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道:“結果你沒有。”
歐陽天聰道:“只因為我突然省覺,做一個絕世的瓷匠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你要稱霸江湖?”
“做一個江湖霸主實在有意思得多。”歐陽天聰的語聲逐漸高起來。“那個時候我剛好對江湖發生興趣。”
“所以你轉而習武?”
“然後我突然發覺習武天份固然要緊,師承時間也不能忽視,要找一個好師父固然不容易,年輕的時候根基打得不好也一樣有很大的影響,算下來,憑武功稱霸江湖是絕沒有可能成功的了。”
“所以你轉向其他途徑打主意?”
“不錯,譬如藥物,所需要的只是聰明經驗,體力根基並無影響。”
“這個經驗可不是容易得來。”
“我頭腦靈活,舉一反三,兼且又過目不忘,就是這一點便已經足夠。”
“毒氣就是你弄出來的,你就是他們的頭兒?”
“好像一個我這樣的聰明人,又怎會受命於人?”歐陽天聰大笑,這笑聲經由大甕迴盪湧出,令人聽來分外覺得恐怖,也難免魄動心驚。
燕十三也有恐怖的感覺,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你已經完全成功了。”
歐陽天聰道:“其間也經過多次失敗,因而喪生的人命難以估計,幸而每一次我都控制得恰到好處,事先又已經找來足夠的人手。”
燕十三冷笑道:“你好像沒有將那些無辜的百姓計算在內。”
歐陽天聰若無其事的回答:“做大事難免有些犧牲,自己的手下也難以兼顧,又怎能夠兼顧那許多。”
燕十三説道:“他們連死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與你的手下又怎可以相提並論?”
歐陽天聰打了一個“哈哈”。“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好一句無毒不丈夫。”燕十三慨嘆。
歐陽天聰接道:“那些人跟你難道又有什麼關係?”
“沒有,一些關係也沒有。”
“你插手這件事,難道有什麼好處?”
“也沒有,你我是兩種人,你當然不知道也不會明白。”
歐陽天聰又笑了。“我也曾考慮想做一個俠客,就是始終想不透,做俠客有什麼好處。”
燕十三淡然道:“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就因為一點虛名,你連命也可以不要,終年在江湖上奔波?”歐陽天聰笑問。
“你既然想不透又何必再談這些?”
“對——”歐陽天聰笑接。“你們能夠找到這裏來,可見亦是聰明人,據説聰明人都不會做傻事。”
“我只知道我們已經找到這裏來了。”
“沒有妥協的餘地?”歐陽天聰笑問。
“這種話不是你説的。”
“我只是可惜一個你這樣的人才。”歐陽天聰大笑。“你若是歸順我,將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受用不了。”
燕十三道:“我實在懷疑你是否是一個江湖人?”
“不錯我是一個江湖人,雖然我不常在江湖上走動,對江湖上的事情還是熟悉的。”歐陽天聰大笑。“我只是懷疑是否有真的不怕死的人。”
燕十三道:“現在已不是懷疑的時候。”
歐陽天聰放聲大笑。“你完全不怕我以毒氣對付你?”
“毒氣的厲害相信你還沒有我們清楚。”
“你不是要告訴我你們已經找到破解的方法,所以放膽闖進來。”
“已經闖進來了。”燕十三不置可否,攻心為上。
歐陽天聰又笑。“聽你這句話我已經知道你們還沒有破解的方法,諸葛膽總算及時毀滅唐門,你們得到的只是海鹽一條線索而已。”
“已經足夠。”燕十三冷笑。“所以我們能夠找到這裏來。”
“你們來的人也只是有限。”
燕十三接笑。“你手下能用的人也不多。”
“這是我深感遺憾的一件事。”歐陽天聰嘆息。“好像諸葛膽那樣有遠見的人並不多。”
燕十三道:“所以我們來的人雖然有限,也已經足夠。”
歐陽天聰失笑:“他們雖然沒有你們的武功高強,但有我的仔細安排,足以應付有餘。”
燕十三道:“到底怎樣,很快便有答案。”
歐陽天聰道:“我甚至現在可以告訴你,只要他們進入窯內,便會被毒氣殺死。”
燕十三道:“你若是還有毒氣,在三河口他們也不會那麼狼狽。”
歐陽天聰道:“不錯,這兒的燒瓷才弄好不久,但經驗在前,只要海鹽運到,便能夠開始煉製毒氣,可惜你們並未能夠在海鹽運到同時趕來。”
燕十三突然一笑。“這些話你應該跟進入窯內的人説。”
歐陽天聰亦笑了。“對,跟你説什麼也沒有用,你現在已經自身難保,又如何能夠兼顧別人?”
