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飛雨的説話已接不上:“白……白玉……”
“白玉樓?”沈勝衣脱口一聲。
艾飛雨乏力地點頭,猛一栽,沈勝衣叫出來:“飛雨”再沒有回答,艾飛雨已下最後一口氣,沈勝衣語聲一頓,怔住在那裏。
張千户秦獨鶴相顧一眼,一時間也不知該説什麼。
房間陷入一片死寂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勝衣才回復自我,喃喃道:“白玉樓,難道就是他?”
秦獨鶴插口道:“白玉樓是那一個啊?”
張千户道:“你沒有留意這個人?”
秦獨鶴搖頭道:“近這十年來,江湖上的消息我都不怎樣清楚,但他若是一個大人物,我總該知道的。”
張千户道:“他所以是一個大人物,並不是完全因為他的武功。”
“那是因為什麼?”秦獨鶴更奇怪。
“他特殊的背境。”張千户道:“他是一個粉侯。”
“粉侯?”秦獨鶴又扯住。
“也就是駙馬。”張千户並不奇怪秦獨鶴不明白粉侯的意思,粉侯與江湖原就很難拉上關係。
秦獨鶴總算明白了:“他是皇帝的女婿?”
張千户點頭:“年青的時候,他曾經連中文武狀元,得公主垂青,成為一時的佳話。”
秦獨鶴苦笑:“這種奇怪的事恕我孤陋寡聞。”
“在江湖上他們闖出”書劍雙絕“的名堂,這還是不久前的事情。”
“他喜歡與江湖中人交往?”秦獨鶴似乎有些不相信,在他的心目中,江湖中人與官場中人很難拿來一起説,也不認為官場中有多少好人。
張千户明白秦獨鶴的心意,道:“這個白玉樓是一個奇男子。”
秦獨鶴反問:“你認識?”
張千户搖頭:“傳説是這樣。”
“傳説總難免有些失真,沈老弟,你説是不是?”
沈勝衣搖了搖頭:“白玉樓與我是好朋友。”
秦獨鶴又一次怔住,沈勝衣接道:“事實他完全沒有傳説中官場中人那種場習慣,地做過好幾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秦獨鶴摸着鬍子:“你當做好朋友的人當然不會差到那裏去,卻不知這個駙馬爺是怎生模樣。”
沈勝衣道:“不太難看。”
張千户道:“否則也不會給皇帝的女兒瞧上,貴為粉侯。”
秦獨鶴沉吟接道:“這樣的一個人材在朝廷中,當然也有很大的發展,舉足輕重。”
“當然了。”張千户其實也不敢大肯定,看看沈勝衣。
“以我所知他的權力的確不小,錦衣衞據説也都是由他統率。”沈勝衣好像還有很多話,但沒有説下去。
秦獨鶴嘟喃道:“那個魔王不是要謀朝篡位吧。”
張千户一笑:“你想到那裏去了?”
沈勝衣一皺眉,道:“這未必不無可能,計劃的第一步,他也許就是要假的艾飛雨接近白玉樓,然後弄出一個假的白玉樓……”
“再弄出一個假皇帝?”張千户的臉不由得發青,這無疑是有些妙想天開,但以那麼巧妙的易容術,就是變出一個假皇帝,的確不是全無可能的事情。
到時候又會變成怎樣一種局面?張千户不敢想像。
秦獨鶴忽然笑起來:“由江湖到大內,只有狂人才會這樣做。”
張千户道:“那個所謂魔王不是很像一個狂人?”
秦獨鶴正色道:“不是很像,簡直就是,這件事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
這個人表面雖然是冷冰冰的,內心卻並非如此,沈勝衣不由暗暗點頭。
張千户富甲一方,也是老江湖,出了名精打細算,但面臨這個問題,亦不知如何是好。
秦獨鶴嘟喃接道:“但有誰會相信我們的説話?”
張千户苦笑:“若不是親身經歷,第一個我已是不相信。”
沈勝衣道:“有個人一定會相信。”
“白玉樓!”秦獨鶴反應異常敏鋭:“你去跟他説,他更就非信不可。”
沈勝衣無言頷首,秦獨鶴目光一掃:“這件事一會再説,有誰知道艾飛雨住在這。”
張千户道:“並不是人多人知道,那些司馬仙仙,顯然已迷失本性,更不會查問。”
秦獨鶴道:“而且沒有內應,她們也不能這樣順利偷進來,是誰?”
