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紫石一路亡命般飛逃,當他到達神猩和獒犬適才相搏的地方,發現雙猩俱已喪命,仔細查看,才知另有高手,以極為神奇的點穴之法,將神猩死穴封住而亡,穆紫石立將雙猩掩埋,含恨而歸。
歸來,他自然不説丟人之事,卻將發現奇客和及哮天所養黑獒等情説出,他深知無法隱瞞雙猩死事,故而説是隻為探索及哮天和奇客動靜,雙猩竟被無數獒犬困住,結果殺死了不少黑獒,而雙猩卻也力盡而死。
林子海並不關心神猩死活,故而並未多問,立即調轉眾人,着令仔細打探及哮天等人的落腳之處。
結果恰好及哮天等前往不歸谷,因此林子海等才能不費心力地遠遠追蹤,也到達了谷口。
田彬臣自林子海走後,卻也在暗中注意他等的動靜,發覺林子梅率眾追躡他人,他卻螳螂撲蟬,做了“在後”的黃雀。直到及哮天等人,由果慧禪師迎接進谷之後,田彬臣才突然露面,林子海這才深信,田彬臣果然事前不知進谷的路徑。
但他此時已經用不着田彬臣這個人了,因此出言譏諷,意欲逼使田彬臣退下,不料田彬臣卻説谷中步步危機,他來訪友,言下之意,似乎暗示林子海,大可按他的進路前行,必然無阻一般。
故而在谷口之時,林子海才再次問他,不歸谷已經到了,誰先進谷的話,哪知田彬臣別有用意,竟然“環顧左右而言他”,這才惹惱了林子海,兩人再次言語失和,因之互拼陰功真力。
説來真是天巧不成書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來了這位身穿千破萬補衣衫,蓬頭草履的奇異人物。又無巧不巧的放着那麼寬的盆地不走,卻走到林子海和田彬臣,雙方陰功真力相搏交抵的正當中!
田彬臣因而受傷,卻被此人點指醫愈,林子海下煞手,反被異人彈指震出,他羞怒之下,竟然口出不遜。田彬臣本來也不認識此人,等他內傷痊癒之後,霍然由所交奇客身上,想起來曾經談過的一個人,這才恍然大悟,他本有心立即告知林子海,不料話未出口,林子海卻已暴提陰力打向異人!
他明知林子海這一掌必惹大禍,才厲聲叱喝,説林子海是自己找死,但話卻沒有掌快,林子海已然擊下!
這位蓬頭散發赤紅面色的異人,在林子海全付功力陰手襲到之下,躲也不躲,卻若無其事地對田彬臣道:
“你這‘神力劍王’不必替他操心,老夫已多少年不殺人了,又怎能和孺娃兒一般見識,不過我卻要教訓他一次。”説話間,
林子海的煞手陰功已然打到,異人竟然無覺,陰功似乎無形消失,林子海這才害了怕。
異人雖説要教訓他一番,但卻並不還手,僅是寒着臉問他道:
“你是那個‘霹天雷十陰叟’林子海吧?”
林子海兩眼現出悚凜之色,點了點頭。異人冷哼了一聲,雙目掃視了身後的人羣一眼,才再次沉聲問道:
“你可認得老夫?”
林子海訥訥半響,方始説道:
“恕我眼拙,不認識朋友你。”
異人眉一皺,又哼了一聲才接着説道:
“我們從前可有什麼怨憂仇恨?”
“沒有,沒有。”
這時異人面色一正,雙眉揚飛,沉聲又道:
“對一個素不相識之人,復無前怨新仇,只因此人攔你施展煞手,你竟不惜以全副陰功欲置此人於死地,林子海,你是忒煞狠毒了些!設若這人並非老夫,此人死已多時,爾身懷武技,竟恃以殺生,老夫絕難恕爾!只因老夫早已退隱江湖,矢志除極惡外不再傷人,並因地當老夫知友門前,亦不便施罰於爾,但又怎能輕易將爾放過?如今罰打兩道,任爾擇一,論打,老夫不限時辰,隨爾出手,老夫雙手後背,不還一招,直到你能逃開三丈地方為止,否則無止無休,這條道老夫替你想過,最後你必活活累死,是條危險路!
論罰,非常簡單,老夫親自押爾進谷,只要你能活着走出這不歸谷來,前咎不再聞問,不過這條路聽來正合你的心意,但卻比‘打’還要危險,據老夫所知,若非老夫知友,親身接送,生進不歸谷之人,至今尚未聽説有人能夠活生生地出來!林子海,你選哪條路呀?”