燕十三説道:“我只是知道他們已經進入窯內,已經來不及阻止,只有聽天由命。”
歐陽天聰笑問:“你相信命運?”
“相信。”燕十三語氣保持鎮定。“我們的運氣也一向不錯,所以結果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
歐陽天聰大笑。“那我這一次煉製的毒氣根本就不是毒氣了。”
燕十三道:“你若是有這麼大的信心,根本就不用跟我多説什麼。”
歐陽天聰道:“我平日説話的機會並不多,值得我跟你説這麼多話的人也不多的。”
燕十三道:“這樣説我還要多謝你這樣瞧得起我呢。”
歐陽天聰道:“你膽子也的確大,我以為你會先出去看看的。”
燕十三道:“你是要告訴我,進來容易,要出去可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歐陽天聰道:“你若是出去,最低限度我也有一個發動機關的藉口。”
燕十三道:“我以為你喜歡怎樣便怎樣做,好像你這種人,是無須徵求別人同意的。”
“只是這有什麼樂趣?”歐陽天聰又嘆了一口氣,與之同時,一陣“軋軋”聲響,大堂進口一道鐵柵落下。
燕十三沒有理會,只因為他知道身形怎樣快也不可能在鐵柵落下之前掠出去。
歐陽天聰接又嘆了一口氣,道:“你應該有些反應的,這最低限度我也有些樂趣。”
燕十三道:“這還不簡單,只要你從大甕中站起來,我多少一定有些反應。”
“對,一個正常人絕對不會這樣坐在一個大甕內。”歐陽天聰説着,藏身的那個大甕突然轉動起來。
燕十三盯穩了那個大甕,可是那個大甕除了轉動之外,並沒有其他變化。
那只是片刻,石壇的四周突然有煙霧浮湧起來,迅速擴散開去。
燕十三看在眼內,心頭不由一寒,歐陽天聰即時道:“我現在倒要看看你的運氣了。”
“這是毒氣?”燕十三不覺問。
“你以為是什麼?”歐陽天聰大笑。
“能夠與煉製毒氣的聰明人死在一起,亦未嘗不是一件樂事。”燕十三居然還笑得出來。
歐陽天聰道:“你以為我是一個這麼笨的人,又為什麼我要與你同歸於盡?”
燕十三道:“連唐門這麼久也未能夠找到適當的解藥,我不以為你能夠。”
“天下用毒之精莫過於唐門,但也要明白毒性才能夠找到化解藥方,我對於這個毒性卻是瞭如指掌。”
燕十三大笑,與之同時撲前,歐陽天聰亦大笑。“我以為你找地方想辦法逃命的。”
燕十三道:“若非這地方已有如銅牆鐵壁,你又怎會這麼鎮定?”
歐陽天聰道:“那你是要在毒發之前先殺我的了。”
“固所願也。”燕十三身形一快,凌空撲向那個大甕。
大甕仍然在轉動,突然離開石壇倒飛出去,落在後面的牆壁前面,着地無聲。
燕十三身形與之同時一變,仍然撲向那個大甕,他還未撲到,那個大甕已一轉,轉進了濃煙中。
大堂這時候已煙霧迷漫,燕十三身形移動同時,煙霧亦被帶動向他湧捲過來。
他沒有閉上呼吸,身形施展至極限,只有希望在倒下之前將甕中的歐陽天聰撲殺。
毒氣的厲害他又怎會不清楚,能夠生存的時間實在有限,若是就這樣毒發倒下,他實在難以甘心。
那個大甕轉動得出奇地快,繞着石壇左轉右彎,以燕十三身形的靈活,竟然追之不及。
煙霧與他身形急動同時撲面湧來,他已經有一種麻木的感覺,身形更迅急。
大甕繼續在轉動,燕十三幾次眼看便手到拿來,可是到手接近又落空,一而再,再而三,然後燕十三突然發覺大甕竟然是依照九宮八卦的方位轉動,脱口一聲長嘯,身形一停,腳步再展,已踩着九宮八卦的步法迫近去。
大甕即時在歐陽天聰的一陣大笑聲中轉到石壇的右一面,再一翻,凌空上了壇,回到原來的位置。
燕十三沒有追,身形一頓,突然亦大笑起來。
歐陽天聰笑接。“好聰明的俠客。”
燕十三道:“彼此——”
“煙霧中大甕轉動,你竟然能夠分辨得出是依八卦九宮方位,對奇門遁甲多少也應該花過一番苦功。”
“若非以為那是毒煙,早已經分辨出來。”
“不是毒煙是什麼?”
