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了山丘,就是後山的一片草地。
草地的左側有一個疏木林子。
商孤竹一直走進林內。
書生亦步亦趨。
入林內丈許,有一片空地,商孤竹就在空地中停下腳步。書生相繼停下。
商孤竹轉過半身,緩緩的道:“查四手下的捕快在鏢局附近窺伺,等候甘豹的出現的時候,我亦以竹笠遮住了臉龐,在鏢局附近逡巡。”
書生沒有作聲。商孤竹接道:“我原意是想一見那些捕快拿住了甘豹,立即將甘豹搶走,自己能夠先那些捕快發現甘豹的蹤跡,將他拿了下來,當然就最好。”
書生問道:“為什麼你要將甘豹抓起來?”
商孤竹道:“因為他也許就是惟一的目擊證人,我想從他的口中,問清楚事情的真相。”
書生道:“那麼讓那些捕快將甘豹抓起來,事情的真相你也一樣會清楚!”
商孤竹道:“可是到那時候,沈勝衣查四是必已對你採取行動,或者,已將你拘捕。”
書生道:“聽你這樣説,你似乎早就知道一切都是我玩的把戲了?”
商孤竹道:“我只是有些懷疑。”
書生道:“哦?”
商孤竹道:“那天晚上我曾與鳳棲梧玉藴芳打起來。”
書生道:“我看見。”
商孤竹道:“當時你在暗中窺伺?”
書生道:“我當時已發現甘豹看見了那件事,一心想追上去殺他,誰知道就遇上沈勝衣查四從後面奔進來,他們怎會來得那麼快,是否我的秘密早已被別人發覺,泄露了出去,我滿腹疑惑,實在放不下心,所以就折回來看他們幹什麼。”
商孤竹道:“你認識沈勝衣?”
書生道:“不認識,但從他的手眼步法,已看出他是一個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雖然折回來,並不敢走得太近,也因此,我雖然看見你們交手,看見沈勝衣將你們制止,你們説過什麼,並不清楚。”
商孤竹道:“你其實,看得也不大清楚。”
書生道:“哦?”
商孤竹道:“你是否知道鳳棲梧可以與我同歸於盡?”
書生一怔道:“不知道,鳳棲梧怎會有這樣的本領,能夠迫使你與他皆亡?”
商孤竹道:“説你不清楚,果然不清楚。”
書生道:“願聞其詳。”
商孤竹道:“鳳棲梧是鳳飛飛的兄弟呀!”
書生大驚道:“怎麼從來沒有聽他説過這件事?”
商孤竹道:“鳳家仇敵滿天下,他不肯説出來,是為了避免你惹上麻煩。”
書生沉默了下去。
商孤竹接道:“當時他準備使用‘化玉功’,‘化玉功’是鳳家獨門武功。”
書生道:“我知道。”
商孤竹道:“鳳棲梧雖然功力不足,不能夠完全發揮化玉功的威力,但根據沈勝衣推測,我與他再打下去,必然是玉石俱焚的局面。”他一字字的接道:“我相信沈勝衣的判斷。”
書生道:“以沈勝衣的武功經驗,相信是不會判斷錯誤的。”
商孤竹道:“既然如此,鳳棲梧實在沒有理由需要利用那條銀狼來殺人,如果説──”他一頓才接上説話:“鳳棲梧是害怕飛環門找他算賬,這同樣不成理由,飛環門雖則高手輩出,比起鳳家仍然有一段距離。”
書生道:“所以你動疑。”
商孤竹點頭道:“不錯。”
他語聲一沉:“想不到我在附近一逡巡,竟然發現了一個人……”
書生道:“我?”
商孤竹道:“正是你,我實在難以相信,天下間竟然有兩個那麼相像的人。”
書生道:“我一直戴着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
這也就是説書生現在並非本來面目。
書生到底是那一個?
商孤竹盯着書生的面,道:“你雖然戴了人皮面具,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你!”