十陰叟林子海,此時所謂“霹天雷”的脾氣和火性,卻已不知丟到了何處,聞言之後,竟無話回答。
田彬臣知林子海直到現在,恐怕還沒有想出面前這位異人的姓名,他有心點醒林子海,故而一旁接口對異人道:
“晚輩適才已受自己真氣反擊重傷,幸蒙前輩救治得愈,感愧無報之下,偶然憶及另一前輩,似曾談及您的穿着和一切,深慶今朝得會武林奇客,前輩必然是晚輩所想象的那位人稱‘異丐’的米大俠……”
異人自他開口,就微笑地看着他,這時卻接口説道:
“好了好了,你不必借個題目把我的名姓告訴這個蠢牛,既便是如今他已然醒悟,罰打二途,卻仍須選一。”
這一下可幾乎嚇出十陰叟林子海的膽黃兒來,誰能想到,八十年前,和“天下獨一叟”、聖心寺的聖僧“天覺”齊名,江湖人稱之為“武林三聖”的“異丐”米天成,會在這個時候來到此地?
林子海久行江湖,怎能不解當年盛傳於武林中的掌故,適才只是暴怒老羞之下,走神而已。他並且從對面的異丐米天成身上,業已想到了不歸谷中那位奇客是誰,當年傳言,天下獨一叟,覓得一處秀山靈谷,自此養性不出,退隱武林,如今想來,這不歸谷中的奇客,定系此公。
林子海此時已然哭笑不能進退不得,只有用一對令人望之生憐的眼睛,看着田彬臣,祈望着老友不咎既往,而能代自己説些人情。
田彬臣本心井非真和林子海斷義絕情,此時目睹老友觳觫之狀,實在不忍,立即含笑對異丐説道:
“前輩請息雷露之怒,晚……”
他話剛説到這裏,異丐米天成卻突然低聲説道:
“你莫多管閒事,講人情的就要來了!”
田彬臣乍聞此言不由一呆,繼之一驚,終於大喜。
他呆愣的緣故,是因為想不通異丐怎地突然説出“講人情的就要來了”的這句話,一驚是直到異丐説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始終沒有看見再有人來,大喜之由乃是聽出異丐話中之意,老友當不致身受危厄。正當田彬臣傻想之時,異丐已厲聲向林子海道:
“林子海!舉一反三,由於今朝之事,可知你平日的作為,認罰或是擇打,火速決定,老夫已然不耐!”
田彬臣暗中奇怪,異丐何必施展至上的“千里傳音”絕頂功力,來對着林子海這樣叱喝呼喊呢?誰知就在他忖念未了之時,耳旁突地傳來一聲奇異的佛號,聲音不大,入耳卻覺心跳意動,令人驚魄!
佛號方罷,語句繼至,那聲音説道:
“花子施主莫要嚇唬好人,給老衲留三分人情。林施主勿須害怕,老衲即至,一切事當代為化解!”
在場之人,除異丐之外,俱皆大驚,不由紛紛四顧找尋聲音來處,田彬臣霍見天際,逼射而來了一個黑影,眨跟光景,黑影變白,變大,再大,一陣疾風,影落地平,卻是一隻奇俊丰神俏骨的雪白巨鶴,鶴上飛落一人,是位古奇出塵的中年和尚,身穿淡灰僧衣,頸懸佛珠,長眉玉面,下鶴之後立即含笑對異丐説道:
“花子施主真是信人,準時準地,令老衲敬佩。”
異丐米天成卻打個哈哈説道:
“小和尚慣作大人語,現在切莫攪我,等我發落了這個狠毒的東西之後,咱們再作長談。”和尚卻含笑搖頭説道:
“由不得花子施主你了,咱們必須先作長談。”
異丐米天成看了林子海一眼,似是無可奈何地説道:
“也好,那麼我必須首先問你,近來好嗎?”
“花子施主不必和出家人弄這套玄虛,和尚在未成佛前,談不到好否,成佛之後,好壞現在難知,説它豈非是空話?如今老衲要想問花子施主你,這位林施主到底咎在何處,勞你萬里之外,前來威嚇人家?”
“小和尚只知吃齋唸佛,少管俗家人的閒事!”
“佛説‘眾生不成佛,我不成佛’,花子施主和林施主,俱在眾生之內,佛因眾生而不成佛,難道佛門僧人,管不得眾生事?花子施主還是看破一點,説説這位林施主到底何事得罪吧。”
“小和尚,莫非你不在眾生之內?”