“毒煙的厲害我既然清楚,又怎會不清楚絕沒有可能吸入後毫無感覺,到現在仍然能夠這樣子活躍?”燕十三哈哈大笑不絕。
歐陽天聰反問。“你若是毫無感覺又怎會這樣瘋狂向大甕撲擊?”
燕十三一怔。“你這是攻心。”
歐陽天聰道:“可惜遇上的是一個你這樣的對手。”
燕十三道:“現在我才放心。”
“窯內卻的確在煉製毒氣,而且在你們的人進入之後,毒氣便會泄出。”
燕十三笑容一斂。“我仍然相信他們一樣能夠平安無事。”
“你已經在擔心。”歐陽天聰大笑。“若是這也聽不出來,也枉我在大甕內這許多時間了。”
燕十三道:“可惜擔心也沒用,目前我唯一的辦法還是先殺你,再闖出去。”
歐陽天聰説道:“這的確是唯一的辦法。”
燕十三暴喝,身形暴長,離弦箭矢也似直射向那個大甕。
“波”的一聲,那個大甕突然爆裂,青藍色的水花暴濺迸射,一個青藍色的人當中穿出,半空中魚也似擺動,落在一條懸掛着的繩子上,也竟然懸在那兒。
燕十三反應也算敏鋭,身形及時倒翻了開去,沒有被那種青藍色的水花濺在身上。
一股奇怪的氣味卻隨即飄送進燕十三的鼻子,燕十三很自然的閉住了呼吸,目光往地上一掃,便落在那個青藍色的人臉上。
那個人竟然是歐陽天聰,藏在大甕內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可是看在眼內,燕十三還是有一種那是兩個人的感覺。
歐陽天聰説的是人話,眼前那個青藍色的人給燕十三的卻不是人的感覺,不錯他已經考慮到歐陽天聰那樣子藏身大甕中一定有原因,亦考慮到歐陽天聰現身一定會令他很意外,但竟然是那樣子的一個人,還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歐陽天聰一身衣衫濕透,但身子掛在繩子上,濕透的衣衫便明顯的迅速變幹,顏色卻沒有改變。
他的肌膚也是,始終呈現出一種令人心寒的青藍色,完全不像是人的肌膚。
除了那種令人心寒的青藍色,他的肌膚還滿是皺紋,也因而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紀。
就連他的一雙眼睛也散發着青藍色的光芒,穩穩的盯着燕十三。
“歐陽天聰?”燕十三不由脱口這樣問。
“看來我還是高估你了。”歐陽天聰放聲大笑,那種笑容也是異常恐怖。
燕十三嘆了一口氣。“突然看見你不嚇一跳的人相信要找鬥也難。”
歐陽天聰笑應。“我不是已説過要做大事難免要有些犧牲?”
燕十三道:“包括你在內?”
歐陽天聰道:“我當然也不例外。”
燕十三目光再落在地上,恍然道:“原來是這回事。”
濺落在地上那種青藍色的水花,竟有如水銀瀉地一般,這時候赫然已點滴無存,也不知是全都滲進地下還是已在地上乾透。
歐陽天聰笑問:“你真的明白?”
燕十三道:“若是我推測沒有錯誤,你是因為煉製那種毒氣,常久與毒藥接觸,亦沾染了毒氣,不能不將自己浸在盛載解毒藥物的大甕中。”
“不錯是這樣。”歐陽天聰並沒有否認。
燕十三接道:“這種藥物似乎只能夠幫助你暫時解除毒性發作的痛苦,並未能夠將毒性完全消除,所以你只有浸在大甕裏過日子。”
歐陽天聰有些奇怪地問:“你還知道什麼?”
燕十三説道:“一個人長久浸在藥物中並不是一件好事,若是我沒有看錯,你的筋骨也大受影響,不能夠像常人一樣行動。”
“還有呢?”歐陽天聰接問。
“這所以大堂必須懸掛着這許多繩子來幫助你走動,你的日子其實不好過。”
歐陽天聰搖頭。“你又不是我,又怎會知道其中的樂趣?”