書生道:“哦?”
商孤竹嘆息道:“你忘記了?”
書生道:“忘記了什麼?”
商孤竹道:“我看看你長大,你的武功差不多有一半是我教的。”
書生道:“我沒有忘記。”
商孤竹道:“你在我的心目中,就像是兒子一樣,對於你的言談舉止,我早已很熟悉,是以只見你的背影,已經懷疑是你,再聽你在飯店呼喚店小二的聲音,更加肯定。”
書生道:“由那時開始,你就跟蹤着我?”
商孤竹道:“不錯。”
書生道:“你是否看見我繞道兜截那個喬裝叫化的捕快?”
商孤竹道:“只是我沒有跟着你進入那條小巷。”
書生道:“因為你知道那條小巷並沒有第二條通路,而我絕不會從那個捕快進來的那邊出口出去。”
商孤竹問道:“你到底將那個捕快怎樣了?”
書生道:“也沒有怎樣,只不過將他拿來打我的那條鐵鏈搶到手,反勒在他的脖子上。”
商孤竹道:“死了?”
書生道:“你應該知道,我出手向來很重。”
商孤竹微喟道:“你怎會變得這樣惡毒的?”
書生冷笑道:“然後你就跟着我走來這裏?”
商孤竹道:“你只顧走路,一直都沒有發覺,到了這裏,你的全副精神無疑又集中在甘豹的身上。”
書生道:“你當然也看見我殺害甘豹的了。”
商孤竹道:“當然。”
書生道:“既然你嫌我心腸狠毒,為什麼看見我殺人也不加以阻止?”
商孤竹道:“好像甘豹這種惡徒,正所謂死有餘辜,你當時就算不出手,我也會出手殺他。”
書生道:“玉凝香卻是個好人,所以一見我有意殺她,你立即説出來阻止?”
商孤竹突然道:“那條狼追來了。”
狼嗥聲正在由遠而近,迅速的向這邊移來。
書生道:“它已經再沒有任何利用的價值,我早就準備將它殺了!”
他握着鐵爪的手一緊,冷笑道:“但是現在也不遲!”
商孤竹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你要那樣子利用那條銀狼?”
書生仰頭望天,一聲冷笑!
轉過了山丘,那條銀狼突然停下了腳步。四望無人,沈勝衣查四玉凝香不由怔在那裏。
──莫非兇手的氣味到此全然消失?
沈勝衣此念方動,那條銀狼猛力發出一聲淒厲已極的嗥叫,發力向前一衝!
沈勝衣一驚握着鐵鏈的右手不覺一鬆,那條鐵鏈立時脱手飛出!
那條銀狼幾乎同時,拖着那條鐵鏈箭一樣向那邊的疏木林子撲出去!
沈勝衣一聲:“追!”第一個追了出去!查四玉凝香亦自跟着追出。
眼看着,那條銀狼嗥叫着撲入林內!
林子內立時響起一聲怒叱!
狼嗥聲剎那尖鋭起來,直拔入雲霄!
尖鋭而慘厲!
書生冷笑未絕,狼嗥聲已穿林而入!
那條銀狼狂嗥中撲向書生!
書生一聲怒叱,鐵爪閃電擊下!
那條銀狼的動作雖然迅速,又怎迅速得過書生的動作,況且它瞎了眼睛,只是憑鼻子靈敏的嗅覺,知道書生的所在,書生卻是在狼嗥聲穿林而入的時候,已蓄勢待發!這一擊又豈會擊不中?
鐵爪落處,鮮血飛激,那條銀狼整個頭被擊碎,橫飛丈外,重重的撞在地上!
嗥叫聲那剎那一尖一慘!
慘厲尖鋭的嗥叫聲一起即落,那條銀狼在地上一陣抽搐,生命終於結束!