“佛説‘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故佛門弟子,俱有身入地獄之心,此志未了,怎敢身列眾生之內。”
自這和尚下鶴之後,異丐和他就像打啞謎一樣,你一句來,我一句去,此時和尚話罷,兩個人竟然握手大笑起來,笑聲久久不停,卻把身旁的一干江湖人物,弄得個個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他倆笑聲止住之後,異丐方始將適才之事説出,和尚長眉一皺一揚,看了看林子海,轉對異丐道:
“不管如何,好在田施主是他的老友,並也未受重傷,花子施主你,更是鐵打的身子,算了吧。”
“這怎麼行,我已説出罰打兩途,怎能收回?其實你這小和尚電真怪,幹什麼一定要管這件閒事?”
“花子施主你怎麼忘了,這位林施主,就是當年我和你説過,獨力救助‘天禪寺’僧的善士,我怎能不管?”
異丐聞言,似才霍然記起,不由跌足説道:
“小和尚你怎不早來一步,如今可難壞人了。”
和尚含着笑容,霎了霎眼才説道:
“老衲我知道花子施主你在武林中的誓言,話説出口,必須應驗,不過我也記得,你又曾説過,設若有人,能夠代替這人,立一大善,此誓自免,如今老衲甘願身代林施主立一善事如何?”
異丐皺着眉頭沉思良久,方才説道:
“很難很難,我這善事的題目,比什麼都難。”
和尚哈哈一笑,合十正色之後才開口道:
“任由多難,老衲矢志完成就是。”
異丐卻立即接話沉聲問道:
“小和尚真有此心?”
“佛家無誑語,老衲言出則必守信!”
異丐心中大喜,卻故作為難的樣子又道:
“矢志如約?”
“負之天必為禍!”
和尚答話很快,異丐立即轉對林子海道:
“好了,你的事由小和尚代辦了,該幹麼就幹麼去吧,今後對人莫再突下毒手,田彬臣很夠朋友,交朋友交這個樣的,不歸谷別進去啦,並要立刻遠離此地,剎時此處將有一場爭搏,走晚了就危險羅。”
和尚卻也轉對林子海合十説道:
“花子施主説的不假,林施主即請移駕吧,老衲對施主昔日的恩情,永遠感激,並祝施主康泰。”
林子海因事出突然,驚栗地變為木訥,此時方才想起和尚是在哪裏見過,不由立即接口説道:
“高僧莫非就是當年‘濟南’‘天禪寺’外……”
和尚沒容他説完,就含笑説道:
“是我是我,本來應當再和施主多談,只因不久之後,此間有幾個厲害的殺星要來,施主們在此非常危險,故而敢請就此移駕,並請施主暫居‘九老仙洞’相候老衲數日,此間事了,定然前往拜候。”
林子海虹着一張本來煞白的臉,才要開口,異丐米天成陡地雙眉一皺,聲調急促地對他説道:
“再多説廢話就來不及了,你們越快走越好!”
田彬臣知道必有至緊至要的事故即將發生,遂不再客套,上前去拉着林子海對異丐與和尚一拱手,飛馳而去。當田彬臣和林子海等一行十數人的影子,剛剛消失於遠處不久,驀地由天際傳來一聲淒厲的怪嘯,其聲懾人,聞之心凜,和尚和異丐互望了一眼,雙雙微一晃動,已閃進了不歸谷中。接着淒厲長嘯再起,久
久方止,又陡地三次傳到,這次聲音特別尖怪,時間也長了許多,半晌方停。自此再無聲響,也不見人影,時間已是接近傍晚。
突然自不歸谷中,飛射出兩個人來,原來是那剛剛進谷而去的異丐米天成,和那位跨鶴而來的和尚。和尚直奔向自始至終未曾挪動地方的那隻靈鶴而去,伸手自頸上摘下了那串佛珠,懸掛靈鶴長頸之上道:
“雪羽速返金頂莫誤,快快快!”
靈鶴長喙一點,幽鳴一聲,振翅而起,沖天飛去。
他倆目睹靈鶴飛射失蹤之後,異丐才對和尚説道:
“這有多怪,若非你我二人,適才必然被田穀中無疑,是什麼道理呢,谷中路徑竟然完全改變?”
“我在擔心,歐陽施主如今何在!”
這是和尚説的話,此時他倆已非適才乍見之時的那種從容含笑的神色,而是變得極為嚴肅和莊重。
米天成皺眉接着説道:
“歐陽兄決不會忘懷今日之約呀?怎地時已將至,他卻連個影子都沒有,這真令人焦急不安!”
和尚面色凝重,半晌之後才沉重地説道:
“谷中通路皆變,歐陽施主下落下明,約會時間即將來臨,這些都在顯示着不歸谷中有了極不平常的變化!看來今宵恐怕歐陽施主難能趕到了,對方已將四方封鎖,谷中道路又復不通,我倆只有並肩與敵拼搏一途。不是和尚自滅鋭氣,昔日我等三人,以三搏六,僥倖而勝,今朝卻是以二敵六,後果實在不堪想象。”
異丐米天成舉頭仰望着天際,當時並沒有答話。
他似是在沉思着什麼,過了一會方始含笑説道:
“和尚,你不覺得咱們在世上已經活得很久了嗎?”
