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事,自然留待以後再説,當時,男女警官一進來,男警官就像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雖然沒有別的證人,可是我們到現場去看過了,你所作的證供,完全可以接受,不是你的錯!”
原振俠淡然道:“我沒有理由説謊?”
女警官來到那女郎的面前,初時,女郎正坐在病牀上,好幾次想下牀,都被醫護人員阻止而不成功。
女警官來到牀前:“請把你所有的證件取出來,我們會幫助你想起自己是甚麼人來。”
那女郎神色茫然,又帶着求助的眼神望向原振俠,像是甚麼叫“證件”,她都不知道。
女警官十分有耐性,向那女郎示範,把在袋中的東西一一取出來,並且扶着女郎站了起來,幫助她伸手入袋,然而,在一分鐘之後,連原振俠也不禁愕然:那女郎的身上,甚麼也沒有!
男女警官也相顧詫異,原振俠指着那女郎:“她衣着相當隨便,一定就在附近居住,可以多派些人,就在附近調查一下。”
男警官有點好奇:“醫生,像這種失憶症,是不是可以醫得好?”
原振俠不禁苦笑,人體器官之中,最複雜的是腦,記憶究竟是在腦的哪一個部位,到現在還弄不清楚,哪裏有一定醫得好的把握?
他只是緩緩搖了搖頭,那女郎卻在這時,又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聲音之中帶着哀才:“發生了甚麼事,我怎麼了,請告訴我──”
原振俠古怪的經歷雖多,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也不知怎樣做才好,只好空泛地安慰了幾句,然後道:“你先在醫院休息,等聯絡上你的家人之後,他們自然會接你回家──”
女郎美麗的臉容上,有點悽然:“我的家人?我連自己是甚麼人都不知道了,怎麼還會有家人?”
她抓住原振俠手臂的手,越來越用力,這時,又有別的醫護人員進病房來,令原振俠感到尷尬,他靜了一下,又用手去鬆開那女郎的手指。
那女郎站着,不知道把手放在哪裏才好,一副茫然無主的神態,令人看了心軟。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會常來看你,你的情形……”
他自然無法向那女郎作太詳盡的解釋,所以只好嘆了一聲,不再説下去,那時,一個身形中等的中年醫生走了進來,原振俠迎了上去,指着那女郎,把她的情形,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中年醫生有着很可親的笑容,馬進醫生是著名的精神病專家,他來到了那女郎的身前,示意女郎躺下來,他好作進一步的檢查,原振俠在那一刻,避開了女郎哀求的眼光,離開了病房。
查明白那女郎的身分來歷,自然是當務之急。
可是調查的結果,卻離奇之至!
要調查一個失去記憶的人的來歷,可以用許多種方法,若是在附近向居民查問沒有結果,那就可以通過傳播媒介,使失憶者的相片,給成千上萬的人看到,自然很快會有結果。
不正常的結果是失憶者根本無人認識,一直查不出來歷,像是這個人,無緣無故,突然從天上掉下來,地下冒出來一樣──這種情形,在不少神秘小説或電影中,曾經出現過。
而警方對這個女郎的調查結果,並不是不正常,簡直是離奇之至。
原振俠當天在離開病房之後,仍然不免想及那個在病房中的女郎,因為雖然説過錯並不在他,畢竟是他的車子碰到了那女郎。而且,事情發生時,他正和瑪仙在通話,瑪仙已預見會有一些事發生,是不是由於沒有專心駕駛,所以才沒有及時避開去?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又不禁想起了瑪仙,他回到住所,斟了一杯酒,喝下了一大口。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極想再和瑪仙聯絡,可是上哪兒找她去?打電話到海地的巫術研究院去?只怕聽到了她的聲音之後,更加思念,而瑪仙又拒絕了他立即到海地去和她會面的要求,那是為了甚麼?是巫術的理由?
他思緒極亂,酒和優美的音樂,似乎都不能令他寧神,一直到下半夜,他才胡亂和衣躺了下來,又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
第二天,警方就在附近向居民查訪那女郎的身分,可是沒有結果。
原振俠去看過那女郎,她顯得十分焦躁不安,説話很少,只是不斷用充滿了求助的眼神望着每一個人,使得每一個人和她目光相對時,都心中惻然不忍。
而當她望向原振俠時,那種無助、彷徨、慌亂的眼光更甚,使原振俠完全不知所措,不敢和她目光相對!