書生冷然收鈎,一聲不發。
商孤竹盯着書生,眼睛一眨也不一眨,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一面無可奈何的表情。
現在他的確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條人影飛燕般凌空落下!
商孤竹目光及處驚道:“沈勝衣!”
書生聽在耳裏,混身一震。
他半身一側,腳步欲起未起,眼神顯得很閃縮。
沈勝衣只是一瞟商孤竹,目光就落在書生面上。
目光鋭利如劍,彷佛要割開書生戴着的人皮面具。
不過片刻,颼颼又是兩條人影竄入。
查四在前,玉凝香在後。
他們看見商孤竹,都不由一怔。
查四一聲:“是你!”腳步急收。也只是這一聲,他的目光就轉向書生。
玉凝香也沒有例外,一瞥見書生手中那支勾着血肉,猶在滴血的鐵爪,立時失聲驚呼道:“兇手!”
書生沒有作聲。
其他人也沒有作聲,疏木林子內突然死寂下來。
良久──沈勝衣目光一閃,倏的回顧查四道:“查兄明白了沒有?”
查四領會道:“明白了。”
沈勝衣道:“這個書生相信你已經猜測得到究竟是那一個。”
查四道:“那條銀狼的仇敵。”他一頓接道:“否則那銀狼怎會只留意他的氣味,怎會發狂一樣追來這裏拚命?”
沈勝衣道:“那條銀狼的仇敵就只是有一個。”
查四一字字的道:“柳西塘!”
書生聽到這裏,仰天突然一聲狂笑,一手將戴着的人皮面具撕下來擲在地上!
人皮面具後的那張面龐沈勝衣查四都完全陌生,他們並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任何印象。
玉凝香卻是熟悉極了,她瞪目結舌,怔住在當場。
沈勝衣轉顧玉凝香,道:“姑娘想必還認得這個人?”
玉凝香見鬼一樣脱口尖聲叫道:“他是柳西塘!”
柳西塘豈非早已死亡,被那條銀狼咬得血肉糗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玉凝香的目光不由轉落在沈勝衣的面龐上。
沈勝衣看得出玉凝香的心意,不等地開口,就説道:“這件事看來雖然複雜,但仔細一想,仍是不難明白的。”
玉凝香苦笑道:“我就是不明白。”
她的思想現在簡直就像是一堆亂草,不能夠集中思索。
沈勝衣解釋道:“這一切其實是柳西塘將自己安排成被銀狼咬死的樣子,嫁禍於你姊姊與鳳棲梧。”
玉凝香仍然一面疑惑之色。
沈勝衣接道:“當然,被狼咬死的並非真的是他,而是別人。”
查四道:“那個人只怕未必是那條銀狼咬死的。”
柳西塘突然插口道:“事實就不是!”
查四的目光又落在柳西塘手中的鐵爪上,道:“你手中那支鐵爪弄出來的傷口與狼的爪牙弄出來的簡直完全一樣。”
柳西塘道:“我是經過一番研究才打造這支鐵爪。”
查四道:“我檢驗‘你’的屍體之時,已經奇怪,一條瞎了眼的狼,怎能夠這麼準確,一連幾口都咬於咽喉上,面龐上,將那具體體咬得面目一塌糊塗,完全不能夠分辨的了。”
他搖頭,微喟又道:“也虧你下得了手。”
柳西塘眼角的肌肉一陣跳動。
沈勝衣道:“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種,但還不必採用這麼殘忍的方法的。”
柳西塘冷笑道:“也許這是因為我雖然並不像甘豹那樣有一張狼臉,卻有一顆狼心!”
沈勝衣道:“也許只有這樣解釋了。”他一頓接道:“這種殺人方法無疑是意外,卻也就因此難以令人置信。”
柳西塘道:“是麼?”
沈勝衣道:“以鳳棲梧的武功,要殺你又何須多此一舉,若説是害怕飛環門的報復,這更加不成理由,鳳家的人如果害怕他人報復,又豈會仇敵滿天下?”
