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手掀翻三尺浪
素心桃開廿載仇
梅華故作訝異道:“這就奇怪了,他們夫婦久別重逢親熱一點倒不足為奇,怎麼會跑到我跟人的房裏來銷魂呢?”
費長房頗感困難地道:“事情就是這麼奇怪,所以我才來問問老弟,你的屋子就在隔壁,半夜裏可曾聽見甚麼響動沒有?”
梅華想了一下搖頭道:“經過一夜的奔波操勞,我簡直累得要死,一上牀就睡着了,實在沒有聽見隔屋有甚麼異狀……慢來!”
費長房臉色一動,眼睜睜地看着她,梅華想想道:“昨夜家僕要求到我屋中時,我好像看見王剛在附近徘徊,不過我那時半睡半醒,也許看錯了人……”
費長房連忙叫道:“不錯,正是這殺才!”
梅華佯作不解之狀,費長房長嘆一聲道:“那王剛就是連素姿的丈夫連進化裝易容而來,他臉上有一半的易容藥被汗水衝去,露出本來面目……”
梅華“哦”了一聲道:“有這回事?那連進也奇怪了,他既是連大娘的丈夫,自然是風姥姥的兒子了,這兒本是他的舊居地……”
費長房擺擺手道:“這事説來話長,我也無法詳告,不過可以説明的是連素姿夫婦曾經因故反目,所以他必須化裝易容前來!”
梅華“嗯”了一聲道:“難道神君沒有認出來嗎?”
費長房一嘆道:“事隔二十年,人總有改變的,他就是不易容我也不一定能認出來,何況他的易容術還相當高明呢!”
梅華想想道:“這就太危險了,跟王剛同時來的幾個人,神君也得仔細考察一下,假如有一兩個是別處派來卧底的……”
費長房本來對梅華還有點懷疑,給他這一説反而放了心,立刻附着她的耳朵,以誠懇的聲音道:“我就是擔心這件事,所以來向老弟討個主意,目前我們正在用人之際,我也不便正面展開調查……”
梅華點頭拍胸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好了,現在我想過去看看屍體!”
費長房皺眉道:“死都死了,還有甚麼好看的?”
梅華正色道:“神君不可如此説,我想他們都是學過武功的人,即使縱慾過度,也不至於雙雙同時身死,其中大有推究之處!”
費長房道:“我與風姥姥都檢查過了,看不出有他殺之狀……”
梅華笑笑道:“不是在下誇口,醫卜星相之道我都有相當研究,也許在我的眼睛下可以看出你們看不到的東西!”
費長房仍在猶疑,梅華已搶先發制人道:“在下完全是為着神君着想,要是神君認為在下多事,那就算了,反正死的人與我毫無關係!”
費長房輕聲嘆道:“老弟如此熱心,足見風姥姥是多疑的了……”
梅華略作訝異地道:“風姥姥對我作何看法?”
費長房輕聲道:“她認為子媳暴斃與老弟大有關係!”
梅華不動聲色道:“神君自己呢?”
費長房略現慚色道:“因為事情出在尊僕房中,我起初也有點疑心,現在見到老弟如此表示,我只有感到慚愧……”
説着與梅華同行向隔屋來,風姥姥站在門口,手持鋼杖,臉色鐵青,對梅華怒目相向,厲聲道:“你來幹甚麼?”
費長房連忙道:“風娘,你不可對梅老弟無禮,他對於這件事不但一無所知,而且還要來幫助我們弄個水落石出!”
風姥姥冷笑一聲道:“這是出之你的請求?還是他自動要求的?”
梅華連忙道:“是我自動要求的,因為我覺得他們的死法太離奇!”
風姥姥怔了一怔!不過卻卻將枴杖收了起來,放他們進入屋中,牀上並陳着一雙裸屍,死態卻十分安詳!
梅華略皺了一下眉頭,仍是走過去,伸手在屍體上按了一陣,又檢查了他們的眼睛、口舌等處,然後道:“屍雖冷而未僵,死命不會超出兩個時辰!”
風姥姥怒聲道:“我又不是叫你填屍格,説這些廢話有甚麼用?”
梅華皺着眉頭道:“姥姥,假如你用這種態度,我就不説出結果了!”
風姥姥怒笑道:“你根本就説不出結果,而且你也不敢説出來!”