一天沒有結果。晚上,原振俠離開醫院時,又到病房中去了一下,那女郎望着他,緩慢地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是誰………在白天還好,到了晚上………真是害怕,怕自己忽然消失,不知道消失到甚麼地方去──”
那時,馬進醫生也在,他向原振俠攤了攤手:“聽聽,我想這位小姐,應該是藝術家?”
女郎幽幽地長嘆一聲!
原振俠還沒有説甚麼,馬進醫生忽然激動起來:“就算你一輩子再難恢復記憶,也請別發出這樣的嘆聲!”
原振俠對馬進這時的情形,有相當程度的驚愕,他和馬進在同一個醫院之中,可是並不是很熟,由於他開朗活潑,各種各樣的活動他都有份,而馬進恰好相反,十分內向沈默,見人打招呼,至多隻是點點頭、揮揮手,連“你好”兩字,都不肯出口,從來也想不到他會情緒激動!
而這時,馬進真的十分激動,他甚至脹紅了臉,在講到最後時,聲音甚至有點發顫。
但是原振俠的錯愕,立時消失,內向的馬進醫生是單身漢,那女郎的俏麗,足以令任何男性心動,她那種求助的眼神,可以使男性熱血沸騰,為她去做任何事──
明白了這一點,自然可以知道他為甚麼忽然會激動起來了。
而接下來,馬進和那女郎之間的對白,更令原振俠幾乎要鼓掌來表示欣賞其精采。
在情緒激動的馬進醫生面前,那女郎顯得相當害怕,她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可是還有足夠的勇氣,望着馬進,怯生生地問:“為甚麼?”
馬進在那一霎間,有一個短暫時間屏住了氣息,然後才一字一頓,聲音柔和地回答:“因為那令人心碎──”
那女郎陡然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面色茫然之至,絕對無法在她的神情上,看出她是聽懂了馬進的話,還是根本不懂!
接着,她以十分緩慢的動作,垂下頭,就此靜止不動,宛若一尊雕像。
馬進醫生也站着不動,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女郎的身上,原振俠看到了這種情形,一聲不出,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出了病房之後,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晚上,門鈴響,原振俠打開門。
馬進醫生一言不發地走進來──他真的不愛説話,他在原振俠的住所停留了超過一小時,喝了適量的酒,可是隻説了一句話。
他在喝下第一口酒的時候,就抬起頭來,用詢問的眼光,望向原振俠,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很正常,每一個人都會在適當的時候遇到可以付出愛情的對象。”
原振俠講得十分“文藝腔”,可是他的話,顯然令馬進十分同意,他連連點頭,然後,又指了指自己,再投以詢問的眼色。原振俠嘆了一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知道馬進想問的是甚麼。
他的回答是:“不算不正常,醫生和病人之間相戀的事極多。”
馬進輕嘆了一聲,從此就不再出聲,也沒有別的動作,只是一口一口喝悶酒,原振俠自顧自聽音樂,直到馬進自己站起來,走向門口,原振俠才向他揮了揮手,在打開門出去時,馬進才説了一句話:“謝謝你……”
原振俠搖頭苦笑,看來,任何人,如果一被戀愛這個魔鬼纏上了身,不管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還是早已成名的高級知識份子,都一樣!
原振俠坐了下來,從馬進的失魂落魄,又想到了曾為瑪仙付出過那麼多愛情的桑雜醫生──下落不明,不知躲在世界哪一個角落,日夜在為思念瑪仙而傷心落淚?
那天,他知道有馬進醫生在照顧那女郎,就沒有再去看她,中午時分,警方人員來找原振俠:“附近都查過了,沒有人認識她,她自己記得起自己是甚麼人了?”
