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勝衣已經從查四口中知道貴妃是金龍堂上四個男妾中最寵愛的一個,也是武功最為高強的一個,點頭道:“看來金龍堂已經傾巢而出了。”
紅綾道:“他們都明白東西落在查捕頭手中對他們的影響,也是説他們都無意改變現在的行事作風。”
沈勝衣深注紅綾,道:“只是難為姑娘了。”
“我答應查捕頭的時候,便知道有今天,才帶着這天羅地網上路,想不到他們這麼快便發覺追到來,幸好來的人是霍青一人。”
紅綾嘆息道:“天羅地網雖然厲害,卻是隻能夠施放一次,一擊後便只是一具廢物。”
沈勝衣道:“的確不是人人都知道這種東西,他們大可以讓手下先上前,誘發天羅地網,別人的生命,對他們來説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紅綾道:“也許我選擇另一個地方見面好一些。”
沈勝衣道:“這個地方……”
“先母是葬在庵後,我是順便到這裏來叩個頭。”
“姑娘一片苦心。”
“這也是我最後的一次了。”
“虎毒不食兒,令尊相信……”
紅綾搖頭道:“我雖然是他的女兒,但壞了他的大事,他一樣不會寬恕。”接從腰間拿出了一塊寬約一寸,長約半尺的金牌。
那塊金牌用一條金鍊子串着,上刻一條金龍,還有一個“殺”字,紅綾接道:“這是霍青方才給我的,同樣的金牌一共發出七牌。”再將金牌反轉,在金片後面刻着“柳紅綾”三字。
沈勝衣變色道:“金龍七殺。”
“永不超生。”紅綾接道:“此令一下,金龍堂上下必須全力追殺這個人,這七塊必殺令在刑堂中當眾發下,一發不收,除非堂主親自追回來,在刑堂中當眾廢去右手,以血親自將牌後的姓名抹去。”。
沈勝衣一聲嘆息:“這個可能似乎並不大。”
紅綾道:“七塊金龍令發給不同的七個高手,難保會有一塊失落的,再説家父仇敵滿天下,要他將右手斬去,與要他將金龍堂解散並無分別。”
“也許當時令尊氣在上頭。”
“以我所知,家父是一個很冷靜的人。”紅綾忽然笑了笑:“若不是這樣冷靜,金龍堂也不會到現在仍然不倒。”
沈勝衣道:“不錯。”
“只是人都有他的弱點,最謹慎的人也難免有疏忽的時候。”紅綾將金牌系回腰帶上:“你不必為我操心,我決定做這件事的時候已經不準備活下去了。”
沈勝衣只是嘆息,紅絞接道:“我這就帶你去藏花名冊的地方,你看過花名冊沒問題就將金釵還我,以後也就沒有你的事了。”
沈勝衣道:“我相信姑娘你,這金釵的作用不也只是到此為止?”
紅綾考慮了一下,道:“你真的這樣相信我?”
沈勝衣道:“姑娘根本可以不偷取花名冊,可以不到來這裏的。”
紅綾接過金釵道:“也好,你去拿花名冊,我留在這裏將金龍堂的人誘開。”
“不用。”沈勝衣目光一轉:“姑娘可以暫時藏起來,只要我取到花名冊,金龍堂的人相信便不敢輕舉妄動,到時候我再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安置姑娘。”
紅綾搖頭道:“我不以為天下還有我容身的地方。”
“譬如説京師重地,王侯府邸。”
紅綾道:“沈公子交遊天下滿,我是絕對相信,只要我答應,你一定能夠給我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你是答應了?”
紅綾嘆息道:“以後的事以後説。”
沈勝衣道:“雖然京師路遠,到我處理好金龍堂花名冊,要將姑娘安全送到去,應該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在此之前,姑娘無妨到郭莊居留。”
“郭莊?”紅綾一怔。
沈勝衣道:“那裏是俠義中人聚集的地方,金龍堂不無顧忌……”
紅綾接問:“你是説郭寬的郭莊?”
沈勝衣道:“就是這個郭莊了。”
紅綾又問道:“查捕頭是不是留在那裏?”
沈勝衣點點頭,方要説什麼,紅綾已然頹然往旁邊的樹上一靠,嘆息道:“想不到——”
“想不到什麼?”
“竟然真的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
沈勝衣心頭一動:“誰?郭寬?”
“你知道他其實是什麼人?”
沈勝衣心頭又一動:“難道他竟然是金龍堂的人?”
紅綾沉聲道:“他是家父——”一頓她才用乾澀的語聲接道:“寵愛的四個男妾之一。”
“什麼?”沈勝衣大叫出來,他並不是一個容易受驚的人,但這個秘密實在令他震驚。
紅綾接道:“他本來叫郭珏。”
“可是……”沈勝衣沉吟接道:“一向他的所作所為……”
紅綾道:“他的確是因為不滿金龍堂的所為才離開,也的確得到家父的許可,家父也一直遵守諾言,讓他安靜地過他的日子,而他也一直立心向善,做過不少頗為有意義的事情。”
沈勝衣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既然真的改過向善,應該……”
紅綾截道:“家父並不是一個很有信用的人。”
沈勝衣點頭:“否則也不會有這次的事發生,他本已答應查四解散金龍堂。”
一頓接問:“他所以沒有騷擾郭寬只是因為一直沒有這個必要。”
紅綾道:“也是説留以備用,現在是用的時候了。”
“郭莊之內有不少俠義中人,力量並不薄弱,足以一戰,除非郭寬連這一點勇氣也沒有。”
紅綾道:“我印象中他並不是一個勇士,對家父他也一直有一種畏懼。”
沈勝衣道:“積喊之下,就是這樣也不足為怪,但莊中那許多俠義中人,應該有些影響。”
紅綾道:“家父總有辦法要他懾服的,當然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談判。”
沈勝衣皺眉道:“單對單,便氣勢已遜了七分。”
他腦海中不由浮起郭寬面白無鬚,温順如女子的神態來。
紅綾嘆息接道:“何況他還有把柄在家父手上。”
沈勝衣苦笑:“令尊果然不會輕易放過一個人。”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把柄,只是一次家父醉後失言,曾經提及只要他喜歡,隨時都可以將郭寬打回原形,萬劫不復。”
“看來郭寬還不知道。”
沈勝衣微喟:“否則也不會活得這麼開心。”
紅綾道:“花名冊也有關於郭寬的一切記載,到手後你不妨看看我可有……”
沈勝衣道:“我沒有懷疑姑娘的説話,只擔心令尊找到去,郭寬如何應付?”
