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芳草能有幾
十室忠信君一人
林淇方自擺脱“茫茫大士”而站了起來,一見黃山谷想溜,心中大感憤怒,連忙追了上去……
可是黃山谷逃了幾步,忽然又被一點銀光擊中背後肩頭處,身子歪了一歪,向地下摔去。
林淇自然又是一怔!卻見黃山谷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怒吼一聲,伸手朝肩上抓去,遠處的龍游卻一抖手,那點銀光又從黃山谷的肩頭飛出,帶着一縷銀絲,飛回到龍游手中……
林淇這才看清那點銀光正是一枚魚鈎,連在一根銀色的細線上,龍游為了怕黃山谷逃走,才適時地使了出來。
這時林淇已將出口之處擋死,厲聲對黃山谷道:“無恥的匹夫,你留下腦袋再走!”
黃山谷退後幾步,鼓起怒目朝龍游望着道:“龍兄與兄弟有何過不去……”
龍游淡淡地道:“沒有甚麼過不去的……”
黃山谷怒吼道:“那龍兄為甚麼對兄弟如此?”
龍游手指地下一僧一道的屍身,正顏道:“比你黃兄加諸於這二位盟友身上的又如何呢?”
黃山谷不覺為之語結,倒是林淇又怒聲斥責地道:“匹夫!你注意着,我不會像你那樣無恥偷襲,可是我一樣要取你的性命,在三招之內,我必使你生首異處,只要你能逃過我三招,我就隨你到那兒去……”
黃山谷臉轉厲色道:“小子,你以為我真的怕你不成!”
口中雖如此叫着,心中卻不無畏意,不住地用目光瞟向其餘四人,可是這些人都沒有反應。
林淇振腕發劍,第一招“暴虎憑河”挾着千鈞之勢飛湧而前,黃山谷甩開手中風磨銅筆,雖然擋住了,卻已被震退了好幾步。
他急得大叫道:“馬兄、袁兄,你們怎麼也袖手旁觀了……”
相士打扮的袁天化淡淡地道:“清虛石已經沒有希望到手了,我們為甚麼還要幫你的忙?”
黃山谷急叫道:“為了交情,為了我們三十六散人的結盟之義……”
馬上飛哈哈一笑道:“黃兄現在才想起三十六散人結盟之義不是太遲了嗎?假如我們為了交情而幫你,對地下那兩位死友又當如何交代?”
黃山谷臉色一變,突然手掄筆桿,反朝林淇衝去,狀如瘋虎。
林淇早就在戒備中,見他撲上來,正中下懷,軟劍一抖,招演“風生樹下”,一下子將他的銅筆捲飛出去。
黃山谷雖然武器脱了手,可是他的身形仍未停歇,硬搶進來,伸拳逕擊林淇的下腰穴眼,勢子相當猛疾。
他知道林淇的劍招相當厲害,只有近身貼鬥,才可以使他的劍路使不開,庶幾可免殺身之危。
怎曉得林淇手中的是軟劍,一方面運出空掌下劈,化開他的拳勢,另一方面卻一轉劍勢,劍葉倒捲回來,對準黃山谷的頸上削去。
黃山谷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危境,舉起一掌又想斜砍林淇的右頰。
這時龍游忽然又將手中的漁鈎擲出,剛好繞住林淇的劍尖,往旁邊一扯,總算保全了黃山谷的腦袋。
不過他舉起的手掌卻剛好迎着劍刃,“擦”的一聲,一隻手掌齊腕而斷,痛得他抱住禿臂,雙腳亂跳亂蹦,口中哇哇亂吼。
林淇見龍游會突然出手幫助黃山谷,不禁怔了一怔!
龍游已將銀鈎抖了回來,雙手一揖道:“彼雖不義,到底也與我幾十年的交情,不忍見其伏屍劍下,公子能瞧在下薄面放過他嗎?”
林淇對他相當尊敬,同時又因為他解救過費冰等人,於是也拱手道:“既是先生求情,在下不敢不依從!”
梅華卻心有餘恨地道:“這種人還饒他做甚麼?”
龍游輕輕一嘆道:“我也知道以他的為人行徑,實是誅不容赦,只是不忍見他在我面前伏誅而已,假如你們一定要殺他,也請等我離開之後……”
林淇連忙道:“龍先生説哪裏話來,我已經答應龍先生饒他不死,自然不會再殺他。”
龍游忙一拱手説:“那就謝謝公子了!”
這時黃山谷已痛昏在地下,袁天化等四人對望一眼,一言不發,回頭朝外走去。
林淇連忙叫住道:“各位請等一下!”