原振俠搖頭,警方説:“那隻好通過傳播媒介,在整個城市的範圍內找她了──”
原振俠也希望事情快點結束,因為他還有別的事要進行──昨天回家的時候,電話有蘇耀西的電話錄音:“還記得那‘雙頭怪物’嗎?我已知道黑綢子覆蓋着的是甚麼東西了,事情確然很怪,值得研究,先不告訴你,請快點和我聯絡。”
要聯絡像蘇耀西那樣的大亨豪富,如果要通過秘書安排,當然不會是親密的朋友。
原振俠有蘇耀西隨身攜帶的無線電話的號碼──當然是特製的微型無線電話,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也不會超過十個。
可是奇怪的是,原振俠一直在用這個號碼和蘇耀西聯絡,都一直沒有人接聽。
這個電話是為着重要事務而備的,很難想像超過二十小時沒有人接聽──國際商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蘇耀西管理着一個大財團的運作,怎麼可能那麼入不和外界作任何聯絡?
原振俠考慮過,可能有甚麼意外發生,但是他又難以設想究竟會有甚麼事。
當那個警官走了之後,原振俠十分不願意,但他又試了一次,仍然無人接聽之後,他撥電話到蘇耀西的辦公室。秘書的回答是:“蘇先生不在,請你留話。”
原振俠問:“我想知道他在甚麼地方──”
秘書的聲音極甜,可是,回答卻刻板:“對不起,我不知道。”
原振俠只好滿腹狐疑,放下了電話。
那一天到傍晚,原振俠仍然未能聯絡上蘇耀西,可是那女郎的身分之謎,卻有了進展。
而且,是離奇之極的進展。
那女郎的照片,在電視的午間新聞播出,照片是在醫院的病房中拍的。拍攝的時候,那女郎神色惘然,看來十分叫人同情。
所以,照片播出之後,警方接到了不少電話,都十分肯定,有的甚至在電話裏叫:“怎麼可能?上午我還和她在一起上課──”
值日警官有點不耐煩:“只怕你弄錯了,她在兩天前就不知道自己是甚麼人了──”
提供消息者堅持:“我不會弄錯,她是方如花,我的同學。”
值日警官自然只好記錄下來,不久以後,警方就發現這個女郎的名字是方如花這一點,多半沒有問題,因為所有提供消息的人,都説出了同樣的名字,但是照例,也都訝異之極:“怎麼會呢?昨晚我還和她在一起”,或者,“警方弄錯了吧,二十分鐘之前,我還在校園見過她,她在醫院?”
在超過二十個電話之後,警方也弄清楚了這個叫方如花的女郎的身分,她有一個富裕的家庭,父親是一個有幾家中型工廠的實業家,方如花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被譽為十分有希望的未來指揮家,今年芳齡二十二歲。
有了這些資料,警方和方如花的父親,那個叫方繼祖的實業家理論,卻給方董事長痛斥了一頓:“開甚麼玩笑?我女兒失憶了?我看是你們警方糊塗了!你們那麼做,完全破壞了我家的平靜生活,要負法律責任──”
警方也感到事情怪異莫名,只好耐着性子提議:“如果你堅持方如花平安無恙,能不能請她到警局來一次,算是協助警方調查。”
這個請求被接納,於是,方如花在大約一小時之後,走進了警局,她明豔照人,步伐輕盈,連走一步路,都有着美妙的音樂節奏,警局中所有人都被她吸引,有幾個年輕人,甚至忍不住吹口哨,所有人也都可以肯定,她就是今天中午電視播出照片的那個女郎。
但是她當然不是,那個女郎還在醫院中。
方如花用她明亮動人的眼睛,望着警官:“好市民應該和警方合作,我可以提供甚麼幫助?”
警官望着方如花,目定口呆,講不出話來。
警官會在醫院之中見過那個女郎,眼前的方如花,除了神態絕不相同之外,外形全一樣!
警官只是呆了一陣,當然,問了不少話,方如花也一一回答。這些問和答。以後又重複了許多次,不必每次都重複,只揀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次就可以了。
那次,在場的人有那個女郎、方如花、馬進、原振俠、警官男女各一,後來,又來了方繼祖。
地點,是在醫院,那女郎的病房中。
時間,是在警官和方如花的問答之後,警官找到了原振俠,原振俠一聽居然有一女孩子和那女郎一模一樣,他訝異之餘,建議請方如花到醫院來一次。
原振俠先進入病房,他看到馬進醫生和那女郎,面對面坐着,互相望着對方,那女郎有時還眨一下眼睛,馬進醫生幾乎連眼都不眨。
原振俠走了進來,指着那女郎:“奇怪極了,照片一播出來,人人都説她是一個名叫方如花的女孩子。”
那女郎“啊”地一聲:“我的名字叫方如花?”