紅綾道:“除非家父的條件太難接受,否則我看他一定會將查捕頭交出去。”
沈勝衣道:“令尊一定會考慮到這方面,不會讓他感到太難堪的,現在到我們傷腦筋的了。”
紅綾頷首道:“我看他會拿查捕頭來要脅你交還花名冊。”
沈勝衣問道:“以你看,交出去有什麼結果?”
紅綾道:“家父會將花名冊收藏到秘密的地方,金龍堂的主要成員會來一次遷徙,然後就是瘋狂的報復行動,查捕頭還是非死不可。”
沈勝衣道:“不能交出去,甚至查四在我們面前慘被凌遲。”
紅綾道:“否則我們非獨對他不起,也對不起為這件事死難的其他人。”
沈勝衣道:“我只是要清楚知道姑娘的心意。”
紅綾盯穩了沈勝衣,道:“若是我中途變卦帶給你煩惱,你將我殺掉好了。”
沈勝衣點點頭:“有姑娘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紅綾目光一遠,道:“我討厭金龍堂的所作所為,但金龍堂主到底是我的父親,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遇着,遇着的時候我的確不知道能否堅持下去!”沈勝衣微喟道:“人總有人性,姑娘所以答應查四,以花名冊交換,豈非也是為了令尊的生命安全?”
紅綾嘆息道:“你知道我可能會為家父改變初衷就成了。”
沈勝衣道:“我明白該怎樣做的了。”
紅綾四顧一眼,接道:“此去路上我們有可能被分開,我還是告訴你花名冊藏放的地方,必要時你一個人趕去,拿走便是。”
沈勝衣道:“也好。”
紅綾道:“那是在……”
沈勝衣突然伸手封住了紅綾的嘴巴,一轉身形即射出,掠向不遠處的一方大石,紅綾不由自主跟着掠去。
大石後一支姆指粗細的竹枝同時挑起來,往後抽回,卻被沈勝衣凌空食指一下挾着,接將之奪過來。
一條灰褐色的人影,緊接從三丈外的一株樹幹後掠出,手一翻,七點寒星射向沈勝衣面門。
沈勝衣劍一劃擋,奪來的竹枝飛出,一支弩箭也似射進了那個人的肩膀,身形再一動,疾掠了過去。
那個人痛快得倒退半丈,手揮處,又是七點寒星射出,另外兩條灰褐色的人影旋即從左右不遠的兩株桃花樹後轉出來,各自射出一把暗器。
沈勝衣身形飛舞在暗器中。
左手劍展處,“劍羅秋熒”,射向劍鋒的七點寒星方向陡轉,一齊投向劍鋒粘附在劍鋒上。
另外十四點寒星同時從他身旁飛過,他的劍半空一震,粘附在劍鋒上的七點寒星反射回去。
那邊發暗器的手揚起,正要射出第二把暗器,反射回來的七點寒星已打在他身上,慘叫聲中一個身子蝦米般弓起,倒飛開去。
沈勝衣身形與之同時半空一轉,雙腳蹴在一株樹幹上,身形斜刺裏射向右邊的那個人。
那個人第二把暗器立即出手,跟着第三把。沈勝衣半空中閃過第二把,劍接連七彈,正中射來的第三把七點寒星,只聽細而清的七下金鐵閃擊聲響,那七點寒星一一飛回。
那個人閃開了三點,仍然有四點打在身上,一點正中要害,當場命喪。
沈勝衣身形未盡,右手一勾一搭,一下子轉回,徑自落在那個給竹竿穿透肩膀,倒在地上的人身前。
又是七點寒星向他射至,都給他的劍擊落,身形落下,同時劍指着那個人的眉心。
那個人機伶伶打個寒噤,灰白無神的一雙眼盯着沈勝衣,赫然是一個瞎子。
“誰叫你們躲在這裏的?”沈勝衣只問了這一句便沒有問下去。
那個瞎子也沒有回答,口裏“格”一下異響,一縷黑血從嘴角淌下來。
紅綾那邊迅速掠至,道:“他們是貴妃手下的蝙蝠。”
“蝙蝠?”沈勝衣有些詫異。
“那是因為他們全都是瞎子,一雙耳朵卻極之敏鋭,也就專門負責窺聽消息的工作。”
沈勝衣劍指那支竹竿,道:“這也就是用來作偷聽用的?”