南圃止身道:“難道閣下還想跟我們較量一場不成?”
林淇搖搖頭道:“不!我與各位無怨無仇,似無拚命的必要。”
南圃道:“那閣下叫我們幹甚麼?”
林淇手指着地下兩具屍體與昏厥的黃山谷道:“這幾個人多少還算是你們的朋友,麻煩各位將他們帶走如何?”
南圃點點頭,過來想去抱走黃山谷,龍游連忙搶在他前面抓起黃山谷道:“黃兄流血過多,由兄弟負責帶走醫治,南兄請將‘渺渺真人’與‘茫茫大士’的遺體帶出去擇地安葬就夠了。”
南圃遲疑片刻才一手抓起一個,與另外三人會合道:“重九之會,龍兄還來不來?”
龍游一嘆道:“自然會去的,這是兄弟最後一次參加聚會了,許多老朋友那兒也得去告別一聲,我們到時候再見吧。”
南圃一呆道:“龍兄想退出聚義了?”
龍游惻然嘆道:“是的,三十六散人本為義聚,兄弟目賭今日之事,深感這些朋友之間已經無義可言,再聚下去有甚麼意思呢?”
那四人臉上都微微變色,可是誰都沒開口,直到他們走近洞口時,林淇才道:“那兒還有‘浪萍生’的屍體,麻煩各位一併帶走吧!”
四個人魚貫出洞,無聲無息地走了。
龍游這才對梅華一揖道:“梅姑娘,聽説你醫道通神,麻煩你給黃兄治一治吧!”
梅華厭惡地瞥了黃山谷一眼道:“他不過流血太多,不治也死不了,你留下他幹嗎?”
龍游輕嘆道:“我也知道他死不了,可是若把他交給剛才那四個人,他卻非死不可,黃山谷持着他那毫芒神針,除了我之外,他對誰都是驕狂不可一世,人緣壞到極點,剛才那四個人又沒有幫他的忙……”
梅華一笑道:“為了怕他傷愈後記恨報復,所以一定會殺死他對不對?”
龍游一怔道:“是的,在下是就怕這一點,為了救人救徹底,只有把他留下來麻煩姑娘了。”
梅華又笑道:“難道先生就不怕他傷愈後報復了嗎?”
龍游慨然道:“在下的鮫綃網是他毫芒神針的唯一克星,倒不怕他報復,而且在下對他仁至義盡,他再要懷恨於我,那可是太沒有良心了!”
這時黃山谷又醒了過來,斷腕處鮮血泉湧,痛吟不止。
林淇看得不忍,也幫着龍游央求道:“梅華,你就替他治一下吧。”
梅華微微一笑,在身上的布囊中掏出幾瓶藥散之類的東西,先在他的斷腕處灑上一些黃色藥粉,立刻就把血止住了。
黃山谷停止了呻吟,梅華又取出一種青色藥丸,倒了四、五粒出來道:“嘴巴張開!”
黃山谷有點猶豫,梅華怫然道:“你自己不想好可別怨我。”
龍游也道:“黃兄,梅姑娘肯替你治傷,還會害你不成?”
梅華一伸手一捏他的下巴,黃山谷不自而然地張開了嘴,梅華趁勢把幾顆藥丸都丟了進去,然後拍拍手笑道:“救人救徹底,這下子我真的把你徹底地救活了……”
黃山谷卻厲吼一聲,發瘋一般地向梅華衝去,口中怒叫道:“妖女!你好毒的手段……”
梅華反手一掌摑在他的臉上,將他打得一個滾翻跌倒在地上,接着就號啕掩臉大哭起來。
林淇與龍游都吃了一驚!林淇連忙問道:“梅華,你給他吃了甚麼?”
梅華微微一笑道:“放心好了,絕不是毒藥!”
黃山谷邊哭邊叫道:“妖女!你比毒藥還毒,乾脆將我毒死了還好一點!”
龍游也微微色變地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梅華一笑道:“沒甚麼,我不過散去了他的武功,叫他再也不能跟人動手吧了。”
龍游呆了一呆才道:“梅姑娘,這似乎太……”
梅華嘿嘿冷笑道:“龍先生,你有鮫綃網可以防他的毫芒針,我們卻沒有,假如他好了之後又找我們的麻煩,我們該怎麼辦?”
龍游吶然無語,半晌才道:“這個還不至於吧!”
梅華冷笑一聲道:“龍先生豈非是違心之論,以這個人的心性而言,他能忘得了斷腕之恨嗎?”
龍游無言可答,梅華又道:“毒蛇以牙傷人,也以牙喪生,假如毒蛇沒有了牙,自然不會去害人,人也不會去傷害他了,我廢去他的武功,説不定還可以叫他多活些日子!”