柳西塘道:“鳳棲梧的底細我剛才知道。”
沈勝衣側望一眼,道:“你的師叔告訴你?”
柳西塘道:“不錯。”
沈勝衣忽然道:“很好。”
柳西塘道:“什麼很好?”
沈勝衣道:“有你這句話,已可以證明,你那位師叔並沒有參與你的行動,與這件殺人案子事實並沒有關係。”
柳西塘道:“我沒説過他是幫兇。”
沈勝衣道:“他所以發現你,追蹤到這裏來,想必也是由於甘豹在今天的突然出現。”
柳西塘道:“間接是的。”
沈勝衣道:“我相信,你一定意想不到好好的一個計劃,竟壞於甘豹手上。”
柳西塘不覺點點頭道:“實在意想不到!”
他仰天一聲長嘆,道:“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
沈勝衣轉問道:“你是在什麼時候將鎖着那條銀狼的鐵鏈鑿斷了八九分的?”
柳西塘道:“出事之前不久。”
沈勝衣道:“當時你並沒有發覺甘豹偷進鏢局?”
柳西塘道:“也沒有發覺他在練武廳偷窺,否則當時我已經打殺了他,絕不會留到今天。”
沈勝衣道:“甘豹……”
玉凝香忽然打斷了沈勝衣的説話道:“甘豹不是寫信告密説,他看見我姊姊鑿斷了那條鎖鏈的嗎?”
沈勝衣道:“他看見的其實不是你姊姊,是柳西塘!至於他為什麼偷進雙英鏢局裏,相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查四道:“或者是存心進去打聽玉姑娘的下落。”
沈勝衣道:“亦未可知。”
他回對玉凝香道:“他走到練武廳,看見柳西塘那樣子弄斷那條鐵鏈,一定很奇怪,而好像他那種人,當然不難推測到柳西塘那樣,必定是要害什麼人。”
柳西塘冷冷的道:“我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應該清楚。”
沈勝衣道:“當時他是必以為你目的在殺害玉藴芳。”
柳西塘道:“他這樣以為,也不足為怪。”
沈勝衣道:“因為玉凝香的事,對於玉藴芳他早已懷恨於心,是以儘管知道玉藴芳大禍臨頭,非獨不通知玉藴芳小心,而且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情……”
查四點頭接道:“這所以他在街上看見我們,忍不住就透露我們知道,有一件恐怖詭異的殺人案子快將發生,可是又不肯詳細説明,估計已經是時間,才將我們引去。”
沈勝衣道:“他也許並沒有這個打算,只不過忍不住,想回去一看事情演變成怎樣。”
玉凝香奇怪問道:“甘豹怎知道當時案子已發生?”
沈勝衣道:“你不妨想想,柳西塘怎樣才能夠令你姊姊接近那條銀狼?”
玉凝香思索着道:“最好的藉口只怕就是叫我姊姊拿食物去喂那條銀狼了。”
沈勝衣道:“不錯。”
玉凝香道:“但我姊姊當時卻是不在家。”
沈勝衣道:“甘豹又怎知那許多?”
玉凝香點頭道:“鏢局地方很大,同時諒他也不敢到後院搜索。”
沈勝衣語聲一沉,道:“誰知道他回去一看,發覺被狼咬死的不是玉藴芳,而是柳西塘本人,驚慌之下,連忙就轉身逃命,自然驚動那條銀狼,銜尾狂追!”
柳西塘道:“也驚動了我。”
沈勝衣道:“當時你是躲在一旁?靜待事情發展?”
柳西塘道:“不親眼看着他們兩人命喪,我如何放心,又怎消我心頭大恨!”
沈勝衣恍然道:“你將時間安排得那麼巧,原來想借商孤竹之手擊殺他們!”