原振俠搖頭:“不,方如花另有其人,已和警方有了聯絡,據警方説,和她一模一樣──”
馬進楞了一楞:“那方如花,是甚麼身分?”
原振俠的回答,自然也是警方的資料:“音樂學院指揮系的學生。”
馬進向那個女郎看了一眼,那女郎看來也散發着藝術氣質。
然後,馬進就順理成章地提出了他的看法。馬進的看法,和那警官問方如花的問題是一樣的。
當男女警官一起陪着方如花走進病房的時候,所有人的神情,都表示着心中的驚訝,而最驚訝的,自然是方如花和那女郎。
任何人,陡然之間,看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除非是從小就見慣了的,不然,神情就必然和她們兩人一樣。
她們的動作一致,先是陡然震動了一下,然後,又揚起手,指着對方,張大了口,卻又因為過度的驚愕,而變得發不出聲來。
足足有一分鐘之久,兩個人才陡地吁了一口氣,同時開口:“你──”
只説了一個字,她們又都停了下來,仍然錯愕已極地盯着對方。這時原振俠忍不住叫起來:“天!誰都可以看得出,你們是一對雙生女!而毫無疑問,是同卵子孿生!”
原振俠這時叫出來的話,早已有人向方如花提出過,那警官強調了許多次了:“你有孿生姐妹嗎?”
方如花也早已回答過,所以她的回答來得極快:“不!我沒有孿生姐妹!”
那女郎用十分迷惘的神情望着方如花,而且,也充滿了疑惑,她像是在自言自語:“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你……怎麼和我一模一樣?你……難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
方如花已經收起了錯愕的神情,她的神態十分友善:“你記不起自己是什麼人?這種情形不算特殊,經過治療,可以好轉。你和我真的十分相似……看起來真像是雙胞胎,不過,我沒有姐妹。”
原振俠小心地問:“或許是你父母沒有對你説起過?或許你們是從小失散的?”
方如花望了原振俠幾秒鐘,靈活的眼波好像在説:“那麼漂亮的男人!”
她帶着笑容:“如果我們是雙胞胎,父母為什麼要瞞我?二十二年前,好像也沒有什麼戰亂人禍,要使雙胞胎分離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要他接受這兩個女孩子不是孿生女而又如此相似,他當然做不到。
所以,他在搖了搖頭之後,仍然再搖頭。就在這時候,病房的門再打開,一個頭發已半禿,神情焦急,額上全是汗,衣飾十分體面,相貌也十分端正的中年人,闖了進來。
他大約五十歲以上,六十不到、真實年齡可能比外表來得大,一進來他就震呆,看看那女郎,又看看方如花,取出手帕來抹汗,叫:“天,如花,哪一個才是你!”
方如花連忙迎了上去:“爸爸,我是!”
進來的是方如花的父親方繼祖,他緊握住了方如花的手,又用充滿了疑惑的神情望着那女郎:“你……你是什麼人?”
那女郎低嘆了一聲:“這幾天,我一直在問着自己是什麼人,要是知道那就好了!”
事情真是離奇之極,看方繼祖的神情,他顯然是絕不知道世上有一個和方如花一模一樣的人,那麼,孿生女的説法,就不能成立了!
哪有做為父親的都不知道自己有幾個女兒的道理?可是,原振俠仍然不肯放棄,非繼續查明不可,他問:“方先生,尊夫人……是不是可以請她也來一下?”
方如花立時神情黯然,方繼祖也嘆了一聲:“內人十年前已經去世了。”
原振俠“啊”地一聲:“方小姐出生的時候,醫院的紀錄……我想………是哪一家醫院?”
