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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玉壺春色

    偃師城西關,在一家名叫“玉壺春”的臨街茶樓上。

    此際,天已未時,閒來無事吃茶聊天的人特別多,而且這家茶樓復兼營旅寓生意,旅舍就在茶樓的後面,規模很大,無論茶樓旅舍,各方面的設備,都夠得上是一流。

    顧客往來如梭,生意興隆,再加上旅館裏一些寄居旅客,為解除異鄉寂寞,擁得諾大的一座茶樓上,座無虛設。

    有些顧客登上樓來,一見沒有空位,只好搖搖頭悵然而去,可是這時卻忽然有兩位衣着華麗的少年顧客,硬逼着店小二給他們找處座位。

    店小二總是勢利眼光的居多,見這兩位衣着華貴的少年,不是官宦子弟,便是富紳兒孫,哪敢得罪,只好一方面向他們打躬作揖招呼着,一方面四處觀瞧,想在坐上客人中找個空位,把他們安排下。

    小二瞧了一陣,發現臨街窗口下,有一張四人坐的茶桌,這時僅有一位蓬首垢面,衣衫不整,模樣邋遢的矮胖老頭,在那裏悠然自得地獨自品茗。

    不過他認得這位不起眼的老頭,原是旅館裏的住客,所以便走向前去招呼道:“老客官,實在沒有辦法,你這兩個空位,能不能讓與另外兩個客人坐坐?”

    矮胖老頭抬眼一看,見是兩個書生打扮的俊美少年,遂哈哈笑道:“當然可以。”

    店小二哈哈腰,抽身返回,就將那兩個少年引來,並且笑道:“兩位少爺,這裏可以將就將就嗎?”

    兩位少年中一個年紀稍大的一望座上老頭,不由“啊!”了聲,拉着另外一個轉身就走。

    店小二以為兩個華衣少年,不屑和髒老頭同坐,趕忙靈機一動,把另外同桌的兩位年紀五十左右的老茶客,招呼到髒老頭的桌上,騰出了個桌位,好説歹説才把兩個少年安置下。

    兩個少年入坐之後,那矮胖老頭,卻縱聲一陣哈哈長笑,笑畢,又自言自語地道:“這可不是我不近人情,人家嫌髒有什麼辦法!”

    説着,向兩個少年瞥了一眼,又道:“模樣雖然還不錯,但是有點邪氣,比起我那老弟來,可是差得太遠了,嘿嘿!”

    他這自言自語的聲音雖不大,但因距離太近,所以被那兩個少年聽得清清楚楚。

    只見年紀稍輕的少年,把桌子嗵地一拍,起身指着髒老頭喝道:“你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老叫化子,嘴裏不乾不淨地罵誰?”言時,星目圓睜,怒氣衝衝。

    髒老頭子卻並不發怒,反而又是哈哈笑道:“像人也好,像鬼也好,叫化子卻敢以這副生像見人,不比你們……”

    華衣少年怒聲喝止道:“我們怎樣?哼!你這個老不死的!”

    髒老頭依然一副嘻笑之態,道:“老不死就老不死,可不比你們……嘿!狗嘴裏插葱,硬要裝象哩!”

    “混帳老鬼,你罵誰?”那少年忿怒已極,一個箭步上來,就要和老頭動手。

    年長的華衣少年,卻急忙起身,一把將他拉住,勸道:“我們還有正經事要辦,何必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那忿怒少年,這才坐下,但是兩腿發抖,看樣子已是氣惱至極!

    髒老頭似是嘻笑怒罵的目的已達,彷若無事的又自顧自的喝起茶來,但是他心裏卻在暗自罵道:你們兩個小傢伙,竟敢在孔夫子門前賣經!

    這髒老頭不是別人,卻原來正是那位出身少林門牆,遊戲風塵的江湖奇人——萬里瘋俠程百康。

    這是白猿秀士徐玉麟往探君山的次日,原來相約三日內在此會合,同返飛雲堡,再往“九頂連環山”尋找十使者之長,查探各大門派所失寶物。

    瘋俠生性好動,不甘旅寓寂寞,便於午膳之後,獨個兒跑上茶樓,表面上是在品茶,實則這位老江湖,卻想在此打探一下最近江湖上的消息。

    哪知他悶坐了好久,什麼事情也未發現,正當無聊之際,猛見茶樓上來了兩個華衣少年,視線為之一亮。

    萬里瘋俠程百康一生江湖,足跡遍天下,經多見廣,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他?對這兩個少年,驟然一眼之下,便已識破乃是女扮男裝,察顏觀色中,又發覺她們兩人長得雖很俏麗,但俏麗中帶有邪蕩之色,遂引起了這位風塵奇人的疑心。

    無巧不巧,店小二把這兩個喬裝可疑人物,招引到他的坐旁,而她們又不肯就坐,正好給了他一個藉題發揮的良機,所以以言語觸怒她們,旨在引起她們出聲,甚至動手,以確定其是否為江湖女人。

    也許那個年紀較輕的經驗不夠,果真中了他的圈套,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雖然僅是一個準備動作,一個箭步,便被那個年長的止住,但瘋俠何許眼力,已自看出了這少年非但具有武功,尚且不是個泛泛弱手,當然,在這種情形之下,那個年長的即使再深藏不露,自也難瞞瘋俠的。

    兩個頗具武功的女子,裝扮成兩個貴公子模樣的人,神情中又隱現邪蕩,不管她們是誰,絕不會做出好事來!

    瘋俠原就是好管江湖是非之人,既然發覺了兩個喬裝男人的女性行跡可疑,遂下定決心要把她們的行動弄個明白,所以故意裝做若無其事,但卻暗中在留意着她們的一舉一動。

    大約申牌時分,兩個女子悄然下樓而去,瘋俠盯梢的結果,發現她們兩個不但也是住在這家旅寓,而且竟和他同院對房。

    在這巧合的機會下,她們的舉動可以説完全落於瘋俠的掌握中,然而這位風塵大俠,卻並不願打草驚蛇,所以悄悄地溜回房去,再未出來,而且也未將此事告知“四金剛”以及“青城一劍”顧天南等。

    瘋俠在房中關門閉户,連晚餐也是叫進房去用,竟將同在旅寓中的一干人羣,弄得莫明其妙,還以為他身體不適呢!

    誰知他卻從窗欞紙上挖了個小洞,獨坐卧室緊盯着對面的房門。

    旅寓的院子僅有幾丈之寬,中間又無隙礙,他這種鷺鷥捉魚式的緊瞅,對房的一切,自然難逃他的雙目。

    説也奇怪,他這裏閉門不出,那邊房中自從兩個女扮男裝的進去之後,也是深鎖房門,再未露過一次面。

    就這樣的,瘋俠由申時守候到二更天色,既未見對面開門,也沒上燈。

    瘋俠懷着滿腹狐疑,一直株守到二更過去三更初交,漸漸的他覺得苗頭不對,正想開門出去察看一番,猛可兒由身後吹過一陣微微的涼風,回頭看時,見那寒風乃是從後壁牆上的窗隙裏吹進,於是靈機一動,豁然大悟,暗暗罵着:老瘋子飄泊江湖一生,想不到今日竟然栽在你們這兩個小狐狸手裏,看你們能逃到哪裏去?

    忖念既畢,反身把後窗輕輕推開,一式“春燕出巢”,人已由窗口鑽出,落於房上,四下略微凝神,見無任何動靜,接着雙肩微晃,宛若只劃空大鳥,又輕飄飄地躍上對面房頂,俯身貼檐,展式“倒掛金鈎”,雙腳搭住屋檐,身懸半空,這才發現這間房上的後窗,已然開着,房裏黑洞洞的哪有個鬼影?

    這情形,分明告訴了瘋俠,對方也已經把他識出,所以使了個“金蟬脱殼”之計,早已溜之大吉。

    瘋俠反身躍回房頂,向四處仔細觀察了一陣,始發現這家客寓,復院重疊,房舍麟比,規模頗大,自己所住之處,原不過是靠最前的一個院落而已。

    這時,月上柳梢,星斗滿天,銀光遍地,所有客房,大都燈火盡熄,整個旅店像死一般的沉寂。

    驀然,“汪汪”狗吠之聲,彷彿從旅寓後面傳來,但旋即隱沒。

    萬里瘋俠以其數十年之江湖經驗,倏然警覺到這聲狗吠有異,要説它發現什麼動靜而叫,絕不會只“汪汪”

    兩聲,即戛然中止,要説無任何動靜的話,深夜三更它絕不可能無故亂咬,那麼……這犬兒一定是遇上了意外,所以叫聲中斷……

    想到這裏,他絕不遲緩,猛吸一口真氣,展開上乘輕功,捷逾風飄電閃,徑向狗吠之處,穿房越屋而去。

    眨眨眼的當兒,他已落身於最後一所獨院的屋瓦上,貼身屋脊,以其數十年之修為內功,眼觀四方,耳聽八面,好一陣子,卻並未發現任何動靜與可疑的物事。

    瘋俠仔細的想了一陣,確定那聲犬吠是從這所院中發出,是以略為猶豫,便以風吹柳絮般的輕功身法,貼着屋檐,向院中落下。

    驀地心中大吃一驚,趕緊將落到地面的身軀往旁掠開丈許,而且功聚雙掌,就要劈出。

    但是當他猛地回身凝目一瞧,又不由暗覺好笑!

    原來當他甫着地面之時,頓感腳下踩着了一個軟綿綿猶若人體的東西,這時才看清楚,乃是一條二尺多長的白花死狗,狗頭碎裂,腦漿鮮血,濺了一地,狀至可憐!

    由此死狗身上判斷,此間已是出現過什麼武林人物,但此人把狗擊斃之後,已不知何去。

    他在這所院中打了個旋,流目向四周房舍瞧了一回,竟是一片靜寂。方欲縱身上房,悄返住所,忽聞一陣女子的浪笑之聲,由一間正室裏隱隱傳出,不由怔神停住。

    瘋俠躡足趨近窗下,想竊聽一下里面究竟是些什麼人,可是這窗口卻以木板隔了個絲光不露,不但不能瞧見裏面情景,而且聲音也隱約得幾乎聽不到,不過他從那斷斷續續,隱隱約約,喁喁細語,以及不時的浪笑中斷定,室內最少有三人,而且其中有個男子。

    窺探別人私房之秘,本來是武林俠義人物不屑而為之事,然而,這兩女一男同室,以及日間所見,深夜犬吠,狗死……把這一些事情連結起來,似乎又非僅是單純的男女之間的偷情與幽會。

    由此種種,瘋俠覺得有一探究竟的必要,況且他日間茶樓上相遇,被他監視又復施計走脱的兩個喬裝男人的淫蕩女子,正然疑心必為室內二女呢,那擊斃死狗之人,很可能便是進入此房的男子……

    瘋俠思忖中側耳細聽之下,終於被池聽到一句較為清晰的男人話音,彷彿那是説:我這十使者之長,比白猿秀士那小子有何不好?然後便是嘿嘿嘖嘖之聲……

    十使者之長,怎會又在此出現?瘋俠心中一動,自問了一句,飛身上房,四周凝神略瞧,便伸手揭開了一片屋瓦,猛地一陣亮光透出。

    他俯身斂目,向下面一瞧,室內爐火熊熊,照耀得一片通明,榻上竟是春色無邊,直把個風塵大俠看得臉上燥熱如灼,趕緊縮開頭去,暗道聲:“罪孽!”