柳西塘道:“我那位師叔的脾氣怎樣,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一看見那種情形,不殺他們是絕不會罷手的。”
商孤竹那邊聽在耳裏,不禁苦笑。
沈勝衣道:“你卻是想不到這秘密被甘豹發現。”
柳西塘道:“看見他那麼驚慌,當時我已經想到秘密可能被他發現的了,所以立即追上去,打算找機會將他殺掉,可是追到後門的時候卻看見你與查四進來。”
沈勝衣道:“你認識查四?”
柳西塘道:“揚州城中不認識查四的人相信並不多。”
沈勝衣道:“也認識我?”
柳西塘搖頭道:“只看出你是一個高手中的高手。”
沈勝衣道:“所以你便退回去。”
柳西塘道:“我當然很想知道你們怎樣處理這件事。”
沈勝衣道:“結果令你大失所望。”
柳西塘道:“他們雖然被送入監牢,以查四的精明,又豈會瞧不出其中必有蹊蹺,後來知道與他在一起的是你,就更擔心了。”他冷笑一聲,接道:“你的威名早就已震動江湖,我又豈會不知道你是怎樣一個人?”
沈勝衣道:“後來你當然打聽到官府到處搜尋甘豹。”
柳西塘道:“也因此我知道你們對於這件事,仍然無從解決。”
沈勝衣道:“也因此你追尋甘豹,殺他滅口。”
柳西塘道:“可惜殺得不是時候。”
沈勝衣道:“甘豹或者只是以為你是自殺嫁禍玉藴芳鳳棲梧兩人。”
柳西塘道:“無論他知道多少,都會破壞我的計劃。”
沈勝衣道:“你的原來計劃豈非早已失敗。”
柳西塘道:“但是知道秘密可能不成秘密,我的計劃經已改變了,他們如果被官府判處死罪,在我來説經已是成功。”
他冷瞟一眼商孤竹,道:“誰知道膛螂捕蟬,黃雀在後!”
沈勝衣道:“即使商孤竹不將你阻在這裏,我們也可以將你追着的!”
柳西塘目光轉落在那條銀狼的屍體上,道:“因為有那條銀狼幫助你們?”
查四道:“相信你也不會否認它的嗅覺非常靈敏。”
沈勝衣接道:“但即使如此,如果平日你不是虐待得它那麼厲害,它脱身後也只會跑入深山,絕不會對你窮追不捨。”
柳西塘冷笑道:“如果我平日不是那麼虐待它,第一步計劃已不能夠成功!”
沈勝衣道:“你的第一步計劃就是將鎖着那條銀狼的鐵鏈鑿斷了八九分,然後拉出那個預備好了的人,換上你的衣服,先用鳳棲梧的恩怨七星針釘入他四肢的關節,才放在那條銀狼的面前。”
柳西塘道:“一些不錯。”
沈勝衣道:“那條銀狼發覺仇人就在身旁,自然掙扎撲前,鐵鏈已斷去八九分,以一條狼的氣力並不難掙斷它。”
柳西塘道:“那條銀狼的氣力本來就不小。”
沈勝衣道:“鐵鏈一掙斷那條銀狼自然就撲在穿上你衣服的那個人身上,它經已瞎了眼睛,只憑嗅覺來辨認,當然不知道那個人並非真的是它的仇人,撲上去就狂咬亂抓,一直到甘豹出現。”
柳西塘道:“正是如此。”
沈勝衣道:“那個人又是誰?”
這也就是查四要問的,沈勝衣雖然問了,他還是忍不住跟着問一聲:“到底是誰?”
柳西塘瞟着查四,反問道:“近日揚州城中有什麼人失蹤?”
查四的面色立時一變,失聲道:“錢天賜!”
柳西塘道:“正是錢如山的寶貝兒子錢天賜!”
