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和狂僧,自從這位貌相奇醜的人物來到,始終設能得到説話的機會,如今鬼道卻陰陽怪氣地説道:
“你能叫得出道爺的名姓,不含糊!你是準,可能説説聽聽?”
曉眉姑娘卻接口説道:
“你還是省省閒心快把傷勢療治復原的好,我不能久等。”
狂僧卻在這個時候,悄聲對鬼道説道:
“老道,這是機會,別多想閒事,療傷是正經。”
鬼道點點頭,他果然就地跌坐閉目療起傷來。
那醜陋的人物卻對狂僧説道:
“你告訴我,聽明白,這句答話關係着你今後的禍福,要仔細聽我問什麼,別慌着答覆,多想一想!
我問你,稍停之後,鬼道絕難活命,但我念在一位禪門朋友的份上,不願使你失去曾費數日月方始練成的‘玄罡’神功。
你休要錯當這‘玄罡’神功所化之‘銅頭鐵骨’,就是‘不壞身法’!
你莫要認為所練‘死穴’世無人知!
和尚,有人若在你那左腋之下,輕點一指,你即將吐血盈鬥而亡!
你與鬼道,狼狽為奸,十數年焦孟不離,這要緊的所在他也不知,如今我當着鬼道,點破你這極端的機密,巳足證明,鬼道必死,老夫行事,絕不會失言誤人。
如今我只問你一言,此間事了,鬼道死後,你可有去處?”
狂僧雖狂,卻知厲害,對方不但一言説出自己所習神功的名目,並能直指一身鐵骨之下的唯-死穴所在,不由驚凜駭愕至極。
對方話罷,狂僧不能不仔細思考應對言語,是故一時未曾開口。
他正沉思之時,醜陋的人物突然再次説道:
“你有多少年頭,沒有回到‘伏虎’古剎去了?”
“二十二年,咦?你怎知我和伏虎古剎……”
狂僧隨口回答,中途他卻發覺玄妙之處,不禁反口回問對方。
“這個你不必多問,現在應該答我適才的話語了!”
狂僧眉頭一皺,低聲説道:
“你好像是在暗示我和尚,應該返回伏虎寺去。”
“我無暗示之意,不過你認為還有再好的地方嗎?”
狂僧一時不知如何答覆才好,對方微笑説道:
“擅離寺職,應受重責,若能迷途知返,不失禪門弟子之理、之義,未來不可限量,否則必將陳屍江湖,死無葬所!”
“你是準,為什麼對我的事情這樣清楚,這樣關懷?”
“愛屋及烏,我曾説過,念在一位禪門朋友的份上,提你個醒兒就是,至於我是何人,你設若迷途猛醒,返回伏虎古剎之時,説出老夫的模樣,自然有人可以告訴你我是哪個,否則你既是自暴自棄,也無須知道一切了。”
狂僧聞言,回顧了鬼道一眼,遲疑了半晌方始答道:
“我已有決定,不過鬼道……”
醜陋的人物不待狂僧話罷,沉聲叱道:
“你設非始終未犯淫之一戒,今朝亦是死數,鬼道結局,你不必聞問!”
狂僧與這醜陋黑髮人物談對起始之時,尚有八分不服之意,他仍然存着一搏之心,不料相談片刻之後,狂僧心靈突生警兆,不知何故,他似乎再也提不起那股天地不服的兇悍勁頭。
此時雖然明知仍有很多言語,可以駁答對方,但卻話到唇邊,自動止住。
醜陋的人物似已瞭然他的心情,聲調沉重而誠懇地又道:
“你所習‘玄罡’神功,非禪門絕技,亦非‘不壞身法’,伏虎古剎,乃三寶佛土,那‘靜禪枯堂’下‘大光明境’中,怎會有這手抄‘玄罡’神功的秘笈,供爾習閲?此話爾應多思多想!
昔日你之師祖果慧大師,留此秘笈於伏虎古剎,另有原因,今爾仗此為惡江湖,老夫為全爾師祖之誓,亦當代其清理門户,你莫認為能夠就此歸去!
爾應已有決定,是應老夫之勸,迴歸古剃,還是決心與這萬惡必死的鬼道,一起亡命此間呢?”
“貧僧心願回寺靜懺罪咎。”
狂僧自從昔日潛出伏虎禪林,對人從未自稱過“貧僧”二字,今朝不知何故,他突然恢復了本來的面目,
醜陋的人物聞言點頭説道:
“如此甚好,不必再等鬼道傷愈,你就此先接古家女娃一掌吧!”