    原來果不出瘋俠所料,室內正是三人,二女一男,渾身點絲不掛,在那裏相偎相抱,相互纏繞嬉戲,極盡人世間猥褻之能事!

    “十使者之長!”瘋俠原想即行離去,可是忽又想起這室內男子的身份,不正是他們要赴“九頂連環山”所尋之人嗎?他為了確定是否其人,只好厚着臉皮,再探頭往下面凝神細視,

    他終於把那此刻已然正在做着野獸似的原始動作的男人背影看清了,也將躺在一旁像死蛇模樣仰着臉兒的女子看清了——“十使者之長”與茶樓上幾乎和他動上手的淫邪少女。

    當然,那個被“十使者之長”的身軀掩蔽了的,看不見面貌的女子,用不着去猜想她是誰了!

    萬里瘋俠放蕩江湖,遊戲人間,但對女色一道,不曾接近,眼下所見這滿室春色盎然,也不禁心神震盪!

    他想不到“東瀛一嫗”手下的十使者之長,竟然是個淫惡之徒!而此兩隻具有武功的淫狐,又是誰呢?

    人世間居然有這種無恥之尤的狗男狗女!萬里瘋俠暗自罵了一陣,正擬躍落院中,把他們叫出來,一個個加以懲治,尤其是十使者之長,關連着各大門派的失寶,更不能把他放過。

    猛然間,旅寓前面的屋脊上,出現一張紅衣身影,月光之下,疾如流矢般迎面馳來,又把瘋俠的下一步行動立即止住。

    那馳來的紅衣人影,在瘋俠的江湖閲歷中,還真是少見得很呢,所以他又迭以屋脊隱住身子,靜觀來人是否與室內的無恥男女同道?再作區處。

    僅是眨眼光景,紅衣人影竟已縱射到對面的屋脊上,也是四下一瞧,便縱身躍落院中。

    就在此剎那間,瘋俠已然辨出來人居然又是個苗條女子,一身大紅勁裝,月色下似團滾動的火球。

    那紅衣女子躍落院中之後,便已脱出了瘋俠的視線,但不一會工夫,便聽到一陣木板粉碎倒塌之聲,緊跟着女聲驚叫,嬌叱,男聲怒喝,驟然而起!

    萬里瘋俠抬起身來,向院中一望,真是熱鬧至極!

    但見室內那三個無恥男女,淨光光的各人拿着柄三尺青鋒,圍着那個紅衣女子大打出手。

    紅衣女子手無寸鐵,僅以掌、指、腿、腳之功,對付三支長劍,看來依然遊刃有餘。

    可是那三個裸體男女,也非易與之輩,三柄劍舞起了三片寒光青芒,將紅衣女子團團圍在核心。

    萬里瘋俠本待下去助這紅衣少女,把三人制服,但轉念一想,以自己這把年紀,以及武林地位,怎好和這般赤身裸體的小輩男女交手,萬一此事傳揚開去,豈非被人笑話,落個把柄?

    好在那紅衣女子,看來身懷絕藝,雖然一時不敢斷定她能否致勝,但自保決無問題,所以他只好暫時仍然隱身房頂,冷眼旁觀。

    眨眼之間,數十個回合過去,只聽那個年紀較長的裸女,忽然破口罵道:“想不到竟然是你這個小賤人,秦嶺斷我姊妹手指,徂徠山傷我師父臂膊,姓錢的永難忘記,卻不料今日你竟送上門來,這筆血債,我們就此和你一起清了吧!”行説中,劍化萬點寒星,劍光突盛,看樣子已然出了煞手!

    “是她——公孫小倩姑娘。”瘋俠幾乎喊出聲來,暗自沉忖道:據説小妮子不是跟隨天山神尼在鋸齒山……

    怎麼也來到了偃師?……

    “哪裏來的野丫頭,深更半夜不去和如意郎君尋找快活,竟敢來打擾少爺的好事,難道説你也看上了我,是來爭風吃醋嗎?果真如此,我一定……”

    “十使者之長”的下流話音,突被公孫小倩姑娘的一聲驚“啊!”截住。

    但見這位天山神尼的小學徒,一連數招絕學,把兩個曾經吃過苦頭的裸體淫娃——“秦嶺二妖”迫退,迭由懷中掏出一物,順手一撤,嗡然聲響,原來是“蟬翼劍”業已抖出,緊接着一招“地斷巫山”,向“十使者之長”的長劍迎去。

    “十使者之長”似已看出公孫姑娘手中必是柄斷金切玉神刃,哪敢硬接,迭忙躍身後退數尺。

    公孫姑娘寶劍向他指道:“原來你並非是麟哥哥,那就更別怪姑娘手下無情啦——”人隨聲發,人劍合一而上。

    “十使者之長”又迭忙施展一式奇妙的身法,脱出小妮子的劍影,哈哈笑道:“什麼麟哥哥不麟哥哥,十使者之長一樣可以叫你得到人生的無上快樂呀!”

    公孫姑娘怎能忍受這般污言穢語,嬌叱聲,劍化一片寒霜,又向他攻上。

    “秦嶺二妖”一左一右,兩支長劍宛若怪蟒吐信,卻向公孫姑娘同時襲到。

    突地兩聲脆響,“秦嶺二妖”應聲倒退,每人的寶劍已被削去半截!

    就在“秦嶺二妖”把公孫小倩的攻勢略微一阻之下,那淫惡無恥的“十使者之長”,突地縱身往牆外躍出,赤身裸體,落荒遁逃,霎眼間消逝於一片密林中。

    萬里瘋俠對十使者之長本想急起直追,但他忽又發現前面屋頂上人影憧憧,向這邊馳來,隨又打消此念。

    公孫姑娘想要追趕十使者之長時,卻又被“秦嶺二妖”錢氏姊妹拼命的纏住。

    看樣子“秦嶺二妖”志在復仇,雖然寶劍已斷,可是竟然不要命的一味死拼起來。

    技差一着,便謬以千里,這兩個淫娃怎會是身懷天山絕學的公孫姑娘對手呢,盡是兩三個照面,每人的玉臂粉腿上齊都捱了數劍,劍鋒劃過雪白的肌肉,流出殷紅的鮮血!

    也許公孫小倩無意殺死她們,僅是叫她們皮肉受些痛苦,不然恐怕早已身首異處了。

    然而兩個淫狐卻並不知難而逃,相反的直似兩隻受傷的瘋狂野獸,咬牙切齒,悶聲不哼地浴血死鬥。

    驀地,公孫姑娘一聲嬌叱,劍搖萬點寒星,身如落英繽紛,竟將“秦嶺二妖”罩入劍圈青芒之中!

    就在秦嶺二妖的性命危急之瞬間,前房上響起聲:“阿彌陀佛.公孫小施主,得饒人處且饒人!”

    公孫小倩正待施展煞手,劍斬二妖,突被此話音一震,揮出劍勢倏然疾收,“秦嶺二妖”也就趁此千載難逢的良機,躍身翻出牆外,月光下宛若兩個厲鬼,飄風般地奔逃而去。

    院中一陣衣袂飄動,紛紛躍落數人。

    “哈哈哈……”一陣破空長笑,萬里瘋俠由空瀉下。

    公孫姑娘微微怔神,鳳目環掃一匝,寶劍收入懷內,迭向瘋俠襝衽施禮道:“瘋老前輩,你怎麼沒和麟哥哥一起呢?”

    小妮子一時話溜了嘴,竟把程百康喊作“瘋老前輩”,又把這位風塵大俠逗得哈哈大笑!

    瘋俠笑罷,對公孫姑娘道:“來,老瘋子先給姑娘引見一下,然後再告訴你麟哥哥的行蹤。”説着便將“青城一劍”顧天南與夏侯芝馨姑娘介紹過。

    “四金剛”、“了因”、秦大川都和公孫小倩在徂徠山見過面,自然用不着再行介紹,只是互相見禮一番。

    瘋俠向“青城一劍”等人看看,忽又説道:“你們幾位早也不來,晚也不來,來得就那麼湊巧,把老瘋子拖住,讓十使者溜掉!”

    “青城一劍”顧天南不解地問道:“程大俠此言怎説?”

    瘋俠遂將十使者之長在“秦嶺二妖”擋住公孫小倩之時,乘機溜走,自己本待追趕,忽見前面來人很多,因為不明身份,所以未追,卻想不到竟是你們。

    “青城一劍”聽畢,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秦兄深更半夜,發現程兄不在,把我們幾個一齊喊起,四處找尋不見蹤影,後來聽到這邊有打鬥之聲,於是過來瞧瞧,想不到竟這般湊巧!”

    瘋俠道:“承蒙各位掛懷盛情,此處不便,我們還是到前面住所去吧。”説着,又向公孫小倩道:“公孫姑娘不是跟隨令師遠在鋸齒山,怎會也來到了偃師?”

    公孫小倩日前確是隨天山神尼在鋸齒山,只因小妮子對麟哥哥一片深情,日夕懸念,乃向師父老人家苦苦相求,准許她以神鵰代步,赴飛雲堡一行。

    天山神尼愛徒心切,只好應允她去去就回,可是她到了飛雲堡之後,出來接待的竟然不是心上人麟哥哥,而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紫陽玉女,小妮子問明徐玉麟的動向,盞茶不留,便又向豫省飛來。

    她到了偃師,因用膳之故,把青雕留在郊外林中,自己找了家飯館,匆匆吃罷,這時天已遲暮,剛剛踏出店門,忽見兩個俊俏女子,嘻嘻笑笑的由門前匆匆走過,談話之聲雖然很小,但已被她辨識出正是曾被自己懲戒過的“秦嶺二妖”,是以引起她的疑心,暗中盯住。

    後見“秦嶺二妖”翻進一家院牆,她窺探結果,發現二妖住處,並且竊聽得她們談話中,似乎隱約説什麼:“那老鬼真厲害,但他……妹妹急什麼……三更左右,白猿秀士必定來的……”

    公孫姑娘心頭一震,暗自叫苦,想不到麟哥哥短時不見,竟能和這雙淫娃勾搭上!她把心一橫,抽身躍出牆外,奔回神鵰隱身的密林,待到三更剛過,便氣沖沖的又找到秦嶺二妖的住處,窗外一聽,那還得了!