查四忽然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柳西塘冷笑一聲,道:“你現在一定開心得很。”
查四道:“嗯。”
柳西塘道:“銀狼殺人案與錢天賜的失蹤案這兩件棘手的案子竟然一齊解決,大老爺對你以後一定更器重。”
查四淡然道:“這兩件案子不發生我更加開心。”
柳西塘道:“是麼?”
查四回問道:“為什麼你選擇錢天賜做你的替身?”
柳西塘道:“我目的只是找一個身材與自己差不多的人,誰也沒有關係。”
查四道:“那天早上你出去,第一個卻是遇上錢天賜?”
柳西塘道:“你不難發覺我們兩人的身裁幾乎就完全一樣。”
查四道:“我一會一定比較一下。”
柳西塘當然聽得出查四這句話的意思,冷然一笑。
沈勝衣道:“一個殺人計劃有一個漏洞已經註定要失敗,何況有兩個之多。”
柳西塘道:“我這個計劃原先是完美無缺的。”
沈勝衣道:“甘豹的出現與及鳳棲梧的底細無疑大出你意料之外。”
柳西塘道:“所以我這個計劃失敗,並不是我的錯誤!”
他冷笑接道:“我何嘗又準備官府插手這件事,現在卻也是無可奈何。”
查四道:“到現在這個地步,你又準備怎樣呢?”
柳西塘道:“可以肯定的就是,我絕不會束手就擒!”
查四道:“因為拉到官府去,一定就問斬!”
柳西塘道:“但是走同樣走不了。”
查四道:“你總算還有自知之明。”
柳西塘道:“我雖然未將你放在眼內,總不能連沈勝衣也不放在眼內。”
查四不以為意。
事實他也沒有把握擊倒柳西塘。
“不過──”柳西塘一頓接道:“反正死路一條,即使明知道沒有希望,我也會拚命一搏!”
説着他左手鐵爪平胸舉了起來。
旁邊商孤竹這下子突然一聲輕嘆,道:“方才你對我那樣説話,眼中分明已沒有我這個師叔的了,但無論如何,你到底是飛環門的弟子,我這個做長輩的,總不能眼巴巴的看看你死在別人的手下!”
他左手一翻將挾在脅下那頂范陽笠子舉起,右手一抓,從笠子當中抓出了三枚鐵環,道:“我姑且以這三枚鐵環替你擋一陣,能否逃得出生天,看你造化了。”
叮噹的三枚鐵環一分,左二右一,分握在他左右手之內,那頂范陽笠子同時已落在地上。
柳西塘盯着商孤竹,終於道:“有勞師叔!”
商孤竹慘然一笑,一步橫移,面向沈勝衣查四他們。
查四雙眉一剔,道:“商老英雄可知阻差辦公也是有罪?”
商孤竹反問道:“沈勝衣又可是官府中人。”
查四道:“他不是。”
商孤竹道:“我阻的不是你是他!”
查四一怔。
商孤竹立時一聲大喝:“走!”他一面喝柳西塘走,一面飛出了左手雙環!
嗚嗚的兩聲,那兩枚鐵環凌空飛旋,迎頭擊向沈勝衣!
柳西塘也就乘此機會轉身奔出。
一見他動身,查四如何敢怠慢,嗆的拔出了腰間配刀,向柳西塘追過去。
玉凝香不假思索,亦放步追出。
以他們兩人之力,是否能夠追上柳西塘,應付得了柳西塘?
鐵環剎那已飛到,沈勝衣劍仍在鞘。
商孤竹那邊看見,心中冷笑道:“這一次,看你又如何應付?”
此念方動,那邊沈勝衣的身形突然暴退!一退半丈,退入了林子中!
他的輕功一向都不錯,這一次退,竟帶起一陣勁風!
飛向他那兩枚鐵環的勢子立時更加迅速,緊追着擊去!
林中樹木交錯。
沈勝衣有眼,鐵環卻無眼。沈勝衣繞着那些樹木,左一折,右一彎,那兩枚鐵環卻只有擊在樹幹上!