紅綾點頭道:“他們利用這些竹竿能夠從更遠的地方進行窺聽的工作。”
沈勝衣道:“很聰明的辦法,方才若不是這個人緊張了些,竹竿無意碰在石上發出聲響,我們還不知道他們在偷聽。”
紅綾道:“是你,我並沒有留意那一下那麼輕微的響聲。”
沈勝衣道:“我原是以為有人藏在石後。”
紅綾眼中露出佩服之色道:“你人很小心,經驗豐富,難怪查捕頭找你來。”
沈勝衣道:“是我找他的,我絕不相信他會是那種為了個人利益,將令尊放走的那種人。”一頓接又道:“只要是他的朋友都不會相信。”
紅綾嘆息道:“丹書鐵券真的沒有送錯,他真的是一個盡忠職守的捕頭,只是,金龍堂真的那麼討厭。”
“姑娘雖在金龍堂中,對金龍堂的所作所為相信還沒有查四的清楚。”沈勝衣緩緩轉過半身,道:“當今天子賜贈丹書鐵券是一種殊榮,拿着它可保終身平安,子孫亦受用不盡,查四不惜將之放棄,除了證明他的決心還證明了一件事。”
紅綾點頭道:“以他的精明,對付金龍堂仍然力有未及。”
沈勝衣道:“姑娘看過花名冊,應該知道金龍堂的勢力有多大。”
紅綾無言點頭,沈勝衣緩緩蹲下,拔出了插在那個瞎子肩膀上的竹竿,一面道:“這種竹竿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
紅綾道:“竿心卻是通透的,一根接一根,能接成很長的一條,他們在這方面又是經過特別的訓練。”
沈勝衣接問道:“這羣蝙蝠為數有多少?”紅綾搖頭道:“不清楚,最多的一次我看到的,總有二三十個。”
沈勝衣道:“貴妃這個人不簡單。”
紅綾道:“除了家父,金龍堂最可怕的除了黑狗,應該就是他的了。”
“黑狗?”沈勝衣一皺眉頭。
“是家父收的義子,家父看到他的時候他只有五歲,抱着一條黑狗僵卧在雪地上,他的身上帶着刀,可是他寧可餓死也不肯殺掉那條黑狗。”
沈勝衣道:“令尊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
“他眼了家父之後,卻就殺了那條黑狗,一個人吃掉了,據説看見他將那條黑狗殺掉的人,都覺得心寒。”
“金龍堂的人居然會為一個五歲的小孩子殺狗而心寒,不簡單。”
“家父認為他是一個天生的殺手,這些年來,一直在教他殺人的本領,派他去做的,也一直是殺人的工作,從來都沒有失手。”
“江湖上沒聽説過這個人。”
“他殺人從來都不會驚動太多人,也從來都不留名,就是堂中的人也有些懷疑他是個啞子,其實他只是不喜歡説話。”
“這一次怎樣……”
“事前他給派去了河西,這時候應該辦完要辦的事,聽得消息趕回來了。”
“我會小心這個人。”沈勝衣道:“花名冊藏放的地方你還是不要説的好。”
“是不是還有……”
沈勝衣手中的竹竿突然飛出,遠飛六丈,從那兒一株桃樹的枝縫中飛過,一個灰褐色衣衫的中年人,一聲驚呼,從那株桃樹後閃出來,右肩上穿了一個血洞,曳着一股鮮血倒縱出去。
紅綾目光一轉接道:“還有一個。”
沈勝衣道:“很多個,看來他們早已看出你手中盒子載的不是花名冊,埋伏了人在附近,窺聽秘密,若是你説了出來,他們就是不動手,也會趕程前去,搶在我前面取回花名冊,”
紅綾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奇怪竟然不出來助霍青一臂之力。”
沈勝衣道:“他們得到的指示也許就只是偷聽。”
紅綾頷首道:“以我所知他們的確只是服從貴妃一個人。”
沈勝衣道:“他們也很沉着,若不是那一下聲響,我還不會發覺,然而第一個倒下,其他的便變得急躁起夾,呼吸聲也變得粗重了。”
紅綾道:“他們的確一向很團結。”
“應該説,他們的關係一向很密切。”接上的是一個陰柔的聲音,彷彿從雲層中落下。
沈勝衣紅綾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高高坐在不遠處的一株桃樹上,一身衣衫也是桃紅色,坐在那裏就像一大簇桃花。
“他就是貴妃。”紅綾輕聲道。
“貴妃不是一個男人?”
“他喜歡這樣,將自己打扮成一個女人,連聲音也弄成這樣。”
貴妃笑應道:“紅綾又在説媽媽的壞話了?”
“住口!”紅綾喝一聲,一個身子已因為憤怒顫抖起來。
貴妃若無其事,目注沈勝衣:“你就是沈勝衣,很年輕啊。”
沈勝衣道:“想不到天下竟然有你這種男人。”
貴妃道:“你是説我穿成這樣子?”
沈勝衣道:“還有諸般態度。”
貴妃道:“天下好像沒有一條律例不許男人作這種打扮。”
沈勝衣不能不點頭同意,貴妃接道:“這也只是我個人的事,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言談舉止用哪一種方式表達也沒有自由,豈不可悲。”
沈勝衣道:“你喜歡怎樣做的確是你個人的事,只要不妨礙別人。”
貴妃道:“你明白我很高興,可是你殺了我這許多蝙蝠,我就很不高興了。”
沈勝衣道:“他們不應該偷聽我説話的。”
“這是他們的不是,我只是告訴你,他們一定不肯這樣罷休。”
“他們是什麼關係。”
“夫婦。”貴妃若無其事。
沈勝衣一陣噁心,貴妃笑接道:“這也是他們的事,他們有權這樣做。”
沈勝衣無言,貴妃又道:“他們雖然是我的人,這一次卻歸霍青指揮,霍青既然只是叫他們偷聽,他們當然不會理會那許多。”
“霍青應該不會死,合我們二人之力,對付一個沈勝衣應該沒有問題,你出手幫助沈勝衣當然不一樣。”
貴妃搖頭道:“你當然不會這樣做的,霍青到底也是你的媽媽。”
紅綾一張臉陡然紅起來,身形欲動,卻給沈勝衣接着。“他是故意氣你的。”
紅綾咬着嘴唇,沈勝衣仰首接道:“閣下到來就是要説這些?”
貴妃道:“我目的當然在取回花名冊,可惜綾兒又不肯拿出來。”
沈勝衣道:“我只是可惜你站得這麼遠,不能夠將你立斬在劍下。”
貴妃輕呼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忍心,難道一點憐香惜玉之心也沒有?”
沈勝衣道,“不是沒有,你若是站得近一些便立即領略得到的了。”
貴妃道:“好甜的嘴巴,只是騙騙小姑娘還可以。”嘆了一口氣,又道:“我還是趕快離開這兒安全。”身形一動,飛鳥般掠了開去。
紅綾看看沈勝衣,沈勝衣搖頭:“不能追,這個人比霍青要狡猾。”伸一手接道:“我們該往那個方向走?”
紅綾會意,伸手在沈勝衣掌心以指寫了一個西字,邊要寫下去,沈勝衣手掌突然握回,仰首望去。
紅綾循目望去,只見那邊一株高樹上,頭下腳上,蝙蝠也似的倒吊着一個人,赫然是貴妃。
一見二人過來,貴妃身形立即風車般一轉,變回頭上腳下,立在橫枝上,嬌笑道:“好利的眼睛。”
沈勝衣道:“好高的輕功。”
貴妃道:“我身子窈窕,腿長腰細,原就是練輕功的材料。”
沈勝衣道:“高樹上風大,莫教給風吹下來。”
話語未完,貴妃已掉下來,才掉下丈許,雙袖一展,如一隻飛鳥般飛去。
“來的是你,霍青相信也很意外,我趕不及到來當然也是的。”
紅綾冷笑道:“你就是趕及到來,又能怎樣?”