    小妮子芳心裏跳了一陣,酸性反應,氣沖斗牛,連拍帶踢,把屋門震碎。

    十使者之長與秦嶺二妖翻雲覆雨之際,驚出了渾身冷汗,赤條條的仗劍衝出,於是醋海波瀾,大打出手。

    待到十使者之長答話交手之後,公孫姑娘才發覺他雖然與心上的麟哥哥面貌相彷,但並非真的麟哥哥,情知已是誤會,也就抽劍不再留情。

    此刻,眾人之內,惟獨不見徐玉麟,公孫姑娘心情焦急,對瘋俠之話,不答反問道:“老前輩,麟哥哥究竟到哪裏去了?”

    瘋俠一見小姑娘嬌憨痴情,不由笑道:“他到洞庭君山去了,三日內就回。”

    公孫姑娘道聲:“各位老前輩再見。”紅影微晃,消失於昏黃的月光下,身法快得連瘋俠要想出言制止都來不及!

    萬里瘋俠仰望了一下中月天色,腦袋連搖幾搖,方待同眾人一起離去,忽聽一陣仿若夜梟悲啼的桀桀怪笑,破空傳來,在場眾人心頭齊都為之震動,不期然地停下了步子!

    萬里瘋俠程百康一聽那桀桀怪笑之聲,倏然間面色變得凝重起來,在場眾人見這位向不為世事所煩惱的怪傑神情如此,心知必有什麼厲害的人物出現,俱各心情忐忑,凝神戒備。

    但是那內力至為充沛的桀笑之聲過後,約莫片刻時間,卻未見來人現身,眾人正在狐疑不定中,瘋俠忽然説道:“我們回住房去吧,這個老魔已經走了。”雙肩微晃,當先縱上房去。

    接着“青城一劍”、“四金剛”、“了因”、秦大川、夏侯芝馨等也都紛紛跟上。

    夏侯芝馨緊趕一步,掠在瘋俠身旁,問道:“程老前輩,你説的老魔究竟是哪個?”

    瘋俠縱躍中答道:“倘若老瘋子耳朵還不失靈,此人必是‘東海三魔’中的‘毒魔’金山。”

    於是夏侯姑娘也不再問,但心中卻暗自欽佩瘋俠之辨識能力,僅在嵩山一會,就能從笑聲裏判斷是誰,可是她卻不明白,瘋俠又從何測知那老魔已經去遠呢?

    其實,這道理至為簡單,瘋俠既是個飽有江湖經驗之人,既從笑聲中辨出來人為誰,那麼以“東海三魔”那種高手,既發笑聲示警,自然已把他們的行動盡情瞭解。

    久不現身,當然其目的並不在他們,要非其已走又待如何?可是夏侯姑娘乃是個初出茅廬的女子,當然想不到這一點上了。

    眾人俱都輕功甚佳,幾個縱躍,都已然返回居停的前院。此際旅寓中的住客,大都被那種怪笑驚醒,各處房舍,燈火通明。

    他們為了避免驚擾旅客,竟悄悄地進入瘋俠房中,好在行動輕靈敏捷,是以神不知鬼不覺。

    萬里瘋俠一步跨進門檻,兩支冷電似的神光,當先向室內四周打量了一遍,旋即由茶几上抓起張白箋,“青城一劍”晃燃火熠子,掌上燈燭,室內頓時通亮。

    瘋俠藉燈光之下,把那張白箋凝目一看,但見上面僅寥寥數語,寫道:“姓徐的小子,廢我愛徒元三青,血債血還,爾等小輩,原非老夫之敵,暫不予為難,但須即速轉告白猿秀士,一月內親來‘九頂連環山’領死,否則,老夫對爾等必劍劍斬絕!”

    字條後面,筆飛墨舞地署了個“金山”二字,墨跡猶未全乾。

    瘋俠閲畢,把金山留箋遞給“青城一劍”説道:“顧掌門你瞧,果然不出老瘋子所料!”

    “青城一劍”顧天南對那陣桀桀怪笑,也已聽出了些端倪,此刻接過白箋,略一過目,面色凝重地道:“‘東海三魔’中的毒魔金山,較蛇、火二魔尤為心狠手辣,説到做到,這個老魔頭並非口出大言,以我們目下這般人手,要是他存心為難,那還真的是麻煩哩!”

    夏侯芝馨姑娘此刻也已看過金山字條,忽然湊近瘋俠跟前,問道:“程老前輩,我們不正是要等徐少俠返來之後,同赴‘九頂連環山’去找十使者之長嗎?這樣豈不正好,我就不相信‘東海三魔’會有三頭六臂!以晚輩看,徐少俠一定能打得過他。”

    瘋俠對夏侯姑娘的悲慘身世,在這些時日中已經全部瞭解,而且他與“東平一尊”蘇則徐大俠在生前,曾有數面之交,所以他對這位身負血海深仇的姑娘格外同情與愛護,因此,夏侯姑娘在他面前説話時也就較為隨便些,何況他又是位不拘世俗禮法的風塵怪人呢!

    夏侯芝馨話剛説完,“青城一劍”以師長之尊,卻搶先對她斥道:“馨兒,你年紀輕輕的知道些什麼,還不快回房休息去,這裏哪有你插嘴多言的份兒。”

    萬里瘋俠一見顧天南叱責徒兒,心中甚為不忍,趕緊打個哈哈道:“這孩子説得並沒錯,顧老兒何必擺出一副長輩架子,不過徒弟是你的,你自有權教訓她,但是可別在老瘋子面前來這一套,我就不喜歡!”

    其實,“青城一劍”顧天南,對這個衣缽傳人女弟子,何嘗不愛若己女呢?只是他乃一派掌門之尊,惟恐夏侯芝馨説話隨便,令人以為他門規不嚴,放縱門徒,有損青城派之聲譽,所以才對愛徒説了幾句,既見萬里瘋俠為愛徒袒護,自然也就不好再予責難,因此略微沉吟,乃陪笑道:“程兄,不是兄弟擺什麼臭架子,只是兄弟怕把她縱壞了,況且當前問題,在兄弟想來,日趨複雜嚴重,我們‘九頂連環山’固是必去,但須謀定而動,方能萬無一失。”

    瘋俠笑道:“顧老兒你的意思可説是,毒魔金山也去了‘九頂連環山’,這其中必與十使者的後台‘東瀛一嫗’大有關係,甚至他們聯成一氣,勢力龐大難敵是吧?”

    顧天南點點頭,表示他的心思已被瘋俠完全猜中。

    瘋俠繼又容色莊肅而道:“其實,這是意料中事,不然,‘東瀛一嫗’的十使者之中,怎會有毒魔金山的弟子元三青呢?豈止如此,而元三青又曾經做過武當掌門玄真老道的弟子,金山又適時出現嵩山,為武當撐腰,若非兩位高人把老魔及時逐走,此時佛門靜地,恐怕早成一片血腥,為武當所毀……”

    話至此處,他約略停頓,舉手撓撓那頭亂草似的蓬髮,又道:“從各種跡象上推斷,‘東瀛一嫗’、‘東海三魔’同時復現江湖,此中必有一項重大陰謀,實牽連着整個武林前途命運,哈!顧老兒,我們做不了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的話,好熱鬧還在後面哪!”

    他這一番話直説得在場眾人面面相覷,心頭震駭。

    連“青城一劍”這般城府深沉的老江湖,也不禁暗暗欽佩這位表面上看來不修邊幅,瘋瘋癲癲,似乎毫無心機的風塵怪客,實則還是位深藏不露,見微知著而頗有頭腦的人!

    瘋俠見眾人被他説得竟然面色凝重,齊都啞口不語,忽又哈哈笑道:“不過各位也無須擔心,常言道得好,路是人走的,船到橋頭自然直,今夜已經無事,我們還是先睡場舒服覺再説吧!”言下,竟又至為輕鬆,仿若對即將發生的武林鉅變,毫不在意。

    其實,瘋俠何嘗是對當前問題毫不在意呢?不過他因去過一次莫邪島,便從中獲悉了許多不為一般武林人物所知之事,所知之人,自然他是胸有成竹了。

    這裏按下萬里瘋俠、顧天南等一干英雄,住在偃師城西關“玉壺春”客淺裏,等待白猿秀士徐玉麟的北返,以便同往“九頂連環山”,暫時不提。讓筆者掉轉話鋒,且説——

    天山神尼的女弟子公孫小倩姑娘,芳心懸念她的麟哥哥,遂於星夜之中,奔返神鵰藏身的密林之前,輕攝珠唇,發出聲似黃鶯出谷,珠滾玉盤的清嘯,那隻巨大神鵰,便由林中鑽出。

    小妮子匆匆忙忙,躍上雕背,喝聲“起!”青雕雙翅一伸一展,揮出陣強風,便沖霄直上,眨眨眼兒,消逝於孤星寒月之下,逕往洞庭君山而去。

    青雕神物,振翼數里,千八路程,也不過眨眼之事,天方破曉,旭日初昇,便已飛臨洞庭上空,俯首下視,洞庭湖猶在濛濛晨霧籠罩之中,看不見君山真面。

    公孫姑娘只好馭鷹臨空盤旋,以待曉霧散後,再行低飛緩進,探尋目的之所……

    然而當一輪紅日高照,湖上濃霧散盡,呈現出萬頃碧波,粼粼水光,一望無際中卻矗立着大大小小數座山峯,小妮子未曾到過洞庭,也不過是仗神鵰之力,摸索而來,可是要叫她在湖中這些山峯之內,辨識出哪是君山,卻就難了。

    此際,她才深悔行色太也匆匆,為何不向瘋俠問個明白再走呢?

    但是不要看這小姑娘芳齡未滿二九,然聰慧過人,記憶猶強,經過一段尋思之後,忽然想起彷彿曾經聽人説過,君山是洞庭湖中的一座大山,那麼只要選擇一座比較大的山峯降下,或者就能誤打誤着……

    她動隨念轉,隨將坐下青雕一拍,毫不猶豫地逕向湖中一座比較突兀的小山急瀉而下。

    就這樣被她誤打誤撞地落在了君山上,小妮子心中盡是思念着麟哥哥,甫下青雕,四處一瞧,便開始“麟哥哥!麟哥哥!”地呼喚起來……

    起先她還是嬌滴滴的聲音,後來直感得喉嚨漸漸嘶啞,終於只見櫻唇啓動,卻發不出聲音,最後她又滿山狂奔,到處搜索。

    然而,任她喊得力竭聲嘶,跑得兩腿痠軟,香汗浸透衣衫,整座君山,每一角落,都被她搜索遍了,所得的結果卻是寂寂空山,哪裏有麟哥哥的影子?