龍游一嘆道:“梅姑娘之言固然有理,可是他失去了武功,又怎麼保護自己呢?”
梅華輕輕一笑道:“世上不會武功的人多得很,人家並不需要保護也活得很好!”
龍游無可奈何地道:“他的情形不同,有許多人對他含恨頗深,知道他失去了武功……”
梅華一笑道:“這一點大可放心,目前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只要我們不説,人家無從知道起,而且他失去了武功,正可以一改其驕狂之性,説不定那些含恨他的人還會改變對他的觀感,這樣他豈不是因禍得福呢……”
這時黃山谷已從地上爬了起來,狠狠地盯了梅華一眼,掉頭朝出口處而去,龍游連忙追上道:“黃兄要到哪兒去?”
黃山谷厲聲道:“兄弟自有去處,不勞龍兄費心!”
龍游一怔!道:“兄弟完全是一片好心!”
黃山谷厲聲道:“謝謝你的好心,兄弟只要不死,總會報答龍兄的好心……”
詞色冷峻,龍游仍是耐着性子道:“黃兄最好還是與兄弟在一起……”
黃山谷滿臉厲容,斷然拒絕道:“用不着,兄弟寧可找個地方躲起來,一輩子不見人,也不勞龍兄費心保護!”
説完他昂然抬頭,鑽進入口的山洞去了。
龍游呆立當場,良久作聲不得,梅華冷笑道:“先生看見了,像他這樣的人,假如不廢去他的武功而任他離去,真比縱虎歸山還要危險……”
龍游黯然長嘆,卻是一言不發。
林淇也是一嘆道:“怎麼三十六散人中,盡是這種人呢?”
龍游神色微變,林淇也發覺自己失言了,連忙道:“先生不必多心,在下不過是……”
龍游悽然搖頭道:“這也難怪林公子看不起,三十六散人中一些敗類全給公子遇上……”
林淇不好意思地道:“那倒不能這麼説,在下所見三十六散人不過才幾個人……”
梅華也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百步之內,必有芳草,龍先生大義分明,董氏兄弟也是一對血性漢子,你們都很值得尊敬!”
龍游的神色略好過一點,乃輕輕問道:“聽説‘浪萍生’是死在老董兄弟手中,那是怎麼一回事?”
林淇遂將經過的情形説了一遍,龍游聽了自是感慨無窮,可是他神色一動,又對林淇道:
“黃山始信峯之會,公子還是去參加一下好了……”
林淇搖頭道:“不!我沒空,三十六散人都是些閒人雅聚,在下身負急務……”
龍游連忙問道:“公子不似江湖中人,還有甚麼急務呢?”
林淇只得把“雲中七子”擄劫江湖高手,欲待圖霸天下的事説了一遍。
龍游點點頭道:“如此説來公子更該去一趟,三十六散人中頗不乏奇技異能之士,公子若能曉以大義,可以得到不少助力,總比公子獨任時艱好一點!”
林淇詫然道:“三十六散人不是嚴誡涉入江湖是非的嗎?”
龍游一嘆道:“其實這是黃山谷一個人出的主意,他這人的野心甚大,一方面壓制我們不準涉入江湖,一方面在暗中培植勢力,據説他與江湖上幾個巨邪惡魔都有聯絡……”
林淇一驚道:“江湖上還有哪些巨邪……”
龍游輕輕一嘆道:“當年盛傳武林的一佛三魔,公子想必有所聽聞?”
林淇搖搖頭道:“在下沒有聽過!”
白玫瑰卻突然道:“老身聽過,一佛是大悲法師,三魔是‘聽水天魔’于飛、‘靈魔’韓祺、‘通天魔神’哈元生,這四個都湮跡江湖已經六十年了,現在應該已經物化……”
龍游搖頭道:“不!一佛三魔中,唯一佛不知去向,其餘三魔聽説尚健在人間。”
白玫瑰不信地道:“他們若是在人間的話,應該都是百歲以上的老人了。”
龍游道:“不錯,他們都是百歲開外了,一個練武的人活到一百多歲絕非難事!”
白玫瑰訝然道:“這三個人當年隻手遮天,怎麼消聲匿跡六十年無動靜?”
