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目光觸處,只見十幾個獰惡的怪人,仗劍向他衝來,是以駭得他急忙退出石室。然而當他站定之後,卻未見怪人追來。他略一定神,提氣戒備之下,復壯膽走進石室,再凝神望去,又不禁啞然失笑,暗自罵道:“玉麟呀!玉麟!你怎的如此不爭氣,竟被這幾個人魈駭退,以後還想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嗎?”
這時他已完全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故而大步往裏走去,進得石門,竟又是一間長方形的大石室,石室的中央,一字兒並擺著一具,兩具……共是十一具人魈。
這十一具人魈,其中有六男五女,老少不等,每人的手中握著一柄明晃晃的長劍,做著一個怪異的姿勢,看來似是一招用滿了的劍術,故而人魈的姿態與面部表情,均極兇厲。
由於“古墓八式”的啓示,玉麟認為這十一具人魈所作招式,又必是一種奇異的劍術,既已遇到,何不學習一下?
他在下山時,上清真人原已贈與他一柄長劍,雖然迭遇高手,均未用得著它,但卻始終隨帶身邊,如今既要學此人魈十一式,必須要用它了,隨反手問問背上劍柄,一聲龍吟,撤在手中。
玉麟天資穎悟過人,僅將此十一具人魑所作姿勢,審視一遍,便已獲得竅訣,隨由第一具人魈摹仿起,逐一演練下去……
他反覆的演練了三遍,心覺這十一招劍術,果然詭異、奧妙無窮,與師門“上清奇門劍法”
,實有異曲同工之妙。其不同之點,師門劍法乃系寓剛於柔,此人魈劍術,乃系寓柔於剛,威猛中含藴著陰柔勁道。倘能與師門劍法合併施為,則剛柔並濟,必威力無窮!
然而,當他每次演至第十一招時,總覺這劍術至此不應收勢,以下還應當有幾招,甚至更多才好。
可是以下還應該有些什麼招式呢?他想了半天,若有所悟的哺喃自語道:“唉!應該在第十一招之後,再加上那麼一招才更妙!有了那麼一招之後,雖然這劍術還夠不上是一套極為完整的劍法,但至此起碼已告一完整階段。”
他想至此,隨不期然的仗劍走至第十一具人魈之旁,作出了一個招式,心中兀目快樂不已!
他既已悟出這招劍式,仗劍作態站了片刻,不覺暗自笑道:“我總不能在此做人魈啊!”
“哈哈……”一陣長笑之後,緊接著一個蒼勁昀聲音説道:“小娃兒!這第三關算你又已及格通過,從今日起,你已是我太乙門第十二代的傳人啦!”
玉麟被此突來的笑聲、話音,駭得一怔。但他對此聲音是熟悉的!這不就是那神秘怪人嗎?
然而此石室中除了十一具人魈和他自己而外,卻不見任何人影,這聲音又系從何而來?倘此説話之人,身在石室之外,那麼此人內功的造詣,簡直令人不敢置信!
至此,玉麟對這神秘怪人之用意,已完全明白,微一沉付,便也以大乘內功,發話道:“老前輩既不見棄,何不現身相見?”
只聽那蒼勁的聲音,又復響起道:“小娃兒,要見老夫不難,你先答覆我願不願意作我太乙門的傳人?”
太乙門!……這不是已經失傳江湖多年的一個武功詭異的派別嗎?玉麟稍作沉付,隨答道:“蒙老前輩抬愛,心甚感激,然而晚輩已有師承,如再投貴派門下,豈非欺師滅祖?即使晚輩情願,亦當稟告家師俯允之後,才敢決定,不知老前輩以為然否?”
那蒼勁的聲音又接道:“小娃兒,你的話自不無道理,但你可知凡是入此古墓,窺知本門武功秘密之人,復能將本門劍術悟出續招,如不允為本門傳人,則休想出此古墓,必須留下做那自己所悟劍招之人魈,你可願意如此嗎?”
玉麟一聽,不禁大駭!暗想:難道説這十一具人魑,都是像自己一樣來此古墓之人嗎?然則這太乙門也太殘忍無道了!我能做此殘忍門派之弟子?……
他兀自沉思間,只聽那蒼勁的聲音又道:“小娃兒,你可是想好了嗎?”
玉麟毅然答道:“晚輩決不能做貴門派弟子!”
“那你休想出此古墓一步!”
“未必見得!”
“你不妨一試?”
“好!我就試試看,這古墓能不能難住我?”
玉麟對話到此,隨縱身躍出人魑石室,倏然一陣軋軋聲響之後,那毫光四射的明珠頓熄,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他雖則仗著內功精湛,夜能視物,但此古墓中的黑暗竟直似墨漆一般,已然使他兩目饃糊不清,辨別不出方向來!
他微一定神,一半仗著目力,一半摸索著住前走去,誰知此時那“古墓八式”的石室之門,業已複合,任他摸遍全室的每一角落,每一處細微的部份,依然找不到開啓石門之機括。
忽然一陣心酸,淚如湧泉,他暗自叫苦道:“想不到我玉麟命運如此偃蹇,連身世姓氏至今都不明白,難道説就這樣糊里糊塗的死於這古墓之中嗎?”
一時之間,思潮如怒濤洶湧,他想起了撫育他長大成人的師父,想起了狒狒,想起了對他深情的蘇玉嬌,想起了下山的使命………
這一切都是使他不能忘懷的,他不能就此困死於此古墓之中啊!
然而,這神秘堅牢的古墓石室,叫他怎樣脱身呢?
“不,我決不能如此死去!”
隨此忖念,他運足了十成神功,大喝一聲,向著石壁猛然一掌推去!
一聲沉雷巨吶,天搖地動,那堅牢的石壁,被他這一掌震得倒塌了一大塊。
原來他已使出了“五行掌”的第五招——“土崩山裂”了!
玉麟一掌奏效,豪氣勃發,緊接著又是同樣一掌推出,果然石壁洞穿,而他迭忙閃身躍出,已置身來時那條甬道。
沿此甬道,急行如飛,往前奔去,轉過一個拐彎,忽聞“隆隆”水流湍急之聲,凝目看時,只見甬道那端,一股狂流,洶湧而至!
玉麟微一凜怔,然而毫不猶豫的真力一提,雙掌前推,一連三次。
説也奇怪,那湍激的水勢,被他連推出的三掌勁力一卷,竟然倒流而去,剎時已不聞水聲。
他緊跟著水退之勢,正急步前行間,忽間那蒼勁的聲音,又在身旁響道:“好俊的‘五行掌’!小娃兒,你是上清真人的甚麼人?”
玉麟情知神秘怪人,既能識出自已所用師門絕學,倒不如對他直説,看看他又將如何?隨即停步答道:“上清真人乃晚輩恩師,不知老前輩有何見教?”
只聽那蒼勁冰涼的聲音,忽然變得慈和起來,緩緩道:“既是恩人門徒,老夫就破例一次吧,小娃兒你且回來!”
玉麟心想神秘怪人,必是與師父有甚麼淵源,不然怎會喊他老人家為恩人呢?隨答道:“老前輩叫晚輩回到那裏去?”
“你聽老夫吩咐。”
“晚輩遵命。”
“那很好,向後轉,行前三十步,站下,把身體左轉三次,右轉六次。”
玉麟存心要一睹神秘怪人真面,隨按照吩咐,轉頭向後,走了三十步,停身向左轉三次,然後右轉,及至六次較完,眼前豁然大明,黑暗全消,但已不是原來那道甬路,而是置身於一所圓形的石室中。
這間石室,除了中央置著一張石供桌,牆壁上懸掛一幅畫像之外,也是空無他物。那畫像是一個道裝老者,背插一把拂塵,姿態悠閒,令人看來,有飄然如仙之感。
玉麟細看那畫中老者,面孔很熟,似曾見過,想了一陣,驀然記起,畫中老人,正是那仗劍的第一具人魈,他心中甚為不解,那神秘怪人,叫他來到這間石室竟欲何為?
他正自疑惑中,只聽那蒼老的聲音吶道:“小娃兒,把石供桌中央的一個小圓珠按動一下。”
玉麟走近石供桌,伏身一看,果見中央嵌著一個相同顏色的小圓球,依言用食指按了一下。
驀然壁上掛像之下,現出一個容人出進的洞門,裏面照射出淡綠色的光芒,那蒼老的聲音忽又響道:“小娃兒,還等待甚麼,快進來吧!”
玉麟稍作猶豫,然後跨步進入洞門,縱目看去,不禁大驚失色,“啊”了一聲,道:“鐵臂魔君!見鬼!見鬼!”
他説著,連忙撒身躍出,只聽那蒼老的聲音響道:“小娃兒勿驚,吾非鐵臂魔君之鬼,實乃唐松年是也。”
※※※※※※
在那神秘的古墓中,發射著綠色之光的石室裏,石牀上端坐著個長髮,長臂,頭大,身粗的怪人,這付尊容,不是已死的鐵臂魔君,又是誰呢?
然而這怪人卻目稱是唐松年,並非鐵臂魔君之鬼。
唐松年,鐵臂魔君唐松年,難道説竟是兩個人不成?可是鐵臂魔君為甚麼也叫唐松年,而唐松年的面貌又酷肖鐵臂魔君呢?
究竟誰是鐵臂魔君?誰是唐松年?撲朔迷離,使這個誤入古墓中的白衣少年,大惑不解!
他仔細的端詳了一番石牀上這位神秘怪人,實在分辨不出他與鐵臂魔君唐松年有甚麼區別來?
忽然,神秘怪人長臂一伸,以一隻手指,在石牀的一端輕拂了一下,只聽“呀”的一聲,怪人右面的石壁上,驀的一個石門出現,接著一陣似車輪轉動的聲響,漸趨而近,終至來到了石門之前。
白衣少年人注目一看,不禁又驚呼出聲:“啊!鐵臂隨君唐松年!”
神秘怪人忽然“哈哈”笑道:“小娃兒,你總該相信老夫非是鐵臂魔君了吧?”
白衣少年又各自打量了一遍,疑惑不解的搖頭道:“晚輩實在分辨不出,還請老前輩明以見告。”
怪人微笑不答,復以手指按了一下牀端,只見石門中的鐵臂魔君向石室中央冉冉移動而來。
白衣少年凜然間,本能的往旁一閃,凝目端詳,這才按了一顆砰砰亂跳的心。
原來這鐵臂魔君實已死去,屍首被裝置荏一塊石板上。石板四角各有一輪,後面由一具機關木偶操縱,故能移動,看去栩栩如生,實是已被製成了一具人魈。
白衣少年玉麟這才恍然明瞭,鐵臂魔君死後屍首不見之故,原來是被這古墓怪人,搬來製造成人魈。
這時石牀的怪人,忽的身形一閃,躍落地上,把灰抱住上撩起,面色凝重的對玉麟道:“小娃兒,你且看看老夫的兩腿,便知誰是鐵臂魔君了!”
玉麟低頭一看,只見這怪人的雙腿,由膝蓋以上斷去,乃是接著兩條鐵腿,雙腳成烏趾形狀。至此,他才明白了一切。隨説道:“晚輩已經分辨出來了,老前輩並非是鐵臂魔君,可是晚輩不知老前輩何以也叫唐松年?”