張千户眼角的肌肉抽搐,“只有一個人,柳清風!”
秦獨鶴話一説出,心裏亦已經肯定,恨恨道:“這個人,奇怪,我們竟然會讓他離開。”
張千户道:“這只是因為我們還不知道有這件事情,可是他為什麼不親自動手,省得麻煩?”
沈勝衣道:“也許他還有一個弱點怕死!”
張千户道:“這個弱點方才地已經表露無遺,再不,就是那些司馬仙仙已無絲毫利用價值,由得她們送死。”
沈勝衣點點頭:“也有道理。”
張千户目光一落:“奇怪她們全都是一個模樣,簡直就是開玩笑。”
沈勝衣沉吟接道:“看來他是要變出某一個人,但變來變去,都很不滿意,換了一個又一個。”
張千户道:“我也有這種想法,如此説來,這個女人想必也很重要的了。”
“是誰?”沈勝衣想不出。
張千户道:“會不會就是白玉樓那兒的人?”
“亦未可知。”沈勝衣緩緩道:“看來我得趕去那兒知會一聲。”
張千户道:“我們兩個老頭兒説不定也有些用處,也正好趁這個機會看看那位粉侯。”
秦獨鶴搖搖頭:“駙馬府中比一般官府只怕更麻煩……”
“可不覺。”沈勝衣目光一遠,“兩位老前輩用不着太擔心。”
張千户微喟:“我們去不去,相信也沒有什麼影響,但柳清風是我們放走的,總不能不管。”
秦獨鶴接問:“以你猜,他現在會逃到什麼地方去?”
“猜不到。”張千户苦笑。
柳清風這時候正走進一條小巷內。
這條小巷也就是沈勝衣看見方直進去的那條。巷內一個人也沒有,柳清風在那扇紅門之前停下,不放心的回頭一看,肯定沒有人追蹤,才縱身越過高牆,掠進怡紅院後院。
院子內也一樣沒有人,柳清風對周圍的環境顯然很熟悉,快步向前,穿過迴廊,月洞門,花徑,再進入一個小院落,停在一座小樓前面。
小樓中仍然有燈光,柳清風往門上三長一短,叩了四下。
“門沒有關上。”一個不太難聽的女人聲音傳出。
柳清風推門走了進去。
進門是一個小小的廳堂,屏風前放着一張奇大的椅子,坐着一個身裁也奇大的中年婦人,珠光寶氣,衣飾華麗。
這正是怡紅院的老闆攘尚三姐。
柳清風反手將門掩上,道:“三姐還沒有睡。”
三姐眼睛眺成一條縫:“這樣的一夜誰睡得着。”倏的一笑。“你的記性好像越來越壞了。”
柳清風有些兒詫異:“三姐……”
三姐笑截道:“我不是説過了麼,人叫三姐不打緊,你一叫我便覺得心寒。”
柳清風乾笑,三姐一揮手:“坐。”
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放着酒菜,三姐竟是一個人在這兒吃菜喝酒。
柳清風坐下,三姐嘆了一口氣:“我有個壞毛病,心情好固然想吃東西,不好地想吃。”
“能吃是福。”柳清風竟然變得這樣俗氣。
“福就是胖,人胖的女人沒有人會喜歡。”三姐有些感慨,舉杯呷了一口酒。
柳清風笑道:“三姐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子多愁善感?”
三姐笑了笑:“你也吃一些。”將手中筷子遞前。
柳清風道:“不餓。”但仍然接下了筷子。
“那喝些兒酒。”三姐接着將酒杯遞前去。“這個酒不錯。”
柳清風接下那杯,呷了一口,道:“很不錯。”
三姐替他添了滿滿一杯:“酒能驅寒,多喝一些。”
柳清風這才想起一身水濕未乾,老臉微紅,藉喝酒掩飾那份尷尬。
三姐待他將酒喝完才問:“出了什麼事?是不是給發覺了?”
柳清風無言嘆息,三姐笑接道:“姓張的果然精打細算。”悠然站起身,走過去推開窗户。
柳清風看着三姐背影,道:“我早已警惕自己小心,卻還是為他所算。”
三姐忽然問:“你來時是不是覺得周圍很靜寂?”
柳清風答道:“現在才正是睡覺的時間。”
“只是這一次睡着的人絕不會再醒來。”三姐竟然這樣説。
柳清風脱!問道:“為什麼?”