沈勝衣看着,道:“這個人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弟子,輕功竟然練到這個地步。”
紅綾道:“不知他有沒有瞧到我寫的那個字?”
這句話出口,她才發覺手仍然在沈勝衣掌中,嬌顏一紅,忙抽回來。
沈勝衣目光一轉,道:“我們就往這個方向走,路上看情形再作決定。”
紅綾自信地道:“他們是絕不會知道我將花名冊藏在什麼地方。”
沈勝衣點頭,向坐騎走去,那匹馬看來仍然很好,可是到他走近去,一手搭上馬鞍的時候,突然“希聿聿”一聲,倒了下去。
紅綾不由自主四顧一眼,並無發現,沈勝衣即時道:“不是暗器。”
“那是什麼?”紅綾大感詫異。
那匹馬這個時候前半截身子肌肉已抽搐起來,不住地顫抖,沈勝衣手指馬頸上的一個銅錢大小的紅印,道:“這是指傷。”
紅綾更詫異,沈勝衣道:“看這匹馬的反應就像給人封了穴道一樣。”
紅綾道:“馬也有穴道?”
“應該有的,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傳説專門研究點穴,旁及各種獸類。”
“沒聽過。”紅綾搖搖頭。
“那是天殘門,據説門下的弟子都必須是身上有缺憾的人。”
“難道貴妃……”紅綾的臉不由又一紅。
“方才就只有他從這匹馬旁邊經過。”沈勝衣接道,“天殘門另一種飲譽江湖的武功就是輕身提縱。”
紅綾點頭道:“還有那些瞎子,莫非也全都是天殘門的人?”
沈勝衣道:“他們雖然是瞎子,聽覺卻在一般人之上,而且一身武功,除了天殘門,我想不出有哪一個門派,能夠將他們訓練成這樣子。”
紅綾道:“奇怪的是他們這樣服從貴妃。”
沈勝衣道:“相信是因為貴妃的輩份在他們之上,天殘門據説與一般門派一樣講究尊師重道,門規據説非常嚴厲。”
紅綾想想又問:“天殘門在江湖上到底是入於白道還是黑道?”
沈勝衣道:“據説是白道,他們雖然沒有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也從來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殘而不廢自食其力。”
“但現在他們的所作所為……”
“一個門派的弟子難免良莠不齊,而我所説的也已是二十年前的舊事。”
“這二十年內……”
“天殘門已經在江湖上消失,連五年一次的泰山論劍,他們也已有四次沒有參加了。”
沈勝衣沉吟接道:“有人説他們是被仇家尋到去,已遭到滅門之禍。”
語聲甫落,一聲冷笑突然傳來,沈勝衣、紅綾循聲望去,只見七丈外一個老瞎子幽靈般從一塊石後冒出來。
那個老瞎子鬚髮俱白,一身黑衣,手執一條竹杖,又高又瘦,彷彿皮包着骨頭,抓着竹杖的那隻手青筋外露,指甲尖長,就像只鳥爪。
沈勝衣心頭不由一凜,這之前他完全沒有察覺這個人的存在,這個人的內功修為絕無疑問,在其他瞎子之上。
老瞎子隨即道:“不是仇家。”
沈勝衣道:“晚輩所知,只是道聽途説。”
老瞎子一怔,道:“你真的就是沈勝衣。”
沈勝衣道:“老前輩何以有此問?”
老瞎子道:“沈勝衣乃江湖上年輕一輩最負盛名的劍俠,怎會這樣客氣有禮?”
一頓又道:“但門主絕無認錯之理。”
“門主?”沈勝衣一怔:“貴妃難道就是天殘門之主?”
老瞎子面部肌肉抽搐一下:“天殘門已經不存在,別再提了。”
“不錯,若是仍存在,貴妃也不會投入金龍堂。”
老瞎子面色一變,突又嘆了一口氣,道:“他是門主,無論他作出什麼決定,都是對的。”
沈勝衣欲言又止,老瞎子接道:“二十年後的今日,能夠説出天殘門的人已不多,年輕一輩你是第一個。”
沈勝衣道:“那不是仇家尋仇,難道是內訌?”
老瞎子沒有回答,看神態卻已是承認,沈勝衣嘆息接道:“好不容易冒出頭,在江湖上佔一席位啊!”
老瞎子道:“大家也真到了殘而廢,無愧於天地……”
他沒有説下去,言下之意,感慨之極,沈勝衣再問:“那之後,天殘門便投入了金龍堂?”
老瞎子無言點頭,紅綾插口道:“你們並不是全都自願的?”
老瞎子毫無反應,沈勝衣道:“天殘門的人,據説入門之際,便要發誓一生服從。”
老瞎子嘆息道:“金龍堂也沒有待薄我們,最低限度大部分天殘門的弟子都認為得到前所未有的享受,不枉此生。”
沈勝衣完全明白,以金龍堂的所作所為,要一羣殘廢人心滿意足,死心塌地效力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一個殘廢人的意志也無疑比較薄弱。
老瞎子又一聲嘆息,問道:“你明白的?”
沈勝衣道:“明白,有什麼辦法能夠令他們改變?晚輩又能夠做什麼?”
老瞎子笑了,道:“沒有,他們現在都已經變得不像一個人,只像只禽獸,你能夠殺多少,便多少。”
沈勝衣道:“晚輩方才有些擔心。”
老瞎子道:“我這個老瞎子也一樣已經變得禽獸一樣,只是聽到了天殘門三字,仍然有很大的感觸,忍不住跑出來。”
沈勝衣道:“老前輩你的心情不難明白。”
老瞎子道:“你現在可以動手了。”
沈勝衣搖頭道:“老前輩若不現身出來,晚輩根本不知道老前輩的存在,一定要動手,也等下一次。”
老瞎子道:“現在動手的確很沒有意思,只是下一次,你要小心了。”
沈勝衣道:“老前輩,後會有期。”
老瞎子無言點頭,雙臂一振,一隻大蝙蝠般沖天飛起來,只聽“噗噗”兩聲,已兩個起落,消失在桃花影中。
紅綾目光這才一轉,道:“他的輕功還在方才那些蝙蝠之上。”
沈勝衣道:“內功也已臻化境。”
紅綾道:“方才你真的沒發現他?”