    “麟哥哥!你在哪裏呀?……”公孫小倩在狂奔中自言自語的説着,一陣寒風拂過,使她機伶伶打個寒顫,不由一種恐懼的念頭襲上了心來!

    小妮子-陣心酸,俏目中珠淚滾滾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竟自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

    她覺得萬里瘋俠程百康絕對不會和她開玩笑,那麼麟哥既是來了君山,卻為何又不見蹤影?難道説他遇到了什麼不幸?……

    就這樣的,公孫姑娘在這寂寞荒山中,忍饑受餓,哭哭啼啼,奔奔跑跑,尋找到日暮黃昏。

    她就有這樣的恆心,她好像是斷定麟哥哥一定在這裏,而且可能遭遇到不幸,他如果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麼她也不能活下去,在她的芳心中,此生已是非徐郎莫屬!所以,她並不灰心,她要在這裏等,在這裏找,甚至永遠在君山上株守到死!

    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是無法以普通眼光去衡量的,這般一個聰呀鮑頂,玲瓏剔透的小姑娘,卻是在情網中如此的死心眼!

    然而,我們要知道,自古以來,愈是聰明的人,愈是在情網中難以解脱,也愈能做出一些笨事,以致演成許許多多悱惻纏綿,哀感動人的悲劇!

    可憐公孫姑娘在徂徠山與黑衣教一戰之中,因救徐玉麟之死,而與他有過肌膚之親,從此深深地墮進情網,而也將終身大事暗自許託,但是心地純潔的徐玉麟並不知此中情節,而只把這位蘭心蕙質嬌豔欲滴的小姑娘,當作了小妹妹一樣看待啊!

    天黑了,月色昏沉,繁星點點,湖面上的寒風,陣陣吹過,猶如劍鋒霜刃,無情地襲上公孫姑娘纖小玲瓏的嬌軀,可是她卻忘記了冷,忘記了一切,木然地佇立在一所最高的峯巔上,悵望着足下的君山每一處角落。

    通靈的青雕,守候在小主人的身旁,不時地以它那硬長的巨啄,輕輕地磨擦着她的嬌軀,但是她卻渾如不覺!

    她彷彿已經陷於麻木的狀態,心裏想,妙目看,都是麟哥哥英俊灑脱的身影,除此,她一概不知不覺。若非天山神尼不惜拼耗真元,以內家至高無上的修為真力,打通她“生死玄關”,髓洗過“十二重樓”,使她奠定了優良的內功基礎,恐怕早已不支倒地了!

    小妮子情之所鍾,做了君山巔峯之石,她哪裏知道她的麟哥哥,此刻卻在“盤龍莊”于飛老英雄的家中,成了座上貴客。

    且説白猿秀士徐玉麟,自那日“盤龍莊”酒宴上,因激於一時的豪情,撇開了自己的事情,留在於府上單等三日過後,會那“嶺南三怪”,為於老英雄除去隱憂,也為江湖上鋤掉巨害。

    三日的時間,本來匆匆即過,可是在徐玉麟的感覺上,簡直是度日如年,但這並不是説於老英雄招待不周,相反的於老英雄對他竟是無微不至,這就使他愈覺不安,原因是:瘋俠等人在偃師相候,逾時不返,必使他們狐疑焦灼;二來於老英雄在談吐之間,一再誇讚他孫女於玲玲的才華,隱約中似對徐玉麟頗為屬意。

    徐玉麟是個聰明少年,怎會看不出於老英雄的心事呢?但他既於白馬紅娘蘇玉嬌早有情愫,復與紫陽玉女有金玉之盟,且已發生夫婦之實,僅是這兩個女子的問題,已經使他頗感頭痛,尚不知未來何以自處,怎可再惹情絲呢?

    第二天的晚筵上,在坐客人依然是“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作陪,這時,徐玉麟的身世,已經在午宴上對諸老明白地説出,“浙東一鳳”當時聽得初則驚愕,繼則面現悽愴,雙目欲淚地怔望着他。

    徐玉麟想不到這位冷傲孤僻的老嫗,竟也被他悲慘的身世所感動,但當他敍説完畢之後,“浙東一鳳”並未出言,於老英雄卻悲喜交集的道出了在座諸老與徐玉麟的關係。

    原來當年所謂的“竹林五友”,便是“蝴蝶鏢”于飛、“鐵膽書生”徐東海、“衡山二友”及“浙東一鳳”,而“鐵膽書生”徐東海就是徐玉麟二十餘年前失蹤的祖父。

    徐玉麟在秦大川的口中,只知道他的祖父名叫鐵膽書生徐東海,已失蹤多年,但卻不知乃祖與“蝴蝶鏢”、“衡山二友”、“浙東一鳳”等原是知交,且自號為“竹林五友”。

    “竹林五友”在當年“盤龍莊”一會,合力毀掉“嶺南三怪”為非作惡的基業之後,便各自返回原籍,惟有“鐵膽書生”徐東海未歸,由此失蹤。

    後來“蝴蝶鏢”聯合了“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以及徐玉麟的父叔——徐世憲、徐世璋諸人,曾到處尋找了一二年之久,但始終音訊杳無,最後斷定,可能遭遇意外而死,尋查作罷。

    徐玉麟在説到殺害他爹孃的,竟是他的叔叔徐世璋時,聲淚俱下,慟傷至極,在座諸老,齊都搖頭嘆息,淚水盈盈,尤其“浙東一鳳”,更是泣不成聲!

    原來在徐東海失蹤後不久,諸老也都前後相繼退隱,所以對徐東海二子的鬩牆之殘,以及黑衣教主褚呈祥鳩居鵲巢之事,均所不知。

    這些往事在互相説明之後,徐玉麟重以孫輩之禮對諸老相見,而諸老對徐玉麟也是慈愛備至。

    不知怎的,“浙東一鳳”竟然當即一改常態,向徐玉麟滿面慈愛,至為關切地問長問短,仿若老婆婆對兒孫一般,而徐玉麟對這位古怪老嫗,也逐漸改變了原來的成見。

    此際,徐玉麟被“浙東一鳳”拉在身旁,並肩而坐,就像個老祖母對孫兒一樣的殷切呵護,這情形看在其餘三老眼中,並不足為怪,因為他們知道“鐵膽書生”與“浙東一鳳”藝出同門,兩人在年青時同行江湖,情感頗為投洽,愛屋及烏之故,自然對老友後裔另眼相看。

    但是最使他們三老感覺奇怪的是,“浙東一鳳”卻並未對徐玉瞵説出與其祖父原為同一師門,她不説,別人自然不便多言。

    在徐玉麟的感覺中,這位祖父的孤獨老友,如今對他的特別殷切愛護,只是懷念故友之情而已,然而,他們哪裏知道此中尚有另一種秘密呢!

    這頓豐盛的酒宴,在一種較前猶為融洽的氣氛中進行,徐玉麟與諸老既有此關係,那麼這次拳更是助定了,何況由祖父結的樑子,他來承擔,是天經地義理不容辭之事呢!

    席散,徐玉麟獨個兒返回房中,專以侍候他的小婢,給他沏了壺香茗,倒滿一杯,對他盈然一笑道:“公子請用茶,這是我們小姐叫婢子特為公子準備的上好‘普洱’,你嚐嚐看!”説罷,又是神秘一笑。

    “你們小姐——”徐玉麟沉吟半晌,端起茶杯呷了口,點頭笑道:“不錯,果然是好茶,謝謝你啦!”

    “公子請不要謝錯人,婢子説過是小姐要我們給公子沏的嘛!”言中之意,似是徐玉麟未謝她小姐,而感不平。

    徐玉麟若有所悟地微微笑道:“你們小姐可就是於姑娘嗎?這兩天她身體可好?”

    “這府中除了於姑娘之外,還有哪個有資格稱小姐?”小婢説此,略微一頓,又道:“謝謝公子掛懷,我們小姐早就無礙啦,只是……”倏然住口。

    “只是怎樣?”徐玉麟不解地問道。

    那小婢拋給了徐玉麟一個媚眼,只説聲:“我不知道。”便抽身跑出房去。

    徐玉麟被這小婢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神秘態度,弄得猶如置身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不過他旋即想起於老英雄私下裏對他隱約的言詞,再和小婢那故作神秘之態加以對照,他很快便意識到那即將來臨的事情,不由心頭為之震慄。

    但是,他再一想,“嶺南三怪”尋仇約鬥之期,僅僅還有兩天,只要於老英雄不把此事單刀直入式的提出,那麼自己也就裝做糊塗,以待事了,即行離去,也就免卻一場無為煩惱……

    他方自一面品茗,一面支頤沉思,猛抬頭,但見門外人影一晃,“浙東一鳳”欒一鳳已閃身進房。

    徐玉麟長揖到地,恭謹地説道:“不知老姑奶奶駕到,侄孫未能相迎,當面謝罪!”

    “浙東一鳳”迭忙把他雙手扶起,慈愛地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孩子,勿須多禮。”説着,也不客氣,便在徐玉麟的上首坐下。

    徐玉麟給她倒了杯茶,道:“老姑奶奶星夜下訪侄孫,不知有何見諭?”

    “浙東一鳳”未從啓口,當先發出聲深長的嘆息,然後緩緩説道:“孩子,老身寅夜找你,不為別事,只因你曾經説過,什麼黑衣教主褚呈祥,在君山蝠洞內架走一個身帶鐵鎖的老人,你能不能再把那老人的面貌輪廓,身材高矮,對我較為清晰的説一遍?”

    徐玉麟雖對“浙東一鳳”所問之事,頗感奇怪,但終於回憶片晌,盡其可能的把那老人容貌身材,重又説了一遍,問道:“欒姑奶奶,可是認識這位可憐的老人嗎?”

    “浙東一鳳”聽畢,並未立即答言,只是面色顯得特別悽愴,在悽愴中又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興奮神色,竟然像是喃喃自語的道:“難道説他還活着……他受了這多年的囚禁之苦……他……”

    “他是誰?”徐玉麟搶着問道:“老姑奶奶能否告訴侄孫?”

    “浙東一鳳”忽然雙目中流下幾滴老淚,唉嘆聲道:“孩子,你所説的那可憐老人的模樣,如果完全正確,那麼老身判斷他是你的爺爺!”