“貧僧如今誠悦心服而去,難道仍須和這女施主一博?”
“必不可缺。”
“貧僧既已懺悔往非,是恩,自當永記而報;是仇,亦應就此忘懷。設若必須一搏,豈非有違初衷,這樣吧,就請這位女施主出掌,貧僧實受就是。”
醜陋的人物聞言笑道:
“你不願互抵一掌,是誠心改悔既往,還是覺得對手難以抵擋你那極具威力的掌法呢?”
“貧僧未曾想到這些,只覺得不願再與他人搏戰罷了。”
“明覺!老夫深為伏虎禪林慶幸,此即‘放下屠刀’,好,你去吧!”
“貧僧‘明覺’二字,世無人知,今蒙迷途指引,怎敢不拜前輩姓氏……”
醜陋的人物,不待狂僧明覺話罷,接口説道:
“明覺,昔日你潛進伏虎彈林那座‘靜禪枯堂’。偷窺‘玄罡’秘笈之時,可曾看完?”
狂僧明覺聞言面色泛紅,羞愧地説道:
“貧僧已皆默背不忘。”
“秘笈最後有一行小字你還記得?”
此言出口,明覺驚退靈敏步,他木然看着對面的醜陋人物,半晌之後,方始恢復了原先的鎮靜,上步合十恭誠敬重地説道:
“明覺蠢愚,早應知道前輩是誰,祈念明覺……”
“不必多禮,你應該去了,行前老夫有言相囑,伏虎古剎,已因那本手抄‘玄罡’秘笈,惹下大禍,設能化此劫數,你的功德無量。
別後,對今朝與老夫相會之事,應無多言,老夫不願再受世人凡夫騷攪,切記勿忘。”
狂僧明覺,合什應諾連聲,回顧了身後跌坐廊上的鬼道一眼,垂首悄然嗟吁一聲,隨即祈求地説道:
“貧僧想與……”
“不必再和鬼道告別,伏虎古剎的是非,皆由此人所起,你沒有什麼欠他人情的事情,立即起程去吧!”
明覺不敢多説,重施一禮之後,俯首轉身走去。
醜陋的人物卻突然喚止,向雙井寺後一指説道:
“明覺,你由寺後去吧,巴山雙女,現在寺前,老夫不願你再多是非。”
狂僧聞言越發心服,此老無怪被武林中人尊為至聖,其心胸,見地,功力實已超凡入聖,無人可比。
他正沉思之時,鬼道章兆生卻突地陰笑一聲説道:
“和尚,你當真就此舍我而去?”
狂僧俯首並未答話,鬼道嘿嘿冷笑一聲又道:
“這就是和尚你素日所説的道義?”
狂僧聞言全身顫抖,似頗激動,但卻仍未開口。
鬼道鬼哭一聲,恨恨説道:
“和尚,你休聽這個獨眼醜鬼的鬼話,難道憑你我兩個人的功力,闖不出這雙井寺去?
和尚,你去……”
狂僧倏地轉身,極為減摯地説道:
“道兄,休説憑你我二人,再多幾個像你我這個樣子的人物,這位前輩設若要想留下你來,你就休想能夠妄動一步!
道兄,今朝之事你所目睹,耳聞,明覺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你我十數年朝夕相共,道兄應知明覺性格,我願承攬過往種種惡行的後果,但卻無法代道兄負起淫惡罪行。
這位前輩,乃當代第一人物,適才你曾親耳聽到,喻令明覺不得妄言,但有幾件昔日武林中事,明覺願與道兄一談,道兄聰慧過人,至時自知前輩何……”
明覺話未説完,曉眉姑娘卻接口説道:
“和尚你可以走了,設完的話我替你説吧。”
明覺看了那位醜陋人物一眼,合十答道:
“女施主,可能容我再與道兄盡最後一言?”
曉眉姑娘微然蹙眉説道:
“好吧,不過這個東西卻不像你,他非但不會感激你的好心,恐怕早巳恨你入骨了!”
“貧僧理會得女施主之言,俗話説‘但求無愧我心’,是故貧僧有言當盡,至於道兄是否知悔知過,恩我仇我,貧僧就不去想它了。”
他説到此處,轉對鬼道道:
“道兄,這位前輩,素以仁厚節義為天下人敬,道兄雖然惡行甚多,前輩雖雲必將誅戮,然事在人為,設若道兄誠心改悔,明覺認定必有自新之路,望道兄三思,言盡於此,明覺今向道兄拜別!”