梅華一笑道:“不錯!假如我説他們是死於謀害,姥姥一定會以為是我施的手腳,因此我想還是説他們是自然死亡算了!”
風姥姥冷笑地對費長房道:“如何?我判斷得不錯吧!”
費長房卻轉向梅華道:“梅老弟,你儘管説出實話來好了……”
梅華斬金截鐵地道:“謀殺!”
風姥姥一震!似乎不大相信,費長房卻笑了道:“梅老弟,真是謀殺?”
梅華沉着地道:“不錯!雖然這個判斷會引起風姥姥的懷疑,把我自己也陷入不利的境況中,可是我依然要這麼説!”
費長房連忙將屋門關好,誠懇地道:“梅老弟,你錯了,假如你説他們是自然死亡,風娘才會懷疑到你頭上,這一來你倒是沒有嫌疑了……”
風姥姥也轉相對,朝她拜了一下道:“梅相公,老身傷於子媳之慘亡,自不免心中多疑,以至於對相公多所失禮,尚請相公寬恕……”
梅華怔怔地道:“這是怎麼回事?”
費長房低聲道:“我與風娘都頗解醫理,看出這兩個人的死因的確十分自然,可是他們又絕對不會無端暴斃……”
梅華微愠道:“所以你們才懷疑到我!”
費長房微笑道:“因為老弟的神通太廣大了,只有你才能把謀殺做到如此天衣無縫的程度,不過老弟指明系謀殺,自然……”
梅華笑了一下道:“幸虧我沒有自作聰明,否則倒是含冤莫白了!”
費長房怔然道:“這是怎麼説呢?”
梅華笑道:“我以為説出謀殺後,自己一定脱不了關係,因為這種謀殺的手段很少有人能看出來,我假如説得更詳細一點,你們更會想到我的頭上,若非親自下手,誰也無法將內情剖析得明白!”
費長房與風姥姥的神色都為之一變,結果還是費長房長嘆一聲,拱手對梅華作了一揖道:
“我們的思想比不上梅老弟縝密,想的也不如梅老弟這麼多,不過經此一來梅老弟更沒有嫌疑了……”
風姥姥迫不急待地道:“梅相公,我們絕對相信你,現在請你告訴我,她們是怎麼死的?
被甚麼方法殺死的?是誰下的手?”
梅華笑笑道:“姥姥的最後一個問題我只能回答一半……”
費長房笑笑道:“風娘問得太急了,假如梅老弟知道是誰下的手,他一定帶我們去抓兇手了,何必還費這麼大的周章!”
風姥姥立刻致歉道:“老身的確是太糊塗了,不過梅相公説回答一半又是甚麼意思呢?
難道相公看出一點端倪了嗎?”
梅華笑笑道:“線索是有的,不過沒有用,這兩人的死因各不相同,我只知道令郎死在何人之手,豈不是一半嗎?”
風姥姥急道:“是誰?我們去找他……”
梅華笑笑道:“不用找,兇手就在眼前,令郎之死是令媳下的手!”
二人俱是一驚!風姥姥表示不信道:“素姿會殺死阿進?這……”
費長房搖搖手道:“風娘,你不要打岔,還是讓梅老弟説吧!”
梅華笑了一下道:“令郎之死的確是因為連大娘的原故,不過我敢擔保令媳自己並不知情,也不是她存心如此……”
二人都很着急,梅華也不再賣關子了,莊容道:“連大娘是服了一種叫做春錦棠的毒物,這種毒物對她本身並無致命之害,卻害死了令郎……”
風姥姥瞪着眼睛道:“我不懂!”
梅華笑道:“這是很偏僻的藥物,姥姥自然不明白,春錦棠是一種毒花,功可促發女子的春情,然必須與荼蘼子同服,否則毒性得女子陰液之助而變本加厲,與男子交合後,使男方一注無遺,精枯而死……”
風姥姥怔了半天才道:“我兒子就是這麼死的?”
梅華點頭道:“不錯!從令郎的死徵看來,目光散淡,四肢疲軟,而臉呈興奮之色,一定是這個原因!”
風姥姥想了一下道:“那素姿是怎麼死的呢?”