和尚聞言笑了,臉上已將愁雲掃淨,答話説道:
“年復一年,似乎不覺歲月,花子施主你這句話提醒了我,算來確是活得很久了,就此撒手也好。”
“我的看法和你有些差別,小和尚,你是佛門中人,別人還稱你是‘聖僧’,依我看來你有些盛名欺世!豈不聞佛家所説那句‘眾生好渡人難渡’的禪語?你我即便想要就此撒手,也應打破這句佛家禪語再去!”
和尚聞言慈眉微蹙,繼之一笑説道:
“花子施主之意,莫非叫老衲順便帶上幾位一塊去?”
異丐米天成豪放地説道:
“我老花子一生弧苦零了,豈肯臨了還走孤單路,今朝説不得要幾個伴兒一道去黃泉路上!”
和尚霍地仰天哈哈大笑,笑罷説道:
“好!天覺別無可敬,這就算咱們臨了的一件重禮吧,準定聽你花子施主這句話,帶幾個伴兒一道走!”
原來這位跨鶴而來的中年和尚,竟是聖僧天覺,加上異丐米天成,再算上天下獨一叟歐陽子規,昔日的武林三聖,竟在不歸谷口相聚,可惜歐陽子規尚未來到,否則彼此的談吐,必還多些風趣。
不過從天覺和異丐的對話,及適才兩個人那種鄭重嚴肅的神色上看來,似乎他們在等待六個出羣的敵手。
這時異丐卻突然笑對聖僧天覺説道:
“和尚你還記得六十年前,聖心寺中巨槐下,咱們那盤尚未分得勝負的殘棋嗎?昔日已經種因,今朝應有結果了吧?”
聖僧天覺,聞言善目一睜,肅色答道:
“花子施主竟將‘兩儀星羅’隨身攜來,這真是‘在在莫非天意’了,老衲既種前因,當得今果,幸而也有自知之明,攜得護身之物,花子施主就請施為,趁此餘暇了斷了那盤殘棋也好。”
異丐米天成聞言瞥了天覺一眼道:
“花子要早知如此,適才可就不必作戲了。”
聖僧天覺卻正色答道:
“話雖這樣,老衲仍要看情形再説,花子施主,到時候可不能勉強老衲施展,錯非是事到萬難……”
米天成不叫聖僧説完,接口道:
“和尚莫忘剛才放走林子海時的前約就好,至於何時何地你去了斷因果,花子沒那麼大工夫管你。”
説着異丐飛縱而起,他繞着谷口前面那二三十丈方圓地方,奔馳起來,一對草鞋拖在地上,“拍拍”作響,時而前,時而後,霍然左橫,倏地右行,不知他在弄些什麼玄虛,半晌方停。
他停步的地方,説來真巧,竟正在谷口當央,聖僧天覺遠在圈外,一瞬不瞬地看他搗鬼,不發一言。
這時異丐米天成卻遙向天覺説道:
“只好有勞佛駕,取些柳枝來吧。”
聖憎天覺聞言一笑,晃身飛入谷中,怪異的是天覺不走近路,卻由右旁繞半個圈兒縱進不歸谷內。
剎時他捧着一捆長短不齊的柳枝出來,這真令人難信,如此季節,谷中竟有帶着嫩芽兒的柳條!
天覺將柳枝兒往地下一放,卻仍退在谷口之內,不言不動看着異丐安排,米天成也怪,竟也不走直路,左盤右旋轉着花彎兒才到達那堆柳枝旁邊,俯身全部捧起,立即再次飛馳起來。
他邊行邊用右手拈取所捧柳枝甩去,柳枝隨手飛墜直落,插於地中,竟各入土五寸,功力之高令人咋舌。
剎那他穿行圈內一週,柳枝已遍植各處,有的地方兩三枝並列,有的地方空出一隙,不知他的用意何在。
巧的是,異丐將所捧柳枝全部植畢,他卻也恰好回到適才立足地方,隨即揚聲對聖僧天覺道:
“和尚,看看可有破綻?”
聖僧天覺立即也揚聲答道:
“不用看,適才我取柳枝的那條路上,大眾都可以搖擺着進來,除非你是有意網開一面,否則……”
異丐米天成聞言一聲哈哈説道:
“和尚是有心人,可惜我這要飯的花子沒那麼好得心眼,佛家説的好,天網開雖琉,疏而不漏,這台戲還沒完呢,當年是咱們武林三聖三個人的事,如今豈有看我唱獨腳的道理?
和尚,現在該瞧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