    “啊!我的爺爺?”徐玉麟不敢置信地驚叫出聲。

    “浙東一鳳”神色堅毅的點點頭道:“不錯!那老人極可能就是你失蹤了二十餘年的爺爺,不過……”

    驀然——

    一聲震天長嘯,把“浙東一鳳”未完之言打斷,兩人同時一陣錯愕!

    聽那嘯聲,猶若衡陽雁唳,巫峽猿啼,靜夜中恐怖刺耳已極!

    “浙東一鳳”與徐玉麟不約而同地霍然立起,徐玉麟順手取下寶劍,刷刷兩聲,一前一後地躍向院中。

    兩人運功戒備之下,斂目向嘯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但見一條疾若飛雲流矢的黑影,徑向於老英雄住房的門前瀉下。

    “哪方高人,星夜來訪,有何見教?”

    “浙東一鳳”、徐玉麟朝話音看時,原來正是於老英雄聞變而出。

    那黑影躍落院中,與於老英雄相距約有三丈多遠,竟然旁若無人的桀桀狂笑了一陣,復聲如破鈸地説道:“于飛老兒,你可知道嗎,約鬥之期即在後日,左文華、李海榕、欒一鳳、徐東海四個老不死的,是否都已到齊?”於老英雄還未來得及答話,只聽東首廂房上在一陣哈哈長笑之後,刷刷躍落兩人,徐玉麟一看,原是“梅劍”、“蘭劍”二友。

    兩人躍下,略一凝神,“梅劍”左文華又是哈哈一笑道:“老夫還以為是哪路高明呢,想不到原是‘嶺南三怪’中的老三‘毒砂掌’夏圭老兄,哈哈!夏兄看看吧,我們當年幾個老不死的都已到齊,有何見教,請説吧!”

    那黑衣人果然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狂傲而桀桀地道:“你們總還算是有字號的人物……”説此,忽又向徐玉麟這邊瞧了瞧,道:“徐東海為何沒來,怎麼,鐵膽書生難道説變成了狗膽……”

    “閉你的鳥嘴!”徐玉麟怒叱一聲,雙肩也未見怎樣晃動,便到了三怪“毒砂掌”夏圭面前丈遠處。停身凝目,這才把老怪看了個清楚。

    但見他獐頭鼠目,塌鼻鷹嘴,頸長腿短,生就的人不人,鬼不鬼,一副怪里怪氣的模樣,使誰看了,也必好笑!

    這時“蝴蝶鏢”、“衡山二友”、“浙東一鳳”四人,因恐老怪對徐玉麟猝然施襲,也都圍攏上來,以防萬一。

    “毒砂掌”夏圭對徐玉麟瞧也未瞧,桀笑聲道:“你是什麼人,敢對老夫無禮?報上名來,老夫好打發你回到閻王處,再脱生脱生。”

    徐玉麟冷哼一聲,不屑地説道:“老怪,本少爺罵你又待怎樣?告訴你,本少爺就是‘鐵膽書生’徐大俠的孫子,休要先口出狂言,看看誰叫誰到閻王處再脱生?”

    “哈哈哈!原來是個小孫子,徐東海縮在殼裏,你來替他領死也好,反正他也跑不掉!”説時,流目四下一掃,又道:“老夫今夜只是來瞧瞧你們是否都已到齊,我們既是有約在先,後天定叫你們一個個受死。”

    “死”字出口,長身縱起,一掠三丈有餘。

    “老怪,哪裏走!”徐玉麟人隨聲發,擋在了夏圭跟前,他這種快得簡直令人不敢置信的身法,直把幾個老英雄看得瞠目咋舌!

    夏圭似是也被徐玉麟的輕功提縱,駭得一愣,停住身形,沉聲喝道:“小孫子,你要怎樣?”

    徐玉麟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以牙還牙道:“本少爺要把你這老孫子的命先留下一半,另一半好叫你帶回去告訴大孫二孫來領死。”

    三怪一聽,直氣得肝火大升,“哇哇”怪叫兩聲,呼的徑向徐玉麟劈出一掌。他左手五指箕張,一式“惡龍探爪”,閃電似地抓向“肩井”的動作,準頭,確是名家身手!

    徐玉麟喝聲:“來得好!”竟然不避反進,左掌一招“推窗望月”,硬接來勢,右手立掌如刀,施展了式“腕底翻雲”,橫切夏圭“脈腕”。

    “毒砂掌”夏圭料不到眼下少年有此一着,右手劈出的招勢不變,左手改抓為劈,向徐玉麟斜肩切下。

    只聽一聲如擊敗革似的震響,三怪夏圭的一條身軀,在悶哼中倒翻出丈多遠,落地連搖數搖,才拿樁站穩,反觀徐玉麟腳下未移分毫,氣定神閒,穩如淵嶽。

    原來兩人掌勁先行觸實,鎊玉麟神力過人,又是存心要在四位老英雄面前流露一手,所以一出手便用上了十成功力。

    他服過靈芝仙草,飲過半葫蘆的千年靈芝液,連逢奇遇,此時,他所具的一身功力,實在無法以正常眼光衡量,夏圭雖是挾以將近百年之修為,但怎能與他相頡頏呢!

    徐玉麟僅在舉手投足之間,把個老怪震翻倒退,非但使曾經吃過三怪之虧的於老英雄大感意外,就是“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也無不為之訝然!

    再看“毒砂掌”夏圭,落地之後,老瞼上更是一片詫駭!猛地,只見他右手向腰間一隻皮囊中疾然探去——

    “孩子,小心他的‘毒砂掌’!”“浙東一鳳”話音未落,徐玉麟已然縱身躍起,迅若電奔,出手一掌,逕向老怪正然探囊取物的一條臂膊劈去。

    夏圭右手尚未從袋中拔出,慘嚎聲中,一條右臂齊肩掉下,血花四射,饒是老怪功力深厚,也直痛得渾身發抖,搖搖欲倒.更談不上出手反擊。

    這些動作,説來話長,實則只不過是發生於瞬間的變化。

    徐玉麟一掌把夏圭右臂削掉,疾然躍退數尺,沉喝道:“本少爺言出必踐,留你半條性命,滾吧!”

    夏圭確也是個老硬漢,把牙一咬,狠狠地瞪了徐玉麟一眼,道:“小孫子,你等着,這筆血債後日一併加利收回。”説罷,躍身上房,晃眼消失於夜空中。

    一旁四位老英雄,目睹當年老友徐東海有這麼個武功出神入化的後裔,齊都興奮得眼淚直流。

    “蝴蝶鏢”于飛,走過來拍拍徐玉麟的肩頭,淚眼中哈哈笑道:“賢侄孫,真有你的!”説時,又向三位老友看了一眼,道:“三位老友,小兄的眼力如何?唉!若果東海弟在世的話,當不知要如何的高興哩!”

    “衡山二友”也是情真意切地對徐玉麟大大的稱讚了一番.然後,“浙東一鳳”説道:“今夜看來已是無事,我們還是各自回房休息去吧。”説罷,竟牽着徐玉麟的手,當先走去。

    于飛待“衡山二友”離去,又追上徐玉麟,對“浙東一鳳”道:“欒妹,小兄所託之事,萬勿忘記呀!”

    “浙東一鳳”回頭笑道:“於兄急個什麼,難道我還能不當回事嗎?”

    於老英雄哈哈一笑,竟自回卧室去了,徐玉麟同“浙東一鳳”又回到他的住房。

    兩人落坐,徐玉麟啜了口香茶,向“浙東一鳳”問道:“欒姑奶奶,你老人家從什麼地方判斷那位可憐的老人,即是侄孫的爺爺?”

    “浙東一鳳”嘆道:“第一,我從你所描述那老人的面貌身材上;第二,你爺在二十多年前失蹤之時,據我後來的調查,曾有人見過他出現在岳陽樓上,所以我從這兩點上判斷。那個被鎖的老人,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你的爺爺,不過這也不敢十二分的確定。”

    “那麼……”徐玉麟沉吟片晌,道:“只要找到褚呈祥那個老匹夫,是非當可問知。”

    “侄孫可知褚呈祥會在什麼地方?”

    “褚呈樣是‘神行無影’尚君的門徒,尚君據説在東平的逍遙山莊,與‘奪命飛爪’蘇文彪聯合一氣,諒來他亦必在那裏的。”

    “浙東一鳳”嘆息聲道:“既然如此,以待此間事畢,説不定老身要和你一道往東平走走了。”

    徐玉麟甚為焦灼的又道:“他們會不會加害爺爺他老人家?”

    “我想那老人當真是你爺爺的話,他們不會立下毒手。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你手中握有武林三寶之二,而且另外一寶那本‘玄天秘籍’,也非有了‘紫玉狸’才能尋到,由此看來,他們可能想以骨肉之親,來對你要挾兩寶。”

    徐玉麟在説明身世之時,同時也將“九龍劍”與“紫玉狸”之事道出,並曾邀請四位老英雄於泰山大會之時,出面助拳,並得四老首肯,是以“浙東一鳳”知道他持有武林三寶之二的秘密。

    “浙東一鳳”話畢,徐玉麟憂戚地答道:“欒姑奶奶如此説來,那位老人沒有問題是我爺爺,你老人家是知道的,在這世上除了恩師之外,侄孫沒有一個親人,我得趕緊去救他老人家。”

    “孩子,老身也許比你還急,不過要去,也不差個一天二日,待我們除去‘嶺南三怪’,由老身對他們三個老東西説説,咱們一起去不更好嗎?”

    “多謝欒姑奶奶相助盛情。”

    “唉!孩子,不必客氣,你可知道欒姑奶奶和你真正的關係嗎?”

    徐玉麟爽然答道:“欒姑奶奶是侄孫爺爺的好友。”

    “浙東一鳳”流下了兩行熱淚,搖搖頭道:“孩子,你只説對了一半。”

    “那麼……”

    “不必再説了,將來見到你爺爺時,問他便知。現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問你,你可坦直地告訴我。”

    徐玉麟愕然不解地道:“老姑奶奶儘管問,只要侄孫所知,無不坦誠奉告。”

    “浙東一鳳”容色微整,無限慈祥地道:“你覺得於家爺爺那個孫女兒玲玲長得怎樣?”

    徐玉麟心中一震,略為凝思,答道:“她很美。”

    “那麼你愛她?”