沈勝衣道:“是真的,以這個人內外功,應該不會是無名之輩,在天殘門的地位相信也不低,否則也不敢擅自現身,又説那些話。”
紅綾沉吟有頃道:“看來天殘門的人並不是個個甘願受貴妃支配,只是礙於門規,不得不俯首聽命。”
沈勝衣道:“這是愚忠,江湖上好像這樣迂腐的人很多,我始終認為,門規並不是那麼重要,尊師重道也應該有一個限度,個人應該有個人的原則,只要是合理的應該做的便去做。”
紅綾道:“我相信沒有一個門派願意收一個這樣的弟子。”
沈勝衣點頭:“江湖上的陋習實在太多,這只是其中之一,在上的一代一代延續下來,都要求門下弟子一種接近盲目的服從。”
紅綾嘆息道:“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夠顯示出他們的威嚴。”
沈勝衣轉問道:“花名冊上沒有記載貴妃的出身?”
紅綾想想,道:“應該有的,只是我沒有時間細看,匆匆地看了看所列的姓名,肯定那是真正的花名冊便算。”
沈勝衣道:“金龍堂的勢力只怕比查四估計的還大很多。”
“就是怎樣大,我看他還是會這樣做的。”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聽到他半句後悔的説話。”沈勝衣一面説一面放目四顧。
紅綾亦周圍一望才道:“你還是擔心那些蝙蝠?”
沈勝衣道:“我只是擔心一件事。”接以腳尖在地上畫了一個“馬”字。
我們若是沒有馬代步,即使一路上能夠平安無事,趕到去已經筋疲力竭,而且也一定很快給金龍堂主與及堂下的高手追上。
一個天殘門的貴妃已經這樣難以應付,若是金龍堂精鋭盡至,我們就算花名冊在手,也難以脱身,花名冊結果還是要落回金龍堂主手上。
紅綾當然明白處境的惡劣沈勝衣也沒有再説什麼,腳一轉,將地上的字擦去,舉步前行,紅綾亦步亦趨,經過的地方,一片平靜。
這當然只是表面的平靜,在沒有充分的把握之前,金龍堂方面應該不會貿然再採取行動。
貴妃等在桃花林外一株高樹上,藏得很小心,看着沈勝衣、紅綾去遠才落下來,取出一個竹哨擲進桃花林內。
竹哨發出了一下尖鋭的響聲,射出了老遠才落下來。
一個個瞎子隨即由桃花林走出,幽靈般來到貴妃身旁,其中兩個以既陰沉又怪異的語聲説了一些話,才悄然退下去。
貴妃一些表示也沒有,一會兒才問道:“丘長老呢?在哪兒?”
“在這裏。”
聲音從貴妃後面傳來,是跟沈勝衣紅綾説話的那個老瞎子,已然立在貴妃身後三丈之外。
貴妃接問道:“你都聽到了?”
丘長老應道:“丘義聽得很清楚,他們説的也全都是事實。”
“你是個長老,是門中輩份最高的一個。”
“門主之下。”
“你眼中還有我這個門主?”貴妃笑問。
丘義道:“丘義有眼無珠,看不見門主,門規卻一直穩記心中。”
“那我是怎樣吩咐你的”
“丘義在等候處罰。”
貴妃道:“你可以離開的,我擔保,絕沒有人阻止你。”
“丘義身受天殘門大恩,有生之日,都不會離開天殘門。”
“你是天殘門的長老,我這個門主也不敢對你怎樣。”
貴妃淡然道:“掌嘴三十,叫你以後小心説話。”
丘義毫不猶疑地舉起手來,痛摑在嘴巴兩側,摑得很慢,力道卻始終那麼大,三十下之後,嘴巴兩側已紅腫起來,鮮血亦從嘴角淌下。
那些瞎子雖然看不見,但入耳驚心,一個個都垂下頭來,不敢作聲。
丘義也沒有哼一聲,垂下手,垂下頭。
貴妃沒有理會他,轉問道:“他們可曾提及要往那兒去?”
“沒有。”所有瞎子齊皆搖頭。
貴妃悶哼,道:“沒用的東西。”目光轉向沈勝衣、紅綾離開的方向。“他們往西走,我可是不相信,他們一定往西走下去。”
沒有人應聲,貴妃接又道:“但往西走的亦不無可能,是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語聲未落,“叮噹”鈴聲劃空而至,一隻腿上縛着金鈴的鴿子迅速飛來,繞着那株高樹打了一個轉。
一個瞎子隨即舉起手中竹杖,那根竹杖尖端塗成硃紅色,非常觸目,那隻鴿子雙翼與之同時一斂,落在竹竿上。
貴妃探手一招,那隻鴿子便到了他手上,接從鴿腿銅管中抽出了一張薄薄的紙條,迎風抖開,一看,喜形於色,道:“好了,堂主兩個時辰內必到,事情可簡單了。”
他將手一翻,那張字條變成了一蓬碎片灑下,這個人非獨輕功好,內功也不是一般可比。
不管他是怎樣變成天殘門主,從他的身手看來,那些瞎子中能夠與他一戰的,只有一個丘義。
金龍堂主果然在兩個時辰之內趕到了,同行的仍只是潘玉、胡來與查四。
四個人八匹馬,一匹倒下了,立即可以換上第二匹,難怪追得這麼緊。
“沈勝衣已跟紅綾聯絡上了?”金龍堂主第一句就這樣問。
貴妃點頭:“而且已一齊上路。”語聲更顯得嬌嗲,神態也更像一個女人。
金龍堂主目光一轉,道,“小青呢?追上去了?”
貴妃一拍手,四個瞎子抬着霍青的屍體從桃花林中走出來,金龍堂主當場一怔,忽又一笑:“不是死在天羅地網之下,那是死在沈勝衣劍下了,這個人身手真的這樣好?”
貴妃道:“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再加上紅綾天羅地網一旁侍候,我們是不敢妄動。”
金龍堂主“哦”一聲:“那小青是妄動的了?”