梅華沉吟片刻才道:“這個我感到有點不便啓齒……”
費長房忙道:“沒關係,你儘管説好了。”
梅華想了一下才道:“連大娘正當虎狼之年,卻因為久疏房事,受到春錦棠的刺激,後又不得荼蘼子為之略抑,而且她更濫用九陰促陽的素女放縱心法,逼使毒火肆虐,煉枯元陰而死,這是我根據徵候的判斷,卻不敢説十分正確!”
風姥姥朝費長房望了一眼道:“梅相公對於岐黃本草之術如此精擅,怎麼還得不出一個正確的診斷呢?看來相公似乎還有所保留吧?”
梅華點點頭道:“不錯!因為九陰促陽的素女心法屬於邪門外道,那是一種損人利己的採補方法,連大娘怎會懂得……”
費長房立刻擺手道:“梅老弟不必説下去了,你的判斷絕對正確……”
風姥姥含憤地瞪了他一眼,費長房臉色一紅道:“風娘,這事情你不能全怪我……”
風姥姥不禁默然了,良久才道:“梅相公,你説這是謀殺又依何根據呢?”
梅華道:“根據在於連大娘所服的春錦棠毒花,尋常人不知道它的用法,會用的人一定知道須與荼蘼子同服!”
風姥姥神色一動道:“這麼説來是有人故意下毒手了?”
梅華點頭道:“不錯!這個人的手段很高明,一舉而殺兩人,不露行跡,在下若非熟讀醫書,也無法看出這種謀殺的手段!”
費長房與風姥姥對視一眼,良久無語。
梅華又道:“這人對醫道本草之學很精,而且還熟知內情,才能使出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否則他就是利用春錦棠,也只能害死令郎一人而已,假如連大娘不用採補挹注之法,也不會害死自己的!”
風姥姥想了一下忽然道:“莫非是……”
費長房連忙搖手道:“不可能,採補之道只限於童身壯男,連進那麼大的歲數了,又是她的丈夫,她怎會用那種勞而無功的手段?”
梅華也點頭道:“是啊,假如這種方法是用來對付我那個跟隨,或許還有效,用來對付連大叔簡直是損人不利己……”
風姥姥忽地冷冷一笑道:“這件事發生在那個傻大個兒的房間裏,豈不是有點奇怪嗎?
神君,你對這事作何看法?”
費長房怔了怔道:“我簡直莫名其妙,有甚麼看法呢?”
風姥姥冷笑道:“我倒有個看法,這件事沒有別人,一定是她,她報復的手段也太毒辣了,居然下這種毒手!”
費長房雙手連搖道:“不可能,連進是她最忠心的人,為甚麼把他也牽進去呢?再説她要報復,根本不必用這種方法呀!”
風姥姥將枴杖朝地下一插叫道:“你不用替她辯護了,我很明白,她對素姿恨到了極點,所以才用這種方法,原意是把素姿跟那個傻小子一起治死了,好叫素姿死後還出一次大丑,想不到鬼使神差,進兒恰在這個時候闖了來,做了替死鬼……”
費長房呆住了,急聲道:“風娘,你這完全是揣測之詞……”
風姥姥厲聲叫道:“我知道自己的存心也不良,才落到這種報應,可是素姿與進兒死得太冤枉了,一定要替他們報仇!”
説着拔起枴杖,像旋風一般地捲了出去,費長房想伸手攔住她,風姥姥一杖橫掃將他逼開了叫道:“神君,我知道自己不對,可是這些年來我弄得夫叛子離,報應也夠了,辦完事我決心自絕以謝你……”
費長房攔不住她,見她瘋狂似的走了,連忙叫道:“梅老弟,你幫幫忙,幫我制住這老婆子……”
梅華故作一怔道:“姥姥要去找誰?”
費長房急着直搓手道:“辛如沐!”
梅華真正的吃驚了!因為辛如沐正是花燕來易容變裝的那個書生,看來他們竟已識破了她的本相。
不過他仍是裝作不解道:“辛如沐?他有甚麼關係呢?”
費長房一嘆道:“辛如沐是個女的,她是我的妻子花燕來,為了一件事跟我生了誤會,離家出走,這次她雖然易容前來,我與風娘都看出來了,為了連素姿與連進之死,風娘認為一定是她下的手……”
梅華一驚道:“這太令人難以相信了,風度翩翩的辛如沐會是個女人,而且還是神君的夫人,這真是從何説起……”
費長房一嘆道:“燕來的化裝術的確高明,可是她的行動卻引起了我們的疑心,因為她對此地的情況太熟悉了,而且她易名為辛如沐,分明是此心已如木的意思,我真不明白,她為甚麼要採取這種手段來報復呢?”