怪人不答玉麟問話,順手又將石牀一端一拂,鐵臂魔君的人魈,在一陣車輪轉動聲中,向石門中沒去,怪人從石牀下抽出一柄明光耀眼的長劍,閃身跟去,並回頭道:“小娃兒且跟我來。”
玉麟不期然的也就尾隨而去,通過一條極短甬道,轉眼間走入那座人魈石室。
只見怪人將鐵臂魔君屍首,由石板上移下,放置在第十一具人魈下首,然後順手將機關木偶背後一拂,那放置魔君屍首的石板,又在一陣車輪轉動聲中,向甬道沒去。
那怪人將鐵臂魔君之人魑,端詳了一陣,似是甚感滿意,然後俯身以金剛指力,在魔君腳下左首的石板上,刻下“西僧鐵臂魔君”五字。
玉麟將此情形,一一看在眼裏,心中老人不解。這鐵臂魔君唐松年,怎的忽又成了“西僧鐵臂魔君”呢?正然疑惑間,只見那鐵腳鳥趾怪人,把一柄長劍遞給他道:“小娃兒,目下你可將此劍按在鐵臂魔君之手,依照你心中所要的姿勢,把他矯正矯正吧。”
玉麟接過長劍,心想這神秘鐵腳怪人,怎的如神明一般,竟將他心中之事,都已瞭如指掌,豈不透著天大的奇怪?……
他微一遲疑,隨答道:“晚輩才疏學淺,豈敢悟創貴派劍招?”
鐵臂怪人笑道:“老夫知道你能辨到的,你只管做吧!”
玉麟道:“如此説來,晚輩只好獻醜啦!”
説罷,便將長劍按於魔君之手,稍作沉思,隨將他想出的劍式,把廠君手臂,身形,依照心中所想一一矯正一遍。那魔君的屍身雖然十分僵硬,但可任意扭動,而且經他扭動的姿勢,便再絲毫不變。
一切他都認為滿意了,退後一步,細看這招劍式,的是在此十一招劍術中的劃龍點眼,恰到好處,心下亦不禁大樂!
鐵腳怪人審視了一遍,“哈哈”笑道:“小娃兒果然悟性過人,乃武學奇材也!好招式,好招式!老夫在這一方面,實嘆不如!”
他説到這裏,忽然一停,微一沉思,復接道:“小娃兒,我且問你,你因何不願作我太乙門的弟子?”
玉麟略一思忖,爽然答道:“老前輩須知,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倘若要晚輩直説,那就是貴派武功雖然詭異奧妙,令晚輩極感欽佩,不過貴派強人作徒,其不願者,即殺之制此人魈之舉,誠使晚輩甚不以為然!”
鐵腳怪人面色一整,肅穆而道:“小娃兒,你錯啦!你以為這些人魑都是本派將其殺之而製成的嗎?老夫不妨到你實言相告:本派自祖師創派以來,至今已有十一代,但無人能夠進入這所古墓,雖然將“古墓八式”明明擺在墓外,可是至今除你之外,卻無一人識出——”
他説到這裏,用手一指第一具人魈,狀極莊重的又道:“這便是本派開山祖師雲中道人遺骸,第二位也便是二代先師,名叫九如道姑。第三位便是三代先師孤獨一叟,第四位是四代先師雲夢劍客,第五位是先師棲霞一劍,第六位是先師聖手回春,第七位是先師逍遙居士,這第八位則是老夫替身,名叫東平一尊蘇則徐,第九位則是本門九代弟子長孫慕容姑娘,第十位是十代弟子中原一嫗,這第十一位,也就是十一代弟子徐世憲,至於這第十二位,應該是你的替身,他是誰你已經知道啦,勿庸老夫再説……”
鐵腳怪人頓了一頓,繼續道:“這十二具人魈中,除了東平一尊蘇則徐和西僧鐵臂歷君之外,無不是本門先師或弟子,於死後收來此古墓者,至於那東平一尊蘇則徐,雖非本派門人,但生前老夫摯友,因其劍術造詣精純,曾為老夫參悟出本門劍術續招,不幸於十八年前,和本門十一代弟子徐世憲,同時死於一場武林慘案之中,被老夫收屍來此。至於老夫的身份,便是太乙門第八代弟子,本門自十一代弟子徐世憲慘死後,便無傳人……”
鐵腳怪人微喟一聲,不勝慨嘆的又道:“本派師祖開山規定弟子單傳,故而在江湖上極為式微,老夫已年逾百五,自知行將就木,眼看我太乙門至十一代弟子,便要絕傳,二十年來,老夫雖遇人極多,但限於本門選材嚴苛,竟無人能通過第一關之考驗,慢説是第二第三啦!如今雖遇良材,但人各有志,老夫自不便相強,然祖師遺規,凡入此古墓者,如非本派弟子,則終老此墓。小娃兒,你的武功雖然超絕,但要出此古墓,實在極難,老夫念在恩人門徒份上,破例收你為本派十二代記名弟子,此乃惟一變通之計,但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麟聽罷鐵腳怪人一席話後,對於太己門的式微,甚感同情,心知這所古墓,機關重重,怪人所言,絕非子虛,既已將人家不傳之武功學會,如連個記名弟子都要拒絕,在人情上實在説不過去,倒不如允諾下來,以後見了師父再把經過説明,當能獲得因恩師諒解,如此,豈不兩全其美?想到這裏,隨對怪人答道:“晚輩已仔細想過,就答應老前輩吧!”
鐵腳怪人一見玉麟應允,不勝欣慰的道:“我太乙門有爾良材,即使是記名弟子,想來亦必將光大門派!哈哈,趕快過去拜見師祖,然後再拜見你直系師父吧!”
玉麟遵命,向著第一具人魈拜了三拜,然後又行至第十一具人魈之前,行過師徒之禮。心想,這人即已做了自已師父,總得把他的面貌端詳一番呀!
只見這第十一具名叫徐世憲的人魈,生得身材魁梧,面白如玉,一表人材,年紀也不過四十多歲,眉宇間飄逸著一種令人敬畏的英氣,看來此人生前,必是一位不凡人物,可惜不知如何中年夭折?
他正自端詳間,鐵腳怪人走近前來,輕扶玉麟肩頭,唉嘆一聲,道:“你這師父,説來死得奇慘!老夫為此一直調查了十八年,但始終找不出任何端倪來,原因是在場之人,無一倖免,你即已做了本門弟子,不管是記名也好,當替老夫負起這項責任,在江湖上隨時留意訪查。”
玉麟豪氣於雲的答道:“弟子遵命。”
鐵腳怪人頷首後,隨將徐世憲慘死現場,以及家住何處,詳細説了一遍。
玉麟既已列為太乙門的記名弟子,對鐵腳怪人乃改稱祖師道:“不知祖師緣何稱弟子師父恩人?望祖師見告,以便他日見師之後,當面解釋今日經過。”
鐵腳怪人嘆息道:“此事説來話長,你且隨我來。”
※※※※※※
在太乙門的神秘古墓石室中,鐵腳怪人對白衣少年玉麟,説出了下面一個故事:
唐太宗李世民跨海征服高句麗的次年,高句麗國王的歲貢中,有一件價值連城的至寶,那便是今日武林中攘奪的紫玉之狸。
據説唐太宗對此紫玉之狸,極為珍愛,將其藏之於大內,到了唐明皇時代,安綠山造反,官室為墟,此狸為一宮女懷之投井避亂,因其能避水火,此官女得以不死,待安綠山兵退出京,被人救起,流落民間為一農婦。
安、史之亂平,民間生活困苦,農夫乃將此狸出售於市面,適遇本門祖師雲中道人,出重金以置之。
誰知正當此時,被西域密宗一派的圖喀蘭官僧人窺知,隨於夜間乘雲中道人不備,將此實竊去,幸而雲中道人及時察覺,寅夜追趕,才將此寶奪回。
當時雲中道人因一善之念,未將那密宗僧人擊斃,他在逃回圖喀蘭官之後,將此事經過,黑白顛倒,記戴於一篇經文之眉頁上,世代相傳,令密宗一派僧人,來中原到處訪查,尋找雲中道人,或其門徒,遇者格殺勿論,並留言密宗一派,爾後以奪取紫玉狸,為行走江湖之惟一職志。
雲中道人得知此事,曾親赴圖喀蘭官,意欲尋找那盜寶僧人,了結此事,可是那僧人早已羽化而去,其門人對其遺言,自是置信不疑,幸而雲中道人,乃系化裝易容前往,否則,恐難返中原。
從此雲中道人,情知與西域密宗一派,已結不世之仇,難於化解,為逃免殺劫,乃規定太乙門弟子,必須單傳,且不收無武功基礎之人,其於江湖中,必隨時警惕,儘量避免太乙門之武功眩露,這也就是太乙門式微之原因。
雲中道人雖然用心良苦,但其第三代弟子孤獨一叟,在晚年時,仍不免為密宗一派暗算而死。
雲中道人擅於機關之學,復精八卦易理,其設計此古墓之用心,亦在為後代弟子作萬不得已之打算。
自從孤獨一叟被密宗暗算之後,太乙門往江湖上似已正式後落,實則依然單傳門人,只是形跡隱匿而已!
因此之故,密宗僧人,也以為太乙門已經絕傳,但是尋找紫玉狸之職志,依然未曾志懷,可是任管他們踏遍中原每一角落,卻是毫無所。
直至二十年前,他們終於探查出唐松年為大乙八代傳人,正在此時,江湖上也便出現了個鐵臂隨君唐松年,嗜殺成性,殘忍無比。
就在二十年前的一個冬天,江湖上忽然盛傳著鐵臂魔君唐松年,在康藏邊境上,由一個西域番僧手中,奪得了一件盛唐大內藏寶,名為紫玉之狸。
太乙門八代傳的唐松年,對此消息極為訝異,復覺鐵臂魔君竟與已同姓同名,豈不透著莫大的奇怪?
唐松年懷著奇異的心情,迅速趕赴康藏邊境之時,竟被密宗番僧,十數名高手困住,逼他交出紫玉狸來,他情知已中番僧奸計,但卻胃死抵敵,終於在寡不敵眾的情形下,中了番僧暗器毒襲,倒地不起,兩腿覆被番僧一劍劈斷,昏死過去!
唐松年心知必不能免,但當他醒來時,卻意外的發現已被一道裝老人救至一荒山谷剎,且將其毒傷治癒,他在萬分感激之下,請示老人高姓大名,起初老人不願見告,但在他苦苦請求之下,始説出乃是已失蹤四十餘年的上清真人來,然而要求他必須保守此項秘密。
就在唐松年被人救走之後,中原武林各派高手,已紛紛趕至,密宗僧人與鐵臂魔君合力之下,將趕來高手,一一擊斃,造成了江湖上又一次的慘案。
從此,武林中以為鐵臂魔君就是唐松年,唐松年也就是鐵臂魔君,殊不知這正是密宗僧人的毒計,以偽亂真,籍以陷害太乙門的唐松年。
唐松年在回到古墓之後,因兩腿斷去,乃潛心苦練御風飛行之術,二十年來會未稍輟,始有今日之成就。
然而由於鐵臂魔君與唐松年之混淆,害得唐松年在江湖上閃閃縮縮,始終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惟恐又引起一場無為的武林殘殺,而他對密宗僧人的仇恨,也無時或志。
誰知在二十年後,那西僧鐵臂魔君偽充的唐松年,卻懷著紫玉狸之膺品,又出現江湖,唐松年,以為以正視聽的良機已到,想將鐵臂魔君引至此地,當天下正大門派之前,將其殊戳。
誰知事與願違,鐵臂魔君竟然死於一個黑道教派之手,以致使唐松年無法向天下同道以辦自此事!
鐵腳怪人,唐松年説完以上這段往事之後,玉麟這才恍然大悟,迭忙從懷中討出了一個黃包小包,遞給唐松年道:“祖師如此説來,那西僧鐵臂魔君死前所贈弟子這個紫玉狸,豈非毫無價值了?”