三姐一笑問道:“你不是這樣愚蠢的吧?”
柳清風動容,低聲問:“可是都死了?”
三姐道:“該死的都死了。”接問道:“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麼該死?”
柳清風道:“因為他們已沒有利用的價值。”
三姐道:“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這一次大遷非常匆忙,他們多少會覺得很奇怪,也許多少會看到一些他們不該看到的東西。”。
“主人實在審慎。”柳清風口裏儘管這樣説,後背卻感到一陣惡寒。
這些該死的人絕無疑問都會死得糊里糊塗,不明不白。
然後他再問:“其他的人呢?”
三姐道:“都已經動身離開。”
“你只是在等我?”
三姐頷首:“主人知道你一定很快就到來這裏。”
柳清風道:“我們現在也該走了……”話説到一半,面色突一變。
三姐這才呼了一口氣,“要讓你喝下這杯酒實在不容易。”
柳清風嘶聲道:“是毒酒?”
三姐道:“發作得雖然有些慢,卻絕對有效!”
“為什麼?”柳清風大叫。
三姐嘆息道:“你好像忘了主人最痛恨就是屬下擅作主張,違揹他的命令。”
“我……”柳清風一個字才出口,已給三姐截住。“你若不是出手傷楚烈,又怎會被發現?”
柳清風怔在那裏,三姐接道:“張千户精打細算,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要瞞過他的耳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本來就沒有他那麼聰明,事先又缺乏周詳的安排,不被他發現才是奇怪。”
柳清風道:“我就是揭露身份,這時候相信也已沒有多大關係。”
三姐笑笑道:“只是你這人便再也用不着了,對於再沒有用處的人,你應該清楚主人怎樣處置。”
柳清風道:“我是重要的,不像其他人。”
“所以主人更加憤怒,因為他必須再我一個你這樣的高手來填補這個空缺。”三姐搖頭。“想不到你這個年紀,仍然沉不住氣。”
柳清風的面色變得異常難看,突然拔劍,凌空疾刺前去!
這一創出鞘之迅速,簡直有如電光石火,而一劍剌出,亦是閃電一道也似?
三姐坐着的那張椅子立時在劍光中粉碎,他的人那剎那卻已倒翻開去,這一劍雖然如此迅速,卻竟然追不及她肥胖的身形!
柳清風一劍刺空,身形一旋,突然伸手掩住了胸膛,面上同時即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來。
颯的他的身形又一挺,第二劍剌出,急刺三姐十三處穴道!
一劍緊一劍,十三劍組成了一道嚴密的劍網,三姐眼看便要被網個正着,身子不知怎的一轉,竟然脱身出來!
她那麼肥胖,平時總是給人一種笨重的感覺,但身形展開,卻是如此的迅速,有如圓球般滾轉。
十三劍之後,旁邊的椅幾已盡成粉碎,柳清風的面色亦有如粉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是十三劍剌出,明顯的已然比方才的十三劍慢上了很多。
三姐卻沒有輕視再來這十三劍,滴溜溜轉到了桌子之後,柳清風的劍即時迸射出一道奪目光芒,劍網一斂,合成一劍,力斬而下!
這一劍斬下與二姐那一轉同時發生,三姐若站在原位,此刻使得應付這一劍,她那麼一轉,劍便破在桌子上,霹靂一聲,整張桌子頓分兩片!
那兩片桌子旋即又分為四片,柳清風這一劍力斬之後,竟然還有變化。
可惜三姐的身形根本沒有停下,一轉便倒掠開去,倒掠上後面屏風之上,從容坐下來。
柳清風從破桌當中穿過,看樣子便要追殺前去,才衝前半丈,猛一個踉蹌,他的左手霍地抓住了旁邊的一條柱子,穩住了身形。
他的面色變得更難看,連吸了兩口氣,蒼白的臉頰陡然升起了兩抹紅暈。
三姐都看在眼內,笑笑道:“你就是拚盡全力最多也只能再攻我三劍,三劍之後你仍然不倒下,配製毒藥的那個人只怕要倒黴了。”
柳清風悶哼一聲,步高步低的走前,人劍突又化作飛虹,飛射過去!
三姐目光一閃,身形一翻,從屏風上倒翻開去。
劍刺在屏風之上,“嗤嗤”破空聲之中,屏風多了十數個劍洞,再化作飛雪般揚起來。
屏風後半丈之處放着一椅一幾,三姐已坐在椅上,揣起了几上的一杯酒,輕輕地啜了一口。
柳清風人劍落下,踉蹌着腳步跨進屏風,喘着氣道:“還有兩劍!”