    “浙東一鳳”這句開門見山的話,直把徐玉麟問得連聲嚅嚅,不知如何作答。

    半天,“浙東一鳳”見徐玉麟不答,還以為這個孩子難以啓齒,遂又説道:“玲玲那孩子也是夠可憐的,自小就父母雙亡,由她爺撫養成人,如今已是二九年華,除了不會武功,倒是滿腹詩賦文章,可説是稱得上文貌雙全,於爺爺家資鉅萬,是盤龍莊首富。因此,不知有多少官宦富紳子弟,願與結為秦晉,可是玲玲那孩子,選來選去卻沒有選上一個,不知怎的,她僅和你見一面,便那樣地死心眼,這幾天以來,時時刻刻都在唸叨你,竟然茶飯不思,經他爺爺再三地追問,她才把心意説出,你想於爺爺就這麼一個孫女,怎能拂卻她的意願,何況於爺爺對你一見之下,也動了愛才之心,如今説起來又是世誼,所以,他要老身為你作伐,不知你可願意這門親事嗎?”

    徐玉麟在“浙東一鳳”説時,直聽得心焦如焚,幾次他想開口,但終因“浙東一鳳”乃是個老前輩,不好意思打斷她的話頭,只好由她滔滔不絕地説去。

    “浙東一鳳”説完這席話,徐玉麟張口結舌的嚅嚅了半天,才道:“侄孫末學後進,一介武夫,承於爺爺如此雅愛,衷心至為感激,可是……婚姻之事,恕晚輩不能答應。”

    他本來要想把他與蘇玉嬌情愛在先,復與紫陽玉女盟約在後之事説出,但這些事情總覺難以啓口,所以又諱而不言。

    “浙東一鳳”見徐玉麟頗有為難之色,情知此中必有緣故,但她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拒絕這門親事,因此,略微沉思,又道:“孩子,你不是説過玲玲很美嗎?難道説還有什麼不中你意之處,你不妨明白對老身説説,也好使他們爺孫死了這條心。”

    徐玉麟猶豫了一陣,答道:“於家姊姊美似天人,胸羅萬卷,何愁找不到如意快婿,侄孫不學無術,烏鴉豈敢匹配鳳凰。”

    他這話本是一種搪塞之詞,但聽在“浙東一鳳”耳中,無異僅是自謙而已,他既沒有道出堅決拒絕的理由,又把於姑娘捧了一頓,自然在“浙東一鳳”的想法上,已經是成功了大半,心下一喜,看看天色快交三更,便緩緩站起,無限慈愛地笑道:“論年紀恰是同庚,論才貌堪稱世間璧人一雙,孩子,老身是你……”是你什麼,她並未説出,只是雙目充滿了慈愛神色,向徐玉麟看了看,繼道:“這一切都是緣份,天已更深,你也好休息啦!”説罷,未待徐玉麟答言,閃身退出房去。

    徐玉麟對“浙東一鳳”這些話尚未完全領悟過來,忽見她閃身出房,正待追上前去再説幾句婉謝之辭,可是她的人影已杳,他怔怔地望着門外夜空出神,猛地眼前一亮,侍候他的小婢,笑盈盈由門外走來,聲若銀鈴似的道:“公子,當心着涼,我給你鋪好被褥,快請上牀休息吧!”説着,徑自動進來,把牀上被褥安排得舒舒服服,又對兀自悵然出神的徐公子盈然一笑,便嫋嫋娜娜地退出房去。

    徐玉麟向她道聲:“謝謝你啦!”把房門關上,便也解衣上牀,帶着幾分悵惘心情,進入了夢鄉。

    他哪曾預料得到,就這樣的彼此幾句含含糊糊的言詞,加以時間上的陰差陽錯,鑄成了難容師門,且復極盡人世間哀豔悽絕,悱惻纏綿之劇!

    是黎明之前的一陣黑暗,人們猶在温暖的被窩裏做着回嚨香夢,但是報曉的晨雞,已經彼此呼應地叫個不停了。

    “盤龍莊”外忽地出現五條疾若流矢似的人影,捷逾飄風飛絮,僅是眨眼工夫,便已越過莊外小溪,綠竹園籬,隱沒於層房重宇之中。

    又過了不到半盞熱茶的時間,“蝴蝶鏢”于飛老英雄的巨宅中,猛然間,響起了一聲巨鳥驚嘯,嘯聲綿長而淒厲,激震夜空,音達十數里,使人們由朦朧中聞之,心驚膽戰,宛若春雷驟貫雙耳。

    就在這聲巨嘯的同時,一團烏雲似的黑影,在“蝴蝶鏢”於老英雄庭院的上空,翻滾折騰,俯衝低掠,帶動的勁風呼嘯,房舍動搖,樹木蕭蕭!好不駭人!

    但見有五個黑衣人影,在庭院中央,站成了五行方位,每當那團龐然大物俯衝低掠之時,便聯手推出一記劈空掌力,勢若排由倒海般向那黑影撞出。

    那團黑影雖然鉅力萬鈞,足可撼樓折木,但是五人的合力掌風,也的確是威勢太強,以致使它不敢硬行下撞,甫與掌風接觸,即行翻騰高升。

    雙方就在如此的相持中,突地從後院裏湧出了二十幾個手持長劍的勁裝大漢,吶喊一聲,就向五個黑衣人圍攏上來。

    那團龐大黑影長嘯聲中,疾然高升,在半空裏旋飛起來,不下降。

    五個黑衣人失去了空中的顧憂,同時躍起,疾若鷹隼,出手之間,慘嚎起處,二十多個仗劍圍攻的大漢就躺下了七八人,其餘者似是被來人高得出奇的武功所震懾,攻勢立即頓挫,紛紛後退。

    五個黑衣人中,一個身高八尺,頭大如鬥,額下長髯飄飄,看來約有八九十歲以上的老叟,音若洪鐘般的一陣哈哈長笑,喝道:“無知小輩,敢來白送其死!”

    説話中,又以閃電手法,掌斃兩名大漢。

    二十幾個圍攻大漢,已經剩下十來人了,正在驚駭得紛紛倒退之際,驀然間,紫、黑、黃、白的光影一閃,場中又瀉落五人,也同時發出“住手!”的沉喝。

    原來的打鬥之勢,果然停下,後來的五人中之紫袍老者,向五個黑衣人略微凝視,仰天一陣哈哈長笑,聲若龍吟,笑聲中充滿了悲憤沉痛,笑畢,怒聲道:“‘嶺南三怪’!你們既不遵守約言,提前一日到來,也就罷了,當年怨仇自有老夫等承擔,因何這般狠毒,連殺老夫門徒十人?今日這筆血債,我們就此一併清結!”

    説話的紫袍老人,正是“蝴蝶鏢”于飛,身後一字兒站着“浙東一鳳”、“衡山二友”、徐玉麟四人,原來,他們均被那聲震天厲嘯驚醒,及時趕至。

    “嶺南三怪”原是兄弟三個,老大“陰煞掌”夏珏,也就是五個同來黑衣人中的頭大身長老叟;老二“勾魂索”

    夏瑜,生得鍋底瞼,卷腮胡,既矮又粗,活像塊黑炭團;老三“毒砂掌”夏圭,就是被徐玉麟掌卸右臂,獐頭鼠目長腿的老怪物。

    三怪之中,以大怪夏珏武功最高,二怪次之,但其心正如其人,黑得發紫,三怪最差,不過也是個狠鷙人物,于飛就曾經吃過他的苦頭。

    三怪的武功各有所長,想當年就頗具火候,再經二十餘年苦練,以及中條山“六不全”之指教,拋開大怪二怪不説,僅是最差的三怪,目前武功火候,已超出於老英雄數籌。

    至於三怪一起的另外兩人,一名叫做宇文鼎,一個是侯定山,原為大怪夏珏投奔中條“六不全”時所收之徒,均已五十上下年紀,也曾經獲得“六不全”之青睞,是以手底下頗為不弱。

    他們早在數日前便到達嶽州,原非有意提前踐約,只因三怪夜探“盤龍莊”傷在徐玉麟的手下,惹得大怪物動了肝火,原擬來個措手不及,先把於宅中所有門徒,悄悄殺盡,以泄怒忿,想不到他們剛剛躍落於宅院中,便驚動了徐玉麟的神鷹“天雲”,首先厲嘯報警,又把他們擋了一陣,才使于飛門下僅僅死傷了十人,否則,這場浩劫,還真不堪設想哩!

    此刻,且説大怪聞聽於老英雄一席話後,旁若無人的一陣敞聲大笑,説道:“于飛老兒,以老夫等兄弟原意,當年仇恨並非不能化解,説實在的老夫雖曾殺人不眨眼,但也不願仗技欺人,只要你老兒肯把那妞兒送給我們老二,前怨盡釋,可是目下情況不同啦,就是你肯,我們也不幹,老三的一條臂,你全數門徒的性命抵上也不夠,告訴你們也無妨,老夫兄弟提前履約,就是要把你全家上下,除了那個妞兒之外,殺個雞犬不留,然後你們四個老不死的,再加上徐東海那個替死小鬼,叫你們活罪受夠,嘿嘿!再慢慢地死!”

    “陰煞掌”夏珏在説這席話時,傲態溢於言表,似是把對方根本就未放在眼裏,直把徐玉麟氣得怒上心頭,沉聲喝道:“你這個老怪勿鬚髮狠,斷去三怪一臂的人便是本少爺,你們有什麼拿手絕活,儘管衝着本少爺來就是,今日如不叫你們濺血當場,從此以後,武林中沒有徐玉麟三字!”

    大怪夏珏的話,已經是夠目空一切了,可是徐玉麟簡短詞鋒,更是犀利如劍,目無餘子!

    “陰煞掌”夏珏,兩隻銅鈴般的環眼,泛射出冷電似的忿怒神光,向徐玉麟打量了一陣,桀桀狂笑道:“二十年前尚且沒人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撒野,想不到,二十年後居然陰溝裏翻了船,諒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有多大道行,竟敢……”

    “浙東一鳳”當年在“竹林五友”中,脾氣最躁,如今雖然已年逾古稀,火性猶昔,她早就按捺不住,眼見大怪在説話間,已自默運功力,所以未等他説完,竟自擰身上前,駢指如戟,喝聲:“老怪看招!”電奔似的向夏珏喉結大穴點去,動作身法,均稱上乘之選。

    徐玉麟見“浙東一鳳”出手接上了大怪,自己乃是個晚輩身份,只好閃身退開丈許,靜目以觀。

    大怪夏珏冷不防“浙東一鳳”猝然出手,來勢又是那樣的迅疾,只好上身微偏,企圖腳下不動,讓開對手的一擊,哪知“浙東一鳳”藝出名門,又是個臨敵老手,她這招既可虛又可實,一見老怪動作,就料知其心意,右手點出的指勢不變,左手健腕猛翻,運集了畢生功力,拍向老怪小腹。

    她這一招兩式,虛中套實的動作,大出夏珏逆料之外,饒是老怪武功高強,也不由悚然吃驚!