唐松年嘆息一聲,道:“你這紫玉狸豈但是偽品,而且這正是鐵臂君的老謀奸算,想以此引起中原武林的浩劫,假你之手,以為其報仇。果然那些不辨真偽的江湖人物被其騙過,如今都紛紛向你出手攘奪,殊不知那真閃紫玉狸,始終深藏於此古墓秘地。事到於今,已非有個了斷不可了。你的處置,甚為適當,一待明年三月三日,老夫必持真品,前往泰山,當天下英雄之面,明以贈你,但先機千萬不可泄露,同時,現下你可將此膺品帶在身邊,任管發生何事,都不必擔心。”
玉麟將包袱收起,答道:“弟子一切明白了,祖師吩咐,必當牢記心懷。”
唐松年面色肅穆的又道:“你是上清真人的嫡傳弟子,論輩份本派不應收你為十二代門人,但此事實乃出於無奈,萬望你能諒解的苦衷,不為計較則是!”
玉麟毅然答道:“弟子決不計較這些問題,否則弟子亦不會答允。”
鐵腳怪人唐松年沉吟了一陣,正欲對玉麟繼續説話,忽然面色一寒,只聽石室頂上軋軋聲響,乃改變話題對玉麟問道:“你進入古墓之前,是不是已經將石人陣勢發動?把長山二聖困住?”
玉麟答道:“弟子因那兩老糾纏,不能脱身,故而發動石人陣勢,果然將其困住,弟子才得進入這古墓,不知現在他們怎樣了?”
“這兩個老怪,乃是何等人物,那石人陣勢,只能將他們困住一個短時間,如今已被他們窺出端倪來了,正向那石馬發動功勢,再過片刻,他們便可能將石馬毀去,倒不如現下放他們走吧,不過這樣以來,此古墓必成為多事之地啦!”
唐松年説罷,伸手將石牀一端,用指一技之後,靜聽了片刻,乃對玉鱗道:“他們已經走了!”
玉麟此時心下已自了然,這古墓各處機關的開關機扭,都必是設於這個石牀上,這所石室,也就是古墓的中心。
唐松年一見玉麟正在低頭沉思,猜知這少年必是對此古墓機關發生了興趣,隨道:“玉麟,你已經是本門弟子,雖是記名,但本門一向單傳,一待老夫將鎮墓之寶——紫玉狸——交你之後,你便是本門第十二代掌門人啦,你對於本門之武功,“古墓八式”,以及,“太乙劍術”,已全部熟悉,以你目前武功來説,本門實已無可增益於你,不過為了今後你在江湖上行事方便,現下我將本門易容秘術教你吧!”
玉麟謝過,隨將太乙門易容秘術,全部學會。唐松年又將古墓機關對他解説了一遍,最後囑其務須替師復仇,玉麟一一答允,這才叫他速離古墓,趕返金嶺鎮去,早日訪查出他的家世,以便準備明年泰山之會。
玉鱗在唐松年相送之下,出得古墓一看,果然八具石人已恢復原來位置,長山二聖不知於何時走脱?
這時,日影西斜,已然是申牌時分了。
他看看四野無人,真氣一提,展開輕功,循來路直往金嶺鎮奔去……
行經一座密林,玉麟腳下一緩,突然綠影一閃,一位綠衣中年婦人,背插長劍,盈盈停於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只見這位中年婦人,嘴角上掛著一絲淺笑,看來好生面熟,但一時竟想不起曾在那裏見過?
這時中年婦人,行前一步,襝衽道:“小俠好快的身法,昨夜我被你在此甩下,一直等到現在,才見小俠返回,不知小俠到何處去來?”
綠衣婦人説罷,又是盈盈一笑!
玉麟對這綠衣婦人的行動,直覺得莫明其妙,但對方既以禮相見,自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便也抱拳還禮道:“不知夫人追蹤在下,有何相教?”
綠衣婦人道:“請問小俠可認識“王面及傑”徐世憲、徐世璋兄弟嗎?”
玉麟被面前這位綠衣婦人,問得簡直如丈二尚和,摸不著頭腦!心想這“玉面雙傑”自已從來就沒聽説過,怎麼能夠識得呢?但他忽然想起徐世憲這個名字來,那不是十八年前慘死的太乙門十一代弟子,也正是自己的記名先師馮?這婦人怎的會向他問起這些事來,難道説古墓之事,已被她知道了不成?
他曾聽唐松年説過,那徐世憲的慘案,至今尚未查出半點端倪,並再三囑其替師復仇。如今這位不明來歷的婦人,竟然向他問起與徐世憲的關係來,豈非怪事?
玉麟微一沉思,心中已有了決定,隨對綠衣婦人答道:“在下對此二人素不認識,不知夫人何以見問?”
綠衣婦人又對玉麟凝視了一眼,笑道:“小俠可認識我嗎?”
“好生面善,恕在下一時記不起了。”
“我叫楊金萍,人稱我做笑菩薩,現為黑衣教護法。”
“啊!是啦,夫人不是已經為在下所傷嗎?”
“那是我裝得受傷呀!”
“為甚麼?”
“因見小俠和‘玉面雙傑’兄弟面貌酷肖之故。”
“這就是夫人要追蹤在下的理由嗎?”
“正是為此。”
綠衣婦人笑菩薩楊金萍,忽又向玉麟問道:“不知小俠肯將家鄉住處,以及令尊,令堂大名見告嗎?”
玉麟被她這一詢問,又觸動了傷心之處,一時悲從中來,幾乎掉下眼淚!但他稍一鎮靜,迭忙搖頭道:“在下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嗎?”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那還有甚麼真假!”
“那麼小俠再見了,不過……”
笑菩薩楊金萍微一猶豫,終又接道:“小俠以後如有需要,可請駕臨“飛雲堡”,我願意隨時奉告。”
説罷,一閃而去。
玉麟對楊金萍最後的幾句話,似懂非懂,楞了半天,眼看日色不早,乃連忙縱身馳去……
“二哥,我看還是少惹麻煩的好,江湖上有句話説:‘婦孺僧尼最忌憚!’不是小弟怕事,那個小娃兒既能來撈影去排蹤的把人搶走,諒必不是個簡單人物,天下女子多得很,何必非要她不成!”
“媽個巴子的!這小子難道有三頭六臂,竟敢跑到徂徠山管起大爺們的閒事來!”
兩個虯筋栗肉虎目環眼的兇惡大漢,邊説著一同走上茶樓,揀了個坐位,要來一壺香茗,各自啜了一杯,起先説話的大漢,沉吟半吶,道:“二哥難道沒聽説,新近武林中出現了兩個武功高不可測的少年?”
被尊稱二哥的獰惡大漢,環眼一瞪,疑惑的道:“是兩個甚麼人物,四弟你且説説我聽?”
這被叫做四弟的大漢,環視了茶樓上的客人一瞥,放低了聲音,答道:“這兩人麼,一個叫做玉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白衣書生,因為身邊帶著一隻極為厲害的白猿,江湖上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白猿秀士’;另一個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娃娃,因為來去跨一隻青色大雕,一般人便喊他叫‘青雕神童’。
“那白猿秀士玉麟,最近在金嶺鎮大出風頭,不但打敗了莫那一梟和黑衣教主率領的數十名高手,並將那六十年前就已震驚武林的苗荒二怪擊傷。至於那青雕神童,由天山一路東來,也是搗了不少綠林人物的蛋。黑衣教主由金嶺鎮鍛羽歸來,元氣未復,又被青雕神童把座總壇飛雲堡,幾乎鬧得天翻地覆,連黑衣教主那等高手,都無可奈何得他!”
“唉!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倘若搶走那女子的萬一是此兩人之一,二哥,我看還是算了吧!”
只聽“砰”的一聲,那被叫二哥的兇漢,把桌子一拍,潑婦罵街式的道:“媽個巴子的,我就不相信你説的這兩個娃娃會有那樣大的能耐。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難道説他們還敢到徂徠山和我們徂徠四煞架樑子不成?”
“又這是不是強龍不過江。人家既能把人搶走,復又和我們約見,自必有恃無恐……”被稱為四弟的大漢,略微一頓,又接道:“以我之見,二哥待會見了這少年,問明果是由猿秀士或青雕神童的話,此事還是和平解決算啦!”
“不成!徂徠四煞的台,可不能如此塌了,我非把那小子捉回去,抽筋剝……”
“啪啪”兩聲清脆的耳光響起,大漢説話的聲音突然停住,不知在甚麼時候,兩人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滿臉稚氣,嬌憨可愛的童子!
這兩聲清脆的耳光,正是打在那發狼話的大漢臉上,利時,兩腮清晰的浮現起一隻紅腫的小手印。
只聽“嘩啦”一聲,一張茶桌飛起,直向那童子劈面打去。
可是那個十六七歲的童子,人影一閃,竟然還未看出他使用的甚麼身法,一條嬌小玲瓏的身軀,已站在了大漠的身後,依然一臉稚憨,嘻嘻而笑!
那大漢一擊未中,直氣得“哇哇”怪叫,破口罵道:“小雜種!莫不是吃了態心豹膽,敢在大爺面前撤起野來!”
順手又揀起一把木凳,“嗖”的一聲,向那童子擲去,接著「砰叭”“咕嚕”一陣響聲,打翻了好幾張桌橙,卻依然未擊中那小童。
這時,一些怕事的客人,大都紛紛跑下樓去了,只有在臨窗的一張茶桌上,還有三個客人猶自在那裏談笑自若,似乎對樓上所發生的事情,根本並未放在心上,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三人的眼鋒,卻不時的投注在那小童身上。
隨著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又是“啪叭”兩響,那憤怒的兇漢,又吃了兩記不輕不重的耳光,直把他打得眼珠火星迸射,面孔扭曲。
只見那大漢氣急敗壞的“哇哇”大叫兩聲,迅疾的從腰間解下一條黑色繩索,“唰”的一聲,抖得筆直,正欲向小童撲上,那個被喊為四弟的大漢,忽然向前制止道:“二哥,暫請住手——”他説著,復向那猶自嘻笑的小童凝視一眼!道:“小弟弟,你叫甚麼名子,為何出手傷人?”
童子小嘴一嘟,嬌嗔的答道:“他開口就傷人,我為甚麼不可以教訓教訓他呀!”
大漢接道:“這樣説來,由舍下帶走那個姓趙的姑娘的,必是小弟弟了?”
“正是。”
“那麼小弟弟又約我二哥到此,意欲何為?”
小童微一思忖,俊臉上忽然抹過一陣紅霞,狀極羞澀的道:“我……我要告訴他,以後要革面洗心,重新做人,不可……不可任意搶劫良家女子,不然的話,我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大漢接道:“小弟弟你叫甚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幹麼要告欣你?”
小童的話剛剛出口,那個吃耳光的大漢,似已實在忍耐不下,怒喝道:“呔!四弟休要同他胡扯,我倒要試試這小兔崽子,究竟有多大道行?”
大漢説罷,手中一根已經抖得筆直的繩杖,直向小童劈頭蓋下,勁力萬鈞,威勢駭人!
只見那小童身軀微側,往旁滑動半步,便將大漢成勢駭人昀一擊,輕易避開。
“咚”的一聲大晌,大漠的一根繩杖,著實的擊在樓板上,震得塵灰飛揚,迷目嗆人!
大漢一擊未中,心中微凜間,但覺面上忽然火辣辣的,原來又是捱了兩記耳光!
“要打嗎?我在店前等你。”
隨著這聲黃鶯出谷似的話音,一條嬌小的人影,直如乳燕穿簾般由窗口射出,那身法之美妙迅疾,簡直令人不敢置信,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童子!