“奪奪”的兩枚鐵環幾乎同時擊在兩株樹木上,嵌入樹幹中!
沈勝衣這剎那已穿林而出,旗火煙花一樣颼的凌空飛射向柳西塘逃走的方向!
商孤竹竟然再來不及阻止。
一見沈勝衣退入林中,他已經知道糟糕的了,沈勝衣身形的敏捷更是大出意料。他盯着沈勝衣的背影,怔住在當場。
──難怪這個人所向無敵的了。
他一聲嘆息,實在有些佩服了。佩服的不單是沈勝衣的武功,還有他的智慧。
嘆息聲中,他俯身拾起地上的那頂竹笠,再步入林子內,拔下嵌在樹幹上的兩枚鐵環,大踏步離開。
到這個地步,在他亦只有離開的了。
柳西塘才奔出五丈許,耳畔已聽到頭頂之上破空之聲暴響,不由自主一矮身。
他還以為是暗器。
不是暗器!
他只覺眼前一花,身前丈許已多了一個人──一個他不希望見到的人。
──沈勝衣!
柳西塘的腳步不由停下。
查四玉凝香隨即的雙雙追到。
柳西塘不由自主的回頭望一眼,正好望見商孤竹離開。
查四在柳西塘身後半丈收住了腳步,一聲吆喝道:“放下鐵爪!”
柳西塘沒有放下,反而將鐵爪往上一揮,抓向自己的咽喉!
柳西塘狂嗥倒地!
查四玉凝香不由都一怔,沈勝衣亦怔在那邊。他們原以為好像柳西塘那麼兇殘的人,一定會作困獸之鬥,誰知道柳西塘竟寧可自殺。
查四盯着柳西塘咽喉上那好像比狼咬過抓過的血口,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玉凝香的目光亦落在柳西塘的咽喉上,脱口道:“我姊姊根本就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為什麼他要這樣?”
她的語聲已起了顫抖。
沈勝衣道:“以你所知,他們兩人平日是否有説有笑,就像是一對好朋友?”
玉凝香道:“也只是朋友而已。”
沈勝衣道:“柳西塘毫無疑問是一個天性很殘忍的人,據知很多時,他對你姊姊打打罵罵……”
玉凝香道:“過後就沒有事的了。”
沈勝衣道:“可是鳳棲梧看在眼內,私底下卻替你姊姊不值。”
玉凝香道:“這是事實。”
沈勝衣道:“好像他那種性情中人,必會找機會説話,安慰你姊姊。”
玉凝香道:“這沒有什麼不對啊。”
沈勝衣道:“如果柳西塘是一個胸襟廣闊的人,一定不會將這種事放在心上,也根本就不會有這件慘案的發生。”
查四接口道:“可惜他不是。”
沈勝衣道:“他的胸襟無疑非常狹隘,在兩手拇指折斷之後,疑心更加大,終於就釀成這件慘案。”
查四道:“他用的手段卻未免太過毒辣。”
沈勝衣道:“經過這次的教訓,鳳棲梧以後在關心女性的時候,一定會先考慮清楚。”
查四道:“關心他人其實並不是一種罪過。”
沈勝衣道:“當然不是,不過一個男人在關心一個女人之前還是先弄清楚那個女人有沒有丈夫的?她的丈夫又是怎樣一個人的好。”
查四道:“嫉妒的丈夫,無疑卻不會喜歡第二個男人太關心自己的妻子。”
沈勝衣道:“這種丈夫事實不少。”
查四道:“嗯。”
沈勝衣忽然一笑,道:“女人打翻了醋罈固然不得了,男人打翻了醋罈,也同樣要命。”
查四道:“幸好喜歡吃醋的男人並不是每一個都有一顆狼心。”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柳西塘的身上,又打了一個寒噤。
沈勝衣玉凝香也沒有例外。三人都感覺彷佛已置身深冬之中,寒雪之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