一堵高牆的後面,探頭出高牆,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巷子中的情形。)(我又是好奇,又是大惑不解:“那牆,至少超過三公尺高,你怎麼能攀得上去?”)(陳麗雪神情茫然:“不知道,我一進入古代,就在這種情形之下,由於我專注巷子中的發生的事情,所以並沒有留意到我如何存在的,好像是……好像是踏在一根橫生的樹枝上,身子還有點搖晃的感覺。”)(我作了一個請她繼續説下去的手勢)。

    駿馬負着兩個人,一下子就竄出了巷子,也就在這時,巷口人影一閃,又多一個人。

    那人穿着破爛,手中拿着一根棍子,腳上級上一雙破鞋,一臉的憊頓相,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地痞惡棍,下三濫的腳色。

    這時,他的眼睛睜得極大,顯然他早已藏身巷口,自然也看到了剛才巷子中發生的一切。

    他出現之後,略停了一停,向前急奔了幾步,揮動着手中的棍子——那棍子半截紅色,半截黑色,兩種顏色的漆都已剝落。

    這樣的棍子有一個專門的名詞:水火棍。通常都是衙役、捕快這種身分的人所使用,別的人要用,當然也可以。

    這個人奔出了十來步之後,又停了步,眼珠骨碌碌亂轉,孔子説過,人的心術正,眸子就正,看這個人的神情,一望而知其人的心術不正,至於極點,不知道在動什麼樣的壞腦筋。

    而且,他所動的壞腦筋,一定很快就有了結果,他現出十分洋洋自得的神情,一手執着棍子,在另一隻手的手心上輕輕敲着,然後,仰天大笑起來,厥着鞋,身子搖搖擺擺,不住用棍子敲打着高牆,走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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