兩個大漠彼此一陣愕然,便也緊跟著下褸而去。
這時茶樓上僅剩下的三位客人,茶也不吃了,其中一個一襲青袍,灰頭土面的矮胖老頭,“哈哈”笑道:“我們也去瞧瞧熱鬧吧!”
於是三條人影,也向窗口射出,一縱而杳。
原來這是進入徂徠山區的一座很大的鎮店,有上千户人家。街麪店鋪林立,往來行人如過江之鯽,適才茶樓上所發生的事情,早已傳遍間裏,因為那兩名兇漢,正是此處聞名喪膽的徂徠四然中的兄弟倆。
説起徂徠四煞,在徂徠山附近百里之內,幾乎然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也無人不恨之入骨。
他們原是同父異母四兄弟,大煞柳如熊,二煞柳如羆,三煞柳如虎,四煞柳如豹。
大煞陰蟄狠毒,二煞、三煞火性既暴,復喜漁獵女色,只有四煞較為温和,但亦非善類。四兄弟中以大煞、二煞武功最強,三煞四煞略遜一籌。
四然原是徂徠山下之柳家寨人氏,距此鎮店不過是十數里地。日前二然來此鎮內,偶而瞥見一趙姓姑娘,頗俱幾分姿色,乃於夜間率人將趙姑娘強行搶走。
誰知二煞返回柳家寨後,把趙姑娘四於一個密室,好事尚未偕成,便倏然失去蹤影,卻在房中發現一個字條,説明趙姓姑娘已被帶走,倘要追究,請到鎮內聚仙茶樓來,下面的署名是“天山小俠”。
二煞對此雖然透著奇怪,但仗著地頭蛇的威風,根本把這自稱為“天山小俠”的神秘人物,也並未放在心上,所以將此事對大煞説過之後,次日便和四煞逕來聚仙茶樓,按心要會會那“天山小俠”。
如今雖在茶樓上吃了些虧,但是心中仍不服氣,所以在那童子躍出之後,兄弟兩個便也下得茶樓,氣虎虎的往鎮外趕去。
鎮裏的人們,聽説二煞吃了大虧,無不暗中稱快,相互走告,於是好看熱鬧的人,便尾隨在他們兄弟之後,潮水般向鎮外湧來,誰不想去看看這一向騎在人們頭上的煞神,今日是如何的栽法呢?
※※※※※※
在一片方圓二三畝地大小的曬麥場上,有兩個兇惡大漢,一個手使一支烏黑精亮的蛟筋杖,一個手使一柄耀眼生輝的吳鈎劍,圍著一個手無寸鐵,看來頂多不過十六七歲的大孩子。
原來兩名大漢,正是徂徠四煞的老二柳如羆,老四柳如豹,這個大孩子便是自稱為“天山小俠”的人。
本來柳如豹以為這“天山小俠”是“青雕神童”,或“白猿秀士”,如今既未見小俠跨雕,也沒有攜帶白猿,雖然驚駭面前這孩子的神妙身法,心中卻肯定必不是原先判斷的二人,故而在柳如羆三次受辱之後,心中已然怒極,決定要合兄弟兩人之力,將天山小俠制住,甚至殺去方始甘心。
這時兄弟兩個,各執順手兵刃,將天山小俠圍在當中,眼看一場廝殺就要上演。
然而,天山小俠依然毫不在意,氣定神閒的説道:“你們不是兄弟四個嗎?要打就叫他們也一起來吧!”
“呔!收拾你這樣個小雜種,還用得著那多手腳嗎!”
二然口裏罵著,蚊筋杖一招“怪蟒出洞”,分上中下三盤,向天山小依猛然攻上。
四煞更不答話,吳鈎劍一招,左手劍訣輕捏,身形扭進,看家本領——“吳鈎翻雲”,已然全力施為而出。
隨著一陣銀鈴似的格格笑聲,只見天山小俠秀眉微挑,俊目中暴射出懾人的神光,向左右疾撲而上的二然,不屑的一睨,一條嬌小的身影,就在那烈火燃眉危急萬分的瞬間,滴溜溜一旋,便閃在了四煞柳如豹的身後。
柳如豹一招用滿,但覺面前人影一閃,一柄吳鈎劍已失去鵠的,方欲撤身換招,右臂曲池穴微感痠麻,便身不由主的怔在當場。
此時,天山小俠手中,已然多出了一柄吳鈎劍來。柳如羆一見四煞受制,蚊筋杖揮動如風,復又餓虎撲羊般向天山小俠攻上。
任管二煞柳加羆杖法如何威猛,然而休想拂中天山小俠半點衣袂。
奇怪的是:天山小俠既不還手,亦不後退,只是在二煞龍蛇飛舞的杖影中,像條帶魚似的游來游去,身法之輕、巧、俊、妙,簡直令人瞠目咋舌!
兩人就這樣猴戲般的纏了半天,二煞已氣喘如牛,汗流夾背,杖法自亦隨之滯緩下來。
可是天山小俠卻在二煞精力漸趨不繼之際,身法忽的遊動得加倍迅快起來,而且還不時的有意無意間,出手向二然要害招呼。
於是二然由主動變成了被動,一支蛟筋杖雖系握在他的手中,卻是受人指揮,要他快就得快,要他慢就得慢,但總是不讓他有稍微喘息之機。
嘿!這真是一種罕見的打鬥!
敢情,那天山小俠居心要把二煞柳如羆累得力脱而死?
一點也不假,又過了片刻,只見二煞頭頂熱氣直冒,咬牙切齒,拼出了最後一絲吃乳的力氣,揮出一杖之後,寶塔似的身軀,便癱瘓的倒地不起了!
他,簡直像只臨死的老牛,伏在地上只管喘氣去了!
只見天山小俠,面色目若的停下身形,緩緩行至兀自瞪口而立的四然柳如豹身前,將一柄吳鈎劍向他臉上一抖,幻作數十朵劍花,在其耳、目、口、鼻各處晃動不停,直把個四煞呼得三魂離體,哀叫連連!
麥場四周,爭著熱鬧的人,團得水泄不通,一見二煞被這幼童擺佈得如此模樣,人心大快,掌聲雷動,叫好不絕。
天山小俠吳鈎劍一收,睥睨的對四煞笑道:“哎喲!算甚麼漢子,我還沒殺你哩,就嚇成個豬玀一般,你這把劍麼,倒還不錯,可惜以後請你不必再用了!”
四然柳如豹聽見天山小俠不想殺他,顫慄微停,可是當他抬頭一看圍觀的人眾,那種受辱的感覺,使他又恨不得立刻死去。
然而,他轉念一想,暗自罵道:只要我徂徠四煞留得青山在,還有你們這些兔崽子好看的時候!
又是一陣掌聲如雷,只見天山小俠已將四煞柳如豹的吳鈞劍,折成為四折,然後兩手一搓一操,竟變成了一個鐵球,順手往上一拋,復又把二煞柳如羆一支蛟筋忸造而成的索杖,拿在手中,也是折為四折然後兩手往外一拉,拉至託長,復又折成四折,如此反覆拉折了數次,一支蛟筋杖竟變成了條條細線。
天山小俠這種捏鐵如泥的神功,直把圍觀人眾看得目瞪口呆!
驀然一陣馬嘶人-之聲,麥場上圍觀的人羣,送忙讓出一條通道,十數騎健馬飛臨場中,將天山小俠團團圍住,當先一名五十多歲年紀,約頭虯髯的彪形大漢,一見二煞四煞那般模樣,不由怒吼如雷,喝道:“兄弟們,還不給我把這小子捉了!”
於是十幾條大漢,各撤兵刃,飛身下馬,如怒潮般向天山小俠蜂擁撲上。
天山小俠依然笑容可掬,不慌不忙的從懷中掏出個雞卵大小的物件,迎風一揚!“噶”然一聲龍吟,竟是一柄紙薄透明長劍!
十數名圍撲而上的大漢,被此奇異的寶劍亳光耀射下,眼花心眩,身形不由微滯,突感手中兵刃輕若眾物,凝神一看,不禁各自駭然怔住。
原來他們的兵刃,件件都已齊柄斷去,既未聽到聲音,更沒看見天山小俠如何動作?天下寧有這等怪事!
這時,天山小俠依然一付嬌憨可愛的姿態,仗劍佇立場中,睥睨著四周兀自發拐的十數名大漢,嘻嘻笑道:“你們怎麼不上呀?”
那為首的大漢,此時已將四然柳如豹穴道解開,復把二煞柳如羆扶坐起來連功調息,瞥見場中這般光景,順手由腰間摘下兩隻碗口大小以銅索連著的鐵錘,“嘩啦啦”一抖,喝道:“小雜種,不要逞強,我柳如熊今日和你拼了!”
話落,人躍,兩隻鐵索飛錘,宛似“疾矢飛垛”,逕向天山小依點去。出手夠得上是輕、巧、疾、準了!
就在大煞柳如熊縱身向天山小俠攻進的同時,原先怔住的十幾個大漢中,忽然一人從天山小俠的身後,悄悄的放出兩條拇指粗細的毒蛇,飛快的串去。
這暗放毒物偷襲的人,正是三然柳如虎。他這兩條毒蛇原是異種,訓練有素奇毒無比,平常絕不輕易施放,但每次放出,則必噬足人血而後才能收回。
天山小俠耳目何等靈敏,一見大煞柳如熊鐵索飛錘迎面點到,腳下復有毒蛇遊至,千鈞一髮之際,身軀微挫,平地“一鶴沖天”,拔飛起五方丈之高,半至裏腰肢微曲,一式“鯉躍龍門”
,頭下腳上,輕飄飄的如風吹柳絮,向大煞柳如熊身後落去。
突然一陣暴喝,十數條大漢在大煞領導之下,俱各揚手打出暗器;只見寒光閃閃,嘯聲“絲絲”,直似漫天花雨般,向尚未落地的天山小俠打去。
若然,天山小俠半空裏下降的嬌小身軀,實在無法躲閃這數十件兩點似的暗器。以是,曬麥場四周圍看熱鬧的人們,無不緊張萬分暗替天山小俠捏下一把冷汗!
可是:他們的緊張,實是一種多餘。但見天山小俠下落身軀,驀的一長,復又頭上腳下,疾如流矢,向上蹤起,竟如此輕描淡寫的脱出了各種暗器的威力範圍。
一個人由平地蹤起,並不是一件難事,尤其是一個練家子;然而,要一個人將身軀蹤起,而於下落之時,能籍物用力,再復身形躍起,已可稱得上是一流高手了。要之,天山小俠這種既不籍物用力,便將空中下落之勢,倏然收住,復行上拔,此等輕功,實已臻神化之境!
四周又是暴起一片掌聲,喝好不絕;看熱鬧的人們,竟然忘了徂徠四然平日的兇狠!
大煞柳如熊正為人們替天山小俠叫好,心中暗目發狠,忽然,“唉也!”“唉也!”幾聲慘叫,所屬部下十幾個大漢,登時亂做一團,各自拼命狂奔!
原來三煞柳如虎所放出的兩條毒蛇,因噬不到天山小俠,竟然兇性大發,向自己人亂咬起來。
“咕咚!”“咕咚!”兩名大漢,在嚎叫,狂奔中倒下!
“格!格!格!”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響起於麥場的一角,人們欽目凝神看去,原是天山小俠,他,不知於何時已飄落地上,兀自在那邊若無其事的發笑不止!
“是可忍,熟不可忍!”徂徠四然平日魚肉鄉里的萬丈氣焰,今日居然當此如許人眾,栽在一個後生小子身上,怎不使他們痛心欲裂?