龍游搖搖頭道:“這可不清楚,不過據黃山谷説,這三個老魔頭的確還健在,而且他們各自暗植了一股勢力,想要待機而發,在武林中東山再起,據我的揣測,那‘雲中七子’可能就是他們暗植的勢力之一……”
林淇連忙問道:“那黃山谷……”
龍游道:“黃山谷曾經在一次大會上公開宣佈此事,所以要求大家不要輕易涉身江湖,就是為了避免跟那些人發生磨擦,不過黃山谷本人卻私下與幾個人談過,要求我們也形成一股勢力!我不知別人的反應如何,至少我是拒絕了,不過我原來主張與世無爭,對於不涉身江湖之議倒也十分贊成,三十六散人中與我抱同樣想法的人也不少……”
林淇默然片刻才道:“先生現在何以改變初衷了?”
龍游一嘆道:“不是我改變初衷,是三十六散人之聚漸漸變質了,在黃山谷之引見下,另有幾個人似乎也與那幾個魔頭有了接觸,當然這是秘密的事,我只是在觀察中看出有這種跡象,像袁天化等人,他們整天聚在一起,隱隱成了一個集團,假如有一天他們的真相揭露了,一定會要挾我們同流合污,那時我們不是答應參加,便只有被殲滅一途,這個隱患在我心中藴釀已久,今天遇見公子才剖白出來……”
林淇道:“先生要我去做甚麼呢?”
龍游道:“在下寄望於公子者,是想藉公子這一身超凡的武功,將三十六散人中一批忠志之士聯絡起來,把三十六散人的正邪作個分野……”
林淇沉吟片刻道:“各位既有此心,應該早就有所行動了……”
龍游嘆道:“這件事我們有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是沒有商量過,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目前大家還維持着一點表面上的道義,勉強可以相安無事,一旦翻了臉,只怕馬上就會兵戎相向,若交起手來,我們的力量似乎是薄弱一點……”
林淇默然片刻,未置可否,梅華卻突然問道:“那萬象新算是哪一方面的?”
龍游一怔道:“梅姑娘認識此人嗎?”
梅華微微一笑道:“豈僅認識而已,而且關係極深!”
龍游臉色一變,林淇卻笑着道:“龍先生請放心好了,梅姑娘與萬象新的關係很特別,深是深,卻絕對算不到一邊去……”
龍游這才鬆了一口氣道:“那我可以直言無隱了!”
梅華連忙道:“他究竟怎麼樣?”
龍游一嘆道:“這人是一個最危險的人物,看起來他似乎為人很正直,行醫以濟世,暗底裏他心裏也不知打的甚麼主意,他與每一個人都很好,不過在笑容之後總像藏着甚麼陰謀似的,黃山谷等人雖兇橫,對他卻是言聽計從……”
梅華冷笑一聲道:“總算你們還能認出他的真面目!”
龍游搖搖頭道:“我們也是這一兩年才發覺他的雙重身分,以前還一直把他當作個性情中人,真到他與黃山谷等人接觸頻繁,我們才慢慢知道三十六散人中種種不合之事,大部分都是他暗中策劃,目的就是在分化我們的團結,那個‘浪萍生’就是他的工具,一切挑撥離間都是他假手‘浪萍生’居間發動的。”
林淇失聲道:“難怪董氏兄弟要殺死‘浪萍生’。”
龍游輕嘆道:“不錯!老董哥兒倆是受害最深的人,他們在三十六散人中是最孤獨無依的了,大家對他倆的誤會都很深,所以他們邀請公子入會,恐怕也是與我一般的心思……”
大家沉默了片刻,龍游又問道:“公子現在可願意到黃山一行?”
梅華搶着道:“去!我也要去。”
林淇-然道:“你也去?”
梅華點頭道:“是的,為了萬象新在那兒,我非去不可,我要跟他把許多事情作個了結,也許有許多出人意外的秘密都可以揭露開來。”
林淇又是一陣詫然!可是他知道梅華的個性,當她決定了一件事之後,必然有她的深意,而且也不可能使她改變。
因此默然片刻才道:“那五台山那裏怎麼辦呢?”
梅華爽然一笑道:“那邊可以擱一下,好在重陽在即,耽誤不了多久時間,而且窮本究源,假如黃山之行能把‘雲中七子’的幕後操縱人物揭開,對於將來也可以省下許多麻煩!”
林淇沒有話説了,只得道:“好吧!我就去一趟吧。”
龍游高興地道:“為時無多,我們得趕快走了!此去黃山迢迢千里,萬一有了甚麼意外的耽擱,趕不上會期可就糟了。”
梅華也道:“對了,林郎跟龍先生走好了,我們隨後就來!”
林淇微怔道:“你們……”
梅華笑道:“我們是包括冰妹與娃狄娜,我答應她們三位一體,絕不分開,而且我還要作一些必要的準備,由於事起突然,只怕要把你與她們的佳期稍稍挪後幾天了……”
林淇對她的最後一句調侃,只有付之一聲無言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