説着他果真向鬼道合十一禮,不再停留,大步走向寺後而去。
鬼道卻陰森地獰笑連聲,對着狂僧的背影説道:
“賣友求生的賊禿,你永遠記住,章兆生三寸氣在,你有生之日,都是還此怨債之時。”
明覺霍地停步,緩緩轉身回顧了鬼道一眼,可惜鬼道和他相距已遠,看不到明覺的神情,和那滴流着淚水的雙目。
咳!明覺終於深沉地嘆息了一聲,猛然頓足,飛縱而去。
明覺走後,曉眉姑娘手指鬼道冷冷説道:
“你傷勢如何,還有什麼話要説嗎?”
鬼道狡獪成性,他竟然沒有聽出曉眉姑娘言下之意,曉眉姑娘心性仁慈,雖遭殺家之痛,卻非極端之人,她因為明覺行前,曾有暗示鬼道悔過自新必可重生之言,才有心地問及鬼道,有話説否。
不料鬼道一心在想逃生的打算,聞言立即冷哼一聲説道:
“話自然有,你這丫頭能夠作主?”
曉眉姑娘看了那位醜陋的人物一眼,那人含笑對她點了點頭,曉眉姑娘暗自欣喜,她認為鬼道真肯改悔往非,而向自己求恕的話,她如今有權代那醜陋的老人家承諾-切事情了。
因此她立即對鬼道説道:
“説吧,我可以作主。”
“適才那個醜鬼曾説,要你這丫頭與道爺互搏一掌,而定生死,是真。”
曉眉姑娘已知鬼道習性惡毒,永難改悔,聞言冷冷地説道:
“不假!”
“誰要萬一不幸而死,那是命了?”
“章兆生,事到如今,你怎地一點羞愧知恥的心意都沒有?”
“丫頭你少羅嗦,答覆你家道爺的問話。”
“哼,你要如此存心,是死定了。”
“一掌之後,你家道爺設若末死,自應……”
“我明白你意思,章兆生,互較一掌之後,你要不死,絕對無人阻爾去路,任你逃生。”
“好,那麼丫頭你就動手吧。”
説着他立即起身,大踏步走上了長廊。
曉眉姑娘再次冷哼一聲道:
“你的傷勢不礙動手?”
“道爺的傷勢無礙對敵,尤其是一掌之搏?”
“那就好,咱們互立彼此舉手可及的地方。”
鬼道兇目一霎,陰笑着問道:
“舉手可及的地方?你是説臂長可……”
“不錯,這樣公平些。”
“很公平,只是道爺不禁要問誰先動手呢?”
“扔一枚金錢在空中,聽列金錢落地聲響之時,一齊出手!”
“好辦法,道爺贊成。”
説着他狂傲地嘿嘿冷笑着,走近了曉眉姑娘。
久末開口的醜陋人物,這時卻沉聲叱道:
“章兆生,把你右手暗藏的‘啖魂血羽箭’拿出來給我!”
鬼道雖説狡獪狠毒,經見卻高,別看他表面上非常從容,心中卻已早懷凜懼,因之當他膚坐療傷之時,已將陰毒的“啖魂血羽箭”,藏之右袖之中。
這是他準備在萬難之下,護生逃命的物件。
他早巳打定了一個極為陰毒的主意,沒若逃生無望,他要仗恃着袖中所藏威震江湖的絕門毒器,殺一個夠本,宰兩個有賺!
當曉眉姑娘向他提及,一掌之搏而互立伸手可達的距離的時候,鬼道暗喜心間,立即改變了策謀。
他要在對搏萬一不勝之時,突下毒手,將曉眉姑娘殺死。
不想他那裏惡念乍生,醜陋的人物卻已沉聲喝令他獻出所藏向無人知的“啖魂血羽箭”
來。
鬼道聞言何只驚駭,實已凜懼至極,他略一擾豫,冷冷地説道:
“什麼是‘啖魂血羽箭’?”
醜陋的人物平靜地答道:
“適才你曾握於右手,如今在爾衣袖之中的那件東西就是!”
鬼道冷哼一聲,譏諷地説道:
“道爺身懷之物,無不值價,你要?”