“呔!小烏龜孫子,看你能猖狂到何時?”
隨此叫罵之聲,五六條人影旋風也似,疾然向天山小俠撲去!
“嘩啦啦!”鐵索聲響中,大煞柳如熊連人帶錘,一馬當先,翻翻滾滾而上;他,已經豁出老命來了!
天山小俠倏然笑容微軟,手中劍抖動得“嗡”然作響,身形不動,只是原地滴溜一旋,寒芒到處,慘嚎迭起,血花飛濺,四五條大漢倒退了幾步,仆地打起滾來。
大煞柳如熊直似木雕泥塑,握著一條鐵索,兩隻驚呆的眼睛,直瞪著半空中急劇下落的一雙烏油油的圓球。
驀的,人影一晃,毫光似虹,“唰!唰!唰!”聲中,兩個圓球化成片片碎鐵,灑落場中。
“啊!是蟬翼劍!”
這聲驚呼,打破了場上極度肅靜的氣氛,人們的視線,不自覺的向著發聲之處搜索……
但見,麥場的一角,一個腦黃臉色的儒衫少年,兩目神光電射,兀自凝視著此刻正然仗劍而立的天山小俠,嘴辱掀動了數次,似是欲言又止。
真奇怪!這個儒衫少年,既不是個駝子,為何背上凸凸的像負著個小孩?
天山小俠似是亦為此話音所警覺,一改嘻笑之態,隨著人們的視線,向儒衫少年不期然的投了一瞥,俊目中倏現驚疑、困惑……似是被那兩條電光似的眼神,觸發了甚麼隱秘?俏臉上泛現桃紅,小嘴一嘟,噓出一聲嘹亮的長嘯,然後對著兀自發呆的大煞、三煞、四煞兄弟三人道:“姑……小俠暫且饒你們一次!”
突的,天空中傳來一聲震天鳥鳴,一團黑影,-如行雲,直向揚中瀉來。
又是一聲長鳴,那團疾瀉的黑影,離地尚有數丈,復中沖霄直上,剎時,消失於雲天深處。
場裏,天山小俠已不知在何時人蹤已杳,圍著熱鬧的人們,在“啊呀!青雕神童”的驚呼聲中,紛紛散去。
大煞柳如熊垂首喪氣,-命手下把傷者、死者扶上馬去,索然消失於塵土飛揚裏。
面色臘黃的儒衫少年,向著雲天深處,呆望了半晌,便也同著個一襲青袍,模樣遛遢的矮胖老頭,和一位村姑打扮的女子,朝徂徠山疾馳而去!
※※※※※※
在暮靄中,通往祖徂山的一條大道上,奔馳著三條人影。
這三人的身法好快!分前、中、後成一直線,像支脱弦之矢,足不沾地的往前疾馳……
忽然,最前的一人,緩下了腳步,待後面兩人一同跟上,成一字形時,“哈哈”笑道:“小老弟,你怎的今日忽然如此不濟事起來?”
那走在最後之人,此時已變成中央位置,只聽他邊馳邊道:“我是在想那青雕神童……”
“哎呀!程大俠我倒想起來了;你看那青雕神童,嬌聲嬌氣的,是不是像個女孩子?”
右首村姑打扮的女子,頓了頓,又道:“怪不得麟弟一見之後,便像失魂落魄似的……”
“哈哈!”左首的矮胖老頭,笑了一陣子,嚷道:“唉!不是蘇姑娘提醒,我老瘋倒把這一點來忽略啦!嘿嘿!我這小老弟還真是位多情的種子哩!”
中央這個背上凸凸的似是負著個孩子的面色腦黃少年,被左右的一男一女,七言八語説得大急起來,結結巴巴道:“不……不……是,我是在……在想那柄蟬翼劍!”
“哼!要想就想,何必拿什麼蟬翼劍來掩飾呢!”右首的女子,言下醋意盎然。
“蘇姐姐,你可不要誤會……”面色臘黃的儒衫少年急道:“我……我玉麟可不是那種人!”
“哈哈哈!”矮胖老頭大笑一陣,嚷道:“兩位不要鬥嘴啦!老瘋子的肚皮可餓塌啦!快走!快走!到前面找店吃東西去!”
玉麟,蘇姑娘,老瘋子,這三人不都是在金嶺鎮嗎?怎的會到來此地?又怎變成了這般模樣?
半點不錯,三人正是本書的小主人玉麟,和白馬紅娘蘇玉嬌,以及萬里瘋依程百康。
原來玉麟在金嶺鎮一戰成名,白猿秀士的大名,在江湖上不徑而走,他因要來徂徠山查訪身世,但此處又是黑衣教總壇所在之地,不願惹人注目,再與黑衣教發生紛擾,乃應用了由大乙門學來的易容秘術,化裝成個面色臘黃的書生,惟恐被人識出白猿狒狒,又把它負在背上,遠看像個駝子,近看似背著個小孩。
白馬紅娘紅娘蘇玉嬌,乃打扮成個粗手粗腳的村姑,又將良駒白馬,寄於鎮中的那家聚仙茶樓。
萬里瘋俠程百康,因愛慕玉麟武功,二人便結成志年之交,稱兄道弟起來。以故,也化成個老農夫模樣,來協助玉麟查訪家世。
三人如此化裝之後,非但瞞過了一般江湖人物的眼目,連黑衣教一路上放的明卡暗椿,也被他們混過,是以,很為順利的進入黑衣教總壇的勢力範圍,迫近徂徠山下。
且説:玉麟和蘇玉嬌拌了幾句嘴之後,經萬里瘋俠程百康從中略一折衝,便也不再多言,各自心中覺得未免好笑,為何竟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鬧起瞥扭來?
其實:玉麟確是為了那柄蟬翼劍在凝思遐想,因為這柄寶劍的主人,是和他師門淵源極深,如今怎的會落於這個幼童手中?而此幼童的武功,又是恁般出奇!於是天山小俠,青雕神童,在他的腦海中與一位前輩高人,形成了一連串的聯想……
這些事情別人怎會明白,蘇玉嬌對玉麟愛意既濃,一見他自遇見天山小俠之後,便一直默默沉思,神不守舍,怎不使她發生妒意?況且天山小俠的舉止動作,音容笑貌,處處都表現出一個女兒家的物有氣質呢!
三人正默默的奔馳著,眨眼間,已至柳家寨口,天已黑下來了。三人煞住身形,方欲緩步進寨,忽聽道旁不遠處的一座疏落的樹林中,傳出陣陣怒叱、呼喝似是有人又在那邊打將起來。
萬里瘋俠程百康嚷道:“老瘋子的這個大肚皮,看來是要餓準啦!走!我們過去瞧瞧熱鬧吧!”説著,首先蹤向樹林。
他們三人進得林中,行不多遠,果見有五六個大漢,正圍攏著個紅衣女孩,狼命的拼鬥。
萬里瘋俠暗示了玉麟和蘇玉嬌一下,隨各蹤上棵大樹,隱住身形,斂目觀戰起辨。
玉麟上得樹後,因其視力精湛,一眼便將鬥場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那些大漢不是別人,正是徂徠四煞兄弟同著兩個屬下,六人聯手圍攻一個十六七歲的紅衣女孩。
這女孩的身法好俊,雖然手裏沒有兵刃,但拳、掌、指、腳並用,加以身法輕巧靈活,出手準確,直把六個大漢鬥得手忙腳亂,看似六人合擊一個,實則六人合挨一人之打。
若然,這女孩出手極輕,點到即止,否則,看樣子六個大漢早已躺下了。
女孩的身法,招式好熟!怎的竟和那青雕神童同一路數呢?玉麟看在眼裏,忖在心裏,暗自咕啜道:難道説這女孩和他是同一來路不成?
揚中那種可笑的打法,已引不起玉麟的興致。他在一陣凝思遐想中,不自覺的仰首望了一下已萬點繁星的蒼雲,忽見一朵烏雲緩緩的盤旋於樹林之上,雖然甚高,但玉麟已看清那是一隻青色大雕。
敢情,青雕神童也來了,此刻正在上空為此女孩掠陣?
突然一聲-叱,六條人影疾然暴退出兩丈多遠,停手不攻,只聽大煞柳如熊陰測側的一聲獰笑,行前兩步,對著也亦停手不動的紅衣女孩問道:“小姑娘!你和青雕神童怎樣稱呼?你叫甚麼名字?我們和你無怨無仇,為何死纏不休?”
“格格格!”一陣銀鈴似的笑聲止住,紅衣女孩輕啓櫻唇,道:“呸!憑你們這幾隻豬玀,這值得我死纏嗎?要非希望你們能放下屠刀,回頭是岸,早叫你們躺在這裏啦!告訴你們吧,青雕神童是我哥哥,他早已走了,要我青雕神女趕來,叫你們當面發誓,以後不再欺壓良民,你們肯嗎?”
嘿!這銀鈴般的笑聲,多熟稔呀!青雖神女……青雕神童……唉!原來是一人,我竟幾乎被這小妮子瞞過!玉麟如此的下了個結論,不禁大樂,幾乎歡呼出聲!
大煞柳如熊沉思半響,陰蟄的道:“倘若我們不肯呢?”
紅衣女子毅然道:“我要廢去你們的武功!”
徂徠四然一聽,心中大駭!要知一個會武之人,將武功看得比生命都沓重要,一旦被人廢去,倒不如干脆死了!以故,他們都各面面相覷,一言不發!
紅衣女孩見他們如痴似呆,催問道:“你們究竟肯不肯發誓重新做人呀?”
“呸!你這個小臭婊子,不要賣狂!”大煞柳如熊牙根咬得“得得”作咱,目砒欲裂的怒罵道:“大爺們不幹,小臭婊子要怎樣?”
紅衣女孩被大煞罵得著實的氣惱了,俏麗的小臉上殺機頓現,銀牙一咬,怒斥道:“不叫你們這羣豬玀吃些苦頭,你們絕不肯乖乖的聽話!”
話落,人動,紅影閃處,嚎叫迭起,六個大漢,登時四肢抽搐,滿地打起滾來,哀嚎之聲,震動四野!
原來紅衣女孩在人影一門之間,已拖長師門“分筋錯骨”大法,把六人同時點倒,出手之疾、準,動作之利落,直把個暗中的玉麟看得歎服不置!
紅衣女孩兩手一叉柳腰,-道:“這滋味不好受吧?快説,肯不肯?”
這時遍地打滾的六個大漢,已嚎叫得聲嘶力竭,豆大的汗珠,從額角上滾滾而下!
大煞柳如熊極端痛苦的哀告道:“請姑娘饒命,我們肯啦!”他勉強的迸出這句話來,又痛苦得翻滾起來!
紅色女孩面色稍緩,道:“這才像話,若早答應,何須姑娘費此手腳!”説畢,順手在六人身上輕輕一拂,嚎聲立止。
“那就快給我發誓吧!”紅衣女孩對著業已翻身坐起的六個兇漢道:“愈快意好,姑娘還有事要辦哩!”
徂徠四然相互望了莫可奈何的一眼,方欲下跪起誓,忽見紅衣女子神色微變,嬌叱道:“是甚麼人鬼鬼祟祟的藏在樹上?還不快給我下來!”
“颼!颼!颼!”果然三條人影似風吹落葉,飄然落在紅衣女孩身前丈遠處,站定。
來人身法之輕巧,使紅衣女孩也為之一怔。
三人之中當先一位矮胖老頭,“哈哈”笑道:“敢問姑娘叫我們下來,有何指教?”