“我只知道一個能夠過着正常生活的人,怎也比不能夠過着正常生活的人幸福得多。”
歐陽天聰道:“這是一般人的思想,我奇怪你竟然也是這樣想。”
燕十三笑笑。“你是在欺騙自己。”
歐陽天聰搖頭。“開始的時候不錯我也有些後悔,但很快便沒有了。”
燕十三道:“那是因為你明白不能不接受現實。”
歐陽天聰道:“好像我這種聰明人當然也很快便想到辦法克服一切困難,現在坐在大甕中在我來説已經是一種享受。”
“我相信。”燕十三又笑笑。“一個堅強的人發現不能不接受命運安排,便會樂於接受。”
“毒氣的成功當然也是一樣刺激。”
燕十三搖頭。“嚴格來説,毒氣仍然未算得成功。”
“暫時來説不錯,必須依賴地形,還要受風向影響,但只要大量生產,根本就不是問題。”
“問題只是能否大量生產?”燕十三吁了一口氣。“暫時來説,你還未能夠做到。”
歐陽天聰沒有作聲,只是笑笑,燕十三接道:“你大概也沒有考慮到竟然會有人找到這裏來。”
“否則我應該留着一個毒氣球,那麼任何陷阱都會變得更完美。”歐陽天聰盯着燕十三。“我其實已經留下了,只是判斷錯誤,以為對付唐門更要緊。”
燕十三沉吟道:“我們到唐門去並非是為了對付你,只希望唐門能夠解救一個吸入了毒氣性命垂危的朋友。”
“你卻也不能不承認對唐門仍存有另一個希望。”
燕十三隻有承認,歐陽天聰笑接道:“現在你應該替你的朋友算賬了。”
燕十三目光一轉。“以你的聰明,必定早已有所安排,否則也不會有這許多話説。”
歐陽天聰道:“我説的已經不是秘密,以為是秘密的,你都已猜到。”
燕十三沉聲道:“無論你怎樣安排,我還是要盡力一試。”
“否則你就不是燕十三了。”歐陽天聰大笑聲中身子離開了那條繩子,凌空撲向燕十三,人未到,一道閃亮的寒光已奪袖而出,飛射向燕十三的咽喉。
那是一條錐子也似的軟劍,長逾丈三,一擊不中便倒飛而回,回捲進歐陽天聰手臂上縛着的一條金屬管子內。
他的身子與之同時已換了三條繩子,仍然是貼着繩子,懸掛在半空中。
燕十三避開一劍,身形立即拔起來,在地上看來那些繩子倒不覺得怎樣,一竄進懸掛在半空的繩子中,不由他生出一種眼花繚亂的感覺。
錐子也似的劍即時飛射過來,他半空中倒翻,很自然的探手便抓向旁邊的一條繩子,還未抓上去突然又縮回,一個身子不由下墮。
那剎那他已經發現那些繩子當中暗藏着藍汪汪的尖刺,那些尖刺應該就是淬上了毒藥,給刺中固然麻煩,這樣墮下來卻只是狼狽。
以燕十三的身手,身形當然立即便穩定下來,歐陽天聰的身子同時離開了那條繩子,飛掠到另一條繩子,錐子也似的劍緊接射向燕十三。
他所以能夠懸掛在那些繩子上,顯然就因為繩子上的尖刺,雖然那些尖刺已淬上毒藥,對他來説卻是一點作用也沒有,連那種毒氣他都能夠禁受得住,能夠將他毒害的毒藥當然已不多。
有了那些毒刺,那些繩子當然只有他才能夠存身,這種情形下自然佔盡上風。
燕十三仗着反應敏鋭,身形輕捷,歐陽天聰的劍要殺他也不容易,繩子雖然到處都是,但是繩子下仍然有大量空間,足夠他的身形施展。
這座大堂原就是歐陽天聰接見手下的地方,不錯,考慮到有天有敵人會闖進來,但為了自己的尊嚴,總不能夠讓手下連站立的地方也沒有。
歐陽天聰完全明白這座大堂的弱點,一看燕十三的身手其實已心中有數,只是花了一番心血佈置的地方,仍然要一試才甘心。
他的攻勢綿綿不絕展開,身子穿梭在那些繩子間,繩子亦不住的飄動,擾人眼目,燕十三卻是不為所惑,始終沒有被那柄錐子也似的長劍射中。
歐陽天聰那片刻也不知刺出了多少劍,到他的劍停下,一個身子在繩子間穿梭更急。燕十三以為他是要發動另一種攻勢,哪知道他的身子穿梭着突然倒飛了回去,落在那座石壇上。
燕十三一怔,身形亦向石壇迫去,他當然明白,若非另有安排,歐陽天聰是絕不會放棄繩陣有利的條件,轉向石壇去。
歐陽天聰身形落下便是盤膝而坐,雙手亦落在石壇上,看樣子彷彿若不是這樣便連坐也坐不來。
燕十三一面迫近一面道:“看來你中的那種毒非獨要你長期浸在大甕的藥物中,連你的骨骼也已被弄得軟弱。”
歐陽天聰道:“所以我要依賴那些繩子才能夠施展身手。”
燕十三道:“若是在平地你非獨施展身手,連站起來也大成問題。”
“這原是一個秘密,可惜你雖然知道這個秘密,卻已沒有機會送出去。”
燕十三搖頭。“你若是繼續留在繩陣中,我也未必想不到對付你的辦法,何況你已然回到石壇上?”