貴妃道:“小青走在我前面,他是看出了紅綾手中捧着的是天羅地網,不敢冒險出手。”
金龍堂主笑接道:“憑他的身手,的確很難躲得開天羅地網一擊,難道他就是看不出憑他的身手也一樣不是沈勝衣的對手?”
貴妃解釋道:“只怕他以為來的是查四,哪知道是沈勝衣這種高手,到他知道的時候,已經逃不了了。”
“要逃應該逃得掉的。”金龍堂主搖頭道:“你不用為他分解,這個娃兒最要面子,自視也太高,死在沈勝衣劍下怪不得別人。”
貴妃笑應一聲:“堂主明察。”
金龍堂主接問道:“我們賠上了這條人命,花名冊的下落難道還不能肯定?”貴妃道:“紅綾將之藏起來,沒帶在身上,這一去就是帶沈勝衣去拿。”
金龍堂主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賤丫頭果然很小心。”
一頓轉問道:“你當然還是沒有趕到來?”
“已到了。”貴妃又一笑。
“那你還不知道應該怎樣做?”
貴妃道:“紅綾當然會將花名冊收藏在一個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地方,只要將她殺掉,問題便可以解決。”
金龍堂主道:“不錯,那就是立即有人無意發現,又知道花名冊的重要,她未必能像查四這樣處置,而只要花名冊出現,我們散佈在附近的線眼一定會知道。”
貴妃道:“可是,紅綾到底是堂主的女兒。”
金龍堂主面色一沉,道:“我已經下了金龍七殺令,你——不知道?”貴妃沉吟道:“不過……”
金龍堂主卻冷冷截道:“合你們二人之力,縱然殺不了沈勝衣,要殺紅綾應該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
貴妃看來看去到現在仍然看不出金龍堂主有絲毫説謊的跡象,心頭不禁一凜,連忙解釋道:“當時我實在不能夠肯定紅綾是否已經將秘密告訴沈勝衣。”
金龍堂主皺眉道:“你屬下那羣蝙蝠難道一些發現也沒有?”
貴妃道:“他們確然聽到了很多事情,好像紅綾已告訴沈勝衣郭寬的秘密,推測堂主發難要郭寬將查四交出來。”
金龍堂主不由大笑道:“很好,這隻有令事情更簡單,最低限度大家會面的時候可以省卻很多説話。”
貴妃嘆息接道:“可惜到要緊關頭,他們卻給沈勝衣發現,還死了幾個人。”
“這實在可惜得很。”
“之後紅綾改以指在沈勝衣掌心寫字,我一旁偷窺,誰知反給姓沈的發現。”
“這個人實在有幾下子,難怪以他的多管閒事,也能夠活到現在。”
貴妃一直留意着金龍堂主的表情,到現在才道:“聽他的口氣,還要將紅綾安排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金龍堂主淡然道:“江湖上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有那個地方我們動不了。”
貴妃道:“江湖上的確沒有。”
金龍堂主輕“哦”一聲,道:“那些蝙蝠到底還聽到什麼?”
貴妃道:“沈勝衣提及白玉樓這個人。”
“白玉樓?”金龍堂主面色一變:“書劍雙絕,粉侯白玉樓?”
貴妃無言點頭,金龍堂主一張臉繼續變,變成了鐵青色,所謂“粉侯”就是駙馬,白玉樓書劍雙絕,連中文武狀元,名動天下,再得公主垂青貴為駙馬,更得皇帝歡心,許以重任,權勢之大一時無兩。
金龍堂雖然勢力甚大,與朝廷相較,仍然是微不足道,所以他們一直都是藏起來,不敢公然與朝廷對抗,案子儘管做得多,傷害的大都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萬不得已才會犯到官府中人頭上,也所以各地官府一直沒有對他們採取太激烈的行動,只是經年累月,那些案子累積起來,實在非常可觀,難免上動天廷,天子愛民如子,總要有所表示,各地官府才緊張起來,金龍堂的人也因此藏得住秘密。
這也是金龍堂主的命令,他儘管目中無人,卻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屬下又是一些什麼人,能夠做到什麼地步,而且這些年來他得到的財富已足夠他們這一羣高高在上的人舒舒服服地歡度一生。
一個人在這種情形下當然不希望再出亂子,他們也不是一羣有什麼大志的人,直到現在所求的也只是財富。
現在到了這個地步已非他們所願,他們現在所做的其實也只是補救的工作,看如何將花名冊取回來,而作出這個決定的當然就是金龍堂主,他已是隻求取回花名冊,堵住了這個漏洞便作罷。
對紅綾他雖然已下了金龍七殺令,但她到底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是否真的忍心這樣做,實在令人懷疑,連這樣接近他的貴妃也不能肯定。
他心裏到底準備怎樣對付紅綾,也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非獨貴妃,就是其他人也只求將紅綾抓起來,送到他面前,由他自己自去處置,誰都不願意負上這個責任,金龍七殺令雖然已樹立了威信,到底是金龍堂主訂下來的,金龍堂主以他們所知一直都不是一個太講信用的人,否則也不會有紅綾盜取花名冊的事發生。
金龍堂主也當然很明白貴妃他們的感受,事實他也是隻有這個女兒,一直都非常疼惜。
在發出金龍令的時候他也事實有些衝動,失手落在查四手中已令他顏面無存,他要維持自己的威信,在紅綾這件事上就必須處理得很恰當,尤其是現在沈勝衣竟然要將紅綾送到白玉樓那兒。
白玉樓既然與沈勝衣是好朋友,在收留紅綾這件事上一定不成問題,成為事實後,要他到白玉樓那兒要人就是他有這個膽量,只怕也沒有人敢隨他前去。
“聽清楚了沈勝衣真的是有這個意思?”金龍堂主考慮了一會又問出這一句。
貴妃又點頭,金龍堂主再問:“紅綾怎樣表示?”
貴妃道:“已有些心動,相信沈勝衣很容易説服她!!”
“賤丫頭!”金龍堂主雙拳緊握,發出爆栗子也似的聲音,恨恨地接道:“我若是讓她進入白玉樓那兒,江湖上就再沒有這個人。”一頓接喝道:“傳我命令,殺紅綾,只要死的,不要活的,誰若不盡力,讓她走脱,拿他的頭來見我!”