紅衣女孩端詳了程百康那付邋遢的尊容一眼,怒道:“你這個糟老頭子,是什麼意思……”
她説至此,又瞥了玉麟和蘇玉嬌一眼,接道:“領他們內個人,老是偷看我的行動?”
程百康被她這一數落,非但不怒,反而嘻嘻笑道:“小姑娘怎的不講理,你能馴煞,難道説我們就不可以看看熱鬧嗎?真奇怪,我們何曾老是偷看你來?”
紅衣女孩知道説話已露了馬腳,俏臉上抹過一陣紅霞,忽然改口道:“我可沒有那多間時間,和你糟老頭子瞎址,你們既是來看熱闊,那就請到一邊去。”她説著正擬向祖徠四煞跟前行去。
玉麟一見,急忙向前攔住她問道:“請問姑娘師承那位高人?芳名為何?”
紅衣女孩嚐了玉麟一眼,兩手一叉柳腰,故作嬌嗔的道:“我不要同你們這些見不得人的人講話,我也沒有名子,我要走啦!”
“姑娘請莫……”玉麟“走”字尚未出口,蘇玉嬌已經按耐不住,怒叱一聲:“不識抬舉的野丫頭,看你還賣狂不?”嬌軀微挫,人隨聲上,一式“猛虎撲羊”,向紅衣女子肩頭抓去。玉麟要待制止,已然不及。
紅衣女孩矯捷的身法,迅疾然比的往旁滑開三步,駢指如戟,縱身向蘇玉嬌“天泉”“曲澤”“郗門”三處穴道點到。動作之利落,認穴之準,令人咋舌!
蘇玉嬌一抓未著,復見紅衣女子駢指點到,情知這女子武功,絕不在自已之下,迅即施展“遊蹤步法”,以及華山派三十六套擒拿手法,與這不知名的少女打將起來。
要知蘇玉嬌之所以如此,可以説全是一種醋性反應;青雕神童就是這紅衣少女,怎能瞞得過她,而心上人玉麟,又要和這紅衣少女攀扯,以故,妒火如焚,按心要和她一拼,始消心頭之恨!
然而,蘇玉嬌怎知玉麟之所以要和紅衣少女攀談,實乃是另有原因呢!
程百康此時正聚精會神的看著蘇玉嬌和紅衣少女的打鬥,他早已識出天山小俠,也就是青雕神童;而青雖神童,便是這紅衣少女。此人年紀不大,卻身懷絕藝,蘇玉嬌實非其敵手,萬一危急,便出手相救。
白猿秀士玉麟,此刻卻在欽目凝視紅衣少女的武功路數,想由此以瞭解她的師承淵源,並暗自咕啜道:難道説他們的易容改裝,已被紅衣少女窺破?否則,怎的説他們是見不得人的人呢?
可見這少女不但身懷絕藝,眼光更是鋭利!
玉麟正自沉思間,轉身忽然不見了祖徠四然等六人“咦”聲出口,紅衣少女也已發覺,揮出凌厲的一掌,把蘇玉嬌便生生破退,身形一縱,向暗影中疾進而去!
蘇玉嬌正待躍身追趕,卻聽程百康喊道:“蘇姑娘不可輕舉,由她去吧!”
※※※※※※
“小兄弟,我們如今已踏進黑衣教總壇山勢力範圍,不是老瘋子怕惹麻煩,如果我們事先不把你的身世問題,研究出一點線索,就跑去偌大的一座徂徠山中,橫衝直闖,慢説尚有黑衣教的明卡暗樁,自會出來攔阻,就是他們不過問我們的行動,我們漫無目的走遍全山,恐怕也弄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知小兄弟以為然否?”
萬里瘋俠程百康,吃得酒醉飯飽,品著香茗,對白猿秀士玉麟,慢吞吞的説出上面這篇話來,白馬紅娘蘇玉嬌接道:“程大俠所言甚當,麟弟,你能提供出一點線索出來,我們共同商酌商酌嗎?”
白猿秀士玉麟面現難色,沉思半響,終於答道:“兩位有所不知,家師老人家只對我説過,我可能是徂徠山附近人氏,但並未説出任何足資訪查的線索。”
程百康唉嘆一聲,接道:“這件事可就把我老瘋子難住啦!”
玉麟稍作沉忖,忽然若有所悟的道:“我身上有一件小東西,家師曾説必是傳家之寶。”
他邊説邊將儒衫領釦解開,從項下摘下一隻小巧玲瓏的翠玉麒麟,託在掌心,送到程百康的面前,道:“你看這東西能否供作我們查訪的線索?”
程百康接過一看,不禁面現喜色,笑道:“小老弟,怎不早説,既有這件家傳寶物在身,此事就不難有些端倪啦,明日我們不妨到街坊上去,找幾位年老之輩,叫他們瞧瞧,看看能否識出是誰家傳家信物,不就成了嗎?”他説著,又將翠玉麒麟仔細端詳了一番,忽又説道:“倘若老瘋子還識貨色,小老弟你這翠玉麒麟確是一件寶物,攜帶身邊,既可法除百毒,復有調和元陽之功效,如此想來,令尊或令堂,亦必系武林中人!”
萬里瘋俠程百康順手又將翠玉麒麟,送到蘇玉嬌面前,道:“蘇姑娘請過目一下,看能識出此物來歷嗎?”
其實蘇玉嬌自從玉麟拿出這隻玉麒麟來,一眼瞥及之後,早已驚疑得瞪著兩隻秋水般的明眸,楞楞的出起神來,只是程百康與玉麟兩人,都因目光集中在寶物之上,並未察及而已。
蘇玉嬌經程百康這一發問,始從驚呆中警覺過來,伸出一隻微微顫抖的柔夷,接住翠玉麒麟,斂目端詳了一陣,復又遞還給玉麟,聲音微變,囁嚅道:“我……我看不出什麼來歷,我只是覺得這東西很可愛!”
她在説話中雖然盡力抑制激動的情修,但已被機敏的玉麟看在眼裏;他對蘇玉嬌的神色,大惑不解?暗自嘀咕道:她怎的神態忽變?敢情我這玉麒鱗已被她認出來歷,但卻正有難言苦衷嗎?
蘇玉嬌究竟不愧為一個伶俐的女子。察見玉麟神色,情知自己的形態已引起玉麟的疑惑。於是力持鎮靜,起身説道:“你們兩位在此談談吧,我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去。”
程百康微一欠身,笑道:“蘇姑娘,只管請便吧。”
“蘇姐姐!”玉麟連忙由懷裏掏出個小瓶,急道:“要不要服一顆丹藥?”
蘇玉嬌搖頭道:“謝謝你,不要啦,我沒什麼,休息一下就會好的。”説著,逕自轉身去了玉麟見蘇玉嬌去後,甫欲在程百康到面坐下,驀的,嘗見一物,迎面打來。
程百康身形一縱,出手抓去,玉麟則向窗口電射而去。
他翻身上房,四周一瞧,秋夜寂寂,那裏有什麼人影?忽聽程百康在天井中低低叫道:“小兄弟,快下來吧,來人早已去遠。”
玉麟縱身下房,同瘋俠返回屋內的原來坐處,但見程百康由手裏拿出一個白布團來,兩人籍燈光攤開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字跡:。
“字示白猿秀士玉麟,萬里瘋俠程百康、白馬紅娘蘇玉嬌:爾等依恃易容換面,深入本教重地,復勾結青雕神童,傷我柳家寨徂徠四煞,是何道理?姑念我等有約在先,這筆帳權且記下,待明年三月,泰山之會,一起清結,爾等若就此知難而退,本教為昭江湖信義,絕不阻難,倘如輕越雷池一步,則必後悔無及!爾等宜三思行之。”
程百康同玉麟閲完具名黑衣教主褚呈祥的東示,不禁笑道:“小老弟,看來我們的行藏並未瞞過褚老兒,倒不如還我本來面目的好?以老哥的判斷,黑衣教總壇必有重大變故,自顧不暇,不然褚老兒絕不會如此開闊?他這冠冕堂皇的柬示,實則是色厲內荏,虛聲恫嚇,惟恐我們去鬧他老窩,以動搖其根本,故有此一著……”他略一沉思,繼道:“諒來褚老兒必系誤會了我們的來意,這樣吧,明日我們分頭進行:你持玉麒麟到街坊上去,找幾位老一輩的人,辨識辨識,我老哥憑此老臉,去黑衣教總壇,會會褚老兒,將老弟之事對他當面言明,彼此互不干擾,倘能一切順利,豈不更好?”
玉麟籌思半晌,心忖除此之外,實亦別無良策,乃答道:“小弟之事,一切聽憑老哥哥做主。”
程百康笑道:“好吧,老弟,我們就這麼辦,今夜且好好休息一宵,明晚這時在此旅店見面。”
兩人隨各自回房安寢不提。
且説:蘇玉嬌偽稱不適,回到房中,獨對青燈,垂首沉思一陣,由胸前摸出一物,審度良久,不禁一陣悲慟,撲簌簌流下兩行清淚,竟自掩面抽泣起來。
情、仇、恩、怨、似潮湧般在她腦中起伏!
她的心直如刀攪,又似一束亂絲,不知何以自處?
奇怪!這個性情高強的妮子,怎的變得這般軟弱傷心啊?
“孽緣!孽緣!天啊!我的仇人怎麼會是他?……這怎麼可能?”蘇玉嬌傷心的如此喃喃自語著。
夜,靜極了,大地仿-像死一般的沉寂!
窗外的秋風,颯颯的吹著,吹落了木葉,也吹冷了蘇玉嬌對心上人火樣的熱情!
她,想著……想著……陷於萬分痛苦皰沉思中……
蘇玉嬌以千金之體,闖蕩江湖,原來也有她的傷心應情:她自幼喪母,七歲從師,藝滿歸來,父親給了她一個麒麟玉墜,要她好好收藏身邊,並叮囑她如若發現佩此同樣玉墜之人,那便是殺害她生母的仇家。
她原是個性情高效,孝思彌篤的姑娘,悲慟之餘,發誓替母復仇,乃涉足江湖,追尋帶此麒麟玉墜之人。
日前她於萊陽族寓中,被人暗施迷藥,幾被莫邪一梟秦振東的寶貝兒子——採花郎君秦-所玷污,幸為一高人暗中相救,才能保住清白之身,並將秦-剁去一手,以故,與莫邪島結下怨仇。這也原是銜父命尋查麒麟玉墜,而遠赴棲霞鋸齒山白雪堡歸途上所發生的一段插曲。
蘇玉嬌為此在江湖上行走數年,毫無所獲,如今竟在數次救她性命,而也被她深深的愛著之人身上,發現此王墜,怎不令她情、仇、恩、怨一併迸發?
然而,她也明白:目前帶此玉墜之人,絕非是她的直接仇人,可是她直覺的認為必系仇家之後,已自無疑。
她曾經發過重誓,必要手刃親仇,方始甘心。而今,仇人之後代,已自在她身旁。
“我能殺他嗎?不要説他身懷絕學,十個蘇玉嬌又豈能奈何得他?即使他毫無反抗,束手就戳,我蘇玉嬌能忍心下手嗎?……”她反覆的如此自問著。……
漸漸的在悲慟中,她將昏迷的理智清理一番,忽然想起心上人,迄今連他自己的姓氏都還弄不清楚,怎能肯定他即系仇家之後?
想到這裏,她已自下了個決斷:目前必須先幫著玉麟查出家世、姓氏,然後稟知父親,再作決定,方不致有誤。
一個人在把一件切身的重大事情下了決定,心中自是舒坦得多了,蘇玉嬌豈獨不然?