    就在“浙東一鳳”的掌勢堪堪就要擊實的瞬間,這時夏珏要想閃退、招架都已不及,只見他丹田猛提一口真氣,小腹凹陷三寸,緊接着“平地拔葱”,那高大的身軀倏然縱起,不但恰好避開了對手的猝然一擊,而且身形在上拔中,左右兩腳交錯踢出,分別點向“浙東一鳳”的“天庭”、“玄機”兩處要穴。

    老怪這種危急中避招還擊的身手,還是徐玉麟出道以來頗為少見的手腳哩!所以聚精會神地默運功力,準備“浙東一鳳”遇險時出手救援。

    “浙東一鳳”原擬猝然的施襲,即使不能把大怪掌斃,至少也叫他身受重傷,哪知運集了畢生的功力,竟未克奏其功,忽然道聲“不妙”,身軀疾然後倒,用了式“鐵板橋”功夫,才將老怪猛踢的兩腳擦胸讓過,但也驚出了一身冷汗,始才明白“嶺南三怪”的首怪,實比二十幾年前的武技增進了許多。

    夏珏似是被“浙東一鳳”的猝然施襲觸發了怒火,身形上拔中出敵不意的兩腳,又被對方避過,於是虎吼一聲,長身曲腰,變換成頭下腳上,雙掌箕張,徑向“浙東一鳳”後仰身軀當頭按下。

    老怪兩掌顫動,丈餘方圓之內,盡被其如山掌影所罩,“浙東一鳳”這時後仰中的身形,要想避開他雷霆萬鈞的下擊之勢,已然不及而也不能!

    危機瞬間,驀地一聲春雷乍驚,一股強猛無倫,力撼山嶽的勁飆,由“浙東一鳳”後仰的身形之上掠出,逕向半空裏的夏珏撞去。

    只聽悶哼一聲,夏珏一條偉岸身子,往斜飄出丈遠,落在地上,而“浙東一鳳”也就趁勢躍起,死裏逃生!

    “蝴蝶鏢”、“衡山二友”三人,在“浙東一鳳”遇險的剎那間,正自凜然吃驚,不知如何救援,突見徐玉麟由旁輕描淡寫地揮出一掌,狂飆中挾以風雷之聲,便將大怪身軀撞出老遠,及時救了老友一鳳,齊都為之暗自叫絕!

    “陰煞掌”夏珏身形落地之後,內腑氣血微感翻騰,暗自驚道:料不到這小子有此驚人功力,要非及時撤身掠退,被他掌風撞個正着,那真還要吃大虧呢,看來今日之鬥,若不立施煞手,先把這小子除去,其結局還真不知鹿死誰手呢。

    忖念中,略微調息,壓下翻騰的氣血,隨暗將“陰煞掌”功凝聚雙掌,緩緩向徐玉麟踱來。

    此時,二怪、三怪,以及宇文鼎、侯定山四人,也齊都運功凝神,準備出手。

    這邊于飛、左文華、李海榕,浙東一鳳四人,自然也不敢大意,運功戒備之下,目光各自盯住一個對手。

    于飛的門徒已經齊集院中,不下三十幾人,虎視眈眈地排成雁翅陣勢,每人手中一柄三尺青鋒,晨曦中銀光閃閃,宛若一座劍林,只要於老英雄一聲令下,勢將一齊發動。

    雙方劍拔弩張,慘烈的搏鬥,一觸即發!

    場中的高手,均為五人,正是一對一之比。

    在於老英雄的想法上,自己雖有這多門徒,但要發動羣毆,對方武功太高,也是白送其死,倒不如一對一還來得光明磊落,只要徐玉麟能將大怪纏住,餘下的四個對頭,三怪失去一臂,功力自然大減,由他們四老對付,就是不能制勝,也不至於三招兩式就敗落下去;倘如徐玉麟能將大怪除去,那麼這四個對頭,也就不足為患了。

    他既有此謀算,自然在二怪、三怪、宇、侯四人未發難之時,最好是把他們緊緊盯住,先讓徐玉麟去力戰大怪。

    “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三人,觀察局勢如此,對於飛的心意自然明白,所以無須商酌,也就不謀而合,總之,他們把全部制勝希望,完全寄於那位武功出奇的孫輩身上了。

    且説徐玉麟及時施展一招“風雷掌”救下“浙東一鳳”,並未立即再行出手,不過他對大怪未能受傷,也自暗加留意。

    此刻,大怪向他緩緩行來,目藴兇焰,面色凝重,情知其必有什麼煞手施出。

    他的視力何等超人,突見夏珏緩進中雙掌徐徐暴張,變成了黑紫顏色,心中暗吃一驚,當即下了個決心,但表面上依然氣態自若,毫無介事地巍然屹立。

    夏珏一步步緩進到距離徐玉麟尚有丈許之時,倏地身形微挫,吐氣開聲,兩掌驟然平胸推出,一條巨大身子,活像只蠻牛,隨聲撞上。

    同一時間,二怪、三怪、宇、侯四人在沉吼聲中,也當先發難。

    這邊“梅劍”左文華接住了二怪,“蘭劍”李海榕擋住宇文鼎,“浙東一鳳”欒一鳳與侯定山交上了手,“蝴蝶鏢”于飛則選中了三怪夏圭。

    這不是説于飛老英雄愛佔便宜,撿個剛剛受傷的敵手,而是他曾經吃過三怪之虧,要報日前之仇。

    大怪夏珏向徐玉麟驟然推出的一掌,正是他苦練數十年仗以成名的“陰煞掌”功,歹毒無比,挾以陰寒之氣,中者無不當場立斃!

    他本想出敵意外地一擊,馬到成功,既見對手少年絲毫未察,且出手拒擋,更中其下懷,遂也在掌勁吐出時,暗暗加上了十二成功力。

    他哪裏料到,對手少年身懷絕技,此刻,非但周身密佈罡氣罩體,而且兩臂也運集了師門“五行掌”中的一招“金風送爽”,不避反進,迎將上來。

    兩人都想在一擊中把對手毀掉,所以彼此都是運足了真力,只聽一聲巨震,四掌已然抵實,一白一黑的兩條身影,齊都連搖幾搖,但並未倏然分開。

    一股凜冽勁風,迴旋激盪,三丈範圍之內空氣直似冰結!

    四掌接實之下,雙方心中俱都為之震駭,原因是誰也沒有以本身所具絕學把對方毀掉。

    要知道徐玉麟的“五行掌”之“金風送爽”,固是厲害,可是夏珏這種“陰煞掌”,也是一種獨門內家真功,彼此都是以一種寒氣傷人,非一般普通掌力可比擬。

    然而這會兒他們卻是冰遇上了雪,你寒我也寒,以寒制寒,半斤八兩,誰也沒有佔到便宜,是以掌勁觸實之下,復又較量起了內力。

    場上這兩個武功最高的對手,四掌膠着,表面上看起來,既不激烈,也不驚人,但卻是進入了生死相搏之際。

    那邊的四人打鬥方式,則又大不相同,而是掌風拳影,激烈無比。

    左文華接斗的二怪“勾魂索”夏瑜,在十數回合之後,便漸趨下風,迫得他躍出戰圈,撤出三尺青鋒,施展開他獨步武林的“梅花劍法”,劍化梅花萬朵,猶若天女散花,花影繽紛,果是不同凡響,無奈對手也用出了稱心兵器,一支丈五長的軟索,點、打、纏、勾,宛若千百條長蛇飛舞,凌厲狠辣,招招出奇,令人防不勝防,好在“梅劍”既獨成一家,自有其過人之長,一時尚可打個平手。

    “蘭劍”李海榕搏戰的宇文鼎,以及“浙東一鳳”交手的侯定山,四人武功相若,難分上下,所以都未施展兵刃。

    可是于飛接戰的三怪“毒砂掌”夏圭,戰情則尤為激烈,原因是一個要報一掌之仇,一個欲雪斷臂之恥,是以齊都用了看家本領。

    不要看夏珏僅餘一臂,但於老英雄想把他制服,還真不是件易事呢!要不是徐玉麟斷去他一條右臂,此刻於老英雄又是全力施為,使他得不着絲毫空閒,探手抓那身邊袋裏的毒砂,恐怕早要吃虧了。

    這時,場邊上三十幾個于飛門人,齊都被這場罕見的高手搏鬥所吸引,目注場中每一變化、動作,緊張得大氣不敢呵出!

    天空中神鷹“天雲”往來翱翔着,鬥場上怒叱沉喝,劍光掌影,攪成一片,熱鬧至極,生死也在瞬間!

    再説大怪“險煞掌”夏珏,和白猿秀士徐玉麟內力相拼,已是過了一盞熱茶的時間,彼此都是汗流浹背,頂上白氣直冒。

    這種拼耗真元的搏鬥,實為武技相較中之大忌,其結果不是一死一傷,便是兩敗俱亡。

    夏珏自恃百年之功力修為,錯估了對手少年,他原想一擊不成,以內力相較,必將其斃死於掌下。

    可是,此刻他逐漸覺得徐玉麟似是後續內力綿綿,一股凜冽冰冷之氣,愈發愈甚,漸漸地把他那陰寒掌勁壓住,而且自己的後勁也感到越來越不濟!

    然而誰都知道,這是一個最為緊要的關頭,只要任何一方後力不繼而退,則對手必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下,將對手立斃掌下。

    “陰煞掌”夏珏料不到對手少年,居然有這等使人難以置信的神力,看來今日陰溝裏翻船是翻定了!

    想到此處,一股悲憤火焰湧上心頭,奮起最後一點潛在的神威,鬚髮戟張,雙臂青筋暴漲,咬牙切齒往前推動了兩分。

    徐玉麟正在感覺老怪後勁漸弱,準備將他力斃掌下之際,突然間,忽又覺得老怪後力陡增,情知其必是鼓起最後餘力想同歸於盡,雖然對手壓力驟然加大,但他明白,只要再支持一刻,老怪必然力竭,那時自己即使不以巨力把他震斃,他也將癱瘓倒下,力脱而死。

    他這裏一邊付度,一邊正將無窮內力貫注於雙臂,把老怪推過來兩分的間距復又推回,分外吃緊之際,驀然間,只聽嬌滴滴的一聲驚叫,他心頭一震中,一股巨大的潛力,猛的沿兩臂吐出。

    “陰煞掌”夏珏拼出最後一點殘餘潛力,本想和對手同歸於盡,哪裏能抵擋得住徐玉麟三四個甲子以上的功力呢?