歐陽天聰大笑。“我以為燕十三是一個怎樣的聰明人,原來不外如是。”
燕十三亦笑了。“你回到石壇上當然另有安排,否則又怎會放棄已佔上絕對優勢的繩陣?”
歐陽天聰道:“可惜以你的性格,就是明知道陷阱當前,還是要闖一闖的。”
燕十三道:“要看是怎樣的陷阱。”
歐陽天聰道:“既然是陷阱又如何看得出來?”
語聲甫落,一股煙霧便從石壇的四周湧出來,迅速將那個石壇裹着。
燕十三輕嘯一聲,身形凌空,居高臨下看得清楚,石壇的正中赫然正往下沉去,歐陽天聰也就坐在那正中,發出一陣陰森的笑聲。
燕十三當機立斷,身形一轉,天馬行空般跨向那座石壇,煙霧迎着他的身形一散,他立即當中穿過,往下疾撲了下去。
錐子也似的劍迎面突然射來,他偏身一閃,劍一縮而回,與劍光消失同時,歐陽天聰亦在石壇上消失。
燕十三清楚看見歐陽天聰一旁滾開,滾進了一片碧綠的光芒中,他沒有跟着這樣動,身形落在石壇上,也就隨着那座石壇往下沉去。
石壇下沉的勢子很慢,燕十三耳聽八方,眼觀四面,看見那一片碧綠的光芒是來自周圍的琉璃燈,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可是看到那些琉璃燈轉動,碧綠的光芒閃射,還是不由得驚訝起來。
那些琉璃燈怎能夠轉動他完全看不出來,而閃射的碧綠光芒非獨令他的眼睛不舒服,甚至有眩惑的感覺。
他沒有追查那些琉璃燈怎能夠轉動,一心在提防歐陽天聰的襲擊。
石壇的下面是一個地牢,不大寬闊,卻是建築得非常奇怪,四面牆壁一個個圓洞,看似雜亂無章,但細看清楚,赫然是按照九宮八卦排列。
四面牆壁便是四個九宮八卦陣,每一個的方位分佈都不同,燕十三雖然對奇門遁甲方面頗有認識,仍然不免有迷亂的感覺。
那個下沉的石壇這時候亦已停止,接而回向上升,燕十三沒有選擇的餘地,跳下石壇。
地牢的地面赫然亦是一個個圓洞,下望也不知有多深,燕十三落在圓洞與圓洞之間的地面,一顆心不由自主的寒起來。
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置身這種環境,他雖然不清楚,亦不難想像得到這個地方歐陽天聰必然花了一番心血,縱然不是一個厲害的機關埋伏,但對付敵人必然有一定的幫助作用。
那座石壇很快便升回原位,將地牢完全封閉,整座地牢在一片閃射的碧綠光芒中分外覺得陰森恐怖。
“燕十三——”歐陽天聰的語聲就在這時候傳來,也分外顯得陰森恐怖。
這樣的一個地牢當然不可能回聲激盪,但歐陽天聰的語聲到底由哪一個圓洞傳出來,以燕十三聽覺的敏鋭一樣分辨不出來。
“歐陽天聰,我已經下來了。”燕十三隨即應一聲。
歐陽天聰大笑。“這只是要證明你這個燕十三是真正的燕十三,並非冒名頂替的。”
燕十三亦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歐陽天聰道:“你當然看出這是一個陷阱,對我絕對有利,對你卻是百害而無一利。”
“不管怎樣,能夠弄出一個這樣的地方,可見得你的確是一個天才。”
歐陽天聰又大笑道:“這又算得了什麼。”
燕十三傾耳細聽,仍然聽不出歐陽天聰正確的藏身地方,歐陽天聰竟似已明白他的心意,笑接:“沒用的,這些圓洞的後面完全相通,我可以隨時移動位置。”
燕十三這一次聽得出歐陽天聰是在證明他的説話,語聲傳出來的位置明顯地在移動。
歐陽天聰隨又道:“告訴你也不怕,我是按照九宮八卦的方位移動,可是這座石牢內一共有五個九宮八卦陣,每一個的排列起點都不同,我已經熟練,你縱然對奇門遁甲方面很有認識,亦未必能夠同時應付五個九宮八卦陣的不同變化。”