方繼祖抹了抹汗:“有甚麼醫院,那時在內地,鄉下,是我替內人接生的!我們一家三口,二十年前來到這個城市發展。”
原振俠眉心打結,根據方繼祖的説法,那女郎和方如花,應該是絕無雙生的可能了!可是,又十分難以相信兩個不相干的人,會相像到這種程度。
原振俠一時之間,也講不出話來,方繼祖仍然在不斷抹着汗,可能是他心中有甚麼事,使他感到緊張,他指了指那女郎:“這位小姐既然長得和如花那麼像,也是很難得的緣分,如果她的情形沒有進展,我想我可以儘量幫助她,即使是她離開了醫院之後──”
方繼祖説到了一半,馬進已經用十分不愉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頭:“不必了,她是我的病人,我會盡力照顧她──”
方繼祖欲語又止,警官走過來:“方先生、方小姐,謝謝你們對警方的協助──”
方繼祖的神情很怪,他竟然有點惘然,望了那女郎一眼,忽然又問方如花道:“這位小姐,要是和你真是雙胞胎的話,那多好──”
方如花笑了起來,笑得十分開朗豪爽,一點也沒有拓嫉之心:“爸,你太貪心了,想要多一個女兒!不過,我如果有一個姐姐或妹妹,又和我一模一樣,那也真的令人高興──”
那女郎聽得他們父女兩人的對話,神情十分激動,來到了方如花的面前,兩人互望着,那女郎欲語又止。這時,在病房中的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同樣的想法,要是那女郎的狀態一直沒有改變,也找不到她的家人,那麼她的處境,就十分孤零可憐。
如果在那種情形下,方繼祖肯把她當自己的女兒一樣,那自然是一件大團圓結局的美事!
原振俠忽然笑了起來:“方小姐,這位小姐應該是你的妹妹,連名字都是現成的──”
方如花十分聰明,眼波流轉間,就聲音清脆地道:“是啊,我叫如花,她叫似玉,爸爸,你有兩個女兒,如花似玉──”
方繼祖搓着手,神情焦切地望着那女郎。
那女郎的神情,十分惘然,不知所措,先是望向原振俠,後來,又和馬進對望着,伸手向馬進,伸出來的手,又微微發顫。
馬進忙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十分緊──這種動作,已經超越了醫生和病人之間的關係,但這時人人都覺得十分自然,因為那女郎確然需要關懷和照顧。
馬進輕搖着那女郎的手:“謝謝方先生和方小姐的好意,不過她還需要留在醫院,一方面,也要設法尋找她的家人,兩位如果想多接近她,隨時歡迎──”
那女郎連連點頭,表示對馬進的話,十分同意,方如花走前一步,握住了她另外一隻手:“我一定會來看你,把你當作是我的妹妹一樣──”
那女郎神情十分激動,淚花轉動,可是她的神情卻十分高興,嬌聲抗議:“又怎知不是姐姐?”
方如花和那女郎,一起笑了起來,但是笑了一半,兩人就一起止住了笑聲,在病房中的其餘人,也為之愕然,因為她作這樣的對答,等於在自然而然之間,都認為自己和對方是雙胞胎了。
那女郎和方如花互望着,久久説不出話來,神情都十分迷惑。
馬進放開了那女郎的手,他是醫生,而且是精神病專家,雙生子之間的心靈感應,也正是他的研究課題之一,這時,他看到了方如花和那女郎互望的情形,他急速地向各人作了一個“請別出聲”的手勢。
然後,他沉聲道:“你們的心中,想到了甚麼?”