語聲一落,人劍飛刺前去。
三姐手中杯同時出手,“叮”的杯子正撞在劍尖上。“波”的接一聲,那隻杯子四分五裂,餘酒激射了開去,柳清風人劍倒飛而回,衝過屏風,栽翻地上。
三姐杯子一擲之威,也實在嚇人,柳清風一口真氣也事實提不上來,他以劍支地,掙扎着站起身子,突然大喝一聲,長劍脱手疾擲前去!
這一劍亦擲盡了他幾乎全部氣力,劍一擲出,他的身子又倒下,兩股黑血當先從眼角淌下,口鼻跟着亦有黑血流出來:-劍擲得很準,擲向三姐眉心,三姐只伸出兩指一夾,便將劍夾在二指當中。
雖然説這一擲已沒有方才那種威勢,但隨便一夾,便將劍夾住,也不能不説是三姐的本領。
她接將手一抖,劍飛回,“奪”的插在柳清風面前的地上,柳清風在地上打了個滾,挺起半身,掙扎着伸手去拔劍,他的手才碰着劍柄,所有的氣力已耗盡,挺起的半身重又倒下,手亦順着劍鋒落下,五指盡破割斷,流出來的亦是紫黑色的血。這種毒開始發作的確比一般毒緩慢,但是一發作,卻是異常的迅速,所以到發覺中毒,以柳清風內功的高深,也一樣來不及運氣將毒迫出來。
三姐看着柳清風倒下,才從椅子站起身,一攏髮髻,輕笑一聲,接拍雙手。
兩個人鬼魅也似從門外閃進來,左右抓住了柳清風的肩膀,將柳清風的體從地上拉起來,往門外奔出。
門外陽光普照,柳清風的面色在陽光下更顯得恐怖,七竅紫黑色的血不住往外流。
三姐也跟了出來,揮手滅了那輕淡如水的燈光,陽光下穿過走廊,消失在花木叢中。
張千户、秦獨鶴已經執拾好簡單的行裝,已經準備與沈勝衣動身的了,韓奇卻就在這個時候走進大堂來。
一看韓奇面色,三人知道又有事發生,秦獨鶴第一句問:“又死了什麼人?”
韓奇尚未回答,張千户接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本來是一個很冷靜的人,經過這連番變故,亦有些沉不住氣。
韓奇答道:“門外有人送來了一副棺材!”
張千户追問:“那是什麼人?”
“是本城一間棺材店子的人,與我們都有來往。”韓奇嘆了一口氣。
這些日子他們死的人實在不少,已經成了棺材店子的好主顧。張千户再問:”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他人?”
“沒有。”韓奇道:“他們是受人所託,將棺材送來,所有費用,都已經付清了。”
沈勝衣突然插口問:“躺在棺材裏的是不是柳清風柳老前輩?”
韓奇詫異的望了沈勝衣一眼,點頭。“沈公子怎麼知道的?”
張千户替沈勝衣回答:“除了柳清風,沒有第二個值得他們這樣隆而重之,用棺材送到這裏來的了。”一頓接道:“我們出去看看。”
一看之下,張千户秦獨鶴都不由毛骨棟然,柳清風一張臉實在嚇人,但他們仍能夠辨認得出。
那張臉已變成紫黑色,隱隱泛着一層怪異的光澤。
皮膚看來經已硬化,而且開始龜裂,出現了無數道白浪,秦獨鶴看着奇怪,梨木杖往上一碰,幾片皮膚竟然應杖剝落。
血旋即冒出,紫黑色的血,剝落的皮膚下,是紫紅色的肌肉。
“好厲害的毒藥。”秦獨鶴倒抽了一口冷氣。
沈勝衣嘆息接道:“看來他並沒有我們意料的那麼聰明。”
秦獨鶴搖頭:“他若是一個聰明人,根本就不會妄動。”
“那一個暴露身份,那一個就得死。”張千户乾笑一聲:“好一個魔王。”
沈勝衣仰眼望天:“對於這個魔王我越來越感興趣了。”
“豈獨你而已。”秦獨鶴梨木杖一頓:“他這樣將柳清風的體送回來,會不會有什麼目的?”