燕十三嘆了一口氣。“你是瘋子,這種佈置已接近瘋狂。”
歐陽天聰道:“我只是盡所能令自己安全。”
燕十三道:“絕無疑問你是一個很小心的人,雖然有毒氣那麼厲害的武器,仍然考慮到有一天被敵人追到這裏來。”
歐陽天聰道:“小心一些總是好的,若非有這座石牢,只憑一個繩陣,時間差不多,你一定會有破解的方法。”
燕十三道:“平日有空你必是就在這些圓洞中穿來插去,以至純熟。”
歐陽天聰道:“這未嘗不是一種打發時間的辦法。”
“也是你最後的一重防衞。”
“好像這種問題,你以為我會不會回答?”
“你已經回答了。”燕十三微笑。“若是到現在我仍然摸不透你的心態,我已經失敗了一半。”
歐陽天聰靜了片刻,才道:“好像你這種聰明人並不多,可惜你一定要跟我作對。”
燕十三道:“好像你這種聰明人更少有,若是你的野心也小一些,對任何一個人來説也是一件好事。”
“對我可是一件壞事了。”歐陽天聰大笑。“一個像我這樣的聰明人若不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情,又如何對得起自己?”
燕十三道:“你若是沒有這個野心,便沒有毒氣的出現,你也不會首當其衝,身受其害,若是我沒有看錯,你連站也站不穩。”
歐陽天聰又沉默下去,燕十三接説道:“所以你必須依賴那些繩子才能夠在半空中移動,劍也必須依賴機簧發射,相信你自己也明白,筋骨已沒有可能恢復正常了。”
“這有什麼要緊?”歐陽天聰突然又大笑起來。“我縱然不健全,但一樣能夠支配健全的人,要他們為我賣命。”
燕十三説道:“你難道沒有想過以你的聰明若是轉向正途,一樣會有很大的成就。”
“有,只是我發覺那非獨一點趣味也沒有,到頭來還不免俯首聽命於人。”
“我不明白。”
“你甚至也許連好人不長命這句話也沒有聽過。”
燕十三一怔,歐陽天聰笑接。“想一想你怎會變成一個江湖人,怎會浪跡天涯,到處為家?”
燕十三沉默了下去,歐陽天聰接又道:“你以打抱不平來度日,以你的聰明武功,若是一如你所説,又何須如此?”一頓,隨又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説?”
“沒有了。”燕十三笑:得有些落寞。“你現在可以動手了。”
歐陽天聰道:“我也很明白你們這種所謂俠客的心情,結束生命對你們來説有時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燕十三道:“看你的本領了。”
語聲甫落,他已有陰風陣陣的感覺,事實他的衣衫也是在舞動,這風他卻不知道從何而來。
每一個圓洞彷彿都有風吹出來,他知道不是幻覺,也明白是歐陽天聰在發動什麼,雖然不清楚,對這個人的聰明才智不能不佩服。
然後他突然感覺一股尖針也似的寒氣從背後襲來,回頭一看,便瞥見歐陽天聰從一個圓洞冒出了半身,錐子也似的長劍緊接射出。
與回頭同時,燕十三亦避開了那一劍,反應與目光幾乎同樣迅速。
歐陽天聰一劍刺空,身子便縮回,燕十三身形亦迅速撲至,哪裏還有歐陽天聰的蹤影。
他沒有追進那個圓洞內,圓洞只容許一個人卧伏着進出,若是進襲,既然不清楚圓洞內的情形,那樣卧伏着身手難以施展得開,歐陽天聰若是突然襲擊,根本難以閃避得及。
圓洞內彷彿有風在流動,燕十三卻不能肯定是歐陽天聰身形移動帶動氣流,還是根本就有某種設置使氣流流動,擾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