醜陋的人物沉哼一聲,才待開口説話,曉眉姑娘卻先一步轉對這人柔聲説道:
“老人家,您不是説過,我和這個道人對搏一掌必然能勝嗎?”
“當然必勝。”
“那,晚輩敢請您老人家不必顧忌這惡道所要施展的手段,任他如何狡獪狠毒,晚輩自能誅此惡獠!”
醜陋的人物點頭讚許道:
“有志氣,有膽識,好孩子!”他説到這裏,轉對鬼道沉聲説道:
“章兆生,老夫鄭重警告你這匹夫一言,乖乖地和古家姑娘互搏一掌,是你的幸運,若敢暗中搗鬼,妄想以所藏‘啖魂血羽箭’傷人,你當身受奇刑而死,至時休怪老夫無情。”
曉眉姑娘不待鬼道接話,已揚聲説道:
“鬼道士,你往前些,時間到了!”
鬼道似知多言無益,他只冷哼一聲,走到曉眉姑娘身前三尺地方,停步佇立,不再挪動。
但是他那閃爍着詭譎兇光的一雙鬼眼,卻陰森地轉個不停。
曉眉姑娘毫無表情地自身畔取出來一枚奇古的金錢,她連眉毛都不顫動一下,玉掌託着古錢,淡然説道:
“聽説你和狂僧趁火打劫,必欲置我於死地的原故,就是為了這枚‘羅漢錢令’,鬼道土,如今這枚金錢,用作互搏之令,果然決定了你的生死,豈非天意?”
“賤丫頭你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哼!你在人世就只這片刻時間了,難道不願意多留戀剎那?”
“搏後死者,未必就是道爺!”
“你死定了!”
“丫頭你……”
曉眉姑娘不待鬼道再説下去,突地矯叱一聲道:
“鬼道士注意,留心聽這金錢落地聲音!”
説着她二指輕彈古錢,“錚”的一聲,古錢脱手騰飛而起。
鬼道一雙賊眼,眯成兩條細縫,抬着頭,似乎全神注目在這枚騰空而起的“羅漢錢令”
上。
其實,他另有陰謀,這番舉動,不過是矯作引誘曉眉姑娘的注意罷了。
鬼道所謀,並非姑娘,而是那醜陋的人物。
他深知曉眉姑娘不解武技,一掌之搏,必然另有文章。
是故他決定當金錢即將落地的剎那,左手彈出“拘魂指”,點襲曉眉姑娘的“丹田”重穴,同時右臂暴起,以“啖魂血羽箭”照顧這醜陋的人物!
不論對方何人受傷,至少自己得能趁機逃出雙井古剎。
此時,金錢已自空中墜落,距離地面不足一丈。
鬼道暗中記數,記算金錢已將落地,他倏地出手,左臂突伸,五指暴彈,襲向曉眉姑娘!
右手適時微揚,一聲輕幽奇響,十六點紅星,帶着十六點寒芒,迅捷無儔地向那醜陋的人物襲去!
同時,他一聲鬼哭,猛頓雙足,向寺外逃去。
詎料他身形騰拔而起,離地僅僅三尺的時候,竟然遭到阻礙。
非-無法拔升縱逃,並被-股極大的吸力拖回地上!
鬼道只驚得那張喪門臉上,發出了綠色煞芒,他霍地轉身,曉眉姑娘正閃爍着那雙明亮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
面前紅影突然躥飛而來,鬼道驚咦一聲,身形急閃,曉眉姑娘的雪酥五臂,已緩緩揚起,拍下!
這時,紅影已到鬼道身前,曉眉姑娘所發一掌的勁力,也巳襲臨胸腹,鬼道迅捷閃避,卻又橫遭阻力,這時他才明白,已被一種罕絕的玄門功力所化的罡氣所困,休想再能挪動一步!
恨、怒、懼、憤之下,鬼道發眉衝揚,一聲淒厲長哭,脱口號出。
紅影化為點點星芒,在他身前突然散開,僅僅看到在鬼道四肢之上一閃而逝!
鬼道隨即發出一聲慘厲無比的長-,鬼眼立轉赤紅,口中狂噴熱霧,全身如被蜂蟄,哆哆顫抖不停!
曉眉姑娘緩緩拍出之一掌,和紅影同時印透鬼道的身軀,鬼道陡地胸部一挺,長髮擺搖,兇睛突出,瘋狂般向曉眉姑娘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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