此刻,她已不再傷慟,但卻無睡意,不知不覺的又把胸前那隻麒麟玉佩摸出,在燈下把玩著,細心的端詳,但覺她與心上人的那隻,不但顏色,光澤相似,就是形狀、大小、紋樓,竟亦毫無二致!心忖:它們必是一對,出於一個精心巧匠之手?
由此玉佩,她聯想到母親之死因,必有極大隱情;也聯想到心上人——玉麟。待查明他的身世,要非仇家之後,那這豈不是人間的一雙巧合姻緣?但願如此!……
心頭泛起的少女春倩遐思,使她兩頓一陣排紅,不勝嬌羞!
驀然,窗外一聲清脆的怒叱,使她心頭一懍,趕緊把玉佩納入胸前衣下,提劍縱出,斂目看去,面前秋風颯颯中,佇立看一個嬌俏的紅衣麗影。
嘿!真是寬家路窄,怎的又是那個制馴四然的紅衣女孩?敢情,她是按心來找岔子的!
蘇玉嬌一看之下,妒、怒填膺,尚未出言斥罵,那紅衣女孩,卻首先對她戟指道:“你這個不要臉的殘人,放走了徂徠四煞,又偷來我的麒麟玉佩,走!跟我到外面去,看我不把你賊賤人抽筋剝皮才怪!”説著,逕自縱身上房。
蘇玉嬌一見是她,本來就一肚子妒火正待發作,又經她這一莫明其妙的戟指辱罵,頓時銀牙咬得“格格”作響,怒叱道:“小賤人,看你往那裏逃?”挫柳腰,長蛇身,躍上房去,如影隨形般窮追不捨……
眨眼工夫,兩人已躍出柳家寨外,來至一片秋收後的荒涼曠野。
紅衣女孩身形忽然停住,回頭又戟指道:“看不出你這呆頭呆惱的賤人,竟然還是個高明的小賊?趕快還我玉佩來,不然……”
“小賤人,你找死!”蘇玉嬌那肯容她説完,怒罵一聲,媽軀擰進,光閃閃,衣飄飄,人隨劍到。
蘇玉嬌盛怒之下,一出手便是勁沉勢威的師門“雲龍劍法”中最俱威力的一招——“雙龍探珠”。兩支長劍幻出數十點寒芒,直貫紅衣少女左右雙肩,以及胸前數處要穴。迅、疾、狠、準,端的是名家身手!
要知蘇玉嬌原是黃山老尼無極大師的愛徒,藝業已得無極大師真傳,只是火候不夠而已,手下自亦非屬等閒。那無極大師乃是華山一派,為華山老尼無塵大師師妹,只因無極大師性情固執,兩人意見不合,而告分離。以故,蘇王橋於金嶺鎮遇到黑塵老尼時,並不相識,然而她的武功,實源出華山一派,復加以她父親的浸淫,俱備了兩家之長。
且説紅衣少女,一見蘇玉嬌來勢威猛,劍法沉疾,雖身懷絕藝,自亦不敢輕敵,隨也展開師門“遊魂遁蹤”身法,像條鰻魚似的在蘇玉嬌劍鋒中溜出。
蘇玉嬌一招用滿,倏覺眼前紅影一閃,自己最俱威力的一式,竟吃那紅衣少女輕輕脱走,心下微怔,然而那肯甘休,復又縱身撲上。
紅衣少女情知目前這個敵手,絕非是徂徠四然那濃種包可比,若不以真才絕藝,必難將她制服,目然更奪不迴心愛的玉佩來。
行想問,只見這位村姑打扮的敵手,又猛撲而來,隨將右手向脅下一模,左手連功揮出一掌,摒擋住蘇玉嬌的來勢,右手迎風一撇,“嗡”然龍吟,蟬翼劍亮出。
蘇玉嬌猛撲間,突感一股陰柔勁力襲體,迭將躍進身軀,硬生生往左滑出一丈,凝目看時,紅衣少女手中,已自握著一柄約五尺來長的透明軟劍。她不知紅衣少女名姓,但對這支寶刃卻曾見過,於是心中更加了然!
“嗨!我問你,你這個既扮男又裝女的小賤人,深更半夜來觸姑奶奶的黴頭,是何居心?莫不是饞漢子,走錯了門?”蘇玉嬌右劍戟指紅衣少女,氣急敗壞的竟然破口辱罵起來。
紅衣少女就刁鑽之至,今聽蘇玉嬌竟然穢言辱罵,自亦不甘示弱,手中蟬翼劍抖動得“嗡嗡”一片龍吟,劍尖指向蘇玉嬌,喝罵道:“哎喲!你這賊賤人,怕人家深更半夜打擾你偷漢子的好事,就不該手腳不乾淨,偷去人家的東西呀?”
蘇玉嬌被紅衣少女反唇相譏,覆按上個賊名,心中已然怒不可遏,可是她究竟是在江湖上闖過的人,對於臨敵利害自是審度得明白,不要説紅衣少女身手不凡,自己絕無十分制勝把握,只是人家那柄削鐵如泥的神兵,已經佔去絕對優勢,行思間,心中已有了主意,乃出言譏道:“呸!小殘人,無緣無故,硬給姑奶奶按上個賊名,豈有此理?不要仗著你那支能毀人兵刃的寶劍,就到處賣強逞能,哼!姑奶奶可不在乎你!”
“賊胚,你怕我這柄蟬翼劍毀掉你那對爛鐵嗎?好!姑娘收起這把劍來,看我還能不能教訓你?”紅衣少女説著,復將蟬翼劍收回脅下衣囊。
蘇玉嬌一見,果中下懷,隨也將寶劍入鞘,不再答話,展開華山派的擒拿手法,縱身向紅衣少女肩頭抓去。
紅衣少女亦復施展“遊魂遁蹤”身法,閃、展、騰、挪,並不時以“七星指功”向蘇玉嬌還擊,兩人就在曠野中死拼起來。
她們兩個女嬌娃,就這樣衝上挪下,騰、翻、滾、折,拼了半天,誰也沒有佔去半點便宜。
蘇玉嬌華山派的擒拿法,雖然練得爐火純青,得心應手,豈奈紅衣少女乃是名門高足,那套“遊蹤遁法”施展開來,人影一間即杳,加以“七星指功”,神出鬼沒,直把個性情高效的蘇玉嬌纏得莫可奈何,逐漸心浮氣操起來。
高手過招,最重要的是能以神御氣,以氣御力……神、氣、力三者凝而為一,才能克敵制勝。
蘇玉嬌心氣既已浮燥,手腳自然不似先前利落,動作稍緩,便被紅衣少女搶去機先,幾招下來,蘇玉嬌已處於下風,只有招架之功,而然還手之機了。
她雖然能及時收斂心神,不致即刻吃虧,可是任她施展渾身解數,已然無法挽回原勢。不由心中暗自著急!
正在此時,紅衣少女身法突變;由“遊魂遁蹤”改為“如影隨形”,一條嬌小的紅影,不離蘇玉嬌前後左右上下,直似水蛇一般纏上身來。
蘇玉嬌心中大駭,倏見紅衣少女右手立掌如刀,將她左脅劈下,迭忙想把身形右滑,讓開一擊,誰知紅衣少女似是早已料定她有此一著,左臂掄出如棒,送向她右脅圈來,一招兩式,委實駭人!
蘇玉嬌急忙中兩臂外張,一式“鳳凰雙展翅”,企圖摒擋來勢,豈奈己力盡筋疲,且為時已遲,正待閉目受辱,任人擺佈。驀然,白光一閃,紅衣少女已撤招暴退丈外!她驚魂甫定,這才看清原是白猿狒狒,前來及時解脱她的危機,心中自是竊喜不盡!
※※※※※※
天已四鼓,風寒露冷中一條白衣人影,由柳家寨中躍出,身法快得似流星瀉落!
曠野裏,兩個女子掛打得披頭散髮,衣衫破碎得有好幾處露出了雪由的嫩內,氣呼呼,嬌吁吁,扭做一團!
嘿!這真是道道地地的女兒家的拼命方式啊!
她們都各有超人的武功,然而卻摒除不用,竟像撥婦一般賴皮起來;你抓我扯,我擰你捏,拳腿拼施,口齒交加,扭股糖兒似的膠做一塊。
好在夜間,又是曠野,自無人來看,要是白天在街坊上,那才熱鬧哩!
這遑廂,兩個女子扭做一團,那邊廂,一隻鳥雲般的大雕,追撲著一隻白猿,兩個畜牲,一上一下,恰如蒼鷹搏兔!
青鵬飛騰疾猛,翅爪並施,白猿縱躍輕靈,爪嘴齊發,半斤八兩,堪成平手。
也不知它們兩個是兇性大發,抑是遇上生平敵手之故,竟然厲嘯不絕,聲震曠野。
原來:當狒狒突臨,解脱了蘇玉嬌的危機,紅衣少女大怒,對空長嘯一聲,亦自招來青雕,和白猿鬥上,自己復又反身撲攻蘇玉嬌。
蘇玉嬌此時實已疲累不堪,一見紅衣少女又搶攻而來,竟然不閃不避,用出了拼命的打法。
紅衣少女童心未鑿,見蘇玉嬌情急拚命,所以也就乾脆摒棄開武功,和她近身相搏,於是兩個妮子便潑婦鬥毆式,扭在一塊。
這裏暫且把她們的死拚按下,回筆且説:
柳家寨內躍出的那條白次人影,原非別個,正是白猿秀士玉麟。
原來他與萬里瘋俠商妥之後,回到房中改換成本來面目,便合衣而睡,一覺醒來,天已四豉,張眼不見了身邊的狒狒,心下微怔間,忽聞厲嘯之聲,由塞北隱約傳來,情知有變,一躍而起,也未驚動瘋俠,卻急匆匆奔馳而去。
聽聲排位,認準方向,半盞熱茶時間,已趕到蘇玉嬌和紅衣少女的打鬥所在。
只見白猿狒狒正和一隻青色大雕捉迷藏似的鬥著,蘇玉嬌則和一個紅衣女子滾在一起。她們這種賴皮打法,使玉麟看了,幾乎要笑出聲來。
他已然明白蘇玉嬌是和什麼人在纏鬥,隨急縱向前,想把她們拉開,可是忽又想起“男女授守不親”的禮法,自不便動手。要想出言勸止,看她們那種死纏不放的樣子,必然無效,一時竟莫知所措?
情急之下,靈機一動,心忖:我何不如此?
心念既決,兩指輕彈,施展了師門隔空打穴的絕藝,將兩女分別點了麻穴,二女這才把緊纏的腿、手,各自鬆開,像死蛇般大睜著兩眼,躺在地上不動了。
玉麟看他們兩個都已衣衫破爛,蓬頭散發,不禁掩口葫蘆,一陣暗笑,旋即彈出兩縷勁風,把二女穴道解開。蘇玉嬌翻身爬起,喘了口粗氣,瞪視玉麟一眼,沒有説話。
紅衣少女則在坐起身來之後,指著玉麟數落道:“你成什麼男子漢,竟幫著她這賊賤人來欺侮我?她偷去我的東西,你為什麼不管?”説罷!竟自掩面鳴咽起來。
玉麟被她這一數落,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起來。乃對蘇玉嬌問道:“蘇姐姐,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玉嬌沒好氣的答道:“怎麼回事,你去問那小賤人好啦!”説罷,扭頭不理玉麟。
玉麟撞了蘇玉嬌一個軟釘子,心暗道:古人説的半點不假——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猶豫半晌,走近紅衣少女跟前,和聲道:“姑娘請莫哭泣,有什麼話不妨説明……”他略一頓,又道:“可否請姑娘制止你那隻青鵬,不要叫它們再打下去了?”