張千户道:“也許有,但現在你就是想破了腦袋相信也想不出來。”
“也許他只是嚇唬我們,叫我們不要再追查下去。”秦獨鶴摸着鬍子。“也許他正是要我們想破腦袋,呆在這兒,可使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完成他的計劃。”
張千户淡然一笑:“其實他應該知道,無論再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夠阻止我們趕去白玉樓那兒了。”
秦獨鶴道:“你看,他真的會如此聰明?”
張千户點頭:“所以我們本該再走一趕司馬家,現在也只好取消,日夜趕程到白玉樓那兒。”
沈勝衣道:“司馬家那兒也許還有什麼線索讓我們多瞭解一些那個魔王,但無論如何,沒有直接瞭解那麼扼要明瞭。”
張千户道:“我這兒養有千里駿馬,而且我們在行動上也應該比他們方便。”
沈勝衣道:“也許他們也一樣方便,他們應該不會聯羣結隊走在一起,惹人注目。”
張千户輕“嗯”一聲,那邊即時馬嘶聲響,韓奇與幾個張家弟子已牽着八匹駿馬奔來。
秦獨鶴目光一轉,道:“韓奇你也準備帶去。”
“讓他去見識一下也是好的。”張千户輕埒鬍子。“路上我們也需要一個人來打點一下。”
秦獨鶴道:“只是危險一點。”
張千户道:“這個孩子再不讓他磨練一下,將來如何處理大事?”
秦獨鶴看看韓奇,沒有再表示任何意見。
那絕無疑問都是駿馬,毛色光亮,神采飛揚,張千户接過繩,飛身躍上其中一匹駿馬的鞍上,看來雖然有些兒令人心寒,但坐定之後,亦令人有穩如泰山的感覺。
秦獨鶴縱身躍上另一匹馬,一面説道:“想不到你做了大老闆,舒服了那麼多年,居然還懂得騎馬。”
張千户一仰首,大笑了一聲:“有些本領學會了就絕不會忘掉的。”
語聲一落,策騎疾奔了出去,秦獨鶴緊追在後,一步也不放鬆。
急風吹起了他們蒼白的鬚髮,拋下了多年的豪情又再在他們的身上出現。
沈勝衣、韓奇隨後動身,韓奇趕着四騎空馬,輕而易舉,那些馬看來像是對他很服從。
“很喜歡馬?”沈勝衣順口問一句。
韓奇點頭:“這些馬都是我養的。”
“你沒有寵壞它們?”
“沒有。”韓奇放騎疾奔,迅速追上了張千户二人,沈勝衣也沒有被他拋離,緊接跟上。
馬行如龍,飛快奔過長街。
黃昏。
四人八馬魚貫從柳林中奔過,張千户秦獨鶴雙騎帶領在面前,互不相讓,騎了一整天的馬,他們都沒有露出倦容,興趣也好像越來越大。
沈勝衣、韓奇一直跟在後面,沒有趕前去,出了柳林,韓奇忽然道:“沈兄可知道,他們兩人已多久沒有騎馬?”
沈勝衣笑笑:“只怕有很多年了,但他們看來,都沒有忘記怎樣才能夠將馬騎好,這一天奔馳下來,顯然越來越純熟呢。”
韓奇又問:“一個人多年沒有騎馬,突然騎了一整天,你以為又會怎樣?”
沈勝衣道:“晚上歇下來的時候,我們就會清楚了。”
韓奇笑笑:“我們本該阻止他們,但我們若是真的這樣做,他們一定會很生氣的。”
沈勝衣笑了,他雖然認識這兩個老人的時間還短,卻不能不同意,這兩個老人都非常好勝。
馬行的速度,並沒有減低多少,他們是兩匹馬交替來策騎,並沒有讓馬跑得大累。
四人八騎才去遠,柳林旁邊的一座高崗上,一叢樹木中,倏的出現了一騎。
鞍上的是一個女人,一身淡碧色的長衫,眼睛亦是淡碧色,幽然散發着一種奇怪的光芒。
高崗上風急,吹起了她滿頭金色的秀髮,這正是司馬家迷宮中襲擊沈勝衣的玉蝶。
她才將坐騎勒住,另一騎又從樹叢中奔出,在他的身旁停下。
那是一個老人,鬚髮俱白,一面刀削也似的皺紋,鼻高而尖,眼睛明亮,年紀雖已一大把,混身仍透着強烈的活力。
白髮披散,他的頭上也沒有任何裝飾,穿在身上的卻是一襲金線出騰霄九龍,金紅色的龍袍,也許就因為這襲龍袍,使他的氣勢看來更大,儼然帝王一樣。
這張臉沈勝衣他們也一樣不陌生,只是他們看見的並非這個人本人,而是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具,緊貼在艾飛雨面上。
這個人無疑就是那個魔王。
他的眼瞳斜映將落的夕陽,有如寶石般輝煌,目送沈勝衣等人去遠,笑了笑。“我們都選擇這條捷徑,沒有撞上也可以説是奇蹟。”這也是那個魔王的聲音。
玉蝶卻笑不出來,冷然道:“他們也是要趕去白玉樓那兒?”