貴妃沒有説話,往後把手一擺,拇中指發出“得”的一下響聲,所有屬下一齊退下去,一個不剩。
金龍堂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問道:“路上已經有人監視了?”
“堂主放心。”
“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到兩個時辰。”貴妃笑應:“他們的坐騎都已給我殺掉,只能步行。”
金龍堂主捋須微笑:“兩個時辰他們步行又能走得多遠?”
潘玉到這時候才接道:“不用一個時辰我們便能夠追上去,合我們三人之力,要殺一個沈勝衣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
他沒有將胡來算在內,胡來也沒有任何反應,只堆着一張笑臉,眼前這三人他很清楚有一種怪癖,性情也因此怪得很,一個侍候不好,不難招致殺身之禍,最好就是多聽少講,省得麻煩。
三人也沒有理會胡來,金龍堂主隨即冷笑道:“在他們取到花名冊之前,將之截下,殺了沈勝衣,看你查四還有什麼辦法。”
查四給縛在馬鞍上,給封了幾處大穴,但仍然能夠説話,應聲道:“等你們追到了,截下了,將人殺了才説這些話也不遲。”
金龍堂主冷然回頭道:“你以為我們殺不了沈勝衣?”
查四淡然道:“我只知我這個朋友智勇雙全,而且運氣出奇好。”
“若是真的那麼好,也不會將你送到郭莊。”
“那是我的運氣太壞,跟他沒有關係。”查四居然還笑得出來:“他的運氣若不是那麼好,又怎會這麼巧,及時趕到這裏來?”
金龍堂主獰笑道:“你以為他的兩條腿快得過我們的馬?”
查四笑接道:“就是快不過,他也有辦法應付的,我們是好朋友,他有多少本領我難道還不清楚嗎?”
金龍堂主道:“那你看着好了,我第一眼看到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將你的牙齒打掉。”
查四道:“我以為你會説將我殺掉的。”
金龍堂主道:“只要你還有一分利用的價值,我也不會將你殺掉,我倒是奇怪,你怎麼還笑得出來,怎麼不找個辦法自殺。”
查四道:“當然是因為我還要看着你失敗,我看你還是立即將我殺掉的好,那最低限度,在你失敗的時候,少了一個拍掌叫好的敵人。”
金龍堂主冷冷地看着查四道:“到時你不能夠拍掌,是不是我就會覺得好受一些?”
查四一怔,笑容一斂,金龍堂主相反有了笑容,笑得很惡毒,道:“是你要我這樣做的。”一頓接喝道:“挑斷他雙手的筋!”
侍候查四的胡來笑應道:“這屬下最有本領。”手中隨即多了一柄牛耳尖刀。
金龍堂主笑接道:“小心一點兒,莫要他失血過多,死掉了。”
胡來道:“這個堂主大可以放心,屬下在這方面最有分寸,身上也有止血的藥物。”
“很好。”金龍堂主催騎上前,道:“慢慢來,我要看清楚他給挑斷手筋的時候,是怎樣一種表情。”
那柄牛耳尖刀應聲在胡來雙手動起來,前後左右上下翻飛,姿勢之多,實在罕見,等到金龍堂主來到面前,他的左手才落在查四的右腕上,又捏又按的,一番量度的動作,才捏住查四右腕的主筋,右手刀接壓在查四的手腕上,一寸一寸的移近。
查四渾身的肌肉不由崩緊,牙根緊咬起來,他當然明白,手筋給挑斷之後,一雙手將會變成怎樣子。
對一個練武的人來説,除了眼睛也沒有什麼比一雙手給廢掉影響更大的了。
刀鋒終於割開了他的皮膚,也就在割到主筋那剎那,金龍堂主反手突然閃電般伸出,食中指一夾,不偏不倚,將刀夾個正着。
胡來一怔,脱口道:“堂主——”
金龍堂主搖頭道:“我忽然想到還是先將他的眼睛挖掉的好。”
胡來立即道:“不錯,那他什麼也看不見,先就已沒有了人生樂趣。”
查四冷笑道:“那最好也將我弄成聾子,什麼都聽不到。”
“好主意。”金龍堂主鬆開二指,撫掌大笑。
潘玉接笑道:“那還有什麼人生樂趣?”隨顧貴妃道:“那他到時若是歸順,你天殘門又得另創一套武功了。”
貴妃搖頭道:“到現在為止,天殘門下仍然沒有一個既瞎且聾的門下,沒有了眼睛,還有耳朵可以聽,連耳朵也聾了,就是原已有一身武功,也是沒有用的。”
金龍堂主大笑道:“我看還是將他留給你們吧,若是連這樣的殘廢也沒有,天殘門如何成為天殘門?”
貴妃道:“這也是不錯。”
金龍堂主雙掌隨即一翻,“雙鋒貫耳”同時左右印在查四的耳朵上,查四立時一陣血氣浮湧,雙耳轟鳴,什麼也聽不到,他仍然沒有作聲,直到金龍堂主右掌再翻,食中指插向他的眼睛,終於不由慘叫了一聲。
金龍堂主並沒有插下去,指尖就停在眼蓋上,跟着放聲大笑了起來,貴妃潘玉、胡來二人亦同時大笑。
查四聽到這笑聲,明白他的耳朵沒有聾,金龍堂主只是拿他開玩笑。
金龍堂主大笑了一會兒才道:“原來查大捕頭也怕變成聾子瞎子?”
查四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查四隻是一個小捕頭,如何受得了這種驚嚇,堂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給查四拿着的時候,不也是大叫饒命?”
金龍堂笑容一斂,查四接道:“幸好當時在旁邊沒有金龍堂的人,否則,堂主這時候只怕很難笑得這樣痛快。”
金龍堂主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要説什麼或者有什麼行動,金鈴聲響,一隻信鴿向這邊飛了過來。
貴妃抬手一招,信鴿落在他手上,他從鴿腿縛着的銅管抽出字條一看,一張臉便沉下來。
潘玉一旁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貴妃道:“沈勝衣欲從西行十里,突然改變方向,殺了附近三個我們派去監視的人。”
金龍堂主問道:“到哪兒去了?”