    只聽一聲悶哼,大怪的一條高大身軀,就像只泄了氣的皮球,輕飄飄地往後震飛倒翻出去三丈多遠,“砰”

    的聲響,摔在石板鋪成的地面上,連動也不動了!

    就在此時,徐玉麟驟聞身後颯然風響,回頭看時,原是三怪夏圭,已遊近他的身後,揚手打出一片烏煙似的毒砂,迎頭罩來。

    這情形,距離既近,又是猝然偷襲,徐玉麟要想躲避的話已是不及!

    他心下一沉,鋼牙一咬,護身罡氣陡增幾成,身形疾若鷹隼,竟向毒砂密幕中衝進。

    “毒砂掌”夏圭以苗荒七種毒草煉就的毒鐵砂,歹毒無比,一把打出,起碼也有千百粒,散佈範圍既大,體積又小,是孔就入,使人防不勝防,只要中上一二顆,立即毒發不支,非有他獨門解藥不能救治。

    這時,他見徐玉麟不但不避,反向毒砂幕中猛衝,心中暗喜道:看你小子往哪裏逃?

    他方自竊喜中,猛見自己打出的那片毒砂,被一股強猛絕倫的勁風摧卷着反撲而回。

    由於事出突兀,三怪駭然凜懼中,還未來得及躍退,便被勁風捲起,跌落,慘嚎,落地打滾……這正所謂是:作繭自縛,怨得了誰呢?

    原來徐玉麟在向毒砂衝進時,仗以罡氣密佈,周身尺許之內,築成一股堅逾鋼鐵的無形氣牆,使毒砂難以近體,復又猛力劈出一掌,將大部毒砂震回,襲上三怪!

    這時鬥場上的形勢也驟然大變,“勾魂索”夏瑜,以他那條丈五長的特製軟硬兼濟的“勾魂索”,卷飛了“梅劍”左文華的三尺青鋒,迫得左老英雄連翻帶滾,岌岌可危!

    “蘭劍”李海榕與“漸東一鳳”斗的宇文鼎和侯定山兩人,局勢僅能自保,當然分不出手去救援陷於危境的“梅劍”了。

    “蝴蝶鏢”于飛已經倒下,似是中了三怪的毒砂,玲玲姑娘在抱頭痛哭!

    徐玉麟流目場中情況,不由怒火高升,反手撤出背後“九龍劍”,劍化一團光影,流星般向二怪夏瑜撞去。

    “勾魂索”夏瑜堪堪就要得手,忽見一道亮光乍現,手中一輕,長索斷而為二,驚懼之下,還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突覺頭上一涼,半邊腦袋連着條臂膊一齊飛掉,身子搖晃了一下,咕咚裁倒,了帳!

    徐玉麟掌震大怪,砂打三怪,劍劈二怪,前後也不過是眨眼之事,這種高得令人不敢置信的武藝,直把于飛三十幾個在場門人,看得目瞪口呆,在他們的心目中,四個老英雄的武技,在當前武林中已是少見的一流高手,但是這位年僅弱冠的少年,實比他們又要不知高出幾倍。

    他們對此眼見事實,猶自不敢深信,怔怔地出神,竟然忘記了當前所發生的一切!

    此刻“浙東一鳳”與“蘭劍”李海榕,流目瞥及三怪齊被徐玉麟除去,一時間豪氣勃發,精神陡振,手一緊,煞招連綿遞出,立即搶着先機,步步迫攻。

    宇文鼎、侯定山兩人,本來武功與李海榕、欒一鳳在伯仲之間,打個平手,可是當他們一見師父與兩位師叔,齊被對方毀去,情知大勢已去,自己就是再苦鬥下去,也是無濟於事,因此,在精神上也就隨之鬆懈。

    宇文鼎使的是一支三節鞭,此刻已被“蘭劍”李海榕削去一節,在兵刃上已自失去優勢,變成了捱打之局。

    李海榕一着得手,豈容他有喘息之機,於是一套“蘭飛劍法”,連演三絕招之下,一劍削掉宇文鼎的一條右手,哀嚎一聲,兵刃落地,緊接着又被李海榕一劍刺中咽喉,鮮血噴射中,往後栽倒。

    宇文鼎的一聲慘叫不要緊,使正然處於情勢不利下的侯定山大吃一驚,手中單刀招勢略緩,竟被“浙東一鳳”的“蠍尾剪”拂上胸前,劃開道三寸多長的血槽,殷紅的鮮血,突突冒出,灑落地上,仿若梅花點點!

    這光景,侯定山情知難免,於是把牙一咬,刀演“白雲出岫”化做道森森匹練,不閃不避,人刀合一向“浙東一鳳”撞去。

    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使“浙東一鳳”也不由暗吃一驚,“蠍尾剪”一招“橫架金梁”想把他的來勢擋住,哪知侯定山存心與敵偕亡,招式未落,抽刀“橫掃千軍”,既疾又狠。

    “浙東一鳳”“橫架金梁”疾改為“撥草尋蛇”,企圖盪開對手來勢,豈料侯定山存心一死,用力過猛,“當”的聲響,兩兵相接,火星迸射,震得她兩臂發麻,虎口破裂,身形倒退數步,才拿樁站穩。

    侯定山一見未能傷及對手,虎吼聲中,如蛆附肉地衝上,刀出“力劈華山”,向“浙東一鳳”攔頭遮頂罩下!

    “浙東一鳳”正待舉剪迎拒,驀聞身後猶如春雷似的一聲沉喝,緊接着一條白影由頭頂掠過,青芒閃現中,“咔嚓”聲響,侯定山的單刀齊護手斷落地上,斂目看時,徐玉麟宛若天神似地落在面前!

    徐玉麟出手砍斷侯定山的單刀,並未立施煞手,劍搖萬點寒星,戟指喝道:“本少爺不願斬盡殺絕,正凶三怪已經伏誅,饒爾一命,還不給我快滾!”

    侯定山撒手丟掉刀柄,目眥盡裂,反唇罵道:“姓徐的小子,你趕快動手吧,別以為侯定山是怕死之徒!”罵罷,怒目而視。

    徐玉麟見這侯定山雖系黑道人物,確也是個頗有義氣的硬漢,一時還真不忍施毒手,乃道:“我與你無怨無恨,為何要……”

    他話未説完,侯定山立掌如刀,自擊天靈蓋上,倒地死去。

    徐玉麟望了望這個硬漢的屍首,寶劍還鞘,發出聲深長的嘆息!

    驀然間,他彷彿想起了一件大事,趕緊跑到于飛老英雄的身邊,低頭看時,於老英雄雙目緊閉,滿瞼痛苦之色,氣若游絲,看模樣就知受傷不輕!

    一旁的玲玲姑娘已泣不成聲,哭得像個淚人兒!

    徐玉麟見於老英雄尚有餘息,這才安下了焦灼之情,迭忙由懷中掏出顆“無垢頭陀”遺贈的“佛首秘丹”

    撬開他的牙關喂下,對於姑娘安慰道:“於妹妹請勿悲傷,小兄已給爺爺服下丹藥,保管無虞就是。”

    於玲玲因悲傷過度,淚眼模糊,竟未看到徐玉麟的一切動作,這時忽聽有人對她説話,始才如夢中醒轉,鳳目凝視之下,原來正是她芳心已屬的徐哥哥,悲喜交集中,揩揩眼淚,問道:“徐哥哥,你可是説爺爺服下你的什麼靈藥,就會無礙嗎?”説時,一雙妙目含着兩顆晶瑩珠淚,凝視着徐玉麟,狀至楚楚堪憐!

    這時,於老英雄門下,已把自食惡果,遍地打滾的三怪也解決了,“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三人,也都圍攏上來,目睹于飛傷勢垂危,不勝悲嘆。

    徐玉麟向眾人環掃了一瞥,復對於姑娘説道:“不錯,爺爺已服下小兄靈丹,他只是中了兩粒毒砂.現下快把他抬到室中,大概不會超過一個時辰,便會好的。”

    於姑娘無限感激地向徐玉麟臻首微點,便即吩咐兩個於老英雄門徒把爺爺向卧室抬去。

    原來於老英雄在和三怪拼鬥之時,因為急功好勝,連環幾掌把對手略微迫退,隨即探手鏢袋,抓出他威震江湖的蝴蝶鏢,一連打出五支,前四支均被三怪躲過,最後一支劃破了他的肩頭,可是如此一來,卻給了三怪用毒的大好良機。

    三怪拼着肩頭受傷不管,抓出把毒砂,立還顏色,要非於老英雄見機得早,飄身躍退,恐怕還不知要多少打中他呢,然而僅是兩粒擊在腮上,便立即不支倒地。

    於玲玲早聞聲趕至,一見爺爺受傷倒下,所以驚叫一聲,便飛身撲去。

    三怪見於飛中毒倒下,料其必死,隨又扣了把毒砂準備伺機施襲別人,這當兒恰好徐玉麟力震大怪倒飛出去,才給了三怪一個施毒機會,揚手又打向徐玉麟,終至自食其果。

    由黎明戰至日上三竿的一場慘烈無比的搏鬥,就此告一結束,一直蹲在鬥場邊上的神猿狒狒,縱躍到小主人的身旁,咿咿呀呀的狀至歡愉,似是也為這場勝利而鼓舞。

    徐玉麟與三位老英雄正待同至於老英雄的卧室,察看傷勢,猛聽半空裏傳來聲震天厲嘯,齊都停下腳步,仰臉望去。

    但見神鷹“天雲”之外,又飛來了一隻龐大無儔的巨鳥,徐玉麟撮口長嘯,宛若龍吟,兩隻巨鳥聞聲瀉落庭院,昂昂然威武非凡!

    三位老英雄以及於飛門徒,齊都把目光驚疑地集中在兩隻巨鳥身上,不知另外一隻所由何來?

    就在此時,徐玉麟驀然一驚,帶着靈猿狒狒石火般躍上神鷹,雙拳一抱,道聲:“各位老前輩,請恕侄孫急務纏身,先走一步啦!”

    “浙東一鳳”啊了聲道:“孩子,且慢!老身有急要之事,和……”

    她的話未説完,兩隻巨鳥四翅拍處,勁風激盪庭院中沖霄而上,眨眼間,消失於悠悠之間!

    “浙東一鳳”仰望着藍天白雲,深深地嘆息聲道:“一切他似乎都不明白,老身要……”要字倏然住聲,回頭對“衡山二友”道:“左、李兩兄,再見啦!”人隨聲發,疾馳而去。

    “衡山二友”望着她急驟而去的背影,搖搖頭喟嘆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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