“當然了”魔王輕捋着頜下白鬚,道:“張千户精打細算,沈勝衣絕無疑問,也是一個聰明人。”
“到了白玉樓那兒,他們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一定會小心防範,我們成功的機會也一定不會太大。”
“當然了。”魔王仍然是面露笑容。
“他們騎的無不是駿馬,現在已搶在我們前面,再下去,只有離開我們更加遠了。”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有些人不是已經沒有用了?”玉蝶冷冷的接問:“何必還留着他們?”
魔王道:“這怎能説他們已經是沒有用了?”
玉蝶啞口無言,魔王接道:“前面我們可以召集的只有七個人,他們的武功都不是四個人的對手,除非,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玉蝶道:“只要你告訴他們只對付的是什麼人,他們一定會非常小心。”
對於魔王,她一些避忌也沒有,到底是魔王的什麼人?
魔王點頭:“無妨一試。”
玉蝶道:“在他們出手之後,我們看情形再決定是否可以傾全力一擊。”
魔王沉吟道:“目前唯一的解決辦法,不錯,就是將他們殺掉。”
玉蝶道:“其實在嘉興城中,我們便應該全力撲殺他們,地道那兒本來就是一個適合的地方。”
魔王道:“可惜張千户已經吩咐了韓奇等一眾弟子隨時接應,他們既然能夠闖出來,就能夠發出信號,嘉興到底是張千户的地頭,真的殺起來,吃虧的只是我們。”
“我是説在地道那兒。”
魔王道:“沈勝衣的身手怎樣,你應該清楚。”
“我的劍配合你的刀,應該可以將他擊倒。”
“那我們相信也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魔王笑:“你認為那是我們拚命時候?”
玉蝶沉默了下去,魔王仰首向天,沉吟着接道:“拚命對我們來説,與失敗同樣意思。”
説話間,又一騎在樹叢中走出來,是那個小老人,魔王不等他開口,目光一轉,問道:
“是不是三姐趕到來了?”
“坐馬車來的。”小老人囁嚅回答。
玉蝶冷笑:“她倒懂得享受。”
魔王卻道:“她也是一個聰明人,而且她那麼胖,有什麼馬能夠馱得來?”
小老人聽説,看似便要放聲大笑,可是他並沒有笑出來,對於眼前這兩個人,他顯然甚為畏懼。
山崗下是一片空地,聚着三輛馬車,三十六騎。
那三十六個騎士一式白衣裳,大半碧眼勾鼻,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士,也一看就知道絕不是庸手。
駕車的六個車把式也顯然都是練家子,三姐立在一輛馬車的旁邊,看見魔王玉蝶小老人等三騎奔來,慌忙迎前去。
魔王上下打量了三姐一遍,道:“你給我帶來了什麼人?”
三姐道:“只有六個車把式。”
魔王笑了笑:“很好,你總算沒有讓寡人失望。”滾鞍下馬,一面又問:“馬車雖然負重,多寡人在上面,相信也不成問題。”
三姐含笑點頭。
魔王移步走了過去,三姐連忙上前將車廂門拉開,車廂內兩旁都放着一個個描金的箱子,當中卻空出了一片,而且鋪上了厚厚的氈子。
魔王又一聲“很好”,接道:“一路上把玩珠寶玉石,也正好消磨時間。”
三姐笑應道:“櫃子裏還有肉脯和美酒。”
魔王道:“倉猝間,你竟然能夠打點得這樣齊全,可見得細心。”
三姐嘆了一口氣:“在沈勝衣離開了怡紅院之後,我已經開始打點了。”
魔王大笑:“寡人果然沒有走眼,你果然很聰明。”
玉蝶那邊又發出一聲冷笑,魔王目光一轉,又道:“你莫要忘記了也要給玉蝶好好的安排一下。”
“不敢。”三姐笑了笑。“除了後面的那一輛,都安排得很好。”
魔王道:“寡人一向都不太在乎形式,你又何必虧待自己?”