梅華指着屍體道:“神君以為這兩人是尊夫人所殺的?”
費長房黯然道:“我想別人不會有這個動機,其實燕來這麼做也不算過分,當初我們的確很對不起她……”
梅華也急了道:“神君別再説廢話了,我們還是趕快追上風姥姥去!”
費長房如夢初醒道:“不錯!不過梅老弟還得多幫幫忙,風孃的武功近來猛進突飛,我也不一定是她的對手,燕來的劍術也許比我高明一點,可是她不明白風孃的底細,動起手來,也許會吃她的虧……”
梅華神色一動道:“神君是叫我幫忙對付風姥姥?”
費長房一嘆道:“是的,我對燕來負咎自深,只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原諒我……而且風娘也太跋扈了,我受夠她的氣……”
梅華不敢怠慢,急急地與費長房衝出屋去,追到花燕來的房中,卻不見人影,他們又趕到花園裏。
卻見風姥姥披頭散髮,戟指着化名辛如沐的花燕來厲聲叫罵,花燕來與“散花仙子”二人卻據石對奕,恍如未聞。
風姥姥衝上去,舉杖對準花燕來砸去,二人電閃似地躲開,那一塊青石的棋枰卻被擊得粉碎。
花燕來神定氣閒地道:“姥姥,你這是做甚麼?”
風姥姥厲聲罵道:“花燕來,毒婦!你做得好事……”
梅華趕過去,目色連連示意道:“辛兄,原來你是費神君的夫人,你裝得可真像,可是神君與風姥姥早就看出來了,你還是現出廬山真貌吧!”
花燕來與“散花仙子”都是一怔!梅華卻對“散花仙子”道:“謝奇兄,這是人家的私事,你最好不要管!”
“散花仙子”化名謝奇,聞言知意,果然走過一邊。
燕花來卻抖去頭上方巾,抹去臉上的易容藥,沉聲道:“風娘,我讓你們也夠了,你還不肯放鬆我……”
梅華不待她多説,即用目一眨道:“花夫人,今天的事不是用言語解決得了的,你還是快點拔出武器,作一個準備吧!”
花燕來錚然撤出長劍,起手作勢,風姥姥此刻反而平靜了下來,厲目瞪向費長房大聲喝道:“神君,素姿之死你也該負一部分責任,現在你自己説好了,你準備作甚麼表示……”
費長房怔然不知所云,梅華卻淡淡一笑道:“姥姥,神君已經約略地對我説了一些你們的事,他自己未便出手,但是請我來幫你的忙!”
風姥姥立刻感激地道:“謝謝你!梅相公,只要你幫我殺了這個毒婦,我代表死去的兒子、媳婦向你磕頭,叫他們來生變牛馬報答你……”
花燕來微怔道:“甚麼?連進與素姿都死了?”
風姥姥厲聲叫道:“不錯,你該得意了吧!你報復素姿還情有可原,進兒一輩子忠心耿耿地對你,連我這個老孃都不要了,你怎麼也忍心對他下那樣的毒手?”
花燕來怒聲道:“我簡直不明白你在説些甚麼?”
梅華微微一笑道:“花夫人,你也許不會明白,可是連大娘夫婦並死在牀上是事實,你不必再説了,在手底下見真章吧!”
花燕來也被梅華弄糊塗了,然而梅華用眼色不住地催促她趕快動手,因此她毫不猶了地一劍刺過來。
因為梅華站在最前面,這一劍自然是對她刺來的,梅華一閃身躲過了,才對風姥姥叫道:
“姥姥,我赤手空拳如何幫得了你的忙?”
風姥姥想了一下,突然將龍頭枴杖旋開,由中間抽出一枝長劍交在她手中道:“梅相公,你用這支劍好了!”
梅華接過劍來揮了一下道:“好劍,想不到姥姥的枴杖中還藏着這一支寶貝!”
風姥姥神色轉厲道:“老身這拐中藏劍,原為作必要時護身救命之用,今天為了兒媳慘死,老身也不想再活了……”
梅華突然一笑道:“你不想活幹脆就死了算了!”
説着一振手腕,劍光萬道,直向風姥姥罩將過去——