貴妃道:“推測是進入了黑森林。”
“什麼?”金龍堂主面色驟變。
查四即時大笑道:“黑森林連綿數十里,你們如何去監視,如何去找人?”金龍堂主冷笑道:“他們一定會出來的。”
查四冷冷道:“你們只能夠監視黑森林附近的道路,留意走過的人,可莫要忘記,路是人走出來的。”
金龍堂主一雙眼睛彷彿有火焰冒出來,貴妃旁邊突然道:“這個人為什麼不交給我?”
金龍堂主霍地回頭道:“你能夠令他學會在我面前應該怎樣説話?”
貴妃笑了笑,道:“給我半個時辰,反正沈勝衣進了黑森林,我們怎樣趕也沒用。”
金龍堂主考慮了一下,點頭道:“好,我們慢慢走,教好了姓查的你趕上來就是了。”
貴妃又笑笑,接道:“你放心,這個人太髒,我是不會感興趣的。”
金龍堂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貴妃也沒有再多説什麼,從胡來手中接過繮繩,面上始終是堆着笑容。
查四看見這笑容卻不寒而慄,然後他突然像省起了什麼,嘶聲叫起來:“你們一羣畜牲!”
金龍堂主大笑道:“我倒要看你變成畜牲之後,又怎樣説話。”
貴妃牽着繮繩往桃花林中走去,查四繼續破口大罵,金龍堂主這一次卻充耳不聞。
也沒有多久,桃花林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陣怪叫聲,潘玉聽着一笑道:“那羣蝙蝠可樂了。”
查四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跟着傳來,金龍堂主聽着眉飛色舞,突然對潘玉道:“原來這個人叫起來也這樣動聽。”
潘玉道:“我們就是想不到這個辦法。”目光忽然落在胡來面上:“小胡怎樣了?”
胡來一面要吐的表情,但一見潘玉望來立即又展開笑臉忙應道:“沒什麼。”
潘玉道:“我看你好像要吐的,沒什麼就好了。”一頓笑接道:“你先走一步打點一切。”
“屬下遵命。”胡來忙向金龍堂主一拜,趕緊策騎奔了出去,頭也不回。
他不知道潘玉是否有意支開他,但他卻知道再不離開難保便不會吐出來。
潘玉隨即催騎走近金龍堂主,雙雙奔出,兩隻手隨即握在一起,潘玉竟露出羞答答的表情。雙騎隨即奔向那邊的小樹林。在他們後面,查四淒厲的叫聲繼續傳來,在某種人來説這反而是一種誘惑,一種刺激。
三個時辰後,金龍堂潘玉走在山路上,貴妃與四個瞎子亦帶着查四追到來。
查四仍然給縛在馬鞍上,那四個瞎子緊伴着左右,手抓着查四的手腳,那種表情就好像抓着一塊紅燒豬蹄,恨不得馬上咬一口的。
貴妃一騎先到金龍堂主身旁,笑問道:“你們為什麼這時候才跑到這裏來?”金龍堂主反問:“你説為什麼?”
貴妃看看小潘,道:“小潘可是不堪刺激?”
潘玉笑應道:“都是你這個騷蹄子闖出來的禍,堂主原是要找你的。”
貴妃搖頭道:“得了便宜,還説這種話。”抓住金龍堂主的胳臂搖了搖。
金龍堂主大笑:“姓查的怎樣了?”
貴妃道:“變了一隻母蝙蝠,聽話多了。”
金龍堂主目光轉落在查四面上,只見查四一面悲憤之色,緊閉着眼睛,牙齦亦緊咬着,嘴角有血淌下,胸膛不住起伏,彷彿有滿腔的憤怒,正要發泄出來。
“母蝙蝠。”金龍堂主笑了笑。
貴妃接呼道:“查四,沒聽到我們堂主叫你?”
查四睜開眼睛,瞪着金龍堂主,沒有作聲,金龍堂主接問:“怎麼不罵了?”
查四咬牙切齒的,仍沒有作聲,貴妃笑接道,“是不是,連話也不敢説了。”
這句話才出口,查四已叫出來:“畜牲——”
貴妃一呆,嘆了一口氣,道:“我以為你總會給我面子的。”一頓又嘆道:“你難道不知道這一罵會有什麼後果。”
查四厲聲道:“總有一天,你會給千刀萬刃……”
貴妃搖頭道:“看你啊,連罵人也不懂,來人——”
四個瞎子齊應了一聲,貴妃接着吩咐:“你們好好地再享受一下。”
四個瞎子一齊歡呼,有所動作,金龍堂主卻突然喝住:“慢着,你們先弄他到那個小溪裏洗刷乾淨。”
一個瞎子道:“不用了,我們看不見,那管他……”
金龍堂主突然道:“我看得見。”接笑着一把捏住查四的臉頰,緩緩説道:“我要你至死也記得有我這個仇人,永不超生。”
查四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貴妃撫掌道:“好主意。”
潘玉接道:“倒是更便宜了這個姓查的。”
“看,小潘要吃醋了。”貴妃笑得就像是一隻小母雞。
查四聽着胸膛都要給氣破了,儘管咬牙切齒,再也罵不出來,他有生以來又何嘗見過這般無恥的人。
正當此際,一騎快馬迎面疾奔過來,乃是胡來。
金龍堂主目光一轉,揚眉道:“看來有消息了。”
潘玉道:“否則也不會趕得這麼急,只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
“有消息總好過沒有消息。”貴妃伸手輕拍查四的面頰:“看你運氣怎樣。”
“黑狗回來了。”胡來這個消息到底怎樣,卻是要看金龍堂主他們的感受。
“好消息!”金龍堂主的反應異常興奮。
潘玉和貴妃卻打了一個寒噤,貴妃笑接道:“雖然是好消息,聽到這個人我還是有些心寒。”
潘玉道:“我也是的。”
貴妃接問道:“他現在哪裏去了?”
胡來道:“已進了黑森林去了。”
“很好。”金龍堂主捋須一笑:“沈勝衣就是怎樣隱藏行蹤,也難以逃得過我的眼睛。”
他説得很肯定,貴妃他們也絕不懷疑他的話,好像他們這種人居然也會為之心寒,黑狗當然有他可怕的地方。有時他們甚至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頭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