三姐垂下頭:“尊卑有別。”
魔王大笑,玉蝶那邊卻一聲不發,冷然催騎向當中那輛馬車奔去。
三姐接揮手:“請”魔王大笑着拾級而上,走上車廂,隨手往車廂門一按,一步便要跨入,面色突然一寒,身形風車般一轉,凌空倒翻了出來!
三姐的面色立時大變,剎那間雙手暴揚,無數點寒芒從袖中飛出,急射魔王的後背。
那都是一支支花針長短,藍汪汪的毒針,也不知幾百十支。
魔王身形變化的迅速遠在這些毒針之上,三姐亦意料中事,也不理會那些毒針是否已射中,右手一按一抹,一支軟劍迎風抖開,“嗡”的一響,緊追着魔王,飛刺向魔王的後心。
魔王身形凌空未下,已經七個變化,每一個變化最少閃開三姐的十劍追刺。
他身形着他,半身一轉,右手中指已彈出,“叮”的正彈在劍尖之上。
鋭利的劍尖沒有傷害到他的中指,反而被那一彈彈得疾揚起來,他的身形同時欺回,反撲三姐!
三姐暴退,他的身軀雖然肥胖,那份矯活絕非是常人能及,一退竟三丈過外!
玉蝶那邊半身已跨入車廂,眼色一瞥見魔王那樣,立即亦倒翻出來,侍候在兩旁的兩個車把式同時射出了四筒弩箭,大半封在車門之上,竟然發出了一陣“叮叮”的金鐵聲響。
玉蝶半空中拔劍出鞘,錐子也似的一支三尺長劍急刺向其中一個車把式。
那個車把式運閃九劍,翻腕以一雙匕劍,還是被玉蝶一劍刺在喉上!
玉蝶同時閃開另一個車把式的攻擊,一劍得手,半身一回,一顆珍珠射出,正中那個車把式的眉心,那個車把式眼前一陣金星閃爍,身形一滯,玉蝶的劍立即欺進來,刺進了他的咽喉。
另外四個車把式身形亦自展開,一字擋在三姐的面前,魔王那邊的三十六騎同時騎奔來,將三姐一夥圍在當中。
魔王沒有追擊三姐,揹負雙手,目光一掃,搖頭:“你大概瘋了。”
三姐搖頭:“我沒有。”
“那是我瘋了,竟然會這樣信任你。”魔王顯得很感慨。
三姐又搖頭:“你根本沒有信任過我,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經你許可。”
魔王道:“所以,你才能夠摸透寡人的心意,近來每做一件事,都令寡人深感得人。”
一頓一嘆道:“你當然知道現在寡人其實已有些信任你了。”
三姐冷冷道:“可是你並沒有上當,時刻仍然在提防着我。”
魔王搖頭,三姐接道:“我也擔心你會從我的神色看出有問題。”
“錯了。”魔王又搖頭。“你的神色並沒有引起寡人的注意,只是寡人的手無意按在車廂門上,發覺那竟是鐵打的。”
三姐一怔,魔王目光一閃:“整個車廂只怕都是鐵打的了。”
“可惜你沒有進去。”
“否則寡人現在已經被關在車廂之內,任你們處置。”魔王笑笑問:“車廂內到底準備了什麼?火藥?”
三姐冷冷的一笑:“你果然比一般人聰明。”
“很好的計劃,”魔王捋須微笑:“看來寡人的運氣真還不錯。”
玉蝶那邊突然問:“是不是每一輛馬車都放置了火藥?”
三姐道:“我坐的那一輛,當然是例外。”
魔王目光垂下:“車轍那麼深,只因為車廂是鐵打的,並不是因為載重,那些箱子內所載的金銀珠寶,那兒去了?”
三姐道:“不管你是生是死,都不會再得到手。”
魔王皺眉道:“你已經藏起來?”
三姐道:“不錯,那樣一來,即使我們這一次的行動失敗,還可以跟你談條件,就是我們都完全倒下,你亦將因為失去這一批金銀珠寶而難以依原定的計劃進行,我們九泉之下,亦總算有些安慰。”
“你們?”魔王笑問:“除了你,還有什麼人?”
“你要殺人”三姐四顧一眼,那些人已經從四面八方湧到來——
“卷二終”linOCR於1999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