説也奇怪,玉麟辭幾句話果然奏效,紅衣少女仰臉一看玉麟,破涕為笑的道:“誰哭來?你把我看得那麼不爭氣!”行説著對空噓嘯一聲,那隻青鵬聞聲便捨棄了狒狒,沖霄而上。
王麟暗目罵道:刁鑽的小妮子,我倒要看看你要些什麼鬼把式?
紅衣少女制止了青雕與狒狒的斜纏,一張稚氣未脱的俊臉上,掛著雨滴晶瑩的淚珠,明眸一對,直視著玉麟,竟自一言不發。
玉麟這才看得真切:這女孩生得眉目清秀,那付嬌憨神態,宜嗔宜喜的俏臉,委責令人楚楚堪憐。比起蘇玉嬌來,又是別有一種韻致。若然:蘇玉嬌是一朵盛綻的海棠,這少女則是一支深谷中的幽蘭!
玉麟被這少女椎憨的神態,楞得一楞,甚感失態,乃笑道:“敢問姑娘為何同我蘇姐姐打架?”
紅衣少女嚐了兀自坐在那廂生氣的蘇玉嬌一眼,道:“她偷了我的東西去,在房裏玩,被我看見了,向她要,她不還我……”
“放屁!那個偷你門東西來?麟第,你不要著了她的迷,聽她胡説八道!”蘇玉嬌終按捺不住,開口打斷了紅衣少女的話。
天下竟有這等怪事,蘇玉嬌從未離開過他,怎會偷這紅衣女孩的什麼東西?直把個玉麟攪得如墮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姑娘你究竟去了什麼東西?”
“是一個麒鱗玉佩。”
“麒麟玉佩!麒麟玉佩?”
玉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能聽到目前這位紅衣女孩,説出她也有一隻麒麟王佩!是以,重覆的唸叨了兩遍。
他暗自咕啜道:怎的這個小姑娘也會有一隻麒麟玉佩?蘇姐姐怎麼會偷了她的去?忖念間,探手項下,取出他那隻惟一可供作他查訪家世的翠玉麒麟來,手託著送到紅衣女孩目前,道:“姑娘請看,是不是這東西?”
紅衣少女斂目一視,道:“就是這個,還我的來。”説著,伸手就搶。
她的動作已經夠快,可是玉麟比她的動作還快,一見女孩伸手搶奪,五指一屈,便將玉佩捏於掌心,正容對紅衣少女道:“這是我的東西,姑娘怎麼不分青紅皂白,一見就奪?”
紅衣少女一手未抓著,又聽玉麟這樣説來,怔怔的道:“明明那是我的嘛,怎麼成了你的,你那裏來的?”
玉麟不答反問,道:“你那裏來的?”
紅衣少女小嘴一嘟,嗔怒道:“我爹爹給我的,好!你們欺負我一個人,不還我的,我叫師父來向你們討!”
她行説著,翻身站起,就要離去。
玉麟以為此事透著莫大奇怪,隨送忙攔住她,緩聲道:“姑娘請先別急,在下有話問你:令尊,令師是誰?”
紅衣少女柳眉微挑,秀目一瞪,叱道:“告訴你也不妨,我爹爹是鋸齒山白雲堡主,我師父在天山雪蓮洞。”
玉麟聽她説出這兩個地名,心中正自沉忖。蘇玉嬌一聽那鋸齒山白雲堡主,便是紅衣少女之交,不由面色大變,幾度想要翻身撲來,然因礙於玉麟在場,而未舉動。
紅衣少女見玉麟兀目凝思起來,急道:“你要是怕我爹爹和師父,那就是把東西趕快還給我好了。”
玉麟沉思中,聽她如此一説,隨又微笑道:“姑娘不要誤會,這東西確是在下的,至於姑娘你的東西,是在什麼地方丟的,可曾尋找一下嗎?”
紅衣少女聽玉麟之言,若有所悟的探手摸了摸項下胸前,不由“噗嗤”一笑,撇下玉麟,轉頭跑到蘇玉嬌跟前,歉然説道:“這位姐姐,真對不起,適才我因搜查徂徠四煞,行經貴房窗外,因窺見姐姐在瞧一隻和我一樣的玉佩,所以誤會啦,我向姐姐賠禮好嗎?”
蘇玉嬌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恨聲道:“快給我滾開,那個稀罕你這小賤人來賠禮!”
紅衣少女碓撞了滿鼻子灰,卻依然不動聲色的笑道:“喲!姐姐何必這樣兇狠?我請問你:你那個玉佩是那裏得來的?”
蘇玉嬌情知自己的秘密,已被這小妮子無意中揭穿,再也無法對玉麟隱瞞了,不由臉色倏變,怒斥道:“快給我滾開,我那裏得來的,你管不著,回去對你爹説,叫他好好等著姑奶奶去算帳!”
玉麟見蘇玉嬌到紅衣少女那種威稜言詞,實覺過意不去,方欲過來安慰她幾句,只見她到空長嘯一聲,那隻青雕倏然撲下,昂首挺立於她身彷,隨著急道:“姑娘請住!”
紅衣少女瞅了玉麟一眼,冷哼道:“你也不是好人,我不理你們啦!”
行説著,翻身跨上鵬背,“啪”的一聲,那青鵬雙翅振動,剎時,便消失於雲漠之間!
玉麟仰望雲天,悵然若失!
“嗨!人已飛啦,還在這裏呆什麼個勁?”蘇玉嬌酸溜溜的説出這幾句話後,也不管玉麟如何,便扭頭而去。
玉麟從一陣撲朔迷離的凝思中,被蘇玉嬌喚醒過來,見蘇玉嬌已自負氣離去,隨也帶同狒狒由後追來。
他邊行還想,越想越覺得這事透著莫大的離奇:這隻惟一可供作查訪身世線索的玉佩,怎的突然會出現了三隻?
他忽然想起蘇玉嬌在見到他的王佩時,神色倏變,後來自己並未去仔細想它。不是那紅衣少女説出,他還不知蘇玉嬌身邊也有一隻呢!
她為何諱而不言?更為何在那紅衣少女説出之時,神情是那般激動?
雖未看見蘇玉嬌和紅衣少女的王佩,且他可猜想得到:那必是同他所有的一般無二,似勿庸置疑。否則,紅衣少女何以會分辨不出,並與蘇玉嬌發生誤會?
這一連的問題,連結於一起,使他陷於百思莫解的迷惘中……
他究竟是個富有頭腦精細的少年,終於被他得出了一個假設的結論:他的身世連結在此玉佩之上,也必與蘇玉嬌甚至那紅衣少女大有關連,如其在此查不出些端倪,倒不如由此二人身上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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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己三更時分,柳家寨中,同是那家旅店裏。
白馬紅娘蘇玉嬌坐在一條方橙上,正支願沉思……
白猿秀士玉麟在室中來回踱著方步,像個熱鍋上的螞蟻,是任般的焦灼!
原來:萬里瘋俠程百康隻身前往黑衣教總壇,迄今未返,已經超過了他們預約晤面的時間良久,以瘋依之追風腳程,走這點子路,自不會誤了時間,一去不回,必是出了岔子?
白天,玉麟同蘇玉嬌在街坊上,去找了上下四五十個年高德韶的人物,要他們辨識麒麟玉佩,系屬誰家之物?但一然所獲,最後他們只有作罷。
其實,玉麟當前所關切的問題,倒不是他身世訪查的事了,而是萬里瘋俠程百康的安危。
瘋俠以一代年高德碩的江湖累人,不計齒序,與玉麟結為忘年之交,復深入龍潭虎穴,助他查訪身世,這種捨己為人之舉,義溥雲天,倘有意外,使玉麟豈不抱憾終生,而於心難安?
蘇玉嬌沉吟半晌,對惴惴不安的心上人,忽道:“以程大俠之隆望,黑衣教絕不敢憑空留難他,然而既敢而復能把他留難,則必有所倚恃……”他微一停頓,又道:“麟第,我看黑衣教必有什麼重大陰謀,説不定又要向我們下手,謀奪紫玉之狸?我們必須妥為應付,不然,非但程大俠性命難保,你我亦難脱離虎口!”
玉麟唉嘆一聲,道:“蘇姐姐所見甚是,但不知我們要如何才能先救程大俠脱險?唉!我即使粉身碎骨,亦照話可説,只是姐姐與程大俠為我受累,憑空捲入這非漩場是渦,實令我於心難安!”
蘇玉嬌聽玉麟説完,毅然道:“麟弟,何出此言,武林中人,講究的是一個義字,為朋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尚所不辭!何況我們……”
她沒有説下去,只是面現桃花,深情的望了玉麟一眼,垂首不語。
女人總是女人,雖在此危急關頭,依然不忘兒女私情!
蘇玉嬌的這種目光,於金嶺鎮重雄攘奪紫玉狸時,曾給他以莫大的安慰與鼓舞。她雖曾因紅衣女的出現,對玉麟嘔過氣,又因麒麟玉佩之謎,而懷疑他是仇家之後,但是,這些問題,似乎都動搖不了她到他的真情摯愛!
愛,是一種不可估計的力量啊!
在進退維谷焦灼中的玉麟,對於蘇玉嬌投注他的深倩之一瞥,其心中的感受,實非局外人所能得知!
不過,有一點我們可以知道:白猿秀士玉麟,似被蘇玉嬌那一瞥的眼神,觸發了靈機與決心。
但見他劍眉微剔,星目泛光,停住身形,對蘇玉嬌堅毅而果斷的道:“程大俠迄未返,陷身魔窟已屬事實。蘇姐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和狒狒在此等候,我去黑衣教總壇,探查一下,相機搭救程老哥出險,然後再搞他個天翻地覆,叫他們吃吃苦頭,你看怎樣?”
蘇玉嬌沉思片時,決然道:“不,我同你一起去!”
玉麟見蘇玉嬌也要同去黑衣教總壇,雖然惹人注同,但遇事也好有個商量,隨道:“好吧,那我們就此準備上路。”
蘇玉嬌對江湖上的情況,所知自比玉麟為多,略一尋思,道:“要去,也用不著那樣心急。
要知道黑衣教總壇,乃系設於徂徠山中心之飛雲堡,不啻龍潭虎穴,目前該教推然受挫,教中亦然奇特高手,可是我們此去,無論走大道或小徑,都必明樁暗卡,關隘重重,已在意料之內,不管我們明走暗渡,當然然法瞞過他們密佈的眼線,況且據説飛雲堡只有一條密道出入,我們即使渡過那些關卡,要想進入堡內,亦非易事……”
蘇玉嬌説到這裏,忽然停住沉思起來,似是在覓尋良策?玉麟見她不言,焦急的道:“蘇姐姐,救人如救火,我們不能再延誤了!反正我們的行藏已經暴露,如你所説,暗渡也難瞞他們,我們何不來個明人不做暗事,和的們先禮後兵,乾脆從大道硬闖,你以為怎樣?”
“我也是這個意思。”蘇玉嬌道:“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為了程大俠的安全起見,我們遇事須加忍耐小心。”
“小弟自當遵照姐姐所言……”玉麟微一沉忖,又道:“不過,蘇姐姐我有一句話要説:萬一有什麼不測,姐姐只管設法逃命,千萬不可為我受累。”
蘇玉嬌對玉麟看了一眼,神色肅然,道:“麟弟,至今你還未完全瞭解我,我豈是個貪生怕死的女子?告訴你,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言下志堅情摯。
玉麟被蘇玉嬌這種大義凜然,臨難不苟的神態,感動得幾乎流下眼淚。於是,便也不再多言,各自準備,前往龍潭虎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