方如花和那女郎異口同聲:“我感到她真是我的親姐妹,真的──”
原振俠立時向方繼祖望去,方繼祖和原振俠的目光一接觸,感覺到原振俠的眼光中有責詢的神色,他立時轉過頭去,不敢正視。
接着,方如花和那女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齊聲道:“就算不是,又有甚麼關係,我們都會把對方當作姐妹一樣──”
原振俠緩緩搖頭,她們同時開口,説的話一致,這正是雙胞胎之間心靈感應的特徵,誰能説她們不是雙胞胎?這其間的曲折究竟如何,自然只有方繼祖可以解釋,這也是原振俠為甚麼用責詢的目光去看他的原因。
方如花依依不捨:“我每天會來看你。”那女郎道:“你在學音樂?如果忙的話,不必每天來,馬醫生對我很好。”
方如花望了望那女郎,又望了望馬進,忽然無緣無故笑了起來,她一笑,那女郎立時雙頰生出紅暈,而方如花自己,也紅起臉來。
馬進在這時,長嘆一聲,也望向方繼祖,方繼祖也避開了他的目光。
原振俠來到方繼祖的身邊,低聲道:“兩個女孩子看來有很多話要説,方先生,我們借一步説話──”
看方繼祖的神情,還有點猶豫,可是原振俠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半推着,向外走去,同時,向馬進作了一個手勢,馬進會意,跟了出來。
方如花和那女郎,只管在説着話,説得又快又融洽,像是她們各自都找到了從來也未曾遇到過的説話對象。
男女警官也走了出來,表示繼續去追查那女郎的身分來歷,告辭離去。
馬進和原振俠一直把方繼祖半推半架到走廊的轉彎處,才鬆開了他的手臂,不等原振俠發問,他就苦着臉,一面抹汗,一面語帶哭音:“我真的不知如花有一個雙胞胎姐妹,真的不知道──”
原振俠一字一頓:“方如花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方繼祖一聽,如同遭到了雷殛一樣,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面色灰白,汗出如漿,看來他會受不了這種言語而昏過去。
自他口中發出來的聲音,也嘶啞之極,他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衣領:“你……你萬萬不能給如花知道……我們夫婦,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你千萬不能叫她知道!”
原振俠和馬進同聲安慰他:“放心,我們不會説!”
方繼祖仍大口喘着氣!
馬進道:“可是現在事情很複雜,誰都可以看出她們是雙胞胎,連她們自己,也憑着特殊的互相感應力量,可以知道她們是親姐妹,你做為父親,如何解釋?”
方繼祖六神無主:“怎麼辦?你們教教我──怎麼辦?”
原振俠嘆了一聲:“先要知道,如花是怎麼樣成為你的女兒的?”
方繼祖喃喃地道:“我們沒有孩子,想領養一個,託了人,她抱來的時候,還沒有滿月,我們不知道她真正的父母是誰,一直不知道,我們真的把她當着自己的骨肉一樣,她是我們的心肝寶貝!”馬進和原振俠兩人互望了一眼,方如花是領養來的,問題就變得十分簡單了。
方如花和那女郎,自然是雙胞胎,只不過一出世不久就被分開了,方如花被方繼祖夫婦收養,那女郎卻不知是給什麼人領養,也有可能,一直在她親生父母的撫養之下長大──由於那女郎失去了記億,所以在未找到她的親人之前,沒有答案。
方繼祖仍然十分性急:“如花知道我不是她真正的父親,會不會離開我?哎,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莫名其妙會發生這樣的事,哎,怎麼辦?如花要是想找她親生父母……我……就沒有了女兒──”
方繼祖這時所表現出來的焦急,十分令人同情,原振俠道:“一般來説,被領養的孩子長大之後,知道了自己的身分,都會想見一見親生的父母──”
方繼祖發出了一下近乎絕望的呼叫聲,馬進忙接着道:“但是,也絕少放棄養父養母的例子──”
方繼祖神情苦澀,發起狠來:“不論她怎麼問,我都説她是我真正的女兒──”
這時,方如花已離開了病房,向前走來,方繼祖忙迎了上去──
方如花滿面笑容,不斷地向方繼祖説着話,父女兩人親親熱熱地走了。
原振俠苦笑:“真想不到會有那麼奇特的發展──”
馬進低着頭,一動不動,原振俠知道他一定有話要説,他是一個內向的人,這時他是在考慮該如何開口才好。
過了一會,馬進才道:“她的情形很特別,對一些事,她像是本來就沒有記憶,而並不是由於意外而形成的失憶,反倒是她跌倒,使她發生了記憶……或思想。”
原振俠呆了一呆,馬進的話,他一時之間,無法瞭解。馬進作了一個手勢,指着他自己的頭:“她本來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她從來不想這個問題。忽然之間,有了意外,反倒使她想知道自己是誰!”
原振俠大搖其頭,馬進雖然作了進一步的解釋,可是他仍然莫名其妙。
馬進嘆了一聲:“這兩天,我一直在和她交談,引誘她回憶過去的生活,她也儘可能地説着、聽着,她過去的生活,幾乎是一片空白,但是那並不是由於失憶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